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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雪遐思

作者: 冼生 点击:344 发表:2024-03-12 07:10:20 闪星:7

“众芳摇落秋风去,雪依梅花又重来。”雪乃北方冬天最普遍的自然现象,在东北地区就更是平常事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从早上开始就连续下个不停,先是小雨,接着就是大片大片的雪花。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这雪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每天晚饭后我都要出去散散步、遛遛弯。可此时的路面结了冰,特别的光滑,实在不敢出门,索性独倚窗前静静地赏雪,似乎也是一种享受。但见那雪且急且缓拂扬而下,急时如草原上成群的骏马奔驰而来,缓时如闲人散步祥和安然。户外远处的屋顶、树梢,近处的街路无不被染成一片银白,冰凌挂檐犹如卷珠帘,路边的小树球如同一朵朵雪蘑菇,处处散发着雪之纯、雪之美、雪之韵、雪之魂。

此时的户外,好一个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美妙童话世界。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我绞尽脑汁用白雪皑皑、粉妆玉砌来形容它、描绘它,可依然觉得心余力拙、言不尽意。安静地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雪花慢悠悠大朵大朵的飘着。看着看着,我的思绪被漫天飞雪拉回到58年前的一场特大暴风雪中。我所在部队奉命全力清除铁路沿线积雪的艰苦战斗场景,一下子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1966年春节到来前夕,我们部队所在的齐齐哈尔富拉尔基地区一场大雪连续下了2天2夜,局部地方甚至下了大暴雪。用银装素裹美如童话来形容雪景,那是文人笔下的浪漫。而这场特大暴雪暴虐狰狞的面目和力量,却在人们面前展露无遗。暴风雪不仅把凸凹的田野填得沟满壕平,连营房的门窗都给封的死死的,也把铁路沿线多处地段的钢轨、道岔深深“雪藏”,个别路段积雪足足有2-3米高。旅客列车在这么厚的积雪中已经无法安全正点运行。必须及时清除积雪,保证行车安全,保证铁路大动脉的畅通。

灾情就是命令,雪场就是战场,抢险就是责任。

时间还未到子夜,营区紧急集合的号声突然响起,刚刚进入沉睡的战友们像触了电一样一个个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等待战斗命令。因室外的“大烟炮”刮得昏天黑地,连长从营部领到命令立即返回,把执行清除铁路积雪紧急任务的命令传达给各班班长,然后以班为单位做三言五语的简短“战前动员”后,全体带上各种能够清雪的工具,等待出发命令。大约一刻钟后,我们开始向指定地点进发,开始了暴风雪中铁路清雪大会战。

此时野外的瞬时风力足有8-9级。茫茫原野早已被大雪所覆盖,强劲的暴风像野狼一样恐怖的嚎叫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吞没似的。狂风怒号,雪花乱舞,虽然让大地原野上的雪无法积的很厚,但仍然没过了膝盖,使得人们前行时很难抬起腿和脚。暴风雪中,风雪撞击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而且让你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冰雪在脸上融化后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湿透衣襟,雪水冰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从我们的营地到指定的铁路清雪点,直线距离不足3公里,强劲的“风吹雪”使得能见度极差,白茫茫一片早已无路可循。时而有几棵稀稀落落的杨树被积雪映衬成一簇簇黑影,也是走到近处才朦胧可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夜,迎着刺骨如刀的凛冽风雪,我们“循着大方向”,“连刨带挖”,“连趟带踩”、“连滚带爬”,“轮班开路”,甚至匍匐而行,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行进中,一会儿这个战士的腿陷进雪坑里,连长正好在身旁,赶紧帮他拔出来;一会那个战士滚进了雪窝里,身旁的战友赶紧把他拉出来。平时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那天足足用了2个多小时才到达指定地点。此时的战友们帽子上,眼眉眼睫毛上,还有护鼻用的保暖鼻罩都已经结成厚厚的冰霜,全身上下几乎无处不被冰雪包裹,百分之百都成了冰雪人。

到达指定地点时,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多。这里是一个多条铁路线纵横交汇的地段,铁路的两侧基本上都是四五米高的路堑。爬上路堑的坡顶,我们看清了这段铁路的地形特点:“两坡夹一沟”。这样的地形是最容易在大风雪时形成雪堆积的。狂暴的大风已经将路堑坡上的积雪一股脑的刮入路堑内,路基铁轨已经完全被大雪掩埋,积雪的厚度最低有1米左右,最高处能有2米以上。这么厚的积雪,列车根本无法安全行驶。此时,这里的风力最小也有七八级,大雪还在疯狂的肆虐。此时的气温应该不低于零下40度,能见度仅有2-3米,无异给清雪工作设置了巨大的障碍。而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受命进行清除路基积雪,保证我们负责的路段始终畅通无阻的。

