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眼泪(往事琐忆二十三)
以我的平生所见,娘可是很少流泪的人。以她99年生途命运所经历的坎坷艰辛,很少流泪,只是奋力向前,可见娘的性格多么坚韧,多么能吃苦。少有的一次流泪,嚎啕大哭,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姊妹几个只有我在跟前,所以只有我知道。事情过去五十多年了,直到现在,偶然听到韩英唱的那首歌:“娘的眼泪……”我的心头依然会翻起波浪,久不平息,这才是锥心蚀骨的记忆啊!
那是1970年冬天。此前大半年,父亲作为右派份子被遣送农村老家改造,为了划清界限,母亲带着16岁的我和13岁的妹妹6岁的弟弟来到当年姥姥讨饭落户的庄子活命。开始吊了大半年人家不愿接收,因为争吃人家的口粮。再说我和妹妹弟弟都属黑五类子弟,阶级斗争年月就拿这个来区分人的好坏决定远近亲疏,再加上我们又不是政策分配下放到那庄子的,人家不收有一堆的理由。这可苦了啥理由都没有的我们娘几个,可再怎么说得活下去吧?于是死缠烂打博得一些老人的同情,暂时借了一间破败不堪的牛屋给我们落脚,一张床就占了半间屋,娘和妹妹弟弟睡床上,我就在床前用柴草打个地铺,跟电影里看到的解放前逃荒要饭的完全一样。
没有吃的,有老乡看不下去,偷偷送来一些粗粮红芋干子,就在地上三块砖头支个锅煮熟就可入口。屋漏偏逢连阴雨,我那会刚从学校出来一半大小子,个子又小,跟农村孩子比就是颗豆芽菜,又冷又饿,经不起折腾,上吐下泻,又没钱去医院,就在地铺上躺着苦熬。那天上午妹妹弟弟都去我们喊六姥的家里找吃的去了,娘坐在我跟前,摸着我发烧的头,突然放声大哭!我当然也跟着哭起来,娘俩哭的那叫一个痛快!哭了好一阵子,心里确实轻松不少,后来我的烧也退了,至今都想不明白原来痛哭也能退烧。
后来不久娘也病了,也是上吐下泻,病了的娘脸蜡黄,却不流泪,满眼的关切看着我们姊妹三个,可以想象我们当时吓成啥样!弟弟妹妹吓的直哭,我那会怎么说也是一根细弱的顶梁柱,知道光哭不能解决问题,找了一张纸,用冻僵的手写了一张十元借条,跑到队长家一番哀求签了字,再到会计家拿了钱,借了一辆板车,娘躺在车上,盖上床破被,直奔医院。
那年雪下的特别大,野地里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大路上厚厚的雪被车轮轧成深深的两条沟。我得拼命蹬腿拉车,妹妹弟弟两边推。那条风雪弥漫的路真是世界上最长最难走的路啊!后来的岁月,但凡遇到难事我就想,那样艰难的路我都走过,还有什么路走不了?
娘到医院,喝一种叫钡餐的做透视,娘的脸痛苦的扭曲啊!后来医生说是急性胃炎,拿了药往回赶。再后来我和妹妹又跑回濉溪老街找姓吴的老中医拿了中药,娘的病才算好。自那以后这么多年,娘再怎么累再怎么折腾竟然无病,直到如今快百岁了,身体依然康健,岂非天佑也!
79年父亲平反,全家回城,我和妹妹都已招工,弟弟小,父母都是跟弟弟一起过的,父亲去世,母亲依然离不开弟弟一家。后来弟弟开了家社区养老院,弟弟弟媳对娘特别孝顺,娘吃得好睡得香,过的开心,时不时还指点江山,行使一把院长老娘特有的权力,你若看到近百岁的老娘给七八九十卧床的小妹一勺勺喂饭,那可是一道很别致的风景。
岁月如流,过往的艰辛如今都成了回忆的段子,如酒亦如茶,滋味无穷。唯娘的那场号啕大哭尤为清晰,看来到死都忘不了了。
【编者按】娘的眼泪,是伤心到极点的情感决堤;是人到绝处的极大无奈;是对病重孩儿无能为力又无限牵挂无限不舍的内心疼痛;也是人在绝境中压抑到极限的自我爆发;绝境中的无限辛酸堆积如山积聚成海,化成了一声嚎啕和奔泻不尽的眼泪,读到这样的文字犹如置身其中,铁石心肠也会心痛不已!积雪之中,三个孩子躬身拉着母亲送医的场景,一直在编者眼前挥之不去,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好日子已在眼前。推荐阅读,编辑: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