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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又见阿妈妮

作者: 冼生 点击:392 发表:2023-10-30 06:20:05 闪星:1

摘要:怀念,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种沉重!很多人、很多事都如烟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可能消散得无影无踪。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却值得铭记一生、感恩一生。

       怀念,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种沉重!很多人、很多事都如烟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可能消散得无影无踪。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却值得铭记一生、感恩一生。

       时至深秋,每年到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的身影和容颜总是不经意出现在我的梦里。尽管我并没有刻意的去想,可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做这样的梦。梦见她那张慈祥而又和蔼的笑容!这个人就是我当年的朝鲜族老房东——阿妈妮。今拙笔浅墨写下记忆中的阿妈妮,只为点燃一盏心灯,遥寄“阿德儿”心中对她老人家永远的怀念!

        那是1968年秋,我所在部队根据上级命令,抽调部分基层骨干人员参与驻地附近的“三支两军”工作,我被选调作为军宣队的一员,同战友们一起来到当年珲春县的凉水公社。这里背靠青山,面向图们江,景色秀丽如同一幅山水画一样。我被安排固定居住的是一个朝鲜族老乡家里。这家男主人朴阿爸吉,年纪已近花甲,是位老贫农老党员。女主人阿妈妮姓安,特别的勤劳、淳朴、贤惠、善良。二位老人有一儿一女,儿子远在外地当兵,女儿远嫁到他乡。儿媳妇本可随军,只因有点特殊情况暂时还没有前往,她的住房与朴阿巴吉隔道相望。两个孙女长得聪颖灵秀,特别漂亮。那个年代,虽然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很寡淡,但是朴阿爸吉老两口,有两个小孙女每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百灵鸟般膝下承欢,能够安享天伦,心情自然也是特别的舒畅。

        在朴阿爸吉家居住的那段日子里,阿妈妮对我来说,她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让我感到特别的幸福和温暖,似乎又回到了当兵前在母亲身旁的往日时光。那大半年的日子,真的有道不尽讲不完的故事。受篇幅所限,我不能事无巨细任思绪脱缰。那就挑两件令我最感激、最难忘的事,来追忆五十五年前那段时不时涌上我胸膛的美好过往。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发生在1968年立冬前后的一天晚上。当时我正在公社开会,会议还没结束,一位高龄产妇在公社卫生院接产时突然发生大出血,必须马上找人为其输血,否则产妇将有生命危险。六十年代,一个农村公社的卫生院哪来的储备血。大夫没了主意,一路小跑着来到公社请求帮助。当然,最好的处理办法是送到珲春县城或图们市的大医院,毕竟哪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可这里到珲春县城有六七十里地,就是到图们市也有三四十多里,还要翻山越岭。无论送到哪儿在时间上都已经不允许了。人命关天,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为产妇输血。好在知道产妇是A型血,所以最好找相同血型的人马上为其输血,才有希望保住产妇的生命。但是,那个年代在农村,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 而我知道我是A型血,现场还有一位朝鲜族老乡也说自己是A型血。人命关天的关键时刻,为了抢救朝鲜族同胞的生命,时间不允许再多议多想,我和哪位老乡起身就去了卫生院,大夫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每人抽了大约300毫升的血。抽完血后,我除了稍稍感到有点头晕外,也没有什么其它不适的反映。但还是被人搀扶着回到了阿妈妮的家中。朴阿爸吉和阿妈妮知道我抽了血,便带着十分关切的语气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也看得出二老的关心,所以我说了很多宽慰二老的话,这才让他们不安的心平复了下来。然后就是阿玛妮的一阵忙碌,民间有红糖可以补血的说法,阿妈妮就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包红糖,为我沏了红糖水,然后就是大米饭,明太鱼、煮鸡蛋......还叮嘱我明天全天都要在家里吃饭,对此我也没有多想(按规定我们是固定住在一家,然后在社员家每户轮流吃“派饭”,统一付粮票和伙食费)。