连长把上级分派给我们的任务路段,根据积雪厚度的不同,将其分割成大小不等几段,由各个班分段清除。领到任务后,大家在齐腰深的积雪中,挥舞着手中的铁锹、木掀,开始了与暴风雪争时间抢速度的拉锯战。之所以说是拉锯战,是因为大家刚把这边的雪铲起扬开,一转眼肆虐的狂风卷着暴雪又在刚刚清理过的地方迅速的堆积起来。要想从这个拉锯的魔咒中解脱出来,唯有提高速度与效率。极寒的冬夜,黑暗的环境,怒吼的狂风,高强度的劳动,饥饿的肚肠,打在脸上的雪粒,扑进眼中的雪沙,所有这些大家全然不顾。清雪过程中,为了轻装上阵,方便劳动,大家几乎全都脱去了皮大衣,摘去了棉手闷子,在暴雪狂风的黑夜中一个个干得是热火朝天,真的有“与天斗其乐无穷”的豪情与气魄。

连续高强度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中午,算算时间能有8-9个小时,这期间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喝,渴了就抓把雪塞进嘴里。凛冽的狂风,使战友们的军装从里到外被雪水和汗水浸湿后几乎冻成铠甲。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战士们一个个冻得脸发青,嘴发紫,刮在脸上的雪融化后,就着下巴的胡须结成了冰凌。有一多半的人手、脸、脚都有程度不同的冻伤,还有很多人鞋子和脚冻在了一起,无法脱下来,有人双脚和双手甚至被冻成重伤……不过,我们终于按要求完成了这个路段的清雪任务。

给线路除雪时要专门清扫一个重要部位,那就是道岔的基本轨接头和移动的尖轨区。因为列车运行方向取决于线路上道岔的开行方向,一旦道岔设备因积雪结冰发生卡阻,导致道岔尖轨不能密贴、道岔设备不能正常转换,列车就无法按要行驶的方向正常通行,甚至有可能导致恶性事故。

道岔转换装置结构复杂,要想彻底清扫道岔内外冰雪并不是件容易事。大部队转移战场后,我们班被留下来负责看护清理这些道岔。我们需要把道岔尖轨、顶铁、滑床板、道岔连接杆等关键部位的积雪彻底清除,最后用喷灯将道岔表面覆盖的积冰烤化,保证道岔正常工作。清除道岔缝隙中的积雪时,需要更加耐心仔细。我们刚把积雪清出去,狂风又把积雪卷回来,刚清理出来的道岔,没几分钟就又被埋了。我们只有坚守在道岔旁,反反复复地与风雪较劲,展开拉锯似的争夺战。从半夜出发到此时,我们已经连续作战了十几个小时,大家的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后来就是向极限挑战。没有工具我们就趴在冰冷湿滑的轨枕上,用手往外抠雪、捧雪。尤其是当有列车通过时,一定要保证道岔正常转换。为此,我们一直坚守在这一责任区内,做到不间断除雪除冰,做到雪落即扫,人不离岗、岗不留雪、边降边清、下雪不停,清雪不止,并协助铁路扳道工及时进行道岔扳动试验,保证道岔始终处于良好工作状态。连续的奋战,而且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大家的体力严重不支,有的战士拄着铁锹的柄就睡着了,因为实在是太累太困了,但是下一秒又惊醒了。给道岔除雪是个细活,由于无需高强度的体力付出,身体产生不出更多的抵御寒冷的热能,身上原来汗湿的内衣越来越凉。大家拼命地通过不间断地给道岔清雪活动与严寒抗争着,但依然抗御不住寒冷咄咄逼人的侵袭。只觉得凝重的寒气由外向里、从四面八方向着身体的中心步步进逼。大家使劲咬着牙根不敢轻易张嘴说话,因为一张嘴牙齿便会咯咯地自动打颤。慢慢的,从脚底直往上顶的两股冰冷的寒气终于侵入腹部,须臾便肠胃开始有些痉挛,不一会儿便哇的从胃里倒出两口带着苦味的酸水,顿时觉着身体渐渐地凉了下去,似乎要冻透了……道岔附近有一个扳道工的值班房,不过里边小的最多只能挤4个人,还好,总算能有一个轮班暖暖身子的地方。当中午时分,连里派人给我们送来了冻得已经发硬的面包还有月饼,终于安慰了一下饥肠辘辘的胃肠。

也是中午稍晚一些时间,一位老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老人拎着3个老式的大暖水壶,身旁看上去不到10 岁的小女孩捧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几个大碗。他们浑身上下已经结满了冰霜。“天太冷了,你们喝点热水吧。”老人的表情充满了歉意,“不小心摔了一跤,打碎了一个暖水瓶,现在只剩下两壶水了。”扳道工师傅告诉我们,这爷孙俩的家离这里2里多地,而且没有路,更别说还有厚厚的冰雪覆盖......战友们真的有好多感谢的话要说,可此时的大家看着看着、听着听着,都只顾落泪了。

