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9月27日，风雨归途

在李永得、徐璐即将结束大陆采访之际，台当局作出了处罚《自立晚报》的决定，打了《自立晚报》及两名记者一记闷棍。

题：“行政院”新闻局关于处理《自立晚报》赴大陆采访事之声明

本局认为自立晚报社及李、徐两记者已违反以下法令，并决定如下之处置：

1.由于《自立晚报》及其记者以不实之文书欺骗本局申请出国，被发现后复拒绝本局取消前往大陆采访之要求，违反“大众传播事业派遣从业人员申请出国审核办法”第15条及16条之规定，本局决定于两年内停止授理该报及其人员出国之申请。

2.依“动员戡乱时期国家安全法施行细则”第13条第4款规定，对曾经前往沦陷区者，不许可其再出境，本局即将本案亦移请内政部入出境管理局依法处理李永得与徐璐未来出境事宜。

3.该报社社长吴丰山以不实之函件致送本局，记者李永得、徐璐以不实之声称申请出境，致使政府公务机关遭受损害，似触犯刑法第 214条之规定。本局将把本案有关人员移请台北地方法院检察处侦办。

“声明”化作电波，胁着秋风，粘着秋雨，在海峡两岸弥漫开来。

电波声中，李永得、徐璐抱着眷恋、迷惘、慌惑的复杂心境，走进中国民航班机，踏上风雨归途。

这次李、徐两人历史性地在大陆采访了两个星期，自北而南，走访了北京、杭州、广州、深圳、厦门等五个城市，看到了想看的地方，访问了要访问的人物，也自由地接触了平民百姓，观察了大陆的社会民生。虽然是行旅匆匆，跑马观花，但凭着他们职业上的敏锐眼光，还耳闻目睹到不少事物。

他们认为，“大陆13天的见闻只能算是对大陆的惊鸿一瞥，连走马看花都谈不上。”但不管怎样，“是一个真实的捕捉，一个完完全全透过台湾记者的双眼所做的直接捕捉，而不是透过外国记者的笔和镜头的折射。”

李、徐笔下有引起共鸣的深刻反省：“透过我们不同的成长背景，在大陆之行的冲击下，‘台湾经验’和政治理念必会有激荡、投射、甚至沉淀的反应。” “亲眼看到真实的大陆之后，不禁令我们感到过去几十年中，台湾当局所做的反共宣传是多么的僵化。”

“除了可以强烈感受到大陆的老百姓对台湾的好奇、热情和关心，还会发现和大陆的老百姓之间正若有若无地展开一种不可名状的竞争。民族的尊严,在大陆就像空气一样，到处都可以呼吸得到。因此，‘统一’在他们而言，不但是理所当然的，同时，也深植在他们的内心，成为他们对台湾感情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27日中午，中国新闻社福建分社副社长、代社长李捷代表中新社，在厦门为李永得和徐璐送行。事后，李捷告诉陈佐洱：“临登机时，他俩心情复杂甚至相当悲壮，眼里闪着泪花。回去后，恐怕有牢狱之灾。”

下午5时，李永得、徐璐经香港抵达台北桃源国际机场，。自立晚报》社长吴丰山亲自到机场迎接，台湾“新闻局”官员也派员到场了解情况。

面对等候在机场的中外记者，他们随即举行了记者招待会。

法新社报道说，在招待会上，李永得看来有些倦容，而徐璐则一直保持微笑，两人都谨慎回答记者所提出的问题。

李永得谈起当局对他们的处罚时表示，当局这种态度“目光太过短视”，他没有意料到。他表示，此行收获甚丰，将可提供计划赴大陆探亲的台湾同胞重要的参考资料。因此，即使受处分，也毫不后悔。

徐璐认为，这次采访，可能会促进台湾更快开放，但亦可能令国民党保守势力抬头。

吴丰山对当局将用刑法指控他们表示失望，他说:“这太过分了，我们是无辜的。我将接受任何公正的处罚。但是我将聘请最好的律师为我辩护，我决心同任何不公正的处罚作斗争。”

