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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顿鬼魅(下)

作者: 曲新同 点击:1098 发表:2017-11-17 16:31:15 闪星:2

  但是在这段时间当中,西佛斯和他漂亮的卡罗琳怎么样了呢?好了,恰好这时他们两个正被一座高高的尖顶拱门那如画的风情所吸引住了,这正是那位著名的古董学家,豪斯利.克尔帖斯,曾经在他的“古老的记述”里面所描写过的,作为“一座哥特式萨克逊风格的窗户”;而此时长青藤已经如此繁茂而优美地缠绕在了它的这一边,所以他们走过去,转到另一边去观瞻这座胜迹;而此时切近了看时,其原有的效果竟然减弱了不少,所以他们走开去,来到一座小山包上,大约离开有一百码的距离,在跨过一条小山峡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磴在爱尔兰被叫做“坏梯”的阶石,于是查尔斯只好把他的堂妹背过去;而恰当他们不得不返回来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再麻烦堂兄了,他们就绕弯子循着一条好走的路回来了,这条路上经过几条篱笆和水沟,其间有阶梯可以跨过去,有门户可以穿过去,所以他们花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才又回到了一伙人的身边。

  “天呀!”朱莉亚.西姆金森小姐说道,“你们离开了多长的时间啦!”

  他们的确是如此。这样一个评断不但是恰切的,而且也是很自然不过的了。他们已经离开了很长的时间,而且热热火火地说了一会儿话;那么你认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亲爱的小姐?

  “哦,天啦!可爱的,无疑喽,月亮,眼睛,夜莺,还有——”

  打住,打住,我亲亲的小女士;不要让你热诚的情感跟着你一起跑掉了!不要假装要说,真的,这些美妙的话题其中之一或者更多没有可能被提到过;但是最重要的而且是领先的一个讨论的话题是——中尉西佛斯的灯笼裤子。

  “卡罗琳,”西佛斯说道,“我自从来到太平顿以后,我做了一些非常奇怪的梦。”

  “做梦,你做了吗?”——年轻的女士笑了,像一只整理羽毛的天鹅一样弯曲着挺拔的脖项。“做梦,你做了吗?”

  “啊,做了些梦——或者说一个梦,可能是吧,我要说;因为,尽管说做了好几次,可都是一样的梦。你能想一想它们的中心内容都是什么吗?”

  “这可叫我怎么猜呢,”嘴上是这么说的;“我一点都不用猜,”眼睛是这么说的,她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晰地说着。

  “我梦见——你的曾祖父了!”

  她的视线之中顿时发生了变化——“我的曾祖父?”

  “是的,老基尔斯爵士,或者说约翰爵士,你那一天告诉过我的:他走进了我的卧室之中,身上穿着黑紫色天鹅绒的短斗篷,手里持着长剑,头顶是瑞利式带羽毛的高帽,就像画上画的他那个样子;只有一点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

  “对了,冒尖靠下一点,可以看得见,是一个小骷髅。”

  “什么?”

  “对了,在房间里转了一两个圈之后,满腹愁闷的样子环顾着身边,他来到了我的床脚边,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盯视着我——然后他——他抓起了我的一条裤子;一瞬间就把两条瘦骨嶙峋的腿伸了进去;然后高视阔步般地走到镜子前,好像在志得意满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要说话,可是说不出来。然而,我的努力尝试好像是激起了他的注意;因为正当他在那里一个劲儿打转的时候,竟然向我露出僵尸一般阴险的一笑,你想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然后就带着这么难以形容的狞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简直太荒唐了,查尔斯!你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无稽之谈来呢?”

  “可是,卡罗琳——灯笼裤真的不见了啊。”

 

  第二天一早,与他寻常的作风习惯相反,西佛斯是第一个来到早餐室里的人。由于没有别的人在场,他就做了那种处在此种情势之下十个年轻人之中有九个肯定会做的事情;他直接走到了壁炉台边,在地毯上面站定了身子,把外套的两条下摆各分开在两只手臂的下边,把身上的那个部位对准了火堆,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来说,这一部分都是同样的不雅观的。一种严肃的、不要说是焦虑的、表情顿时浮现在了他满足的脸孔上面,他的双唇紧紧撮起来开始发出一丝尖锐的啸声,正在这时,小福罗,一只纯布伦黑姆中的小西班牙犬——这是朱利娅.西姆金森小姐情有独钟的一只宠物——从一只沙发下面一下子跳了出来,狂吠起来——对着他的裤子。

