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日，中国人民大学为年满70岁或80岁的退休教师举办了特别的祝寿活动。我今年退休，刚满70岁，就应邀参加。五六十位七八十岁的老教师团聚一堂，三三两两地谈论着熟悉的人和事，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我发现，有些人精神焕发，有些人老态龙钟；有些人谈笑风生，有些人少言寡语。同是人生末路客，生命状态大不同。个中原由，我不得而知，只能胡乱猜想。

生命就像一把火，无论多么兴旺，多么辉煌，最终都会熄灭，都会烟消热散。一般来说，退休是人生的拐点，生命的火焰开始缩小，开始降温，开始黯然失光。人常说，退休之后还要发挥余热。然而，生命终有数，余热难久长。老人所能期盼或追求的，就是让生命的余热慢慢冷却。如何实现这一目标？我有一些基于观察与思考的建议，都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有些只是换个说法而已。

第一是抱团取暖。退休后的老人难免寂寞与孤独，而这就容易加快生命余热的冷却。因此，老人应该在尚有能力时尽可能与他人抱团，构建互相取暖的生命圈。这个生命圈有三层。外圈是亲友，中圈是子女，内圈是老伴。

首先，老人应该多参加集体活动，特别是亲友的聚会。如果你有志同道合或兴趣相近的亲友，那就是珍贵的人生财富，必须充分利用。聚会并不限于吃喝，也不一定都是线下活动，微信朋友圈的交谈也是一种形式，但人数不宜太多，否则就变成了散热。

其次，子女是老人创造的人生财富，当然可以享受抱团的温暖。但是，子女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可能还有自己的子女。因此，老人不是子女的生活中心，子女也不是老人的生活中心。老人应尽量靠近子女，但是不要依赖子女，还要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在有能力的时候，老人应该多帮忙，少管事，最好不要添麻烦。当你无可奈何地成为子女的生活负担时，你可不要以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而要抱有感恩之心。感恩也是一种温暖。

最后，老伴是你人生中最为珍贵的财富，也是生命的最后热源，你必须格外珍爱。如果你能与老伴携手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公里，那就是最大的幸福。此事一定要未雨绸缪，尽早计议。二人齐心协力，幸福可遇亦可求！

抱团取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和”字！没有“和”，抱团就只是“同”。失和之同，很难取暖，甚至会南辕北辙。因此，在抱团活动中，你既要取暖，也要供暖，而且最好能用欢乐提升圈内的温度。无论你曾经多么伟大，多么辉煌，都不要架高自己，而要放低身段去当“暖器”，甚至去当众人的笑料。团体的温度高了，个体获得的热量也就多了。

第二是运动生热。我相信那句老话，生命在于运动，因为生命的基本功能就是运动。就人类而言，这既包括体力运动，也包括脑力运动。进入老年之后，人体的各种机能都在不可逆转地衰退，而持续的运动可以延缓这衰退的过程。

运动生热，重在持之以恒。几十年来，我养成了多种运动习惯。现在，我的体力运动主要是打羽毛球和跑步。我基本上保持每周打两次羽毛球，其余五天则坚持在小区慢跑，每次大约两公里。短期外出旅行，不能打球跑步，我就以游泳代替。例如，今年11月我到迪拜参加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的会议，入驻酒店之后我就先去泳池游泳。从迪拜回国，我到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外出跑步。总之，我每天都要坚持至少一个小时的体力运动。

至于脑力运动，我的主要方式就是写文章和讲课。退休之后，我依然坚持。不给学术期刊写大论文，我就给网络平台写小文章，譬如这篇小文。不在大学讲必修课，我就给学生开讲座，譬如这学期在人民大学讲的刑事司法通识讲座。关于运动，我还编了一首小诗：讲课动口动脑，打球动手动脚，全身运动抗衰老，自我感觉良好。

第三是中庸保温。年轻人不识中庸也不必中庸，但老年人应秉持中庸之道。孔子曰：“不偏之为中，不易之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庸之道的基本含义是不偏不易、中正平和。人到老年，不要争强好胜，不要大喜大怒。人生之事，云淡风轻。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年轻人要向上看，以便奋发图强。老年人要向下看，以求心态平和。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不要攀比，更不要嫉妒。上游好，中游也好。大富大贵是福，小康平安也是福。

老人的生活要保持规律，不要变来变去，正所谓行稳致远。人的身体犹如汽车，在行进中不断磨损。汽车在高速路上匀速行驶，磨损就比较小。汽车在都市的街道上行使，经常变速，不断地起步停车，还要急转弯、急刹车，磨损就比较大。30年前我在美国留学时要买一辆二手车，就在当地报纸上查阅出售二手车的小广告。一些车主在汽车品牌、出厂年份和里程数后，还注明了highway mileage，可以翻译成“高速路里程数”。这就是说，他这辆车的里程数是在高速公路上跑出来的，不是在城市里跑出来的。那么，他的车跑了8万英里，可能比那些在城市跑了6万英里的车况还要好呢！

有研究者说，长寿老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生活比较规律，都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什么是良好的生活习惯？答案因人而异，但是一个人已然保持多年的习惯，大概对这个人来说就是良好的习惯。因此，老年中庸，不易不变，有利于保持生命的温度。

第四是怀旧御寒。老人怀旧，既是必然，也属自然。老人不要向前看，而要向后看，因为前面的路很短，后面的路很长。老人的记忆力衰减是必然的。大脑中存储的东西太多，而且还不好删除。内存已满，新的东西就没有存储的空间。而且，随着记忆的淡化，生活变成了简单的重复。太阳东升西落，地球春去秋来，时间过得真快！于是，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身后的事情忘不掉，老人自然爱回忆往事。如果说抱团取暖、运动生热、中庸保温，还属于积极的保持余热，那么怀旧御寒则属于消极的维持余热。

人老了，身体的很多零件都会出毛病，这是生命的规律。如果去体检，有病一定是常态。没有大病，没有痛苦折磨的恶病，那就是健康啦！而且，随着冷酷无情的年龄那不可阻挡的增长，你能抱团的人越来越少，你能做的运动越来越少，你能中庸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于是，你只好孤独地面对余生，只好生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老人一生中经历的事情很多，大多数都无法留在记忆里，而那些沉淀在记忆中的事情，就是不能忘却的事情，也是值得回忆的事情。当你的生活场所局限在一间房甚至一张床的时候，你就只好在朦胧的视界中回忆那些美好的往事。这可以加强内心的温暖，抵御外界的寒凉。然而，这也就到了你要告别人生的时刻。你已然尽力而为，你已然充分发挥，因此就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死亡并不可怕，只要它不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新年伊始，生活还要继续。作为一个还不太老的老人，我祝愿大家新年快乐，在2024年万事如意！最后，我送给老年朋友一首小诗——

生命之火有始终，能量耗尽无再生，

若要余热慢些冷，调整心态必修功。

抱团取暖和为贵，运动生热持以恒，

中庸保温行致远，怀旧御寒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