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周年】青春在战火中绽放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那是青春吐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滴滴鲜血染红它。”谁没有美好的青春?谁不珍惜花样的年华?可在70年前那波澜壮阔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当时不足20岁的我与一批勇敢、年轻的志愿军战士,却义无反顾地奔赴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不惜用自己的青春与热血去换取战斗的胜利,去捍卫人类和平与正义事业,去书写对祖国和人民的无限忠诚!
与祖国人民告别
当年入朝时的场景,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
1953年1月18日上午,正是农历腊月初四,我国东北与朝鲜接壤的城市——安东(今丹东)的天气格外寒冷,气温低达零下20摄氏度。我所在的中国人民志愿军21军各直属机关、留守部队及教导团等共8000余人,集结在丹东市人民广场召开出征朝鲜誓师大会。当政治部主任宣布我志愿军三个师的主力部队,在上甘岭战役中打出了水平,打出了威风,创下辉煌战绩时,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大家纷纷表示:在朝鲜的战场上,要坚决消灭来犯之敌,誓与战友共生死,与阵地共存亡。
是日下午,风雪弥漫,气温骤降到了摄氏零下25度,参战部队排成四列纵队,跑步到丹东火车站上车。丹东市各界人民团体、工人、农民、学生代表,冒着风雪,早已聚集在火车站为即将远征的志愿军送行,送行的人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挥舞彩旗,人们不停地高呼“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倒美帝国主义!”一些群众朝天空放铳,砰砰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战友们在隆重、热烈的欢送氛围中,激动得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与祖国亲人挥手告别。
夜幕降临后,列车徐徐驶向鸭绿江大桥。守卫在鸭绿江大桥中国一侧的我军高炮部队,全部处于高度战备状态,他们列队整齐地向列车行注目礼。列车缓缓驶上大桥,在中朝两国主航道中心线上时戛然停了下来。扩音器里传来政治部主任简短而有力的话语:“同志们,党和人民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前线,去迎接更重要的战斗任务。同志们,让我们在鸭绿江上与亲爱的的祖国告别吧!”话音刚落,高音喇叭响起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歌声,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我们一边尽情地歌唱祖国,一边深情地遥望着宁静、祥和、华灯初上的丹东。而在鸭绿江对岸的朝鲜新义州,经过敌机无数次的轰炸,偌大一个城市,变成连片的废墟。在夜幕笼罩下,漫漫的风雪里,没有灯火,没有人声,黑暗、凄凉,显得一片死寂,这就是美国侵略者犯下滔天罪行的铁证之一。
此时此刻,我与战友们有万语千言要与祖国诉说,与亲人和爱人话别,但只有短短的5分钟,怎能把万语千言说完,只得把无尽的思念留在鸭绿江上,等待凯旋归来的那一天。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激昂雄壮的歌声,伴随着飞驶的列车,穿越夜空,震动原野,驶向了炮火连天的前线。
子夜时分遭空袭
1953年5月26日傍晚,志愿军21军的后勤部和教导团奉命从东朝鲜湾南部的东线防区,到杨德(音译)火车站乘坐一段路程的火车,再到中线鱼隐山一带阵地。我军几个炮兵团与多个步兵团早在一个月前就调往中线去了。
