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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椒老兵档案之蔡酬

作者: 垦荒者 点击:951 发表:2024-02-08 08:23:39 闪星:9

  蔡酬,1935年10月出生,男,汉族,安徽省滁州市全椒县人。1949年参军。入编中国人们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十二军,先后参加渡江战役、西南剿匪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历任侦察兵、卫生员、卫生连班长。1954年退役转业到地方,被分配到全椒县卫生部门工作,1989年光荣离休。

  2023年10月16日,秋高气爽,笔锋毓秀文学小组成员第二次来到抗美援朝转业老兵蔡酬的家中,再次聆听了他浴血奋战的光荣战斗历史。

       以下是蔡酬老兵的自述——

  我1935年10月出生在全椒县袁家湾,我九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在安徽蒙城教书,我跟着父亲和继母在蒙城读书。继母生了孩子后,家中负担加重,又因时局动乱,日本鬼子在中国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我从小就萌生了参军打鬼子的想法。1949年2月,中原野战军第六总队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2军,部队在蒙城招收新兵。那时候,我读小学四年级,一看到部队的招兵宣传,就瞒着父亲,偷偷到部队报了名。当时部队嫌我年纪小,我软磨硬泡,领导见我识字,最后就收下了我。我被编入第二野战军十二军侦察连,成为一名侦察兵。

  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在长江中下游强行渡江,与国民党军展开激战。在渡江前,我作为一名侦查员,与战友打配合,两次冒死过江,进入敌方进行侦查,为渡江作战提供情报。那时候,我利用年纪小的优势,与侦查连的老兵宋文汉化装成父子,进入敌方。我们穿着破衣烂衫,走入群众,从他们那里搜集敌情,并利用一切机会接近敌人营地,将敌人工事图画出来,摸清各个地方驻敌人数、各工事内部兵力、武器、地形等部署,掌握炮位布局,搞清楚是明堡还是暗堡,为部队在渡江前精准摧毁敌人工事、扫清障碍提供重要情报。我们准备了几个月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和战友们坐着小船,在离安庆长江大渡口几里路远的一个岔口出发。我们渡江坐的是小木船,最多只能坐十二三人,夜黑风高,江风鼓荡,十几艘小船像一群大鱼,悄无声息地潜游在黑黢黢的江面上。江浪随风涌起,拍打在船舷上哗啦啦响。我紧张地盯着对岸,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我们在夜色中悄悄抵达对岸,接到冲锋信号后,迅速突破敌人前防阵地,向敌人发起最后总攻。战斗很激烈,我年纪小,跟在战友后面一股劲向前冲,与敌人激战,毫不畏死。

  渡江后,我跟着部队追击敌人,一直打到西康省(现四川省)雅安市。1950年,我参加了西南剿匪。当时国民党在西南培植大量特务,发展当地反动武装,训练土匪,和各路反动势力搅合在一起,利用西南深山做掩护,残害百姓,杀害我解放军。地势复杂,敌人势力盘根错节,西南剿匪战斗异常艰辛,但没有解放军打不了的仗,我毫不畏惧,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打敌匪。在西南剿匪时,我在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18军遇到哥哥蔡恕航,匆匆一聚,他就跟随部队向西藏出发,去参加西藏解放战争。

  12军完成西南剿匪后,我驻扎在重庆北碚市北温泉休整,部队就让我到学校参加系统知识学习,本来计划学三年,但没多久,抗美援朝战争就爆发了。1950年10月左右,我接到通知,在原地待命,准备入朝参战。当年底,我们部队改称为中国人民志愿军12军,随之,我与战友们从重庆坐上当时从国民党缴获来的军舰,从嘉陵江抵达武汉,在武汉坐火车一直开到辽宁丹东。我们在长甸镇驻扎下来,学习了近两个月朝鲜风俗习惯和语言,做战前准备。