  这是一条精心“缝制”的裤子,浅灰的混合色,一条惹目的宽宽的猩红色条纹垂直地从臀部沿着裤线一直延伸到脚踝部位——简单来说,这是一条皇家庞贝.芬瑟堡部队的一条营兵制服裤。这只小动物,由于接受的是乡村的教养,在它的一生当中却从来没有见到这样一条裤子——辉煌得简直耀人眼目!那猩红的线条,由于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亮光,似乎对福罗拉的神经产生效果了,就像同样的颜色对公牛或者猴子产生的作用一样;小母狗走上前去理论一番,它的狂叫声,就像它的惊讶的心神,再也约束不住了。来自恼怒的军官狠狠踢出的一脚,使得小狗顿时改变了态度,赶忙夹着尾巴退了回来,恰在这时,这只惹事生非的四条腿儿的小家伙的女主人及时赶到过来救援了。

  “天呀!福罗,发生什么事情了?”女士同情地喊了起来,两眼审慎地冲着绅士一个劲儿地看着。

  就像是碰上了羽毛床垫子一般毫无感觉。他的漠然不动无可置疑的神态任你随便审视好了;由于他没有办法可以详加解释,福罗拉就更加不可能了,受到冒犯的女主人就开始自己推测出一些别的错误根由来了。房子里别的人们也都进到屋里来了,团团簇拥在专为早餐而设置的案子前;大茶壶显耀自己似的“吹嘘着直冒热气儿”,杯盏们“高兴是高兴,却并不醉醺醺地”喷吐白毫跟牛膝草的浓烈气息出来;小松饼再加柑橘酱,新闻纸还有醺鳕鱼,小小的房间之中一片热火景象,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查尔斯那一本正经想要“出战”似的一幅神情。最终还是卡罗琳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接着忍不住扑哧乐了一下,这才让他回过神来急忙转向大家问候晨安。那是西姆金森小姐正沉浸在品茶当中,手上翻阅着她的相册,看起来像是一个编年琐记女专家,“专心致志地为沉思而沉思”。由于有人好事追问与她究竟在研究琢磨什么课题,这才招出她的一番口供来,原来她此时此刻正在着力于为一首诗歌添加点睛之笔,这是由于波尔索沃尔那浪漫的树荫凉而惹起的诗思灵感。周围人们的恳求当然是再热切不过了的。皮特斯先生,由于“热爱韵文”,显得特别地急切,“莎孚诗人”最终还是依随了大家。经由一阵蔑如的酝酿准备之后,哼!又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确信自己情绪完全充沛以后,女诗人开始朗诵了:

 

  “这是一种宁静,而崇高的感情,

  凡俗之人可不会懂

  在胸口上轻而又轻

  掠过纯朴之忧,美妙之痛

  哦!多么甜蜜,昨夜重来

  那孤独的塔下幽静而葱茏——

  忧伤地沉思着,抱怨不可能——”

 

  “吆!——吆吆!——吆吆!——吆!——吆!”一个不幸的被损害者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个劲儿地发出了哀嚎之声。这是作为一只四足兽最不幸的时刻了;要是“一条狗可以选择自己优游的日子的话”,他是决不会挑选一个比今日更不顺心随意的日子的。奥格尔顿女士同样拥有一条宠物狗——一条惹人怜爱的哈巴狗,它那毛茸茸的皮毛,黑色的鼻子头儿,甩来甩去的小尾巴,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沙拉盘中蜷曲的芹菜头,完全显示的是它的荷兰血统。“吆!吆吆!”这个小畜牲还在那里不住嘴地叫着——福罗听到后马上就参加到了合奏之中。平心而论,小哈巴狗完全有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愉快心情,西姆金森的诗兴大发就给了它这样的充分理由;而另一只狗只是在为伙伴助兴而已。

  女诗人刚刚朗诵完了她的第一乐章,这时,汤姆.茵格尔德斯比,此时手舞足蹈激情正盛,完全沉醉于物质享乐之中了,已经沉浸到难以自拔的程度了,不慎一下子把手碰到了大茶壶的嘴儿上。由于激情难抑,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栗着,不幸的是他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触到之物,其中一条滚烫的热流全然倾泻在了不幸的丘比特姜饼制成的披挂上面。一片混乱的景象愈演愈烈;桌子上整个变成了一片糟糕之境——围坐其间的人们纷纷瓦解溃不成军——而且“凡俗之人可不会懂”,也顾不得西姆金森小姐诗篇里面究竟说的什么了,直到又过了整整一年以后,人们这才找来细读而叹惋不已。