军杜参谋长具体负责此次行动,他命令部队必须在凌晨两点钟前赶到杨德火车站。当晚,星星和月亮,全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黑咕隆咚的,几乎看不清10米开外的地形地物。行军途中,所有指战员不准使用手电筒、火柴之类的照明。我们在朝鲜向导带领下,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尽量取直线距离。因此,我们时而走大路,时而走小路,一会儿爬山,一会儿涉水,不停地在山山水水中穿插。
深夜时分,天边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一道道耀眼的闪电穿透云层,直扑而下,接着下起了雨。开始是牛毛细雨,后来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和战友们尽管穿着雨衣,但灌进来的雨水和身上的汗水顷刻间就把衣服全湿透了,脚上的解放鞋变成了泥坨。路滑溜溜的,遇到上坡,脚踩不稳,就会摔倒。
经过6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我们终于提前到达了杨德。部队停下休息的那个地方,距离火车站还有两公里多路,主要是为防敌机而避开车站,军用列车预先停在山坳的备用支线上。杜参谋长用高音喇叭指挥我们大家快速上车,以免被敌机轰炸。
“轰隆轰隆”列车刚刚启动,突然,南北两边的山上同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枪声,朝鲜人民军的前方联防哨发现了敌机,前面哨所的枪声传到后面的哨所,这样一道道的传过来,就是通知当地驻军、政府机关、交通运输部门和村庄里的老乡:敌机来了,要马上做好隐蔽和撤离的准备。
刹那间,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列车上的扩音器里传来了杜参谋长要求紧急撒离的命令,我们立即跳下列车,迅速有序地向铁道两侧纵深疏散。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光景,敌机果然从东南方向扑过来了,很快闯到车站上空,机身上标有“USA”的英文字母。只见前面领头的两架飞机专门发射照明弹,“啪啪啪”照明弹像几千瓦的白炽灯,一盏盏由高空向低空轻轻地飘荡,强烈的光线,离我们尽管有好几百米远,还是很刺眼。直射的范围内比白天还亮,连个蚂蚁爬过也能看到。随后的两架机翼下挂着晃动的炸弹,一路投掷重磅炸弹,猛烈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颤动,耳朵嗡嗡直响,闷住好一会也听不到声音。顷刻间,车站及周围变成了硝烟弥漫的火海,浓烈刺鼻的炸药气味,呛得透不过气来。紧跟在后面的两架轰炸机,从形状上看出是“佩刀式”,不停地向下狂扫机枪弹。老兵们都说这种机枪弹,弹头比大拇指粗,打到地面上,弹片四面开花,比陆军常用的轻重机枪杀伤力要大得多。
这些敌机肆无忌惮的超低空飞行,由东向西,由西向东,往返狂炸,连他们探头俯视地面的身影也能清楚看到。巨大的气浪,像龙卷风似的,掀翻了周边的一些建筑物,刮倒了路边的许多行道树。指战员看到敌人如此猖狂,忍无可忍,有的怒气冲冲地举起了冲锋枪,准备向敌机扫射。各级指挥员见状果断下令阻止,这样很危险,一旦被敌人发现志愿军有成建制的大部队,会招来更多的敌机。
正当敌机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已经死到临头了。铁道兵团的司令员对重要火车站、交通枢纽,调集了专门对付敌机的高炮部队,以确保铁路和公路的运输畅通。
保卫杨德车站的高炮排,接到命令后,从50多公里外用大卡车运来四门高炮,刚到这里就遇到了大轰炸。他们火速将高炮卸下,脱去伪装的炮衣,移到最佳的射击位置,对准敌机,一发发复仇的炮弹,呼啸着狠狠地向敌机开火。美军的这些飞机冷不防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忙掉头慌慌张张地逃窜。炮兵部队的一串串炮弹,构成了一个个严密的火力网,拦住了敌机的去路,其中3架被打中,一架就在车站上空的西侧爆炸,熊熊的火焰,半边天空都映红了。还有两架冒着浓烟闪着火光,机冀倾斜着向西南方向逃去。其余三架冒死左冲右突,急上急下,呈S形打滚,紧贴地面飞去,躲过了我们的火力圈后侥幸逃脱。
这场轰炸和反击,从开始到结束,不到20分钟时间。高炮排打完后立即将高炮转移到防空洞里,在场的志愿军战士们热烈欢呼,“真厉害,真厉害!”大家无不为高炮排的辉煌战绩惊喜和自豪!
