1969年5月10日，我赴巴黎到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武官处工作。那时，还没有北京直飞巴黎的航线，我先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乘中国民航伊尔—18型班机飞上海，然后转乘法航波音—707型班机飞巴黎。波音—707型飞机宽敞、明亮，可载150多名客人。然而，飞机上只有几名中国人，其余都是外国人。在当年，乘坐飞机出国是一种奢望。飞机从上海起飞后，经停柬埔寨首都金边、巴基斯坦第一大城市卡拉奇和埃及首都开罗，于第二天中午抵达巴黎奥利机场。

　　到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武官处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这样不仅可以用上学了四年的法语，而且还可以领略了解法国悠久的历史、文化，法兰西的浪漫与时尚。然而，真正到了法国，我清楚地知道，我是来履行使命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到达巴黎后，我立刻明白花都的华丽与浪漫，与我担负的工作毫不相关。

　　到使馆后，还没有来得及倒时差，我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一切都新鲜，一切都要学习。尽管去法国之前我在国内已经工作了三年，但在使馆武官处工作，是处于国际外交斗争的第一线，与国内工作有着明显的区别，不仅任务重，而且形势复杂，困难相当多，问题一个接一个。

　　首先是语言问题。我虽然在大学学习了四年法语，但只是基础知识，因军校没有外教，更没有接触过外国人，况且自1965年大学毕业后，又有四年没有接触法语。到使馆后，听新闻、看电视、阅读报刊杂志困难不少，有时一知半解。外线电话铃响了，也不敢接。在武官处工作，我的主要任务是当武官的翻译。当时，绝大部分武官是老革命，文化水平不高，也不懂外语，需要翻译充当他们的助手，来完成军事外交和军事情报工作。说是武官的翻译，实际上是武官的助手，工作十分繁杂，其中包括跟随武官参加各种外交活动当翻译，每天给武官读法国的报刊杂志，安排武官的外事活动，处理武官处的各种外交文书和书信，收集对国家建设以及对国防与军队建设有用的各种资料等等。压力最大的是给武官当口头翻译。当务之急是快速提高外语水平。于是，我一方面积极参加使馆组织的法语学习班，学习班由法国老师授课，每周两次，每次两小时，主要讲解我们工作和学习中遇到的难题，并不时与我们进行对话，以提高我们的听力和解决我们遇到的疑难问题；另一方面，加大阅读量，我给自己规定，除每天泛读法国主要报刊的重要新闻外，还必须精读法国《世界报》的社论，不阅读完不休息，并将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到法语学习班上向法国老师请教。另外，我坚持每天看电视新闻和收听新闻广播。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的法语水平有了较大的提高。

　　第二是对法国情况不熟悉。虽然因学习法语，对法国国情有一定的了解，那还是知之甚少。要当好武官的翻译，协助武官做好军事外交和军事情报工作，必须熟悉法国的历史、政治、经济、社会、文化、风土人情，特别是法国的军事。对法国的军事，不仅要了解它的历史，更要熟悉它的现状，包括国防政策、军事思想、建军方针、领帅机关、编制、体制、兵力、兵器、兵力部署、军费开支、军火工业、军事基地，等等。熟悉法国的情况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学习、逐步积累的过程。到法国后不久，刚好遇到法国总统大选，我便紧跟选情，了解法国的选举制度、法国的各个政党、候选人的政策主张等等。另一方面我从图书馆借阅各种有关法国乃至欧洲的图书，进行“恶补”，不断充电。同时，我还广泛阅读法国的军事杂志，认真做好资料积累，将书面资料与对外活动中获取的情况进行分析研究，逐步深入了解法国军事的方方面面。

　　第三是外部环境异常复杂。法国是资本主义国家，既有物资的诱惑，又有精神的污染。巴黎是花都，不仅有灯红酒绿，而且还有金钱美女。对于这些情况，我思想上早有准备。然而，到法国后，外部工作环境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处处是陷阱。我们打电话，总是有无影耳朵听着你的通话；我们外出，明目张胆地跟踪监视，名曰：为了我们的安全。暗藏的更是防不胜防：设圈套、织骗局、布陷阱，千方百计地诱你上钩，引你上套，引你入瓮。刚到巴黎不久的一天，使馆传达室值班员来电话说，有一位法国记者要见方文武官，说有重要事情要与方文武官面谈。按照外交习惯，要与武官会见，一般事先都要约定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方文武官觉得有点不对劲，便让我下去看看，并要我提高警惕。到传达室后，那位记者就对我说，他有重要的情报，是一份北约在葡萄牙军事基地的情报，一定要亲自交给武官。一看是一位不速之客，我骂着把他“请”出使馆。一招不行，又来一招。没有过多久，方文武官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称他的组织需要一把手枪和10发子弹，请武官将手枪和子弹用塑料袋包装好后，于某月某日，放到巴黎某街某号公共厕所的抽水马桶箱里。7月的一天晚上，大使夫人有点不适，我与使馆同事到使馆附近的药店买药。刚出药店，一位开着香车的金发女郎使劲地向我们招手。使馆同事对我说，快点走，赶快回使馆。我忙问：怎么啦？使馆同事说，那是妓女。啊！是妓女。顿时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作为外交战线的新兵，我必须遵守周恩来总理为外交人员制定的“站稳立场、掌握政策、熟悉业务、严守纪律”的十六字守则，为尽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而努力。