  西佛斯趁着这阵混乱之机,一把抓住了引起这场“动乱”的罪魁祸首的手臂,把他引到了外面的草地上去,在那儿跟他说上一两句肺腑之言。在两个年轻男人之间的这番交涉,耗去的时间既然不短,其结果也非同寻常。谈判的主题按律师的说法分为三个阶段,其一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即查尔斯.西佛斯已经彻头彻尾地爱上了汤姆.茵格尔德斯比的妹妹;其二,这个女士已经在“爸爸”面前提到了他,并征求父亲的允准;第三,也是最后一项,他夜间所遭遇的磨折,这是最让他发狂的一件事情。对于前两个议题汤姆只是露出了眉开眼笑之色——可对最后一项他可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偷走了你的灯笼裤!又是倍力小姐的事,啊,”茵格尔德斯比大声说道。“但是有一位绅士,你说到——而且还是基尔斯爵士。这个我不敢肯定,查尔斯,是否我应当谴责你诋毁了我们家族的荣誉。”

  “你尽管笑好了,汤姆——随便你不愿意相信好了。有一个事实是不容置疑的——灯笼裤子的确不见了!你看这儿——我都不得不穿上我的军队制服了;要是这一条再不见了的话,明天我就必须要跟你借了!”

  雷切佛卡特说过,那些不能让我们大家欢心的我们最好的朋友,一定会有一些不幸的遭遇的;肯定的,我们,大多数,都会为他小小的不虞而暗自窃笑,直到他来寻求大家的帮助为止。汤姆此时立刻就端起架子来,回答得既干脆又利落,其中还夹杂着着重作用的感叹词,这些话要是我们的市长大人能够听到的话,可能就要让他花上五个先令的代价了。

  “这件事情里面有一点非常奇怪,无论怎么说。这些衣物;你说,肯定是消失不见了。有人跟你开了一个玩笑;可以十拿九稳地说,你的仆人对此是脱不了干系的。再说了,我听人说昨天他在厨房里一脚踢起来一枚一先令的硬币,还看到了一个鬼魂,或者那一类的什么东西,这是他自己说的。以此推断,巴尔尼是这个阴谋的制造者。”

  这番话让中尉立马就在实质面前蔫了下来,平常他的随从给人那种轻松快活的印象顿然间荡然无存了,他刺刺不休的耍嘴饶舌显然是有所局限的,而且他本人,名义上的中尉,实际上今天早上是间隔了三次拉响唤铃,这才把随从唤到了自己的面前来的。由此马凯尔先生被叫到了面前来,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仔细盘查。关于“一先令硬币”的事情立刻就得到了解释。奥列佛.杜波斯先生极不赞成来自蒙斯特的绅士与来自圣地芸香奥纳尔的女士两个眉来眼去调情。这位小姐曾经掴了马凯尔先生一耳刮子,马凯尔先生就势把小姐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而且这位女士并没有喊出“我的天啊!”奥列佛.杜波斯先生则说这是大错而特错的;还有鲍瑟比夫人说这是“可耻的行为”,根本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一间行为正派的厨房之中;而马凯尔先生获得了尊敬的奥伽斯塔斯.舒克尔萨姆布金的火药瓶,狠狠地倒出来一大撮最好的“双飞燕牌”火药在杜博斯先生的烟草盒子中;于是杜博斯先生的烟斗就爆炸了,因此把鲍瑟比夫人的周日礼帽给引着了;而马凯尔先生又用浅平盆盛水把火给扑灭了,没让“烧及假发”;之后大家就都“争吵不休”起来了,因而巴尔尼就到花园里去散散步;而此后——此后巴尔尼先生就遇见了一个鬼魂。

  “一个什么?你这个蠢东西!”汤姆.茵格尔德斯比发问道。

  “那是肯定的了,只有我本人可以把真相告诉尊敬的您,”见鬼的人这么说道。“我本人还有宝琳娜小姐,先生——或者说宝琳娜小姐以及我本人,因为女士们是最先来的,不论怎么说——大家都厌烦了在那些粗笨的老仆人之中厮打出洋相,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家在开玩笑也不明白这是玩笑:于是我们都走出来看流星,是在罗利宝利啤酒屋那儿,这里乡下的人都这么称呼这里——我们就走到了草坪上——这里却是是一间最好的啤酒屋了;宝琳娜小姐说它就在那边灌木丛里不远,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树丛的这边就看不到呢?因此大家走到了树丛的切近,可不幸的是我这时亲眼看见了一颗流星,隐隐约约有一个鬼魂正好挡在前面。”

  “一个鬼魂?是什么样的一个鬼魂,巴尔尼?”