此时,大雨停歇,乌云已散,夜色朦胧,我们沿着铁路线,分三列纵队又继续行军。
北汉江畔遇故人
1953年6月3日,老天又变了脸,下起了小雨,晚上我们冒雨继续出发,经过40多公里的抄小路、走近路,天蒙蒙亮时就到了宿营地。
这个离公路比较近的低山丘陵区,连绵无际的森林,是天然的绿色屏障,茂密高大的松树和杉树,是一把把撑着的保护伞。为避开敌机的纠缠,我们白天在荒山野地里休息,饿了就着冷水啃压缩饼干。晚上不管有无星月,也不管刮大风下大雨,都由当地政府派出的朝鲜向导带路,匆匆夜行。
前线战事很紧,不甘心在伤心岭、丁字山、上甘岭战役惨败的美军,还想再赌一把,妄图扳回残局。他们策划着要在鱼隐山一带,几十公里长的战线上,再打一场阵地战。那时我们的空军,还没形成强大的战斗力,美军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吹嘘“空中优势”,炫耀空中实力,大搞心理战。敌机不分昼夜加紧轰炸,企图切断、封锁我方的后勤运输线。更为可恶的是潜伏在运输线两侧山林里的特务,一旦发现志愿军的大部队,立即发信号弹,敌机就按信号弹的方向,“嗡嗡嗡”地像一群苍蝇似的追过来袭击。
6月4日晚上,我门沿着通往金刚山方向的公路急速行军。夜色很浓,远处的山头黑漆漆的,近处的景物也模模糊糊。听兵站的同志说,这条公路是战时仓促建成的,路面又狭又窄、凹凸不平,仅容两辆军交叉行驶。那天晚上特别热闹,赶往前线的部队,连续不断的疾行,从前线过来的军车,或从后方去前线的军车,结成长队,关着车灯,鸣着喇叭,军车体积大,挤占路面,指挥部传令部队紧靠公路两侧,放慢步速,让军车顺利通过。人多车多,不免拥挤,各级指挥员异常焦急,担心敌机来袭,疏散很难,又怕耽误时间,不能按时到达指定宿营地。
临近半夜,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山川,照亮了道路。此时,军车来来往往依然很多,部队仍是不间断地向前线进发。
经过3个多小时的跋涉,到了北汉江上游地区,前面的战士们忽然停了下来,传来口令,就在原地靠边休息10分钟。刚坐下,后面的友军成三列纵队,扛着苏式步枪、苏式冲锋枪、轻机枪,有的抬着重机枪,肩上一边斜背着米袋,一边斜背着弹夹或子弹带,腰后挂着手榴弹,队列整齐地快步通过。我正向身旁的战友轻轻说话,突然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叫了两声,我赶紧跑过去:“谁!你是谁?”“朱君,我是朱君啊!"他边走边回答。“啊,朱君,番号?”“六十三师一八八团。”只说了几句话,就紧跟了几十步路,我不能多问,转身跑回。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与朱君是同乡同学,一起参军,一起在浙江金华二仙桥新兵营军训,同年五一节后,我调出新兵营,曾多次写信给他,他都未接到,从此失去联系。分别整整两年后,竟然能在朝鲜的前线偶遇,心头暖暖的,真是喜出望外,别有一番滋味。
短暂的休息后,又开始疾走,不到半小时,听到前方敌机在轰炸,也隐约听到密集的炮击声,但不到几分钟就没有动静了,快到北汉江上游大桥时远远就看到桥已被美军炸断,粗长的桥梁钢筋,一条条红红的向下耷拉着。
大桥被炸毁了,尚未过桥的部队,不能绕弯路,要抢在时间的前面,只能选择泅渡北汉江。志愿军总部接到紧急报告后,命令渡江各部队,要确保渡江安全,组织重机枪配合守卫大桥的炮兵,时刻密切监视敌机的活动。
轮到我部渡江已是凌晨3点多,由于水流较为平稳,我们依次分成六列,臂挟臂,手挽手,向江心走去。江底沉积的泥沙很厚,圆滚滚、滑溜溜的石头在脚下磕磕撞撞。开始水浸到腰部,到了江心水浸到颈部,过了江心,水只浸到腰部以下,逐渐露出浅滩。部队上岸后,大家全身冰冷,一路小跑,跑出了一身大汗。
宿营地是片丘陵区, 山上植被茂盛,坐落于北汉江上游地区,海拔较高,气温比同纬度的平原地区低。黎明前穿着湿漉漉的内衣,躺在山坡上休息,冷得够呛。当太阳晒得热烘烘时,感到在这片平静的天地里,无比的安逸。朝鲜半岛的北部是大陆性季风气候,气候特点与我国的东北相似。刚进入夏季这段时间,本应晴天为主,可是许久以来雨天多晴天少。这天上午,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蔚蓝色的天空上,飘荡着朵朵白云,苍鹰在高空翱翔,树上的鸟儿也在欢快地鸣叫,殷红的、紫红的、粉红的金达莱(朝鲜语,即映山红、杜鹃花),在绿色的海洋里怒放。大自然生机勃勃的景象,是如此的美好。
突然,9架编队的敌机从东南方向飞过来了,指战员们立即端起机枪、冲锋枪,做好应急准备。敌机没有在上空停留盘旋,直往西北方向去了,我们的好心情顿时全没了,也更体会到战争与和平的深层次含义。