       那年我19岁,身体倍棒。所以第二天醒来,感觉身体一切如常,吃过早饭,便像往常一样去开展工作了。阿妈妮开始还拦着我,不让我出去做事。一看我执意要外出,端详端详我的身体,也看不出什么不良状况,便放了行。当天中午,我按照阿妈妮的要求回家吃饭。一进屋一股浓浓的炖鸡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咦,这不逢年不过节的,阿妈妮怎么炖上鸡汤了? 看到灶台上盆里熬好的鸡肉鸡汤,我脱了鞋,上了炕,特意的蹲在装鸡汤的瓦罐上方闻了又闻。我一边闻,嘴里一边连声说:“真香!真香!”阿妈妮看着我像馋猫一般的样子,随手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就送到了我的嘴边,我嘴上说着不吃不吃,可肚里的馋虫却出卖了我,推脱了两下便孩子般的张嘴接了过来,没嚼几下就咽进了肚里,还一个劲的说:“好吃,真香!”阿妈妮带着开心的笑容看着我的吃相,笑的合不拢嘴地说道:“馋猫,去洗手,干干净净等着吃饭,这一盆的都是你的!”什么?这一盆都是我的?什么情况?此时我才觉察到,我真的够木讷的了,到这个时候才反映过来,早晨出门的时候,阿妈妮为什么叮嘱我回家吃中午饭,而且还熬了鸡汤。我怎么这么笨!我赶紧问阿玛尼“这一盆都是我的”什么意思? 阿妈妮笑着对我说:“你昨天给那个产妇输了那么多血,这身体很虚的,必须要补一补。所以我杀了只鸡,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家里吃饭吧,这鸡汤是专门为你熬的,所以都是你的!”这下我全明白了,昨天晚上喝红糖水吃明太鱼还有煮鸡蛋,今天又熬鸡汤,原来阿妈妮这是把我当病人一样来照顾了。而且,她竟然杀了家里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为我熬鸡汤。凡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农家养母鸡那是用来下蛋换钱作为收入的,那个年代一个鸡蛋是可以换一斤大米的呀!珍贵的很!我还傻傻的以为阿妈妮家里有什么喜事,熬一锅鸡汤全家人改善一顿伙食以示庆祝呢。 没想到阿妈妮竟然舍得杀了自己心爱的老母鸡专门熬鸡汤为我补身体。我,我怎么这么笨啊!阿妈妮待我这是多大的疼爱之情啊!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禁不住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我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兵,我来这里是执行任务,我为产妇输血也仅仅是我有适合的血型,我住在阿妈妮家里虽然是组织的安排,但已经打扰了她们的生活,给她们增添了不少的麻烦。要说我做了什么,也只是扫扫院子劈点柴,仅此而已。再说了,我的身体根本就没什么事呀!我怎么能喝这么金贵的鸡汤呢? 还有,阿妈妮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让我一个大小伙子自己喝鸡汤,我又怎么能喝得下啊!可阿玛尼却不这么想,她坚持说我抽了那么多的血,必须要补一补,而且鸡汤全都是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答应,不合情理不合纪律;不答应,会伤了两位老人的一片心意。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思来想去,鸡已经杀了,汤已经熬了,我只能退一步,坚持必须全家人都要吃,如果她们一家人不吃我也不吃。阿妈妮见我态度如此的坚决,也被我的坚持动摇了,这才答应大家一起吃。

       很快,两个可爱的小萝莉中午放学回来了,还有阿玛妮的儿媳妇,我们六个人围着饭桌,阿妈妮先把一碗鸡汤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好家伙,碗很大,里面的鸡肉也很多。而给两个小孙女每人只是盛了一小碗,她们三个大人则什么都没有。这怎么行啊!我起身就要去给二老和嫂子都盛一碗,此时阿妈妮和阿爸吉是左拦右挡。但我坚持她们一定要吃,阿妈妮和阿爸吉没办法只好进一步妥协,也盛了一碗放在了她们三个人的面前。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按照朝鲜族的习俗,老少是不能同席的。我也没顾忌是否会涉及到民族习俗和政策,我在阿爸吉家里吃第一顿饭时,就对阿爸吉建议,从今往后家里吃饭能不能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吃饭。明理、善良、开明的阿爸吉打破旧的传统观念,尊重我的意见,从此阿爸吉一家人吃饭就同桌同席了。吃饭过程中,当我把自己碗里几块大一点的鸡肉放进两个小萝莉的碗里时,她们同时伸出自己的小胳膊,一句话感动的我瞬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们不会说汉话,只好由她们的妈妈帮我翻译。她们的妈妈告诉我,两个女儿说:“叔叔给有病的阿姨抽了好多好多的血,好辛苦呀,要不把我们俩的血给你点吧!”听了两个小萝莉这样醉人又暖心的话,怎能不叫我潸潸泪下!

