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要有文化自信。现实生活中，没有文化也很自信的事，一直都有。

　　1966年底，文化革命传染到皖北沱河岸边的偏僻乡间，学校不上课了，我把附近单位的图书室当成了课堂。最初是看“三红一创”、“家春秋”，后来感兴趣的，是那些竖排没有标点的书。图书室外是一个热闹的菜市，看书累了，我就倚在窗边，看外面人家买卖。入冬之后，陆续有毛辣菜上市，开始是五毛钱一斤，上市的多了，就卖四毛钱一斤。中午时分，有人吆喝着还价：一块钱三斤吧。卖菜的小伙子也不含糊：也别一块钱三斤了，想买就三毛钱一斤。买菜的人稍有诧异，看到小伙子自信的神情，只好接受这更低的价格，在愉快中成交。

　　我与李荆是下放农村认识的。她家里生活负担重，只上了三年学，就帮助家里做些农忙的活，还是小队的会计兼保管。因为生产队的公房都做了仓库，队长分配我和另外两个人住到她家，吃饭是单独开伙。李荆文化不高，但公私分明，直到我离开那个村子，也没给我多记过一次工分。我们的口粮不够吃，她从仓库装了几袋麦种，让我们去换面粉，到秋分决算，又从我们的口粮中扣除了。这些事，现在常被我埋怨。

　　十多年前的夏天，我与李荆经南宁北海去河内，住在中国大使馆对面。早晨起来去逛街，看到路边有果农贩卖新鲜的山竹，那时国内的山竹卖到十多元一斤。我们上前问价，果农经常与中国人打交道，汉语很熟练，回答十块钱二斤半。李荆买东西习惯还价，当时就来一句，便宜点，五块钱一斤吧。果农怀疑地看向我，我笑着说，就五块吧，称几斤。回到宾馆，李荆还直夸山竹买的好，不光新鲜，比国内便宜多了。

　　前几年，回李荆的乡下老家，看到京沪高铁从村子里经过，把她家的菜地也占了，每分钟都有几次列车呼啸而过，村子南面不远还通了高速公路。开车路过村头时，那个破旧的牛车还在，旁边盖起了几排新楼。

　　文化革命和上山下乡渐行渐远，它们带给一代人的伤痛，却远未抚平，对社会道德和文化传承的影响，还在持续地显现。人们经历其中的深浅和遭遇都不同，对那个时期的解读，也分成不同的版本，有的则是人云亦云。可见由人书写的历史是混沌的，必须加以澄清和鉴别。

　　近日，刀郎的一曲《罗刹海市》，因词奇声异，爆红网络。起初，人们云里雾里，诧异不解，这“过七冲越焦海”、“又鸡马户叉杆儿”、“勾栏扮高雅”、“鞋拔当如意”，唱的是啥玩意？李荆和众人纷纷百度，再细品歌词才明白，这歌里唱的，表面是娱乐圈的是是非非，实际是用罗刹国故事，讽喻社会乱象。或许刀郎无心，粉丝有意，接下来，越剧秦腔、生旦净丑，甚至白皮肤蓝眼睛，各行各业按照不同的风格手段，推波助澜，引发街巷传唱，创歌曲流传之空前。人们并没有奢望，用一首歌来改变社会，都是借歌中之刀，抒心中之剑，发心底之愤。

　　细数《罗刹海市》的曲和词，品味这样辛辣婉转、喜怒笑骂的风格，我们本应该很熟悉。史上屈原、陆游、辛弃疾、蒲松龄、鲁迅等等，给我们留下许多类似风格的作品，这些是中国文化的良心和精华，是真正的中国文化味，而国人不识，听歌查百度，我们的自信哪里去了？可见传统文化丢失的太多，令人可悲。

　　文化自信很重要，前提是有文化并且选对了方向。没文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文化，还很自信，如同我窗外卖毛辣菜的小伙子和“南辕北辙”里那个驾车人。

　　文化传承，任重道远。改革开放，师夷之长，不能丢失自己。

　　铭记历史教训，反对制造愚昧，借鉴人类文明的成果，吸收传统文化的精华，坚持中华民族的文化方向，我们才能有真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