  “啊,那好,跟尊敬的您说谎是不仁义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老先生,就是他,全身穿着白衣服,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铲子,手里握着一只巨大的火炬——尽管说他究竟要用这个东西干什么我是肯定不能告诉您的,因为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大大的灯盏一般,就算当时有月亮和流星明晃晃地在那儿,可根本就像看不到了一样——而且,‘巴尔尼,”他还跟我说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巴尔尼,’他跟我说道,‘你跟那些女孩们在那儿干什么,巴尔尼?’——我所说的真的是真话。宝琳娜小姐尖叫了一声,接着又用法语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自个儿跑开了;当然了我本人也随着女士一起急忙跑开了,一点也来不及跟他聊上两句天儿什么的:我赶紧就跑没影儿了,鬼魂也在一阵火光之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马凯尔先生的这番叙述当然不会得到两位绅士贸然的确信的;可是巴尔尼的叙述文本中也加上了他不容置疑的成分在里边。因此就提议去跟那位小姐进行一番会晤,但却并不意味着双方都有什么兴趣对此进行进一步的彻底考察。

  “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儿,西佛斯,”茵格尔德斯比说,这时巴尔尼已经得到他的允许离开了,“这里边是有人耍了个把戏,很明显的;而巴尔尼所见到的幻象很可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管他是撒了个弥天大谎还是真正就是一个傻蛋,这个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坐上一个夜晚,看看到底我能不能跟我的祖先相识而变成熟人。同时你可千万管住嘴巴不要做声!”

 

  此时正值女巫出没夜,

  当墓地张开口,死者纷纷出坟墓。

 

  我非常愿意把我的故事以崇高的荣誉感讲述给大家,因而也恳求我“正派的读者们”相信于我,因此我接下来对这个神秘的故事的后续讲述之中有任何不实之词的话,你完全可以把这个责任归咎于现代人不诚而堕落的品性,而非我们的祖先那慎重而崇高的处事原则所致。我要把他老人家介绍到一座,这是真的,一座古老而屋宇宽广的卧室之中里来,它的四面墙壁有三面是被黑色的橡木护壁板包裹着的,其上所装饰的水果与花朵的刻饰比起格林菱.基本斯家族的纹饰年代可要久远得多了;而第四面墙上包裹的则是一层奇怪的模糊不清的帷幕遗留物,昭示的是只有圣经上才有的某段历史,可是就此甚至连鲍瑟比夫人自己也难准确能述说清楚。西姆金森先生曾经对此做过仔细的审查,倾向于认为其中主要的人物是处在狮子窝中的巴斯沙巴,或者是丹尼尔也不肯定;而汤姆.茵格尔德斯比倾向认定于这是巴山的国王。然而,所有的这些也仅仅是猜测而已,此地的传承当中对这些事情根本就是缄默不言的。

  这个房间,进入其中的门户是一座高大的穹顶大门,而出来的门径则是一扇小一些的穹门;这两座门户是对开的,而每扇门的内部都有复杂的拴锁可以确保安全的考虑。房中的床榻架子,同样也非是近日之物,几乎可以看成是跟塞顿那个年代起同时代的物类,那个时候的一架四柱的“家具”完全称得上与皇家御用的品物同等的价值了。床榻本身,及其所属的草褥,床垫,等等,年代可要靠后得多,看上去显得极不协调,却很舒服的样子;而房间宽大的窗扇,同样装饰有钻石形状的玻璃格子以及铁制的纹饰,不过已经被现代不伦不类的上下拉窗所取代了。也不是说所有的这些都能毁败其本身古老的样式,也不是说这个样子就使得房间成为鬼魂出没之地,而且是像这样一个穿著伊丽莎白时代的紧身上衣、同时又身着不伦不类的邦德大街式服装的“混合型鬼魂”屈尊光顾之所。