       如果说这就是房东一家人尤其是阿妈妮的朴实和伟大,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与阿妈妮有关的另一个故事又该如何去评价?

       转过年就是1969年。刚过完元旦没几天,那天下午,一台花轱辘牛车在回家的途中,车老板习惯性的从无名河冰上穿过,没想到牛和车一起掉进冰窟窿里被冰牢牢卡住了!虽然牛和车仅仅被淹没一多半,但冰冷彻骨的河水把老牛冻的哀嚎不断,谁听了都会心生痛怜。牛这牲口脾气是真够犟的,冰窟窿越卡它越往前冲,可它连腿都抬不起来,又怎么可能冲出冰窟? 结果因为冰水特别的冷,靠近岸边的冰层又比中间的冰层厚,老牛无论怎么冲就是原地不动。可能是已经被冰水冻得四腿抽筋精疲力竭了,没一会的功夫它就不动弹了,看来是连累带冻已经无力自救了。

此时我正在带领民兵开展军事训练,得到消息赶紧带着民兵们跑着赶到了现场。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我和在场的一位队长还有几个年长的乡亲商量了一下解救的办法。大家一致性的意见是用镐头在冰层上凿出一条尽量宽一点长一点的“水道”。同时再牵一头牛来,以这头牛为主力,借着水的浮力,牛拉人拽争取顺着“水道”把牛车拉上岸。大家抓紧时间,很快有人把牛牵了过来。还拿来了几条大绳子,这边的“水道”也基本凿好了,但是需要有人下水把绳子拴在车上。时间不允许再耽搁了,我想都没想,扯着一条绳子一转身就跳到了水中,哪位队长还有民兵排长看我下了水,也扯条绳子跳入水中,我们很快在车老板的指挥下在合适的位置拴好了绳子 ,队长上岸指挥赶牛拉车,我和民兵排长在车的两侧用手推着水中的车轱辘,车老板也下到水中吆喝老牛。水中的老牛因为在水中冻的时间太长了,根本不能动了,只能靠岸上的老牛和大家的拉拽了。大家一起喊着号子,前拉后推,一点一点,连牛带车终于顺着“水道”被拖着上了岸。由于水太冷,上岸后不仅老牛四腿抽筋站不起来,我和民兵排长还有车老板上岸后,也是浑身不停地打着寒颤,两只手和两条腿已经麻木的近乎失去知觉,不仅站立困难,连喘气都很费劲,话也说不出来了。已经湿透的棉鞋棉裤还有棉衣的下半身及袖子很快都被冻硬了。热心的村民赶紧把我们都背回了各自的家。

