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援、叶征领衔原创:百团战日寇 血染娘子关
1940年秋,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在娘子关下的磨河滩村,爆发了一场殊死血战。天上惊雷滚滚,地上枪炮隆隆。八路军老5团1连官兵视死如归,以一当十,掩护主力部队执行重大任务。虽然这只是一次规模不大的局部战斗,但却是“百团大战”第一阶段的关键性一战,鲜血染红了绵河水。
当年,国际反法西斯斗争受到重挫。5月,法国沦陷,英军从敦刻尔克狼狈撤退,德军一时所向无敌。日军趁势把大量军队投到中国战场,抗日战争进到新的严酷阶段。6月,国民党名将张自忠阵亡、长江中游要塞宜昌落入敌手,日军直接威胁陪都重庆。正面战场压力加大,敌后战场也极为艰难,国内投降派言论甚嚣尘上。
也在这一年,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多田骏开始全力推进“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的“囚笼”政策,妄图加强对华北交通线控制,锁死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加速侵华步伐。
为打破被动局面,策应正面战场作战,振奋全国人民抗战信心,八路军总部决定动用晋察冀军区、120师、129师,共同发起一次攻势作战,点面结合,全线开花,在侵华日军的后方命脉上狠插一刀。
当时坐镇指挥的是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和副参谋长左权,他们反复谋划了作战方案,计划各部队用不少于22个团的兵力,10倍于敌,大举破袭日军正太线上的铁路、公路、通讯、工矿设施和据点。
8月20日20时,八路军总部下达了《战役行动命令》,各路人马同时在娘子关、马首、平定等要地向日军发起凌厉攻势。
大战打响后,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在作战室彻夜未眠,镇定指挥。黎明时分,部队捷报接踵传来,日军正太交通线已陷于瘫痪。
更让左权惊喜的不仅是战果,而是参战规模大大超出预料。由于事先对部队参战要求只设了最低限制,没有设最高限制,各大单位投入的兵力总数竟达到了105个团40余万人,是名副其实的“百团大战!”如果再加上饱受日寇蹂躏的当地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这次破路行动规模空前宏大。
然而,娘子关方向却传来令人担忧的消息。担负强攻娘子关车站和兵营任务的老5团1营,遇到了意料不到的情况,进攻受挫。
左权暗自吃惊,要求作战部门马上了解详细情况。随后,各种情况接连报了上来,整个事情经过逐渐明晰。
娘子关地处太行山脉西麓,位于河北正定到山西太原的铁路线的交通咽喉处,有“天下第九关”之称。
按照预定计划,晋察冀军区10个团的任务是破袭正太路平定东至石家庄段的交通线,第4分区老5团担负破袭娘子关地段的作战任务。
八路军老5团团长陈祖林和政委肖锋都是打仗的好手,仔细研究了敌情,清楚占领娘子关、摧毁火车站在这次行动中的分量。
针对日伪占据娘子关情况,二人决定用2营夺关,攻击娘子关隘,摧毁日军碉堡;用1营破路,攻击娘子关车站和日军兵营。
8月20日晚10时,2营两个连动如脱兔,秘密进入娘子关关隘大口村,歼灭了村内的伪军及便衣队。接着,他们登上陡峭的绵山,向娘子关东侧的日军炮楼发起攻击,仅3小时就把日寇占据了3年的娘子关夺了回来。
2营得手的同时,1营在夜幕掩护下,从新家垴山下的河北村渡过温河,午夜时分对娘子关车站和日军兵营发起了猛攻。
1连在连长邓仕钧、指导员李彩伍带领下,杀声震天,率先冲击。
未想情况有变,攻击受挫。原本驻守娘子关兵营和车站的日军不足200人,但1营攻击时,恰有列涂着红十字、满载日军伤兵的火车驶进了车站,其后还紧随着1辆装满武器的装甲车。这些原准备回国的700多名日军伤兵尚有战斗力,听到枪声立即乱吼乱叫地跳下车来,从后面的装甲列车上拿了武器,投入战斗。
日军当时非常狂妄,且这股鬼子人数众多,即便是伤兵,战斗力也不可小觑,甚至整个老5团都无法将其一口吞下。他们一部分在隧道口构筑工事,一部分进入了车站,用机枪向1营疯狂扫射。
由于事发突然,1营措手不及,战场压力陡增,态势急剧恶化。
了解清楚情况后,左权眉头紧锁,快速下达命令,要求晋察冀军区4分区敌变我变,抓紧破路,不要被车站的敌人粘住。
21日拂晓,5团按照上级指示,立即决定1营2、3连撤出战斗,只留1连继续在车站与鬼子周旋,掩护主力部队从娘子关地区撤离,执行破路任务。
1连是个老红军连队,前身是叶挺独立团的“模范8连”,战斗意志极为坚定。临危授命后,连长邓仕钧、指导员李彩伍二话不说,铿锵答复:“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十分清楚,以一个连对付武装到牙齿的近千鬼子,如同以卵击石,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但为了大局,必须迎难而上!