  穿着他们绿色的摩洛哥皮拖鞋两脚,放在很不雅观的现代炉栅前面护板上,两位年轻的绅士坐在那里,懒懒散散地穿着“披肩式”睡衣以及黑色丝质的硬领,这与他们置身其上的藤条高背椅极不协调。各有一支可厌之物,叫做雪茄的东西,在其中一位的左边嘴角,在另一位的右边嘴角,散发出浊臭的气味——他们之所以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抵御从壁炉烟囱里冒出来的有毒气息,要不是因为这般难以忍受的“威恐”所在的话,他们每个人可能采取一种温和一些的喷云吐雾类别。一张细窄的小桌放置在他们两人之间,每个都把肘部支在上面,两头还各放一杯加水威士忌——就是在这种“孤独的沉思之中”,两位人士静静地坐在那儿,这时“午夜之铁石喉舌敲响了十二点。”

  “鬼魂出没的时刻来临了!”茵格尔德斯比说,一边从他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只像半个金便士一般大的怀表来,看了又看,好像是怀疑塔形大座钟有些不可靠一样。

  “嘘!”查尔斯说;“我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

  之后沉寂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清晰可辨——脚步声来到了门前——迟疑了一下,然后停住了,然后——走过去了。

  汤姆一步跨过了房间,一下子把门打开,看到是鲍瑟比夫人正向她的房间走去,那个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她刚给一个女仆成功服过加薄荷酒的增效药物,遵照肯特郡公爵夫人的“甄别手册”上的指点。

  “晚安,先生!”鲍瑟比夫人打招呼道。

  “见你的鬼去!”这个失望的幽灵守望着说道。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缓慢地流逝着,还是没有鬼魂前来光顾;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来给沉寂的夜晚增加阴森恐怖之气;当塔形大座钟终于敲响三点钟的时候,茵格尔德斯比终于忍耐不住了,酒劲儿也过去了,从扶手椅上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

  “这真是他妈见了鬼了,我的老伙计。我们今天晚上是见不到什么倒霉的鬼魂了;鬼魂正点出没的时刻早就过去了。我要上床去睡觉了;至于说你的灯笼裤,我起码要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之中给你投保,以硬粗布的价格。”

  “当然了。——哦,谢谢你——肯定的!”查尔斯不知所措地说,迷迷糊糊地有些清醒了过来,不一会儿又完全呼呼大睡起来。

  “晚安,我的小伙子!我走后把门拴上;不要依顺教皇,还有鬼魂和伪君子!”

  西佛斯遵从了他的朋友的嘱托,第二天一早下楼来吃早饭的时候,穿的还是前一天穿的那些衣物。神秘感已经荡然无存,魔鬼被彻底屏退了;浅灰色接缝上带猩红饰条的军裤依然穿在身上,装扮着它们合法的拥有者。

  汤姆为这次守夜的结果而庆幸自己,以及跟他一同守候的伙伴;可是那句下里巴人的谚语说得好,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森林”之前先别稀里马虎的。西佛斯依然还在这森林的边界以内。

  接下来的一天早晨,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在汤姆.茵格尔的门上把正在刮胡子的他吓了一跳——下巴给刮破了。

  “进来,你这可恶的东西!”不屈的烈士发话道,把大拇指按在划破的皮肤上。门打开了,巴尔尼.马凯尔先生出现在门前。

  “好了,马凯尔,什么事?”受难者问道,说的是拜访者的方言土语。

  “主人,先生——”

  “好了,他想要什么?”

  “借一件灯笼裤子,尊敬的阁下您。”

  “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呢——我的天,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汤姆脱口说道,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哈哈,巴尔尼,你不是要说鬼魂又把裤子给拿走了?”

  马凯尔先生没有对年轻的主人的这番好笑做出反应——他的面部所呈现的依然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说实话,真的,的确又不见了,的确!”我要是没找才怪了,床上找,床下找,床里边找,这事可奇怪了;现场我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裤子的影子——我简直快要崩溃了!”

  “听着!说真的,巴尔尼,”汤姆说道,慌忙之中一不小心把大拇指也移开了,顿时一条“泛滥的人体”深红血流混合在肥皂沫里涂满了整个喉咙处——“这对你的主人来说再好不过了,你不用来蒙骗于我了,先生——赶快告诉我,你究竟拿着那些衣物干什么去了?”

