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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地理】我的老家清官店(之七)

作者: 清官店人 点击:660 发表:2023-06-01 05:51:20 闪星:1

摘要:一是苦菜花黄,二是村树旧事。忆写老家田间野菜和村中树木带给孩子们的乐趣及其对村民生活的贡献。

  苦菜花黄

  2006年阳春时节,回乡探母。清晨,披一缕霞光,到村外田埂散步。低头看路,脚下盛开一条嫩黄色的花带。啊,好熟悉的苦菜花!

  苦菜花,是我国最常见的一种野菜。后来,由于一本同名小说、一部同名电影和一首插曲的流行更使这乡野小花名扬国内。

  这种小花,在我们那里俗称“燕子尾”(尾,这里读yi ,三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反正是世世代代这样流传下来的。它早春发芽,春夏开花,蕾形如米,籽飞似絮,而其花则宛若一轮金灿灿的小太阳,晨开夜闭。又由于它是簇生,因此花开时节,在田间常是一片嫩黄,在田埂则是黄色花带。那时禾苗不过刚刚出土,尚未铺绿,这一片片、一条条黄花便最早打破黄土地的沉寂和单调,在故乡的原野上漾出新的生机与美意。因此,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喜欢它,也十分熟悉它。

1685497869728872.jpg  覆膜地(棉花育苗)田埂盛开的苦菜花带(2006年摄)

       望着脚下的这些黄花,儿时的记忆又闪现在眼前。那时候,每年隆冬一过,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空旷的田野里疯玩时,就开始注意沟沟坎坎的向阳处是否已有苦菜花的嫩芽发出。当那些令我们惊喜的嫩芽终于长成绿棵时,我们便尊照母嘱,提镰挎篮去一棵棵剜回来喂猪、喂鸡、喂兔。苦菜花开时,我们还常常掐一朵小黄花悄悄地插在某个伙伴的头上或衣服上,然后齐声唱起自编的儿歌:“燕子尾,开得黄,嘟哩哒儿(过去结婚时吹的唢呐声),娶新娘。”然后,自然是一通闹腾……

  半个多世纪过去,苦菜花于我依然是那么亲切。我不由得蹲下身来,仔细观赏着这些熟悉的黄花、绿叶。和苦菜花生长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其他的野草和野花。

  在一簇苦菜花旁边,我发现了一棵荠菜,这是人可吃食的野菜。过去,我在家乡时没有怎么注意过这种野菜,因为我们那里的人们不吃荠菜,也不吃蒲公英、车前子(俗名猪耳朵),不知为什么。当然更不吃苦菜花。那时人吃的野菜主要有苣荬菜、马齿苋、扎扎菜、酸酸溜等。苣荬菜蘸酱,爽口、败火。马齿苋用开水焯后,可凉拌,也可晒干后做馅,都很好吃。这两种野菜是人们平时用来调剂口味的,遇到荒年,能顶粮食吃的是扎扎菜和酸酸溜了。

  扎扎菜学名大蓟,多年生,叶边有齿并长有长刺,嫩时可炒吃、可熬吃、也可做馅。因其叶上之刺可扎手,因此在我们那里被称之为“扎扎菜”。小时候哥哥告诉我,挖扎扎菜时越小心越扎手,一定要用大把使劲抓。一试,果然如此。于是在挖扎扎菜时,我和小伙伴们就常常像绕口令似的喊着“扎扎菜,大把抓,越抓越不扎”来给自己壮胆。酸酸溜,也是一种多年生野菜,虽然叶上也有些白绒小刺,但不扎手。它的嫩叶可生吃,嚼在嘴里有些酸,因此人们叫它“酸酸溜”。至于其学名叫什么,至今我也不知道。