       此时,阿爸吉不在家,家里只有阿妈妮一个人。因为我的双手已经被冻的像失去知觉一般,无力自主的把鞋子、衣服还有裤子脱掉。阿妈妮见此毫不犹豫,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湿漉漉的上衣、鞋子、裤子从里到外脱的一件不剩,然后帮我把身上的水擦干,随手扯来一床大棉被,把我整个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全身竟然是赤条条的,真是太难为情了,羞得我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子边。我这里自己尴尬着自己,阿妈妮哪里忙着一边把灶火烧旺,一边对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冻成这样啊!别怕,阿妈妮这就把炕烧热,再煮上一锅姜汤,你喝上两碗,再用姜汤水把腿和脚泡暖,这样既能驱寒又能防止感冒,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姜汤煮好后,阿妈妮给我倒了一大碗姜汤水,还在碗里放了白糖,端给我后,叮嘱道:“热热的,水的喝了,就会暖和!”又拿来一个大一点的盆,把滚开的姜汤水放进一部分,再兑进一点冷水,把盆里的水温调到温热的程度,然后让我坐在炕边,把两只脚放进盆里,开始用毛巾蘸上温水为我的腿轻轻的热敷起来,随着阿玛尼不断的热敷揉搓,我的两条腿在慢慢的恢复知觉,我的心里更是充满阳光。这时,阿妈妮才察觉到我的尴尬,她赶紧到我住的房间找来一条短裤还有背心线衣帮我穿上。随着阿玛尼的不断热敷,我两条腿的知觉恢复的越来越明显。看着阿玛尼渐渐流露出略显轻松的笑意,瞬间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外面北风寒,我在冰上玩,一双小脚丫,冻得猫咬般,回家上炕头,母亲不多言,撩开上衣襟,把脚怀里按,我脚暖和了,母亲眉头攥,直打冷寒颤。眼前的温暖情景,阿妈妮的细心关照,和我的母亲当年呵护我一模一样。一直看着阿妈妮忙碌的身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乖乖的听话。当我的手脚随着热敷的温暖渐渐恢复了活动能力后,阿妈妮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朝鲜族男人的棉袄和棉裤,让我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她一边在炕上摊开那套棉袄和棉裤,一边告诉我,这是十多年前她在她的儿子当兵前给儿子做的一套棉衣。他的儿子和我的身高胖瘦都差不多,当年他儿子没穿几天就当兵走了,一晃十多年了,儿子再也没穿过,衣服就留在家里成为了纪念。听到这里,我赶紧说,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衣服我怎么能穿。阿妈妮听我这么说,瞬间“变了脸”,“我的儿子不仅年龄比你大,官也比你大,你必须服从命令!”听着阿玛尼的话,我不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可爱的阿妈妮!还会用“军令”命令我。其实我知道,不穿这个,还真的没有棉衣换。当阿妈妮帮我把全套衣服穿完,还没来得及找个镜子看一看,阿妈妮突然把我抱住,吧唧一下就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嘴里还喃喃的说道:“好看好看,怎么看都和我的儿子长得像。”其实,我知道,不是我和阿妈妮的儿子长得像,是她老人家睹物思人了。我找来镜子看了又看,镜子里的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朝鲜族帅哥靓男,嘻嘻!就这样,这套漂亮的朝鲜族棉衣,被我一直穿了七八天的时间。记得那天天黑前,阿妈妮的儿媳妇带着两个孙女过来吃饭,一进门,看到穿着这套民族服装的我,全都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愣着眼睛发痴一般,小姐俩嘴里不停地喊:“哇!啊早西,耶波哟!耶波哟!”(朝鲜语叔叔漂亮的意思)的叫个不停。听着她们的夸赞,我也情不自禁的站在炕上,就像T台模特走秀一般,抬起双臂骄傲的转了好几个圈。在穿着这套民族服饰的日子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引来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听到一声声由衷的赞叹。

        故事到这里还远没有完。那两天,阿妈妮趁我不在家,竟把我的棉裤给拆散了,还用家家户户都很短缺的棉花票,到供销社买来雪白的新棉花,要给我的棉裤把棉花换。阿妈妮的理由特简单,棉花湿了还怎么保暖?关于这些,起初我还蒙在鼓里,直到我在炕上看见我的棉裤被“肢解”了,再想阻止为时已晚。

       那几天,从白天到晚上,阿妈妮为我的棉裤忙的一直不时闲。一开始,阿妈妮用了两天多的时间把一块一块的棉花一下一下的撕扯成像小孩手掌大小的薄片,一片一片地摞了好多摞。朝鲜族的大土炕是极好的案板,这天晚上,阿妈妮把拆开的棉裤裤面铺在大炕上之后,便开始把撕扯好的那些棉花片一片一片的铺到裤面上。她的双手尽管有些粗糙,却是极为地灵巧,翻弄着一片片有温度的雪白棉花片,将裤面的每一处,哪怕是一个角落,都用心铺盖的薄厚不差一点。暗夜的灯光照着她的脸颊,丝丝分明的白发黑发,梳理的整整齐齐,那轻轻摆动的佝偻身影,显得那么温暖,好像一幅刻着岁月的油画一般。坐在她身边的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出神。阿妈妮每铺完一片棉花片,都要用手摁上一摁。那些雪白的棉华花片似乎很有灵性,乖乖地享受着阿妈妮的安抚,变得那么的踏实平坦。此时我发现,一些棉花毛调皮的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她的脸上,身上沾着的细细的棉花绒毛,仿佛一层薄薄的雪花,在灯光的映衬下一闪一闪,我时不时地帮她摘掉。