  这样一番突然间的变脸,一改“和蔼可亲”而“肃然发威”,当然把马凯尔吓了一跳,瞬间就使他惊慌失措失去了方寸,就是一个爱尔兰绅士之中的绅士对此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我?那么说是我,阁下您认为我就是那个幽灵了?”他慌促地说,他迟疑了一下,口气中有一丝忿忿不平的意思在里面;“难道是我会偷走了主人的东西——可我拿它们又能做什么呢?”

  “那你自己是完全知道的——你的意图我怎么可能猜测得到呢,因为我不认为你是‘偷走’这些东西的,像你说的那样;但是你看起来还是在意丢失这些东西的,我心下还算有些欣慰之感。流这么些血真讨厌!——给我一条毛巾,巴尔尼。”

  马凯尔按吩咐做了。“因为我有些迟钝,阁下您知道的,”他一脸庄重地说道,“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可是当我看到——”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好了,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巴尔尼,我不想追究你这样的谄妍媚色;可是不要觉得我没有看出来你瞪着一对儿大眼睛像一对儿灯笼一样看着我的那个吃惊的样子!”

  “那样的话,就像看到阁下您站在那儿一样,我看到他了:可是为什么我不会呢,当时宝琳娜小姐也像我一样是在场的,而且——”

  “你就继续说你的谎话好了——离开这个房间,先生!”

  “可是主人?”巴尔尼说道,满脸乞求的样子;“没有一条灯笼裤穿?——肯定他是会感冒的!——”

  “拿走这个,流氓!”茵格尔德斯比回答说,一边说着把一条裤子扔过去,如其说是直接扔在了他的脸上;“可是我依然觉得,你继续在这儿玩你的这个花招,是不会逃脱罪罚的;记得有一件事情叫做例行公事,而我的父亲正好是乡间的地方法官。”

  巴尔尼的眼睛里往外蹿火了——他直撅撅地站在那儿,像要说话的样子;但是,控制住了自己,可真的不容易,他把衣物拿起来,离开了房间,直挺挺地就像一个辉格党人。

  “茵格尔德斯比,”查尔斯.西佛斯说道,吃完早餐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像一个笑话一样过去了;今天是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因为,尽管有很大的留恋让我不舍离开,出自一般性的礼貌,我耽搁这么长的时间了,也应该回家去看一看了。我马上要跟你的父亲解释一下我急切的心情,趁着我现在还有一些可换的衣服穿。我指望着他的回答可以让我返回家中去了!同时希望直率地加以告知——我这么问是出于郑重的心情以及作为朋友的基础上——我是不是作为一个受骗者成为了你们惯常习惯耍弄的对象了?难道你们没有从中插手——”

  “不,上天作证,西佛斯;我看出来你是什么意思了:以我的荣誉为证,我跟你一样感到神秘莫测的感觉;可要是你的仆人——”

  “不是他——要是这里边有什么蹊跷之处的话,至少他在其中不会有遮遮盖盖的地方。”

  “要是这里边有什么蹊跷之处?好了,查尔斯,你是觉得——”

  “我不知道我究竟觉得什么,汤姆。恰像你是肯定是一个活人一样,肯定昨天晚上那个幽灵鬼魅又拜访了我的房间,冲着我的脸上龇牙咧嘴出洋相,然后拿着我的裤子就走开了;我既不能从床上跳起来,也不能挣断那根好像把我绑缚在枕头上的无形的锁链。”

  “西佛斯!”茵格尔德斯比说,稍微顿了一顿,“我要——别作声!姑娘们跟我的父亲在这儿——我会把女孩子们哄到别的地方去,好留出足够的空间来给你和家主在一起:让你跟他表明你的观点,然后咱们一起谈一谈有关灯笼裤子的事情。”

  汤姆的插手其中成功了;他把女士们一伙儿带去参观某个经典式的古代植物属标本——这是她们在哪儿都找不到的;而西佛斯仗着胆子直接走过去假装巧遇,采取突然袭击的措施一举袭取了“家主”的防御堡垒。我不会就此停下来不接着描述这番攻守的后续进程的;使其完满达到所能期望的完美成功,而后西佛斯又被递交回了女士之手。这个快乐的恋人以正切线的态势离去了;研究植物的一伙儿人迅速地就被赶上了;而卡罗琳的一只手臂,正在犹犹豫豫地指向一棵植物,在那里费力地想要读出其拉丁语名,因此就落在了大伙儿的后面,这只手臂马上就被紧紧抱在他的手中了。

 

  世界在他们眼中像什么,

  它的烦嚣,它的痴话,还有它的“灯笼裤子”及所有?