  扎扎菜、酸酸溜,这两种野菜在我小时候很多。有时荒年,庄稼不长,遍地的扎扎菜开着紫花,倒也好看。但此时,大人们的脸色可都不好看了,因为地里打不了粮食,就只能吃它们了。就我经历过的,吃野菜最多的年头是三年困难时期。家中无粮,哥嫂、姐姐们去生产队出工下地,肚子叫了,随手捋一把酸酸溜填到嘴里,暂解饥饿;收工时,挖一筐扎扎菜、酸酸溜回家洗洗,放锅里煮煮,加点盐,就是一顿饭。那时我正在外县上初中,也没少吃这些野菜。那滋味,自然比不上美食佳肴,也比不上家常饭菜,但它们能充饥,让大多数人度过了新中国的困难时期。

  往事的记忆,勾起我的兴致,真想再嚼一嚼酸酸溜的酸叶、再体验一下大把抓扎扎菜的感觉。于是,我沿着苦菜花黄的田埂仔细寻找,又放眼田埂两边铺满地膜的棉田,结果没有发现一棵扎扎菜,也没有看见一棵酸酸溜。回到家里,我问正在准备饭菜的嫂子,在其他地块是否能够找到扎扎菜和酸酸溜。嫂子说,找不到了。这些年人们用拖拉机年年深翻土地,又年年使用灭草剂,一些野菜、野草见不着了。

  吃饭时,我又说起了困难时期吃扎扎菜、酸酸溜的往事。嫂子说,过去,地里不长庄稼的年头,还能长野菜,收不了粮食,人吃野菜也能活,老天爷还是不让人饿死的。现在庄稼长的是好了,粮食打的也多了,可有的野菜也绝种了。要是再碰上荒年,人连野菜也没的吃了。

  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最通俗、最直白的话语,却道出了千百年来人与天、人与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也流露出盛世下的些些隐忧。

  还会有荒年吗?那时候人们吃什么呢?……当我再次村外散步看到那些依然开得灿烂的苦菜花时,我不由得佩服它的顽强生命力和繁殖能力,也杞人忧天般地生出一个个问号。苦菜花尚未灭绝,但人是不能吃的。


  村树旧事

  2011年3月,我曾以《春风忆旧》为题,写了两首小诗,分别记叙了春日里折柳拧笛和折杏插花的童年趣事:

  柳笛

  春风日盛柳初青,柳下群童戏兴浓。

  折柳拧笛长短调,劲吹日落半天红。


  折杏

  东风款款过园林,吹绽轻红树树新。

  乡野无梅且折杏,斜插书案一枝春。

  小时候,柳树是我们那里的常见之树,但人们不会种在家里和街里,而是种在村外路旁或沟边。那时垂柳很少,多是旱柳,也叫馒头柳,就是枝条向上、冠似馒头。这种柳树可以长得很粗,是做厨房案板的首选之材;其向上的枝条,可以採下编篮子编筐;而它的叶子初冬落下后,可以扫归喂牛喂羊。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柳树的最大吸引力是在春天。那个时候柳枝的绿色外皮和中间的木质很容易脱离拧开,这样可以做成粗细长短不一、音调音色不同的柳笛。大家鼓起肚子比着吹来吹去,呜呜哇哇的响声此起彼伏,俨然一台柳笛大合奏。春天柳下,还有一件趣事恐怕后来再也无人知道,那就是在柳树发芽开花的时候,当地会生出一种黄豆粒大小的黑色飞虫,我们叫它“黑巴拉虫”,专门趴在嫩柳枝叶上,尤其是傍晚时分最多。于是,当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就折些柳枝扛在肩上在树下走来走去,不久柳枝上就会爬满了这种小虫,然后带回家去,摔在地上,家里养的鸡就争抢着去吃。母亲说,鸡吃了这些小虫子,会长得快、下蛋多。

