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一退休就生病。此话不无道理。我猜想，很多人在退休前工作繁忙，无暇生病，而退休后不忙了，就有时间生病了。我这话纯属戏说，因为在退休与生病之间是因果关系还是伴生关系，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不过，这句话在我的身上应验了。

今年5月，我满70岁，退休了，开始考虑生活方式的转型。没过多久，我遭遇“重阳”。这并不奇怪，因为那段时间复阳的人很多，而且我的症状很轻，很快就过去了，只是有时还咳嗽。

过了十几天，我的咳嗽不断加重，而且出现了后背疼和前胸疼的症状。我以为是肌肉拉伤或扭伤，因为那段时间我还在坚持跑步和打羽毛球。我自己搓止疼膏，做按摩和热敷，但是都不见效。我经常运动，常有肌肉疼痛，就没有重视。不过，我一直在吃止咳的中成药。

6月10日，我参加了人民大学举办的第19届“白羽惜别”羽毛球师生团体赛，还亲自出马打了一场男双。这也算是完成了我多年前立下的一项誓言，即打球打到70岁。11日上午，我到国家体育总局给首批体育仲裁员讲课。下午，我又回到人大世纪馆，观看比赛并参加闭幕式的颁奖典礼。晚上回家后，我很疲惫，自我感觉不太好。一测体温，我发烧了。

12日，我到人大校医院看病。校医让我拍了肺部X光片，并化验血常规，结果是左肺下叶有团块影，白血球增高。校医初步诊断我是感染了肺炎，就开始给我输液消炎。她还让我到校外医院去做CT，以查明那肺部团块影是什么。

13日，我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医院就诊，做了CT。第二天出了结果，《诊断报告》称，左肺下叶外基底段胸膜下可见一大小约34x30mm肿块，CT值约15-36Hu，形态不规则......建议增强CT检查。我问就诊的内科医生，她说，主要是这句话不好，“形态不规则”往往是恶性的肿瘤。她建议我去找肿瘤科的专家。

家人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都有些紧张。我的女婿找肿瘤专家看了CT片的照片。专家说，照片不太清晰，但是根据报告中的描述，不能排除恶性。不过，肿块很小，即使是恶性的，做个微创手术就能解决问题。

我把结果告诉了校医，她建议我去三甲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在家人和学生的安排下，在妻子的陪同下，我到301医院做了PET/CT。这是一步到位，以免在做了增强CT之后，还得再做PET/CT。因为赶上端午节假期，检查结果要等到节后才能看到。

那天晚上，我看到妻子坐在餐桌旁流泪。我知道她在为我担心，就把她拉起来，拥抱在胸前。她轻声问我：“你害怕吗？”我说：“不害怕！我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不会是恶性的。如果真是恶性的，那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假如没有感染肺炎，这么小的肿块是很难发现的。专家说了，做个微创手术就解决了。”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那样说：“不怕！不怕！没事儿的。”

那段时间，我每天去医院输液。但是，我的症状不断加重，不但咳嗽，左肺里面还有明显的痛点。只要我往里吸气，就会有撕裂的剧痛。我的疼痛耐受力是比较强的，但是也感觉难以忍受。我只好吃止疼药。但是，晚上睡觉不能躺平，否则就有剧痛和咳嗽。我只好半坐床头睡觉。

第二天，我想到一种恶治的办法。以前我有肌肉拉伤，曾经找一位前国家队的队医看病。他告诉我，哪儿疼就拉哪儿，多拉几次，疼痛就会减轻。我决定用这种方法治疗胸痛。我站好马步，做好准备，用力深呼吸，再疼也要吸气。一开始确实很疼，有撕裂伤口的感觉，我做了三次就疼出一身汗。但我继续深呼吸，做了五六次之后，疼痛开始减轻，我做了10次，感觉渐好。我那天做了5组深呼吸，疼痛症状有明显减轻。

自从开始输液，医生和家人就都不让我运动了，不能打羽毛球，也不能跑步，自我感觉也是身体相当虚弱。不过，我每天下午在小区中慢走两圈。在没有人的地方，我面对茂密的树木花草，坚持做深呼吸，自说是“洗肺”。坚持了几天，我竟然可以不吃止疼药了，晚上睡觉也可以躺平了。

PET/CT的检查报告出来那天，女儿和女婿去了301医院，还带去了我先前做的X光片和CT片。看了片子的肿瘤科专家认为，左肺下叶的高代谢肿块很可能是发炎导致的脓肿，是肿瘤的可能性极小。他建议我采取更为有效的控制炎症的治疗方案。家人都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连续输液14天之后，我转为口服消炎药，然后加吃中药。我有一个“私人医生”，就是我的妻子。她是祖传中医，有治疗肺病的良方。于是，她给我开了药方，然后亲自去同仁堂买药，回来后亲自给我煎药。我吃了几天之后，感觉疼痛和咳嗽的症状都在逐渐减轻，只是偶尔还有低烧。

我又去校医院化验血常规，果然是白血球还高。校医说，按规定，不同级别的医院只能开不同级别的消炎药。校医院只能开效力较低的消炎药，例如左氧氟沙星。她建议我去三甲医院看呼吸科，让大夫开效力更高的消炎药，例如莫西沙星。

下周我要到秦皇岛去讲课，必须尽快把咳嗽控制住。7月7日下午，我在妻子的陪同下来到一家三甲医院，是中西医结合的医院。我很少到大医院看病，见到门诊大厅里熙攘的人群，我就有些发懵。好不容易找到了挂号处，但是被告知还得先去办一个就医卡。我对妻子说，退休了，我也得学习这些看病的技能了。