鱼隐山上寻“战机”
1953年6月6日凌晨,到了西林里(音译)宿营。西林里地方不大,人口不多,但它是交通枢纽,是通向西部的开城方向,通向上甘岭、中甘岭、下甘岭、鱼隐山等地的战略要地,也可通向金刚山以南、大白山脉北侧地区。该地区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地势险要,这是一条前往南朝鲜东部的重要通道,也是敌我双方激烈争夺之地。
志愿军十六兵站设在西林里附近。每天每夜,大量的武器弹药和军粮输送,大部队调动、兵员补充、前线伤病员转送到后方都从这里经过。此地非同寻常,必须保证交通运输的绝对安全与畅通。为此,负责铁路和公路运输的秦司令员,亲自到西林里勘察地形后,决定配置一个高炮营,对敌机实施24小时严密监控。敌机曾多次前来偷袭,但未到西林里上空,就被我方密集的炮弹轰走。近来我方编队战机频频出现在战地上空,打得敌机措手不及,美军的“空中优势”逐渐变成空中颓势,所以敌人有所收敛,不敢轻举妄动再来捣乱。
我们的宿营地,本可选在临河狭长地带,但细心的杜参谋长还是选择在森林茂密的山坡上。一个多星期来,没烧饭也没烧开水。饿了吃炒面、啃压缩饼干,渴了喝冷水。行军途中口渴极了,常趴在路边水沟里喝脏水。战争时期,为打赢战争,什么都可以牺牲,没条件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考虑吃饭喝水的质量问题。战士们都说:与牺牲的战友比起来,在行军中吃点苦、受点累,算得了什么呢?
下午3点多钟,司号员吹起了集结号,杜参谋长代表军首长作了简短的讲话,宣布军后勤部各直属单位不作调动,教导团所有人员分到各师,随后宣读名单,令各师带队干部,按指定路线返回各自阵地。
到了晚上,星星稀疏,弯弯的上弦月,有时钻进云层里,有时从云缝中钻出来,好像在玩捉迷藏。我们随61师的带队干部,沿简易公路朝鱼隐山方向疾进。深夜时分到了鱼隐山山麓,朦朦胧胧,两边山上坑坑洼洼,倒着大片树木。月亮落山后,眼前景物模糊,脚下磕磕绊绊。军车上上下下,鸣着喇叭,黑灯瞎火的紧贴身边驶过。由于这段公路全在陡坡上,边沿用大小石块砌成高墈,所以部队无法取近路穿插。
快到900高地时,坑更多,路更难走。远处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还夹杂着连发的机枪声。带队的干部说,敌人又在玩鬼把戏了,上甘岭、鱼隐山阵地上见多了。敌人躲在防空洞里站岗,呼噜呼噜睡大觉,迷迷糊糊醒来时胆战心惊,怕神出鬼没的志愿军偷袭,怕去摸岗哨抓“舌头”。有的胡乱打几炮,有的抓住机枪朝山下发疯似的扫一阵子,给自己壮壮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听听设动静,再钻进防空洞,伸伸懒腰继续做好梦。巡逻的值勤官查到时,又是骂,又是打的,敌人士气低落,普遍有厌战情绪。
天没亮,到了900高地。师指挥部安排我们暂时进战壕(交通沟)休息。近段时间雨水多,交通沟排水不畅,积水变成了死水,散发出一股腥臭。尽管水浸到了胸部,但人还是睡着了。天刚亮,师直属单位、各团,按照名单将人员领到坑道里去。我到3号坑道机要科报到,当天下午就上机值班。
900高地上,纵横交错的交通沟,都与地下的坑道连成一体。地表的树木全已毁尽,合抱粗的松树、杉树被敌人的炮弹拦腰斩断,留着一棵棵开裂的树桩。有的枝丫全没了,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也有的连根拔起,倒在地上截成几段。弹坑连着弹坑,随手一抓,就能见到细小的弹片。而对面敌人那边的山上,树木依然是郁郁葱葱的。
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头上,美帝发动侵略战争前,这里是连绵无际的原始森林,是朝鲜野山别直参的重要产地之一,现已毁坏成光山秃岭。三千里锦绣江山遭此浩劫,美帝国主义罪不可赦。
没过多久,我与机要科的同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影响最深的要算摇机班的班长。他是我到机要科后认识的第一位同志,他为人随和,对人热情,关心爱护班里的每一位同志。一天中午,他把班里剩下的5个包子送到离坑道不远的炊事班去,说可以给其他战士们吃。想不到在赶路途中,不幸遇到一架俯冲下来的美军重型轰炸机,我亲眼目睹手拿包子的班长猝不及防,被一枚重磅炸弹的弹片击中后当场牺牲。当时周边的树上、石头上都沾满了烈士殷红的鲜血,现场惨不忍睹。“多好的同志,说没就没了!”我为失去这样的好同志感到无比悲痛,班里的战友无不哽咽流泪:“班长本来不会牺牲的,他是为他人着想才牺牲的!”