24岁的老红军连长邓仕钧,此时脑海里浮现出长征途中跟着朱总司令杀敌的场面。当时,正值危急关头,朱老总操着浓重的川音,大手一挥给连队下达命令:“同志们,我好久没有带你们打仗了,今天要看一下你们行还是不行?大家都听我指挥,跟我来……”
然后,受到巨大鼓舞的官兵就如猛虎下山一样,总司令指向哪个山头,就一鼓作气拿下哪个山头,一举反败为胜。
1连连长邓仕钧
邓仕钧回过神儿来,信心倍增,看着仅有40平米的火车站,冷静思考当前的乱局。
鬼子人多枪炮多,而1连战士还平均不到每人1支枪,每支步枪不到10发子弹。火力最猛的要算手榴弹,每人也只有3、4个。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若死守火车站,在狭小的空间硬扛,就会被日军包围,不但会付出巨大牺牲,还可能完不成上级交给的掩护主力转移的重大作战任务。
根据这一情况,为牵制日军,保存实力,邓仕均连长、李彩伍指导员在与敌激战后,毅然带领连队放弃车站向磨河滩村转移,牵住了鬼子的牛鼻子。
金秋时节,大地郁郁葱葱,到处是青纱帐,连蒿草都高过人肩。
邓仕钧连长要求1连战士:“诱敌为主,注意隐蔽保护自己,要节省弹药。”
他们以青纱帐为屏障,猫着腰如蛇吐信子般穿梭其中,用刺刀迎击追来的敌人,硬是闯出了一条通路。
李彩伍指导员带着几个战士殿后,左右防备,与敌人周旋。一不留神,被身后蹿上来的一个鬼子拍了一枪托,顿感天旋地转。这一枪托,使李彩伍伤得很重,自此右耳失聪。身边的战士眼疾手快,转身刺死了这个鬼子。
不久,1连边打边撤,于傍晚时分大部分进入了磨河滩村。邓仕钧要求各班排分散到几个院子里把守,在民房墙壁上挖射击孔,在房顶上搭建工事掩体。
数倍于1连的日军携带山炮、迫击炮、掷弹筒、轻重机枪等武器紧追不舍,从东、南、西三面围住了磨河滩村。
1连只有2挺轻机枪,每挺机枪不过百发子弹。敌我双方火力、兵力相差悬殊,1连又是孤军作战,形势异常凶险。
关键时刻,邓仕钧连长告诫大家:“要注意隐蔽,保护好自己,这样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日军围住了1连,以为这些八路已成笼中之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没有马上进攻,似乎在商量这顿大餐该怎么吃。
夜色已浓,恢复了宁静的磨河滩村,仿佛未曾发生过什么,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沙沙作响。
有战士向邓仕钧建议:“连长,趁着天黑咱们悄悄走吧,鬼子拦不住咱。”
邓仕钧一脸凝重地应道:“不行,任务还没完成,再拖一拖敌人,有利于大部队破路。”
忌惮夜战的鬼子竟一夜无声,一直捱到了天亮。
22日上午11时,突然“咚”地一声,日军的炮响了,顿时,磨河滩村子里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炮火一停,敌人便向磨河滩村凶猛扑来。
1连隐蔽得非常好,当日军窜近时,战士们利用预先挖好的射击孔突然开火,将冲进村不久的一众敌人打了出去。而且每一次打退敌人,都趁机搜集武器弹药,补充自己。
敌人之后又反复多次,均未占领村庄,反而留下了一具具尸体。
河对岸山上,隐蔽着5团的团部人员,对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5团电台队长梁健等人虽看得心急,却不敢大声说话,怕暴露目标。
团长陈祖林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村子里的一举一动,满头是汗,望远镜被捏得吱吱作响。
他心里不断盘算着对策。当时的情况是,鬼子有好几百,而团部首长机关人员、电台队、警卫连,加起来不到百来人,很多人连武器也没有。即使这百来人全冲过河,也不见得能突破对面敌人的包围圈。突破了包围圈,搞不好还得被敌人反包围。
眼睁睁看着1连被敌人围着打,却帮不上任何忙,附近也没有一支能赶来增援的部队,那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到了下午,敌人多次冲锋未果后恼羞成怒,改变了打法。他们仗着炮弹多,用炮火把村里房子由外向里一排排轰倒,不断推进。