好在这家医院的办卡处、挂号处、交费处和取药处都有“70岁以上患者优先”的窗口，让我节省了排队的时间。因为我这次看病只需要让医生开消炎药，所以就挂了一个普通号。然后，我们来到了呼吸科。

呼吸科的候诊厅里没有护士，只有几台机器。我把挂号条在机器上扫描，我的名字就进入了系统，然后就坐在旁边等候叫号。每隔几分钟，广播中就能传出一个优美的AI护士的声音，请某某某到某诊室门前候诊。候诊厅里还有一个悬挂的显示屏，显示出即将被叫到的患者姓名和诊室。我感觉，这家医院的硬件很好。

我终于在那个显示屏上看到了我的名字，排在109诊室的第一名。109诊室的门开着，里面有多位病人，显得比较混乱。这个诊室是专门看普通号病人的。医生是一位中年男子，外貌和语言都不太文雅。我回到走廊，坐在椅子上。等了十几分钟，没有听见叫我的名字，就走过去看显示屏，我的名字消失了。

我走进109诊室，绕到前面，抓住医生看完一个病人的间隙说话，我刚叫了一声“大夫”，医生就说“出去！出去！”我快速说：“刚才我的名字在显示屏上排第一个，但是现在没有了。我叫何家弘。”医生看着电脑的显示屏，说了一句，“何家弘，有啊！”

这时，坐着的病人起身出去，排在后面的病人就要坐到椅子上，医生就说：“你出去！”然后，他对排在后面的病人大声说：“都出去！都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医生问我：“你怎么啦？”我简要介绍了病情，并且给他看CT和PET/CT的检查报告。他翻看了一下，对我说：“你得住院。”

我被吓了一跳，忙问：“为什么？”

医生说：“看这个CT，你这东西很可能是恶性的。”

我说：“301医院的专家看了PET/CT的片子，说我的这个肿块不是肿瘤。”

医生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信他们的话，那些专家太武断。我告诉你，你得住院检查，先做个CT吧。”

我说：“我已经做了CT和PET/CT，干嘛还要再做CT？”

医生说：“得比较一下嘛，看看你这个东西有没有变化，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治疗。”

我说：“大夫，我今天来看病，就是想请您给我开消炎药。”

医生说：“我不能给你开。你的先住院检查。这样吧，你现在就去办住院手续，先做个CT,然后护士就会把药送到你的病房。”

我说：“我不能住院！下周我要到秦皇岛去讲课。”

医生瞪大眼睛说：“你还讲什么课？你就保命吧！”

我的心中很有些诧异。这个医生讲话怎么这么直白？在我的印象中，医生发现病人患有癌症，说话都很婉转，而且一般都不会直接告诉病人，而是先告知家属。我说：“这个课，我必须去讲。这是我在一个多月前就答应的。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去做。”

医生说：“你都70岁了，命都要没了，还讲什么课呀！你是教什么的？”

我说：“法学。”

医生说：“你要是导弹专家，那还行。其他的，都没用！”

我不想跟他争论，就转变了话题说：“大夫，今天我来看病，主要是想请您给我开一些好的消炎药。因为我的脓肿很严重，原来吃的药力量不够。我们学校的医生说，她只能开比较低级的消炎药，让我来三甲医院开更高级的消炎药，例如她写的这个莫西沙星。今天请您先给我开消炎药，等我从秦皇岛回来，再复查这个肿块吧。”

大夫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告诉你，你现在别的事情都不要想了，就想怎么保命吧。”

说着，他拿出处方纸，开始写字。他问我，“你吃汤药吗？”

我说：“我不吃。”

他说：“那就吃中成药吧。”

我说：“我就需要那个消炎的西药。”

他说：“这我给你开了，但是你还得吃中药。”

我没有说话。

大夫把写好的处方交给我，然后对我说：“你这个肿块必须检查，不能大意。你回来之后，尽快来找我，不能拖延。”

我点点头，起身告辞了。

医生给我开了5盒莫西沙星，还有5盒十味龙胆花胶囊和5盒复方鲜竹沥液，共计882元。

回家之后，我继续吃妻子开的汤药，再加上莫西沙星。自我感觉，一天更比一天好。

7月14日，我和妻子乘坐高铁来到秦皇岛。15日上午，我给培训班讲课。这是一个为准备第七届全国高校青年教师教学竞赛而举办的培训班。大概因为我担任了第六届全国青教赛决赛的评委会主任，因此主办方在一个多月前就发出邀请，请我来讲课。

学员听课包括线下和线上两种方式。我首先介绍了第六届全国青教赛的情况。然后根据个人近40年的教学经验，从教学理念、教学内容、教学方法和教学素养几个方面分享了我的心得，并且回答了现场学员的问题。课后，许多学员来找我合影留念。在讲课过程中，我虽然还有咳嗽，但是对讲课的影响不太大。

带病完成了这次讲课任务，我有些成就感，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午休之后，我就陪妻子外出逛街。秦皇岛的气温不高，树荫下凉爽宜人。我们已经多年没来过秦皇岛了。我感觉，城区的市政建设和绿化都很有进步，但是当下的市场经济似乎不太景气。

16日，在秦皇岛工作的老学生来看望我们，还陪同我们去北戴河观光。我们从联峰山走到老虎石，感受了特殊地区的戒备森严，也看到了海滨浴场的游人如潮。他（她）们是20年前的研究生，现如今都挺有成就，担任了各自单位的领导。听老学生讲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我感受到了老教师的幸福。

17日，我和妻子回到北京。我感觉，身体已经基本上康复了。当然，我还需要复查，拍个胸片或做个CT。我还去找那位不太文雅的医生吗？算了吧！

（首发法学家茶座何家弘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