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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人的泥点子

作者: 路人丁 点击:1582 发表:2017-11-20 16:40:49 闪星:7

  都说造化弄人,其实泥点子也弄人啊。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作为一班之长的我,接受一项“大任务”:带领男生,利用星期天把班级的内墙粉刷一遍。班主任很年轻,工作争先,也爱洁净;还聪明,看到学校有施工剩下的白灰,就想让班级面貌焕然一新一下。但他家里自留地的活儿很忙,每周日都得去地里忙活,所以这项艰巨的工作就落在我那十岁的肩膀上。

  当然,那年头干活儿是孩子们活动的重要项目,每周24节课(因为教室不够用,分年级上下午轮班上课)里,会有三分之一“劳动”课,内容就是去学校的公田里干力所能及的农活,收成就给那些当时不怎么受待见的老师做些许补贴。

  但刷墙这活我们还是比较陌生,只看过没干过。

  于是,头一天晚上我去请教了我三叔。那是个木工活、瓦工活、盖房砌墙盘炕叠烟囱无所不能的人。据说村里一多半新盖的房子出自他手,他就类似现在备受推崇的“大工匠”。三叔把如何准备工具,如何配料,如何分工,注意事项等等一一交待给我,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补充一句对我影响极大的话:有本事的人干完活,工具要收拾干净,衣服也要干干净净。

  周日早晨,天空瓦蓝,蓝的程度现在的孩子都不曾见过。我班男生都来到学校,大家居然有一些小小的兴奋。我按照四面墙体面积大小不同,把人分成数目不等的四组。我带一组,体育委员带一组,劳动委员带一组。学习委员、生活委员、文娱委员都是女生(好像这是迄今犹存的规律),所以没来——她们也不会闲着,不是照看弟弟妹妹就得去干挖鸡菜打猪草之类的活。最后一组就交给了一个理论学习小组组长(那时候我们每周都有两节理论课,有专职老师上课,课程是马列主义理论和领袖著作)带领。我把三叔告诉我的方法和大家说了一遍,就是最后那条嘱咐忘告诉了他们。

  劳动惯了的孩子对这点活计毫不打怵,任务下达,开始撒欢儿。可是干着干着,能力水平就见分晓了。我们组有条不紊,动作快捷,进展很快;其他组有些忙乱,工具碰撞,互相埋怨。教室里嬉笑声喊叫声骂人声此起彼伏,白灰泥点乱溅,唾沫星子翻飞。刚开始干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三叔那衣服要干净的嘱咐,但现场很乱,那又不是影响质量的内容,我就没传达。但自己想做个有本事的人啊,于是格外小心,可这个格外小心却成了“惹祸”的根苗。

  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组率先完成了任务,其他组还在乱七八糟地忙乎着,但也不会太久就能结束了。我看着自己的成果,又看看自己比其他人干净很多的旧衣服,有点小小的得意。但身为一班之长,不能现在就离开,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何况玩伴们都在这里,走了也没别处去玩儿。于是带着一点炫耀的心理和本组的伙伴们在篮球场上玩起了游戏。记得游戏的名称叫“跳房子”,就是用粉笔画出六个(或者八个)均等的长方形格子,再用一个沙包(或者瓦片)投到格子里,然后单脚触碰,使它挪移到下一个格子,凭连贯和准确取胜。动作看似简单,却极其考验腿部耐力和身体平衡力。

  我们正玩得热火朝天,继续着通体流汗的时候,老师来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一帮半大孩子的技术吧?

  任务都完成了么?老师问我。

  我——我们组完成了。我没敢大声,有点不大自在。

  他随即走向教室,我们几个也惴惴不安地跟了进去。教室里的人早就发现了老师的到来,已经没有了喧闹声,代之而来的是紧张的劳动场面。有的同学脸上衣服上挂满了白灰泥浆,人人脸上是辛勤的汗水。看得出来,老师被他们感动了,有了些许笑容,接着把目光停留在我们完成的那面墙上。我没怎么紧张,因为我迅速地对比了几面墙粉刷的质量。然而当老师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时,我发现了异样,我太熟悉老师批评我们的前兆了。何况,和大家相比,我的衣服和脸干净得有点“另类”。

  作为班长,自己完成任务后,不去帮助别的组完成,还带头出去玩儿?大家都那么卖力气干,你是不是就站旁边看了?老师开始数落了。

  我——我也一起干活了,不信,你问他们——我指了指我的搭档们。

  问什么问!你看看那干活的什么样,你自己什么样?