  1951年3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天气依旧寒冷,我跟着部队,趁着夜色,从搭建的浮桥上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正式投入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歌曲里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其实我们跨过鸭绿江是很艰难的。原来进入朝鲜的大桥被炸毁了,敌人为了阻断我们部队入朝,白天夜晚不定时地派战机来江面侦查轰炸。我们只能利用黑夜做掩护,在晚上架浮桥悄悄过江,到了白天,就把浮桥收起来。过了江,我们白天蛰伏,夜晚行军,从不住老百姓家,自己带着雨蓬布,两个人一组睡一起,能保暖,也能互相提醒。我们就凭着两条腿,背着一袋子炒面,在朝鲜东线战场上与敌人战斗了大半年。敌人十分狡猾,利用飞机在夜晚投照明弹,那个夜空被照得特别亮,地上一根针都能看得见。我第一次经历照明弹,身体紧紧贴着地面,心“咚咚”跳,生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部队。再后来,我胆子就练大了,敌人再发照明弹,我都稳如泰山。朝鲜东区阵地到处都是崇山峻岭,树林遮天蔽日,就像原始森林,无路可走。山很高,我们披荆斩棘,一天只能爬一个山头。我一开始还在侦察连,首长见我年纪小跑不动,就把我调到卫生一所当看护。十二军一共有三个医疗所,一个所与一个营人数相当,有三四百人。我就在医疗一所照顾病人,喂病人吃饭,给他们擦洗伤口,我一边干活一边学习医护知识。在一所里,我又遇到了从渡江战役、西南剿匪一路走过来的战友张宏义和丁新宇。那时候,张宏义是我们班长,丁新宇也是护士,他俩比我大四岁,平时对我多有照护。经过一年多磨炼,1952年,我升任为护士班长。我和医疗所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看着战友负伤,少了胳膊少了腿,看着战友牺牲在眼前,我难受啊!抗美援朝战争,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在朝鲜战场上,有五件事让我记忆深刻:

       第一件,朝鲜冬天特别冷,最低达零下四十度,许多人在夏初进入朝鲜,没有分到棉衣,后期就被冻伤甚至冻死。那时候,我负责手术消毒。许多手脚冻伤感染的战士们治不了,我就帮助医生锯掉感染的腿脚手臂,仅在我手中锯掉腿的就有好几百人。没办法,我心疼也没办法,锯掉才能保命。从1951年一直到1952年,医疗所收治的许多伤员是被冻伤后截了肢。因为长期受冻,我也在那时候落下后遗症,退伍后腿经常疼痛,行走困难。

        第二件,我们长期缺吃少喝。我们背着一袋炒面,从1951年进朝一直吃到1952年春,没有菜,没有盐,冬天一口炒面一口雪,夏天一口炒面一口雨水。许多人得了夜盲症,也没有药物治疗,晚上行军看不清路,摔倒、磕碰都是常事。后期,战事稍微缓和,我们见到了肉菜罐头,夜盲症才好点。我们就是抱着必胜的信念,抱着赴死的决心,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第三件是我负伤的那次战斗。那是1953年的一次攻坚战。我们十二军采用“切西瓜”战术,顺山而上,向山顶攻去。战斗发生在半山腰,敌人的炮火像火雷一样到处乱炸。我在战场抢救伤员时,一枚迫击炮弹落在几米外,把地面炸开一个大坑,砂石尘土伴着碎弹乱飞。一个细长的弹片钻入我的臀部,钉在骨头上。我一咬牙,把弹片硬是从骨肉上拽下来,也顾不上鲜血飞溅,匆匆包扎好伤口,又继续参与抢救伤员。当时不知道疼,回来后,伤口开始钻心地疼,就不能行走了。伤口发炎,保守治疗后,臀部留下了一个大洞。那次战斗牺牲了许多同志,一个师只剩下了一个团,太惨烈了。朝鲜战争胜利,是我们的战士用生命打下来的。

        第四件,我们活捉了一个美国飞行员。我们医疗所很大,仅医护人员就有三百多人,有时候病人穿的衣服包裹的纱布要暴晒,这些东西不容易隐藏。那是一个白天,上百架的美国军机轰炸完清川江大桥后返回,在临近清川江大桥的山洼中发现我们的医疗所,于是俯冲下来,凶猛地轰炸。我们的医疗营地建在山洼中,也挖了防控洞,所以,敌机很难贴近轰炸,杀伤率也低了许多。炸弹一串串丢下来,把我们的防空洞都给炸塌了,树木山石被炸得乱飞,我们当时牺牲了五位同志,其中一位是通信兵,他是为了通知我们做好掩护,在外奔跑时被炸死的。敌机轰炸一轮后飞走,最后一架飞机被保护清川江大桥的高射炮给打下来,飞行员跳伞逃跑,正好落在我们营地,被我们活捉了。医疗所活捉洋鬼子,而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很难得。战士们纷纷涌上去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那个场景,真叫人又高兴又解恨。