       此时,户外数九的夜晚格外的寒冷,阿妈妮下地又往灶坑里添了几块劈柴。回到炕上,她把裤面的两片合在一起,便开始用针线为我缝合新的棉裤。

       入夜后村子里狗的叫声从很远处传来。阿妈妮花白的双鬓,疲惫的双眼,还有昏黄的灯光旁拈针的姿势,被放到无穷大投在墙上,都直入我的心底。只见她倒举着那根针,从线笸箩里拿出一团线,将线头捻了捻,捻出一个小尖尖,小心翼翼有点吃力的在灯光下往针眼里穿,第一次没穿进去,两次,三次,终于穿进去了,我看见她疲惫的脸庞上有着一丝的喜悦。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了插进去的线,往后一扯,再把线在长的一段后端打一个死结,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就聚精会神地缝了起来。你看她,左手扶着裤子,右手穿针,针在棉裤上飞快地穿梭着,一上一下,一穿一拉,一松一紧。还不时用口吹一下被针刺痛了的手指,扶一下下溜的老花镜,又重新穿起针来……此时,看着已年过半百的阿妈妮,穿线、缝线、拉线、结线、剪线,每个细小的动作,她都做的那么完美认真。这一针一线,哪里像是缝衣服,分别是在缝着一件“艺术品”,也缝着伟大、高尚、无私的母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阿妈妮对我的好、对我的情!

       我知道,她把裤子做得这般完美,是把我当儿子一般。我不禁再一次黯然泪下,再次想起我的亲生母亲,当年拖着带病的身子,灯下为我赶制六一儿童节白衬衫的情形。眼前的阿玛妮,真的和我的母亲毫无二致。

       夜很深了,我关心的对阿妈妮说:“后半夜了,您太累了,明天再缝吧。”阿妈妮用手拂去垂落的发丝,然后用疲惫而又温和的声音说:“别忘了,你明天部队有事必须穿呢,一会儿缝好了我就睡,你去休息吧。”我没有去睡,我不能睡,我要陪着阿妈妮。阿妈妮看我不去睡,便一边缝着棉裤,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要么自己嘟囔嘟囔,一边又和我聊几句家常,聊着聊着,阿妈妮的一段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的话,让我心灵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阿妈妮一边缝着裤子,一边像唠家常一样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咱老百姓过日子也好,你们当兵保国家也罢,跟我这做针线活没啥两样,这一针一针的顺当了要好好缝,可总会有不顺当的时候。不顺当了咋办? 说着她用顶针去顶一顶缝衣针,再用牙咬住针尖一头拉一拉,接着说,你看,这不就过去了!过去了,也就顺当了。人也一样,不可能一辈子都顺顺当当,是不是? 都会有不顺当的时候,别怕,只要咬一咬牙顶一顶都会过去的!这也和这天儿一样,总会有阴天下雪的时候。雪过之后天上会有啥? 雪过之后就会出太阳呀!此时,阿妈妮又指着她一针一针缝出来的,跟缝纫机车出来一样宽窄大小的针脚接着说,这人一辈子走的步子也必须像这针脚一样踏踏实实,这样,这衣服才经久耐穿,这人才能走的稳走的远!阿玛妮的这一番话下来,瞬间让我震惊了,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朝鲜族老阿妈了。阿妈妮的这番话以事寓理,那么的接地气,那么的富有哲理,那么的耐人寻味,瞬间让我有听阿妈妮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阿妈妮,您真了不起!