时间一长,对鱼隐山的地理位置也多了一些了解。鱼隐山是许多山头的总称,有五六公里长,下面的坑道密如蛛网,四通八达。以军部为中心,直通各师,各师直通各连排班的前沿阵地。战时守在交通沟与敌人拼杀,不战时在坑道休息。集中分散,灵活机动,寻找战机,狠狠地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
坑道是志愿军的一大创举,指战员们利用一起可以利用的时间,用铁锤和钢钎,硬是一锤锤地打出来,同志们自豪地称之为“地下钢铁长城”。
战地黄花分外香
我们21军的主力部队赴朝后,一直在朝鲜。与美国纠集的所谓“联合国军”缠斗。我部61师182团的防守阵地,与正对面的无名高地,两山之间,隔着一道很深的溪涧。该高地和周围一带的制高点,盘踞着李承晚第七师一个团,美军的一个海军陆战队。
时至6月,天气异常炎热,用水量剧增,无论白天或夜晚,敌我都派整个班或整个排下山抢水。双方都用机枪封锁对方山路。有时在两座山中间小溪的取水处,展开肉搏战,敌我双方用扁担、手榴弹、刺刀,互殴互砸互刺,死的伤的倒在溪水里,鲜血染红了溪水,最终战友们抢来的那点水仅能满足炊事班烧饭烧菜之用。
防御阵地上一片焦土,赤日炎炎,热浪滚滚,指战员们渴得嗓子冒火,脸色发紫,嘴唇破裂……
美国和韩国人民反战的呼声越来越高,板门店停战谈判进入到实质性阶段。我与战友们深知:越到关键时刻,哪怕一丝一毫的阵地也不能丢失,那是谈判桌上重要的筹码,一旦失去战略要地,很可能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无名高地上的美韩守军,凭着一些新式武器,近期又调来10辆重型坦克,再加上原有的大口径炮群,自以为战力强大,阵地固若金汤。因部队之前的“夜盲症”问题,军指挥部临时调整作战方案,令各师注重防守。敌人见志愿军好几天没去进攻了,产生种种猜测,估计我军伤亡过大,无力再战,便又开始狂妄起来。
敌人把10辆坦克排成一字形,对着182团阵地,不知搞什么名堂,后被观察所发现,敌人在坦克后面做体操。开始人数很少,过了好一阵子,看志愿军没动静,他们紧绷的神经高度兴奋了,索性大模大样地跳起了集体舞,哇啦哇啦,好像在搞韩美军人大联欢。敌人如此猖狂,指战员们怒不可遏,纷纷向上级领导反映:为何不给予严惩?师首长说那是出于战略需要,敌人轻敌麻痹思想是大好事。我们有足够的定力,有充分的准备,先攥紧拳头,出其不意全力打出组合拳,送他们一个个上西天。
师侦察连抓住有利时机,利用雨夜深入敌人阵地,摸清核实兵力部署、岗哨分布、火力配置、明碉暗堡、战壕(交通沟)和防空洞的布局,画成详细的军事平面图。
战前动员大会后,所有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都在做充分的战斗准备。记得离开祖国的前一天,丹东雪下得很大,室外风很大,挺冷。我和战友们在温暖的室内,把棉帽、棉衣、棉裤、棉鞋脱下,在里面写上部队番号、姓名、职务、籍贯、家庭住址、年龄、血型等。后来天暖了,换上单衣时,又写了一遍。这次再仔细查看一下,因雨水汗水的浸透,字迹模糊的重写清楚。战友之间抽空相互理发,男的剃光头,女的剪平头。我们抱着必胜的信心投入战斗,但也作好了挂彩和牺牲的思想准备。
临战时,全军上下纷纷向党写决心书、挑战书、保证书,一定要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战斗中誓与战友同生死、与阵地共存亡,多杀敌,立大功,争取火线入团入党。志愿军里从将军到战士,形成了广泛的共识,世界头号敌人及其帮凶时刻威胁祖国领土主权的安全,我们必须全力以赴,立足于打,以战止战,才有可能实现持久和平。
1953年6月15日上午,师司令部机要科通知译电员下午6点钟到师指挥部集中。给报务员作了具体分工,师电台与军电台的联系,由台长负责,指定两名报务员随台长上机替换。对炮兵团和三个步兵团,宣布了人选,规定都用报话机联络。我和另一名报务员,负责同182团指挥所时刻保持联系。