　　到巴黎后一个月，我有幸参观巴黎航展，这是一个全面了解世界航空工业现状和发展趋势的好机会，也是搜集对我国航空建设和国防与军队建设可资参考资料的好场所。巴黎航展，全称为巴黎布尔热国际航空展览会，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最负盛名、历史最悠久的国际航空展览会。第一届航展于1909年9月25日开幕。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巴黎航展被迫中断，但由于战争促使航空工业高速发展，战后航展迅速恢复了举办。巴黎航展的组织者是法国航空工业企业联合会　（　从1985年第36届航展起改称为法国航空航天工业协会）。巴黎航展每两年举办一次，在奇数年的6月份举行，会场设在巴黎东北的布尔热机场。

　　航展开幕式那天，我陪同方文武官参加了在布尔热机场举行的招待会。招待会上宾客满堂，既有法国的高级官员，又有航空界的巨头，还有各国驻法国的大使和武官。我们与朋友们议论着展出的各种飞机，讨论着空军的各型飞机，畅谈着航空工业的未来，不时还品尝着法国的陈酿佳肴。这是我到法国后首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招待会。

　　第二天，我与武官处同事一起来参观，观看停放在机场上的各种飞机，特别是各国空军的飞机。除实体飞机外，还在飞机下方摆满了该型飞机携带的导弹、航弹、航炮等各种武器。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多飞机和各种武器装备。这次航展共有14个国家的公司参展，我们重点参观了美国、法国、英国和苏联的飞机，其中包括F—104型战斗机、幻影III型战斗机、幻影IV型轰炸机、鹞式战斗机和米格—21型战斗机等。我们边参观边记录着各种飞机的技术参数，还不时用相机拍下几张照片。

　　1969年巴黎航展的明星是首次公开亮相的协和号民航客机和波音—747型民航客机。我们近距离仔细观看了两款新型的民航客机，并搜集了相关资料。协和号飞机是一种由法国宇航和英国飞机公司联合研制的中程超音速客机，它和苏联图波列夫设计局的图—144型客机同为世界上少数曾投入商业使用的超音速客机。协和号飞机的平均巡航速度达2.02马赫，最高巡航高度为18300米，比普通民航飞机快超过两倍。从巴黎飞往纽约仅需3.5小时，普通亚音速民航客机则需8小时。波音—747型民航客机是由美国波音公司推出的大型商用宽体客／货运输机，也是世界上第一款宽体民用飞机。波音—747型客机采用两层客舱的布局，最大载客量可达500名旅客。

　　随后几天，我天天去航展，主要任务是搜集资料。那时西方国家对我国实行封锁禁运政策，巴黎航展主办方不邀请我国派团参展，也不邀请我国派代表团参观航展。于是，我们利用在前方工作的机会，直接接触航展，了解国际航空工业的现状与发展趋势，全力搜集对我国家建设和国防与军队建设可资参考资料。我与使馆司机一起，一个个展厅地逐一参观，有目的地搜集各类资料。除搜集广告性资料外，我将主要精力放在搜集供专业人士的内部资料。几天下来，我搜集到了三麻袋的资料。经初步选择后，悉数送回国内供有关单位参考。

　　巴黎航展的第六天，我陪同方文武官再次来航展参观。上午，应南斯拉夫驻法国大使馆武官的邀请，我们参观了南斯拉夫的展厅。南参展团团长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了他们的参展产品和南航空工业的基本情况。下午，应法国南方航空公司（后改称法国宇航公司）邀请，我们参观了南航的系列产品。我国与法国南航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1967年初，中法双方签订购买合同，中国一次采购了南航的15架云雀III型直升机。1968年，直升机通过海运方式抵达中国湛江，并就地装配分别装备空军和民航。云雀III型直升机，是中法军贸的开端，也是我国最早采购并装备的西方直升机。正是有了这次成功的尝试，中法军贸合作一路向前，后来我国又引进了法国的超黄蜂、小羚羊、松鼠、海豚、超美洲豹等型直升机。介绍完南航的产品和中法军贸情况后，热情的南航主人让方文武官和我乘坐云雀III型直升机漫游巴黎。

　　第一次乘坐直升机，我还是有点惊喜、好奇和激动，肾上腺激素飙升。直升机从布尔热机场升空后，一直向西南方向飞行。越过森林，穿过云端，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巴黎上空。从空中俯瞰巴黎，塞纳河像一条蓝色的丝带，自东南向西北蜿蜒穿过巴黎。埃菲尔铁塔的美丽倒影，荣军院雄伟的穹顶以及圣心教堂闪闪发光的钟楼，逐一尽揽，这一切给我留下了美好又难忘的记忆。

　　带着美好的视觉盛宴，我们回到使馆。略作休息后，方文武官带着我向黄镇大使汇报参观航展的情况。黄镇大使听得很认真，不时还提问题。当我们带着喜悦的心情汇报到我们应南航邀请乘坐云雀III型直升机游览巴黎时，黄镇大使一下子板起脸，严肃地说你们怎么能随便乘坐直升机，你们请示了没有。万一出事，我怎样向你们的单位交待，我怎样向你们的家属交待。方文武官听后诚恳地接受黄镇大使批评。黄镇大使的批评让我受到了一次生动的外事纪律课，诚如周恩来总理一再教导的那样，“外交无小事，切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