       不记得是后半夜几点,新缝的棉裤在阿妈妮的辛勤劳作下终于完成了。她那认真、疲倦、紧绷的脸上,闪出一道亮光,她笑了,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那么的慈祥,那么的亲切,那么的面善,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我崇敬。她将棉裤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又看,是想看看是否还有没缝好的地方。检查一番后,才抬起头喜盈盈地对我说:“穿上它哪怕下三尺厚的雪,咱也不怕冷了。”  

       我相信阿妈妮的话,因为棉裤里缝进的不仅仅有崭新的棉花,还有阿妈妮那注入爱的真情!一针针一线线,都缝进了我的心中。穿在身上时,阿妈妮的喜悦和带给我的温暖,伴我今生今世!尤其当我想到,阿爸基阿妈妮,他们身上衣服的袖口领口还缝着补丁,也舍不得把棉衣换新,让我不觉一阵阵的心酸心痛。我无以为报,我用我每月发的津贴买了酒和糕点算是对她们的一点孝敬吧。

       有人说,母爱像一根穿针线。而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根穿针线,缝制着悠悠深情,联结着切切厚意,释放着阿妈妮高贵的母爱,紧紧将我包裹,浸进血液,暖在心间。感谢您,我敬仰挚爱的阿妈妮母亲。

       1969年5月,我脱去了军装,离开了珲春,离开了军营,也离开了阿妈妮。当我临上汽车前,我走到阿妈妮面前,深深地给阿妈妮敬了一个军礼又鞠了一个躬。阿妈妮则一把把我搂在她的怀里呜呜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阿德儿’(朝鲜语儿子的意思),阿妈妮舍不得你走,你要想着来看阿妈妮......”乡亲们也都潸然泪下。当车已经开出很远很远,我在车上回望,看到阿妈妮还在挥手致意时,我想起入伍参军离家的时候,同样的依依分别,不一样的场景,但那时没有这般震撼心灵,而在这里可以用感天动地来形容。

       离开军营回到家后,阿妈妮给我做的那条棉裤,我一直存放着,不是不好穿,也不是不爱穿,只是舍不得去穿,因为在我心里,那是阿妈妮合着阳光、灯光,合着她对我的爱一针针一线线用心缝出来的。穿上它,能抵挡冰冷的寒风,能融化漫天的冰雪;穿上它,就像躺在阿玛尼温暖的怀抱里,暖身更暖心。它是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蕴含了一位伟大朝鲜族阿妈妮对一个汉族小伙儿的关爱和牵挂,我将永远的珍藏这份温暖!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1983年,我带着礼物去往大连参加了阿妈妮的70大寿。因为阿玛妮的儿子已经把两位老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大约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阿玛尼和阿爸吉相继离开了人世间。叶落归根,子女遵从父母的遗愿,回到延边,把老人安葬在了家乡的青山绿水之间。尽管二位老人已经不在人世,但是,我还是于2005年随阿玛尼的儿子前往珲春二老的墓前看望了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一直在想念着他们。站在墓碑前,思念的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多想再和阿妈妮唠唠家常,多想尝尝她亲手做的辣白菜还有酱木里汤。我对着苍天把阿妈妮呼喊,遥远的天际却没有回应,只有一阵阵回音在寂静的林间飘荡。我摆上阿爸吉爱喝的白酒和阿妈妮爱吃的糕点,又点上三柱香,对着二老的遗像拜了又拜:“阿爸吉阿妈妮,你们远方的“阿德儿”来看你们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给我的爱,给我的最宝贵的真情!”

       此时,风卷松涛,声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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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鱼知水恩,乃幸福之源”,感恩,正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其实无论是身处平凡还是荣华富贵,受人恩惠,都应当永世相记,一生相报。懂得感恩,并知恩图报是我们做人的原则,更是为人处世之道。人这一辈子,不能忘恩,要知道在人生路上,能够真心实意帮助自己的,都是命中的贵人。拥政爱民,指军队拥护人民政府,爱护人民群众,积极支持地方经济和社会发展。它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是人民军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和军政一致、军民一致等建军原则的生动体现。作者的散文构思新颖,文脉精谨,情节感人,叙抒得法,表达了军民渔水深情的意境,体现了知恩感恩的朴素道理。品赏阅读。编辑:李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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