当晚，《自立晚报》在台北侨福楼为“满载而归”的两名记者举办庆功宴，欢迎李永得、徐璐大陆采访归来。吴丰山认为，该报派遣记者前赴大陆探亲旅行采访是合法的，他们在大陆采访期间表现杰出，几近完美，特代表报社郑重公开表扬李、徐二人。

二十六

李永得、徐璐回到台北以后……

9月28日，台北《中央日报》《联合报》等媒体在刊登李永得、徐璐返台消息的同一版上，以显著地位、突出标题登出了台“行政院新闻局”的声明全文。《中央日报》同时还发表一篇题为《支持新闻局的严正作法》的短评，称：“政府如不采取果敢行为，今后如《自立晚报》记者之行为，势将层出不穷。”台“新闻局”发表声明后，据《自立晚报》说，该报24条总机线路和该报主要负责人家中的电话，一时为之爆满，表示了读者对该报的“关爱”。

29日，《自立晚报》对“新闻局”的处置，发表了长约一千字的强硬声明，以示抗议。声明针锋相对地指出：一、中国版图东自花莲、西至新疆，南自云南、北迄内蒙古，新闻局竟以前往我国大陆探亲旅行采访为“出国”，无异自毁立场，又何能与即将宣布之大陆探亲政策自圆其说？二、本报将依照法律程序，进行诉冤及行政诉讼；三、至于新闻局声称本报违反刑法，难免罗织之讥。鉴于此，报社方面将会聘请台湾最好的律师，组成律师团，依法进行抗争；四、如新闻局一意孤行，本报于必要时将诉之国内外新闻同行业与国际新闻协会，共同争取新闻自由。

同一天，“新闻局”援用刑法第 214 条，将吴丰山、李水得、徐璐“行文移请”台北地方法院检察处侦办。

10月3日，以费希平为首的民进党立委党团13位立法38委员联合向行政院提出紧急质询，指出，新闻局对《自立晚报》记者赴大陆采访事件的处置，非但斫伤新闻采访自由与人民得知的权利，更有达到违刑之公平性。他们呼吁新闻局应尽早撤销此不当之行政处分。

同日，由陈映真主编的台湾《人间》杂志社特约记者钟俊升又由台湾前往北京旅游采访，他是继李永得、徐璐之后的第3人。28岁的钟俊升原系这家杂志社的摄影兼文字记者，这次是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到大陆观光采访的。离台之前，他已知道当局对《自立晚报》及李、徐二人进行“惩处”，但他仍然按照计划由东京转道北京。钟将在大陆停留两个半月。

10月19日，台北地方法院侦查《自立晚报》人员涉嫌以伪造文书的方法到大陆采访新闻案，传讯社长吴丰山等3名被告。

庭讯由主任检察官张瑞楠主持，在地检处侦查庭进行，于下午2时30分开始，4时45分完毕。由钱国成、苏贞昌、周灿雄、李圣隆等4律师组成的律师团，也到庭旁听。

一个名为“外省人回乡探亲”的团体，在法院外面拉起横额，表示对吴、李、徐的同情和支持，在场围观人数有百余人。

10月26日，正当“新闻局”严办《自立晚报》,“杀一儆百”之际，台湾环球新闻通讯社副总编辑兼采访组主任皮介行，由福州乘飞机抵达北京，出现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新闻中心。祖籍湖北的皮介行今年32岁，他9月27日离开台北到马尼拉，转道前来大陆探亲、采访、寻根。10月22日，他从厦门入境。