16日凌晨两点整,指挥部一号首长,向炮兵团下达攻击令。炮兵团所有同志,早就憋足了气,铆足了劲,炮弹呼啸着像雨点般向敌人阵地倾泄,实施重点打击,遍地开花。当时我在报话机前做准备工作,还未戴上耳机,亲耳听到震天动地的炮声,从掩蔽部遥望对面的无名高地,天空闪着耀眼的红光,瞬间烈焰冲天一片火海。
由于我带着封闭式的耳机,与外面声音隔绝,所以炮击后的战斗状况,就不得而知了。第二天,参加这次战斗的同志们说,炮击前,担任正面主攻的182团,早已隐蔽在无名高地的半山腰待命。尖刀连的3个排,已将敌人精心布置的两道铁铁丝网全部撕开。181团与183团,从无名高地东西两翼的制高点附近,像两只巨大的铁臂,呈钳形合围,也在半山腰等候指挥部的命令。他们的任务是会同182团歼灭阵地上的敌人,阻止和消灭敌人的增援部队。
2点15分,炮击骤停,“嘟嘟哒嘟”的冲锋号响起。三个团并没有冲锋,仍待在原地。这是指挥部命令,兵不厌诈,引蛇出洞。不一会,敌人果然发起反冲锋,步枪、机枪、坦克炮、大口径新式大炮,一齐开火,但敌人可能伤亡较大,火力不猛。炮兵团观察后,展开第二波精准打击,密集的炮弹覆盖了敌人整个主阵地,不给他们喘息时间,连续炮击15分钟。2点30分,第二次冲锋号响起时,三个团喊杀声震天,从不同方向,同时发起攻击。经过两波狠狠地打击,阵地上到处是敌人的尸首,观察所、周围的岗哨和地面的明堡被全部摧毁。部分防空洞和暗堡、战壕已炸塌。许多敌人第一波打击时,就在睡梦中被炸飞,葬身火海。
敌人知道中计了,歇斯底里地叫嚣着,重新组织火力,疯狂顽抗。尖刀连各排的各个爆破组,摸、爬、滚、跳,用炸药包、集束手榴弹,炸掉敌人地下的暗堡。182团的战士们像饿虎扑食似的冲上去,冲锋枪、机枪、手榴弹,打得地面又一次浓烟滚滚。此时,181团、183团也包抄过来了,围着敌人往死里打。我们与敌人正打得激烈时,突然从东南方向闯来12架敌机,照明弹满天飘荡,强光十分刺眼。发现双方距离太近,不敢贸然投弹,只能在空中不停地盘旋。
那一刻,炮兵团抓住大好战机,上百门山炮、野炮、榴弹炮、高射炮猛轰,7架敌机当场击落,其余5架冒着浓烟仓皇逃走了。美国海军陆战队丢下坦克、大炮,抢先从背面逃下山去了。韩国大兵见势不妙,也一窝蜂的逃命去了。181团和183团各有一个营,预先守候在东西两侧的背面山坡上,韩美援军没来,满山满壑的敌人,从无名高地上连滚带爬的往下逃,182团紧追而来,前面堵、后面拦,包了敌人的饺子,打死了一批,俘虏了一批,还有一部分趁机逃走了。
以胜利赢得和平
1953年7月1日,恰是党的生日。志愿军飞行员,大清早驾着大批编队战机,飞到朝鲜战地上空,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摩拳擦掌,等候美国战机升空。美军机场雷达,迅速发现中国机群,立即起飞迎战。没等敌机贴近,“哒哒哒”我方战机居高临下,给敌机一阵迎头痛击。这次空战,只持续了20多分钟,共击落击伤敌机13架。
自从上甘岭战役之后,美国人确实是被志愿军打服了,他们不想在朝鲜半岛和中国军队纠缠下去了,但是以李承晚为首的南韩军队却不愿意谈判,李承晚把南韩的首都师吹得神乎其神,人人都是神枪手,该师的“白虎团”更是王牌中的王牌,以一当十,所向无敌。志愿军决定摸摸这个“所向无敌”的老虎屁股,发起了抗美援朝的最后一战——金城反击战。
7月13日晚上,随着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夜空,志愿军发起了抗美援朝以来最大规模的炮火打击,1100多门大炮对守卫金城的韩军发动了半个小时以上的猛烈炮击。之后,我们部队与志愿军20兵团的战士们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突破了韩军四个师的防御阵地。志愿军利用黑夜张开大网,将“白虎团”围得水泄不通,尖刀连悄悄进去后,摸到各营和“白虎团”团部岗哨,剪掉所有电话线,炮兵摆开阵势,排炮、梅花炮,一波接一波地毯式的轰击,结果不到两小时全歼“白虎团”(后被拍成电影《奇袭白虎团》)。