  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在我们村里很少种果树。尽管一些民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能背得很熟:比如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这是讲果树初果的年头; “桃花开,杏花谢,梨花墙头喊姐姐”,是指果树开花的先后;还有“桃饱杏杀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是告诉人们桃养人、杏伤人,李子吃多了会致命。但是,民谚中的桃树、梨树、李子树等,在我们村却没有人种,杏树也才只有一棵。那是在村西北方一块菜地的井台边,小的时候觉得它很粗、很高,应该有些年头、很是稀罕了。早春杏蕾初绽,我们就偷着去折一小枝回来插在个瓶子里头,放在窗台或桌子上,像是供梅花一样地等着那小骨朵开放;当小杏长成不久,我们就开始在树底下转悠,寻觅些风吹下来的小酸杏,虽是有些苦涩,但也舍不得扔掉;等到杏黄的时候,更是一天三转,捡些风吹落果,有时也可能拿一根秫秸杆子偷着敲几个下来赶紧跑掉。那棵杏树,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春天第一花、夏天第一果”的甜美记忆。

  如果把枣树也归为果树,那么我们村的果树也算很多,每家的院里、宅地、村边四周的空地、地边都种有枣树,成片的叫枣树林子,成行的叫枣树趟子。我家的院子虽小,还种着五棵枣树。我家院墙西边没有人家,是一片枣林,再往北一家人的地边上有一溜枣树趟子。这些枣树下,都是我们西街孩子们的乐园:枣树木质比较结实,分叉又早,正适合我们孩子爬上爬下;枣树开花了,我们在树下闻香、玩耍、嬉闹;青枣发白、挂红了,我们开始摘枣、大嚼,虽然人人都挨过家长“爬瓜溜枣一辈子学不好”的呵斥,但没有哪个孩子不偷枣吃的;待到人家秋来收完枣后,我们又会在寒风吹过的早晨去捡拾些从高枝刮下的剩果……枣树林中的童年不仅甜美,而且多彩。当然,有时也会不小心被枣刺扎破手脸,但回家是不敢对爹娘说实话的。

  村中比较多的还有槐树,主要是种在街的两边。大门口如果有一棵老槐树,那是人气很旺的地方:槐荫遮阳,左邻右舍经常扎堆儿聊天、或是吃饭;妇女们则经常在这里纺线、纳鞋。我们小孩子有着另一番乐趣。比如说,槐花满蕾时,我们用一根带叉子或铁丝钩的长秫秸杆,高高举起,把那一穗穗黄色花蕾拧下来,晾干,可以卖给当时的供销社,换点小钱。据说这黄色的槐花蕾可以制作黄色的颜料,还说过去的军装就是用槐花蕾染成的。我记得母亲为了给孩子做虎头鞋,就是用白布包上槐花蕾反复砸来砸去而染成黄布的。待到秋天,槐花结籽之后一嘟噜一嘟噜像豆角一样地高挂树上,我们叫它“槐莲豆儿”,剥出那豆子用水泡泡,去掉苦味,可以煮着吃。槐莲豆儿豆荚是黏的,我们把它砸成槐莲泥,手捏着是软软的,但是把它做成一个圆球打在墙上却又是硬硬的,也并不粘在墙上,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我们又有的玩儿了,在槐莲球里粘塞一根短绳,手拿绳子抡几下然后甩向砖墙,啪的一声,槐莲球打在墙上接着又弹回来。我和小伙伴们便这样轮流打来打去,就比看谁打得高、打得准。那断断续续的乒啪声,洋溢着我们孩子心中的快活。

  榆树浑身是宝,因此人们种的也不少。早春榆树萌发,我们就开始上树或者在树下捋下榆钱儿或嫩榆叶,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掺在棒子面里蒸窝窝头,或者是烙榆钱饼,都很好吃。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榆树叶差不多长出来就被人们捋光吃了。榆树干直高大,木质坚硬又有韧性,是农村盖房作梁作檩和打家具的好材。伐倒后的榆树皮,很快就会被人从上到下剥个干净。这种榆树皮去掉外层的糙皮,留下里面一层白皮,凉干、轧成粉,就是粘性强、无异味、口感好的榆皮面,把它掺到玉米面、小米面或者是荞荞麦面里,和成面团擀面、包饺子都可以。在缺乏白面的日子里,这种面条、饺子也算得上是美食了。