  我知道我的脸和衣服“出卖”了我。但我想想老师说的该帮助别人的话,也感觉有些理亏,就不再分辩。

  第二天早检的时候,老师严肃地宣布:张二丰同学身为班长,劳动中不能以身作则,撤销班长职务,保留值日组长,以观后效。

  “以观后效”,这是给我的处罚。这个处罚在当时的广播里滚动播出,当然不是给我,而是针对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是撤销什么什么一切职务,保留什么,以观后效。我和他的结果太相像了,也是撤销什么,保留什么。虽然我们当时都不十分了解其中的准确意思,但还是都记住了这个时髦的词语,以致于我的外号从此就改叫“以观后效”了。


  转过年的春天,播种的季节到了,我早就“官复原职”了,又有新的劳动任务了。我们这个地区的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学校也有十几亩地,五月份就开始插秧了。那是季节性很强的活儿,也是劳动强度很大的活儿,而其中最辛苦的就是挑秧苗。育苗的苗床一般都会离插秧的地方百八十米远,这就需要有人用扁担和柳条筐挑到插秧地点。每担重则百斤,轻则几十斤,那田埂有的地方还很松软,所以担着分量走在上面绝不像歌里唱的“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听那脚步啪吨啪吨响”那么惬意。因此挑秧苗者都是在最高年级精挑细选的健壮男生,取名就叫“少年突击队”(那时候各种突击队特别多,类似于打仗时候的敢死队)。

  我当时年级不够,体格也不算健壮,但英雄情结浓烈,因为电影里小人书里的榜样总是在眼前晃动。于是撺掇几个伙伴儿写请战书决心书要求加入突击队,没想到真被批准了。我们几个欢呼雀跃,立刻投入挑担队伍,准备大展身手。

  第二天,我们正式“上岗”,老师让我们挑最小的担子。可一上肩,还是摇摇晃晃,远比刷墙累了很多。当双脚踏上窄窄的二级田埂,更是吃力不堪。北方的五月,气温还很低,我们光脚(因为穿上靴子我们根本无力拔脚前行)挑担走在泥泞的田埂上。微风吹起,水田里泛起一层层涟漪。可这曼妙的景色却把我刺激得头晕目眩,脚下一滑,跌在水田边上,秧苗散落一地,衣服沾上一层黑黑的稀泥,狼狈不堪。我不敢怠慢,急忙爬起来,把秧苗分批扔到地里,怏怏地往回走,这样干活的效率可想而知。

  可是偏偏遇到了校长,他看看我的模样,拍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有疼爱、有赞许,双手竖起大拇指。

  在劳动总结大会上,校长专门表扬我:四年二班张二丰同学在插秧劳动中,不怕吃苦,积极肯干,那身泥点子,就说明他干活很卖力气,挑了很多秧苗,他不愧为贫下中农的好后代,大家都要向他学习。接着是掌声雷动。我听了多少有点心虚,因为我送的秧苗和别人比起来少了很多很多。但这是来自校长的表扬,我随即又心花怒放了。

  打那以后,每次劳动,我都不再注意衣服干净不干净了,有时候还故意弄脏一点,当然得做得恰到好处。伙伴们也明白了这一点,不管干什么活,都要把衣服做上脏兮兮的“记号”,只是都苦了洗衣服的妈妈们。对我三叔的话我也不怎么信服了,谁让他和老师校长的说法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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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少年张二丰的两次集体劳动,折射了一个时代,所谓一滴水见全貌。弄人的泥点子反映出一个尴尬的现象,活干得漂亮不如声势造得大,依照二叔的“工匠精神”粉刷教室内墙的后果是撤销班长职务“以观后效”,力不从心满身泥污挑秧苗却得到了校长的专门表扬。我们的教育究竟要将孩子们带向何方?现在的教育又进步了吗?发人深思的一篇散文,推荐阅读。【编辑:志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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