11月2日上午，台北地检处主任检察官张瑞楠第二次开庭调查《自立晚报》大陆采访案，检察官采取隔离侦讯方式。今天的讯问重点，是李、徐在日本是否有实际采访行为。

吴丰山、李永得、徐璐3人在律师的陪同下，准时出庭。庭讯上午10时结束。

12月21日，台北地方法院首次开庭调查，被告《自立晚报》社长吴丰山、李永得、徐璐出庭应讯。庭讯至10时45分，推事表示改期再开庭。

时近年末，李永得、徐璐的大陆之行也成为了历史。然而，如何公正地评价这一行动呢？这里，摘录《自立晚报》的一则社论，或许能帮助我们认识这次事件。

题：本报记者完成历史性大陆行

……

这次历史性大陆行，是中央政府迁台三十年来，第一批从台湾公开到大陆采访的新闻记者。他们出发之际，本报即已指出，“他们跨出的一小步，将带动历史向前迈进一大步。”

历史将证明，此一壮举具有突破性、先驱性的意义。

我们认为，记者到大陆探亲采访与现行法津并无抵触，不属违法行为……

本报认为，基于新闻事业服务读者的使命和职责，应派记者到大陆实地采访，让读者对大陆现况及探亲相关问题有正确而完整之了解，以便欲去探亲者作好事先准备工作。因此，本报记者到大陆探亲采访，实际上是为民众探亲作探路工作，以尽新闻记者告知真相的职责。

李永得、徐璐圆满完成历史性采访任务，他们的智慧和专业表现，已赢得举世赞誉。本报愿公开表扬他们的杰出表现，并盼有识之士为他们鼓掌喝采!

年终岁首，各界反对处置和声援《自立晚报》的函电纷至沓来，台“新闻局”应接不暇，舆论越来越趋高涨。

在一个月后，当局正式开放了民众赴大陆探亲，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又过了几个月，1988年3月24日，台湾台北地方法院宣判，《自立晚报》社派遣两名记者到大陆采访的诉案无罪。

《自立晚报》总编辑陈国祥说：“我们创造了历史。”其实，应该说《自立晚报》顺应了历史潮流。

二十七

10月，北京

上旬，中台办和中宣部在和平门办公大楼会议厅，联合举办有40多位部级领导出席的多部门情况通报会，由王士谷社长和陈佐洱做接待台湾记者破冰之旅的汇报，杨斯德主任肯定此次接待工作为一成功先例，及时部署了迎接海峡彼岸掀起探亲热潮的方方面面工作。

10月14日，国务院有关方面负责人就台湾国民党当局有限制地开放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一事发表谈话，热情欢迎台湾同胞到祖国大陆探亲旅游，保证来去自由；同时，也希望台湾当局允许大陆同胞到台湾探亲。

16日，国务院公布了《关于台湾同胞来大陆探亲旅游接待办法的通知》。

10月中旬，台湾国民党当局“中常会”通过台湾居民赴大陆探亲的方案。11月2日,台湾当局正式开放台湾民众到大陆探亲。开放当天，2000多人办理了赴大陆探亲的证件。

随之，与大陆隔绝了38年的骨肉同胞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探亲潮。而这一潮流，猛然冲破了堤坝，势不可挡。

二十八

《自立晚报》已成绝唱

《自立晚报》是台湾第一份中文晚报，1947年10月10日台北创刊。1987年9月，因派遣两名记者前往大陆采访，为两岸新闻交流破冰，一时名扬四海。

随着电视新闻发展以及互联网的普及，公众获取信息的方式逐渐变革，对时效要求升高，报纸销量随之逐年下滑，难以为继。2001年10月10日，《自立晚报》在一片痛惜声中停刊。

破冰之旅的两位主角各有高就──

李永得，先后出任自立报系副社长兼晚报总编辑，《自立早报》总编辑，《黑白新闻周刊》社长，澳洲《自立快报》社社长，公共电视台执行副总经理，公共电视台总经理，“行政院客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担任高雄市副市长。

徐璐，先是担任台湾省新闻界进步开明派创办的“自由报业第一声”《新新闻》总经理，后出任华视副总经理，两年后升任总经理，被推选为好基金会执行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