1685497765136522.jpg       清官店村东口杂树(1996年摄)

       在村里、院里人们种的比较多的还有臭椿树。这种树树干比较直,长得比较高,也长得比较快,多用作板材。因其叶有臭味,所以我们小孩子一般不去碰它,只是在霜打叶落后,我们才把它的叶梗搂起来回家晒干当柴烧。

  那个时候村里也种杨树,但不多,有小叶杨和大叶杨两种。顾名思义,小叶杨叶子小,树干矮而不直;大叶杨叶子大、光溜溜的树干挺直且高,记得村北一块地边上长有两棵,是我们村儿里那时最高的树木、也是我们小孩子最难爬的树木了。每当风起,大叶子哗啦啦响个不停,如鼓掌、如欢笑。秋天叶落,人们收集起来,盖新房时铺在房顶封泥的下面,都说这样防雨、防水效果更好。

  大概是受民俗所说“家不种桑”(与丧同音)的影响,没有人在村里、院里种桑树,因此记忆里我村只有两棵桑树:一棵是在村南边上,还有一棵是在村西南我家的四亩地边上。小时候也学过养蚕,春天就去那里采桑叶;桑葚熟了,便常嚼一嘴紫红。

  在我们村东边的一块小坟地里头长有一棵杜梨树,四面丛生,几乎无干,满身是刺,也结果,只有手指头肚大小,黄褐色,一嘟噜一嘟噜的,吃起来有点儿酸甜、发面。那也是我们小孩子经常去的地方,但每次摘果时都特别小心。

  在村西张家坟里有几棵柏树,因为人们常去折枝,所以总不旺盛,干裂的树干上长几丛绿叶,和周围的坟头一样让人感到凄凉,又有人说树下坟洞里有蛇窝,所以我们小孩子很少去那里。

  还有,村西南角一家院子里种着一棵乌拉叶,密绒黄花,灯笼串果,果中黒籽如圆豆,可穿成串戴手腕上如镯子、挂脖子上如项链,是女孩子们喜欢之物。

  还有,还有……还真想不起来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村的树种终归还是比较单调的。但就是这比较单调的村树存在,也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我们的童年生活。

  后来,村里人口不断增长,结婚、分家的越来越多,因此村里的宅地和村边的空地上的枣树林子几乎都被新房、新院占领,而地边上的枣树趟子也因合作化后妨碍耕作而被砍伐。街两边的大槐树也陆续被刨掉,后来虽栽了一些洋槐和泡桐,村边栽了些加拿大白杨,但长成大树的很少。

1685497709702063.jpg  清官店村南一片果林春花怒放(2006年摄)

  新千年之初,我退休后回乡探亲,发现村子四周已是一片一片的果林,梨树、桃树、杏树、苹果树、红果树等等,是土地承包后村民为了求得更好收益而陆续种植的,都长势良好,花果飘香,收益也不错。过去总觉得是我们那里的土壤不适合于种果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随着农村外出务工人口越来越多,果园的人工成本在不断增高,因为果树开花后的授粉、疏果、套袋儿、摘果、卖果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可农村劳力越来越少,雇工很难,再加上近年来又要退林还耕,因此一片一片的果林正被砍伐废掉。将来会不会又从花果之乡回归到树种单调,很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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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谈起野菜,每个人都不会陌生,野菜的种类很多,尤其是在春天,到处都可以发现一些野菜。贫穷年代的儿童,物质匮乏,以野菜充饥,亦时时有:茅草根、榆钱儿、灰灰菜、木耳菜叶、地垫皮,都是回想起来,倍觉味美亲切。那些艰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每到春暖花开,野外踏青邂逅茵陈的时候,我们总会想起什么,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时光里,依旧快乐幸福。作者的散文以物抒情,语言朴实,乡土味浓,读来亲切。品赏阅读。编辑:李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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