       第五件,回国前,部队奖励我一枚和平鸽纪念章,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誉。我为祖国的和平,为朝鲜的和平,出了力流了血,国家认可了我,我是一名光荣的中国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

  我抢救伤员受伤后,臀部感染。1953年8月,我跟随伤员回国,在安东(丹东)临时医院治疗,后又撤回辽宁锦州,住了半年院,修养好身体后归队,在卫校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期转业,部队派人把我送回全椒,带我到全椒县民政局报到,我档案也被交给全椒县民政局。从渡江战役开始到抗美援朝战争,我有许多战友都牺牲了,活下来的战友大部分都转业到地方,失去联系。我当年年纪小,记不清他们的地址了,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战友了,谁知道啊,2008年,我竟然见到了他们。

  2008年,丁新宇和张宏义通过电视台发起寻人启事找到了我。接到他们的信息时,我欣喜若狂,百感交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一下子从心底泛起来。我立即决定去看望他们,2008年11月9号,我带着老伴,先到河南洛阳找到丁新宇。分别五十五年,见面了,就好像回到了当年,没有丝毫的生疏感。我们回忆战争岁月,回忆可爱的战友,畅谈当下和未来。两家人游玩了黄河小浪底。两天后,我们在西安与张宏义相聚,在大雁塔前,看着眼前美好的山河,我们说当初流血流汗,值得!

  如今我已经九十岁,生活安好,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再见到宋文汉。在渡江战役前,他与我扮成父子。在日常生活、行军和战斗中,他也像父亲一样照顾我。我参军时年纪小,不懂事,身子骨弱,脚力差,常常落在部队后面,他比我大十几岁,是个老军人,他跟我宣传部队纪律,教导我参军就不能怕死,要服从部队指挥,随时做好牺牲准备。他身体强健,常常帮我背背包,拽着我跑。路走多了脚疼,他就帮我洗脚按摩,还帮我洗衣服,叮嘱我注意哪些危险。遇到敌人轰炸时,他就教我怎样躲避,在战斗中教我怎样打伏击。后来长大了,懂得了感情,就特别想念他,却与他彻底失了联系。我们是战友,又情同父子,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真想念他啊!

  笔锋毓秀文学小组成员采访结束前,蔡酬打开一个红色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五枚带着历史记忆的胸章,其中一枚是让老人倍感自豪的“和平鸽”胸章。另有一块一小指长半指宽的布质胸牌,正面红色框里绣着黑字“中国人民解放军”,背面分别标注:部别,十二军后勤卫生部医疗一所。职别,护士班长。1952年6134号,蔡酬。胸章已经被洗得发白,上面的字虽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我们相信,即使字被磨失,历史也会记得这位在黑夜里两次渡江击顽寇的老兵。

  九十岁的老人,骨子里依旧有着军人的血性和本色。有人问蔡酬,流血受伤,差点丢命,后悔当初去参军吗?蔡酬沉声答:不后悔,很骄傲。再问:如果再经历一次战争,还会参军打仗吗?蔡酬沉吟片刻,缓缓地说:会,还会冒死往前冲,战争打到眼前,必须要出击,这是军人的责任和使命。当然,现在我老了,打不了仗了,但只要我能动,我当个护士给伤员包扎,我有医疗技术,有抢救经验,我可以为抢救伤员献出一份力量。中国人民解放军不怕死,哪怕是退伍了,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也不会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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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一位英雄烈士,都是一座精神的丰碑;每一位老兵,都是一部活的抗战史。在国家和民族的危亡时刻,在炮火纷飞的战乱岁月,他们用肩膀扛起了一个时代,以满腔的热忱和无限的勇气投入到救国救民的抗争中。他们身上,承载着国家尊严的不朽荣光,留存着珍贵的民族记忆。蔡酬老人14岁参加革命,先后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被授予“战斗英雄”。老英雄虽已90岁高龄,他带领文学小组成员们一起回到那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老英雄为了祖国和人民,不怕流血、不怕牺牲的精神深深地震撼着文学小组成员的心灵。推荐阅读。编辑:攀登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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