没有了房子掩护,1连官兵只能逐步缩小防御范围,几小时后,被逼到了一个还没坍塌的小院里,本来极少的子弹眼看也要打光了。
敌人的炮火还在继续,这时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袭来。
对于1连的处境,陈祖林和团部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大家谁也不说一句话,都盼望天快点黑,被围战友才有突围的希望。
鬼子炮火造成1连大量伤亡,邓仕钧也挂了彩。他忍着伤痛带领战士与日军又激战了5个多小时,击退了日军的十多次进攻。
入夜,雨停了。邓仕钧召集大家说:“天黑后突围!”
敌人似乎也察觉了1连的意图,马上停止炮击,向1连发起猛攻,显然想抓紧时间结束战斗。
团长陈祖林见已到了最后关头,便派人冒死给邓仕钧传来命令:“突破日军包围,往北强渡绵河。”上下不谋而合。
天刚擦黑,突然连长邓仕钧振臂高呼:“同志们,冲啊!”然后一跃而起,带头冲向了敌群。
“冲啊!”“杀!”在一片愤怒的呐喊中,指导员李彩伍带着战士们推倒院墙、挺起刺刀,紧随连长向鬼子冲去……
八路军老5团团长陈祖林
没有预料到这一手的日军一时愣了,眨眼功夫八路军就到了近前。冲在前面的邓仕钧,顺势搂住一日寇的脖子将其摔倒。
司号员李锁子被一个日本兵挡住,二人拼上了刺刀。日本兵仗着武士道的蛮劲儿,刺中了李锁子的肩膀。李锁子忍着剧痛大吼:“小鬼子,我跟你拼了!”奋力回刺敌人。
格斗中,又有两个鬼子向他逼来。负伤的李锁子一人对付三个鬼子。只见他刺刀猛向一鬼子眼睛刺去,鬼子一躲,他瞬间刀尖一晃,将旁边一个吓傻的鬼子刺倒。刺刀捅弯了,他就用枪托砸,最后气力用尽,被鬼子刺中,靠在墙上壮烈牺牲。
卫生员王全友刚冲到一枯树旁,就撞上了几个鬼子,挺枪恶狠狠地向他刺来。
狭路相逢,王全友大喝一声:“杀!”与敌拼在了一起。就在他刺中一个鬼子的同时,也被几个鬼子刺中大腿。他强忍伤痛,结束了鬼子的性命,自己也倒在血泊里。
关键时刻,机枪班长赵小三冲到了王全友身旁,不顾一条腿被炸断,一把揪住一个鬼子的上衣,顺手就是一拳,将其打翻在地。接着,他不顾身中6枪,又端起机枪向鬼子扫射。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鬼子,没承想八路军战士还有如此气势和战斗力,内心生畏,纷纷躲避。冲出来的1连战士猛冲猛打,通向绵河的路终于被打开了。
战士们一鼓作气冲到河边,随即跳进了汹涌的河水。意外情况竟再次发生,由于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河谷瞬间被淹没,河面宽达500米,浊浪滔天。
1连三面受敌,一面困水。鬼子趁机向1连发起疯狂攻击,炮弹炸出了冲天水柱。
陈祖林在望远镜中见此情景,急红了眼,命令团机关先行转移,自己则指挥警卫连战士向河对岸敌人开了火。
1连战士见有人接应,顿时勇气倍增,而追击的敌人则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连忙趴下。
由于河水湍急,大多数战士都不会水,很多人瞬间被洪水冲得不见了踪影。连长邓仕钧自小在四川苍溪水边上长大,仗着水性好,一手夹着一个战士,奋力击水。
河对岸的枪声呼唤着1连,河这边的敌人扫射着1连,1连一面与日寇搏斗,一面与洪水搏斗,上岸时近50人只剩下了17人。
陈祖林当机立断,将1连突围出来的战士与警卫连会合一处,除留下一个班警戒敌人外,其余趁着夜色迅速转移进山。
磨河滩战斗,是“百团大战”第一阶段的关键一战。面对数量和装备绝对优势的日军,1连坚守了3天,付出了巨大牺牲,几乎打光了自己,但为战役全局做出了重大贡献,毙敌200余人,将700多敌人死死牵制在了磨河滩村,出色完成了掩护主力破路和转移的任务。
值得说明的是,这伙心狠手辣的伤兵鬼子,开始闹得有多欢,最后拉得清单就有多长,其下场十分悲惨,真可谓血债血偿。
事情结果颇具戏剧性,当1连牵制娘子关鬼子的时候,5团主力破袭铁路时缴获了日军的一个货车厢,车厢里有很多日军军服。