 

  西佛斯简直是升到了七重天;他那天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高兴得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像是恶鬼的出没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码事儿一般,个人的私有之物同样有法律的保护作为私属财产更不必担心了。而汤姆.茵格尔德斯比却并非如此:这件神秘之事——显然这是够神秘的了——不但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整个扰乱了他的心性。昨天晚上的一夜守候根本没有成功,也许是由于他们没有化装的缘故。今晚他将要把自己“隐秘起来”——并不是说真的藏到“挂毡”后面去——因为留下来的那一点点残留,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早就被钉牢在墙上了——而是藏到一间小储藏室里去,那个小间在房间的一角有个出口,要是把小储藏室的门打开的话,藏在里边的人是完全能够看到房间里出没的人的。年轻的幽灵守候者就在这里边安顿下来了,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根粗壮的小树棍子,在西佛斯回来过夜以前整整一个小时就在这儿守着了。即便是他的朋友他也没有通知他,就算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的话,他也决然把这次失败归咎于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在通常大家各自散去回去休息的那个时间,汤姆躲在自己的藏身之处,看到中尉进到了自己的房间,在这里打了几个转转,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喜形于色的样子,绽露出幸福来临而沉浸不已之态,动作缓慢地脱着身上的衣服。外套,马甲,黑色丝质硬领,被逐次丢了下来;绿色的摩洛哥皮拖也被一脚踢开了,然后——啊,然后——他的表情突然间沉郁起来;似乎在突然间他想起来这是他最后一次睡卧于此了,不仅如此,他曾经穿在身上的那条灯笼裤子也不是他自己的——第二天一早是他最后的机会,要是彻底失去这条裤子的话——只见他眼中亮光一闪,好像是下定了主意;他把刚刚解开的一只扣子又扣了上去,仰身倒在床上处于半迷糊的状态——半出茧中,半如蛴螬。

  汤姆.茵格尔德斯比疲惫不堪地观察着这个沉睡者,趁着夜间灯盏那昏暗如豆的光线照射,直到座钟敲响了一点钟的时候,提醒他可以把门缝稍微开大一些了,这是他留以观察外边情形之用的。这个动作,尽管说小小不然,好像已经吸引了查尔斯的注意力;因为他突然翻身起来坐在了床上,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站到了地板上。茵格尔德斯比身处即将被发现的边缘,这时,灯光完全照射在了他的朋友的面孔上,借着灯光他看到,尽管他的两眼是张开着的,它们却是“完全无神的”——他依然处在睡眠的掌控之下。西佛斯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把蜡烛凑在安放于桌面上的灯盏火苗上点亮,然后,又走回到床脚下边,好像是在急切地摸索着可以找到的什么物件。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显得躁动不安的样子,在房间里边转着圈儿四处走动着,审视着每一只扶手椅的上面,直到最终来到了梳妆桌侧边的旋转大玻璃镜子前面,他停了下来好像在注视着镜子之中自己的影像。这时他又朝着床边走了回去,穿上了他的一双拖鞋,以小心谨慎而坚定的步履,一步步朝着开向私密楼梯处的小穹顶门走去。

  当他拉动门闩的时候,汤姆.茵格尔德斯比突然从他的藏身之处出现了;可是这个梦游者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的声息;他一步一步轻轻地走下楼梯,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着他的朋友;把通往花园的一扇门打开;转眼间已经站在了茂密的灌木丛当中,这丛密匝的灌木就在小塔的一角,遮蔽着这个便门使得一般人是不会看到的。恰在此时茵格尔德斯比几乎由于一失足弄出动静来而使得前功尽弃;这个响动的确引起了西佛斯的注意——他停了下来转回身去;此时,由于满月那明亮的月光直接照射在了他苍白而烦苦不堪的面庞上,汤姆一下子注意到,几乎可以说是忧伤不堪的,他那直盯盯没有任何光彩的两只眼睛——

 

  那是没有神采的两只眼球

  他犹且注视于你

 

  他身后的跟随着摒住气息一动不动,好像这样让他放下心来了;他转身朝向一边;从一丛月桂树丛中拉出一把园丁用的铁锹来,扛着它迅速地走进了另一丛灌木的中间。达到了一个确定的地点,这里的土壤显然最近是被掘动过的样子,这时他开始了一心一意的挖掘工作,直到翻出了几铲子松软的泥土之后,他停了下来,把手中的工具扔在一边,不顾一切地开始解除自己身上穿着的裤子。