在我们坚持了30多个小时,也就是第二天的上午八九点钟,大风雪不断减弱并最终停了下来。当铁路开始恢复运行,我们的任务胜利完成时,战友们相互拥抱,给对方以微笑,眼睛里不自控的流出了泪水。激动这场人与风雪的较量,虽然艰难,但最终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回营房的第二天,团首长陪着师部慰问团下到连队进行慰问,并重点看望了受冻伤的伤员,还给大家带来治疗冻伤的药物。全连指战员在饭堂整齐列队欢迎慰问团的到来。站在全连指战员面前,带队的师政委问大家:“两天的风雪大营救苦吗?”大家齐声回答:“不苦!”政委又问:“冷吗?”大家齐声回答:“不冷!”政委接着问:“冻伤的手脚疼吗?”大家再次齐声回答:“不疼!”此时因为我离政委比较近,所以我清楚地看到,政委哭了,而且是带声音的那种,而且我发现在此之前,他的眼睛已经是有些红肿的,说明他在此之前曾经哭过。他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你们呀,净说瞎话,又苦又冷又疼才是真的!不过,咱们是军人,再苦再累,再冷再疼,这也仅仅是和平年代的一次自然灾害救援而已!想想当年红军爬雪山,想想革命老前辈,我们这30来个小时的苦与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狂风暴雪中搏斗了30多个小时,其实真的特别苦特别累!说不苦不累,真的是瞎话。但是,政委说得好: ”我们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在祖国和人民需要你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战争时期冲锋在前,不怕牺牲:和平时期抢险救灾同样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向险而行,一无所惜,这就是军人。军人与雪就是火与冰的碰撞。

此时此刻,我正站在阳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想着当年战风斗雪的场景和政委的话,思绪再次飞舞起来。是啊,政委说得对,咱才在风雪中苦累了30个小时,与当年红军爬雪山超出人类极限的奇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红军当年爬雪山也仅仅是仅用了几天的时间。更有远比长征爬雪山还要艰苦、还要悲壮的,那就是东北的抗日联军。世界上似乎从来没有一支军队,像东北抗联这样,无论是总司令还是普通士兵,在10多年的时间里每到天寒地冻,都要在冰雪中露营,在饥饿线上挣扎。在当代人类难以生存的条件下,坚忍不拔,不屈不挠,进行着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反侵略斗争,誓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他们没穿过棉衣,没住过房子,没吃过一顿饱饭,时常以草根、树皮和棉絮充饥,在极艰苦的条件下频繁出击日寇,血战到最后一息,创造了歼敌18万,牵制日伪军近百万的奇迹。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哪一个不是令日本鬼子胆寒的英雄!他们饥寒交迫,爬冰卧雪10年啊!与抗联英雄相比,我们才30个小时的抗风斗雪,又有什么资格轻言苦和累呢?

窗外飞舞的雪花就像电影蒙太奇剪切一样,《跨过鸭绿江》《长津湖》里的一个个感人的画面此时也随之出现在我的眼前。尤其是被称为“冰雕连”的战士们在零下40多度挨饿受冻的情况下,吃冻土豆,穿单薄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潜伏三天三夜,三个连最后只有2名幸存者,其他人全都冻死在阵地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英雄还依然保持着紧握武器的战斗姿态。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什么叫咏春秋,叹古今?连对面的敌人美国兵都折服于中国志愿军不畏生死的军人精神,竟然全体向这群被冻成冰雕的中国志愿军战士庄重地脱帽致敬。“冰雕连”将一个军人热爱祖国、军人钢铁般的信念和意志、军人坚守职责的报国之心体现得淋漓尽致。与当年献出了宝贵生命的“冰雕连”的英雄们相比,我们才30来个小时的抗风斗雪,又有什么资格轻言苦和累呢? 

拉回思绪,雪还在簌簌的垂落,地面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站在阳台赏着雪景的我,突然发现,雪,在不同的环境下带给我们的是不同的心境,赋予我们的是不同的意义。雪景很美,但是,比之雪景更美的则是一群特殊的人,一群似雪般纯情的人,一群与雪斗其乐无穷的人,一群在风雨如磐的斗争岁月里,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换来山河无恙,为我们赢来腥风血雨后的祥和与安宁的人!他们就是中国军人!在这里我要大声地赞美中国军人,不是因为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是因为中国军人意志坚定,负重前行,敢于冲锋,不怕牺牲。他们是中华民族的好儿女,他们是亿万人民的守护神!他们才是真正的雪之纯、雪之美,雪之韵,雪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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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雪地里的故事,雪地里的真情,雪地里的人民解放军,作者真实地再现了这样一支队伍,不畏艰难,不怕牺牲,战斗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人民解放军一定是出现在群众最需要的地方,他们用生命保卫着这个国家的领土安全,保卫着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洁白的雪,让我们看到了人民解放军洁白的心灵和神圣的使命。推荐阅读。编辑:李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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