正对鬼子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为1连报仇的团长陈祖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黄昏时分,几百名“日军”突然出现在娘子关车站通往太原方向一侧的道路上,走在前面的“日军”指挥官,身挎东洋刀,威风凛凛,紧跟其后的是4个扛着歪把子机枪的军曹,再后面是排着方队的士兵。
娘子关车站的日军一看这是援军啊!惊喜万分,一齐跑到了车站外面迎接。
不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走在前面的指挥官突然举起了洋刀,“哒哒哒”身后四挺机枪一齐喷出了火舌。兴高采烈的日军伤兵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没有转过来,就成片地倒了下去。
原来这竟是八路军老5团化装的部队。枪在怒吼!人在怒吼!不久就彻底消灭了这帮鬼子伤兵,重新夺下了娘子关车站。
磨河滩战斗结束后,1940年8月28日,晋察冀军区授予5团1连连长邓仕钧“特等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授予1连机枪班长赵小三、司号员李锁子、卫生员王全友“战斗英雄”称号,各记大功一次。
同时,授予1连“血战磨河滩钢铁连”荣誉称号。朱德总司令还专门接见了1连官兵,并题词:“多打胜仗,再立战功”。
十几天后,百团大战第一阶段战役胜利结束。全国各大报纸纷纷刊文称赞,各地竞相举办庆祝活动。
日本人万没想到会遭此惨败,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写的《华北治安战》承认:“此次袭击,完全出乎我军意料之外,损失甚大,需要长时期和巨款方能恢复……”
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多田骏陆军大将成为替罪羊,以失职论处,黯然被免,灰溜溜调回日本。
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多田骏陆军大将
毛泽东在延安得悉百团大战取得辉煌战果,异常高兴。他在给彭德怀的电文中说:“百团大战真是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以组织一两次?这次战役是取得了不少胜利的啊。”
彭德怀本来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但在此时却高调接受了记者采访,有力回驳了之前一些人对八路军“游而不击”的质疑,痛斥了主和派的投降论调。
娘子关上,山风习习。磨河滩边,松柏青青。英雄的5团1连补充修整后,很快又投入了战斗。
从1939年3月到1944年2月,1连在平山境内共与日寇大小战斗500多次。其中铁牛山伏击战、觉石院攻坚战、孟家庄突围战,以及智取回舍炮楼、四攻平山城等,都打得十分出彩,远近闻名。
1连英勇善战、敢打敢拼、威震敌胆,受到了晋察冀边区人民的赞颂,被誉为“日寇咬不动、啃不烂的铁军”“滹沱河畔的钢铁部队”。
《烽火战旗扬》创作组:叶征、樊玉莲
【附录】
荣誉战旗:血战磨河滩钢铁连
授旗时间:1940年8月28日
授旗时战斗序列:晋察冀军区第4分区5团1营1连
授旗单位:晋察冀军区
授旗前后主要战斗序列沿革:前身为叶挺独立团“模范八连”;土地革命时期,改编为红4军第11师31团1营2连;抗日战争时期,改编为晋察冀军区第4军分区5团1营1连;抗美援朝时期,为63军559团1营1连;1996年,改编为武警187师559团1营2连;现为武警第1机动总队某支队2连。
【本文版权归《烽火战旗扬》组委会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对于严重侵权者,网站保留提起诉讼之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