整个金城战役,志愿军全歼南韩首都师,给予其他三个师毁灭性打击。通过此战,志愿军把阵地向南扩展了140多万平方公里,兵锋直指汉城,有力促进了朝鲜停战谈判的进程。
7月27日上午10时,美军被迫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实现全线停火。划分的军事分界线,以实际占领的北纬三十八度线(也称“三八线”)为依据,既是一条南北军事分界线,也是朝韩两国的国界线。
根据《停战协定》的规定,双方军队要撤到非军事区。我们部队到了新的驻地,还是连绵无际的大山沟,新的营房选择在依山傍水的山麓地带。从那天起,师直属机关到基层连队,上到师首长,下到普通战士,人人动手,砍树割草,挖土填平地基。整个工地洋镐铁锹飞舞,红旗满山飘扬,到处人山人海,场面非常壮观。
我军历来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坚决贯彻执行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命令指示,叫打就狠狠打,叫停就坚决停,叫撤就立即撤。执行命令不讲价钱,不打折扣。停战以后,部队领导再三强调,对敌要时刻警惕,绝不许有半点麻痹大意。不要以为停战了,就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而要睁大眼睛,盯牢敌人。
战争的硝烟尽管已经散去,但这么多年的战火,朝鲜半岛满目疮痍,到处是炮坑、弹坑,基础设施近乎被摧毁殆尽。为帮助兄弟的朝鲜人民重建家园,我们部队指战员依然留了下来,奋战在没有枪声、没有硝烟的朝鲜战场上,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为朝鲜人民修建了大量的基础设施,一直到1958年才回到祖国的怀抱。
1954年5月,正是一年金达莱(映山红)绽放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竞相怒放。她摇曳在山坡、摇曳在河畔,她盛开的花朵让我们对未来的美好充满希望。然而,因长时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我的腿脚出现了疾病,只能提前回国疗养,再为朝鲜人民重建家园而奉献一切的心愿也化为了泡影。
当我带着无限的眷恋离别朝鲜,将要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刻,不时地回头遥望那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泪水情不自禁地溢出眼眶,心里默默地念叨:忘不了这片远去的土地,因为在这洒满志愿军将士鲜血的地方,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迹,留下了我青春的梦想,留下了我无憾的青春记忆。
【编者按】青春是不畏艰险、冲锋在前的种子绽放出的勇敢之花。当年无数热血青年为了祖国边境安宁,用血肉之躯,青春生命捍卫我们共和国的光荣,他们是在战争年代,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老兵,他们的青春,在硝烟四起的战火中绽放。今天重温那段峥嵘岁月,请记住为国捐躯的烈士;记住他们战火中用青春、热血、使命、奉献谱写历史新篇章;记住共和国的旗帜上有他们血染的风采。纪实文学带领我们走近了志愿军战士张子辉,聆听了他军功章背后的故事,感了受战火中的青春力量。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