  到这个时候,汤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睛都看累了;这时,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而他的朋友还在那儿忙于宽衣解带无暇旁及,因此他一把把铁锹抓了起来。西佛斯,此时已经达到了意图所在: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他

 

  一身飘带在风中飘舞着,

 

  全力在那儿把小件的衣物尽量卷成一个最小的卷儿,全然不觉上天的任何声息,当然在这个时刻这些声息也是不会有一刻停息的,而且在这样一种困苦不堪的境地之中,前去“拜望自己匆匆构建的设施。”

  他正要弯下腰去把自己的裤子丢进刚刚为它们掘好的墓穴当中,这时汤姆.茵格尔德斯比走到了他的身后,铁锹的一面朝着——

  这一惊可非小——西佛斯中尉再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梦游的举动了。一件一件的,他的灯笼裤子——他的别的裤子——他的丝网紧身下裤——他的黑色灯芯绒裤子——他的带猩红惹眼宽条纹的庞贝.芬瑟堡灰色军裤,都一件一件重见天日了——被从墓穴里边拯救了出来,它们已经被埋葬在这里多日了,一层一层地就像一只圣诞节大蛋糕;经由鲍瑟比夫人加以小心晾晒,又可以舒适穿用了。

  整个一家人,特别是那些女士们,都笑不自禁——皮特斯夫妇笑了——西姆金森夫妇笑了——巴尔尼.马凯尔嚷嚷着“冤枉死了,”宝琳娜小姐,“天呀!”

  查尔斯.西佛斯忍受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戏谑之声,比他先前预计的时间提前两小时就离开了——然而,刚走一会儿他又返回来了,而且应他的岳丈的要求,放弃了前往马来亚式狩猎以及豪华射击诸般娱乐,留下来把脸红的新娘领进了教堂成婚。

  来自巴斯的西姆金森先生没有参加结婚仪式,忙于盛大的斯卡宛斯高级联席会议的事务,那时候全世界所有知名区域的来宾齐集于都柏林城。他的文章,论证的是整个寰宇就是一个巨大的乳蛋糕,就像一阵旋风一般搅动了一潭凝固的死水微澜,又被加以电力烘烤成熟——在波特兰小岛上烘制得有些过火了,关于阿伦沼泽的中心思想又不太成熟——却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差一点获得了桥流大奖。

  西姆金森小姐和她的妹妹在仪式中充当了伴娘的角色;前者写成一篇书信体华章,后者惊呼道“天呀!”这些都是受到了牧师的假发所启发。从那以后又过去了几许年月;这对佳偶又给家族之树上增添了两三个小小的细枝嫩芽,其中大师奈迪成为了“爷爷的亲亲”,而玛丽.安妮则是妈妈特别的“掌上之珍”。我只是要补充一下,西佛斯先生以及夫人一起生活得极其快乐,恰如两个心心相印、举案齐眉的最佳伴侣,彼此相亲相爱,美满如同凡常;而自从他结婚的那一天起,查尔斯再也没有在夜里从床上跳起来的反常迹象了,也没有夜间出动漫游的习惯了——尽管说从他那专心一意地迎候年轻的妻子每一个愿望以及各种忽发奇想的现象之中,汤姆还是能够看出来漂亮的卡罗琳依然还会偶尔假借此事说话,动不动就戏之以“穿上你的灯笼裤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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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查尔斯的无稽之谈,关于老基尔斯爵士拿走灯笼裤的说辞,听起来不像梦境,倒像真实经历。更奇特的是,小福罗对着查尔斯的裤子狂吠,似乎很有隐情。据说,动物是这个世界最敏感的,它难道看出了蹊跷?马凯尔先生因为嫌疑仔细盘查,却并不能证实他拿走了主人的裤子。女巫出没夜,幽灵守望者一无所获。而查尔斯的裤子却还是继续丢失——这个胆大妄为的幽灵,终究被揪出来,却原来是查尔斯自己梦游所致。“穿上你的灯笼裤吧”,这个戏谑将全文结束于某种调侃,倒也格外有趣。最初的疑神疑鬼,到最后的真相大白,中间曲折离奇都得到了解释,原来透析了就这么简单。精彩故事,推荐阅读。编辑:金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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