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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背篓

作者: 章熙建 点击:1489 发表:2023-03-30 10:25:14 闪星:7

摘要: 这是1941年11月28日黄昏,苏南溧阳马塘山。这天下午,新四军第十六旅卫生科军医钟延祥带着卫生员上山采药,归途中与偷袭十六旅旅部机关的日寇不期而遇。情势危急,钟延祥让卫生员迅速从后山赶回驻地报信,自己则以短枪居高临下地向敌射击,他要以势单力薄地阻击延滞日寇的进攻…… 时光回溯7年前……

       日寇的炮弹卷地毯般一波接一波砸来,矮壮的马尾松成片地被炸飞。

       身负重伤的新四军战士钟延祥怀抱着背篓,咬着牙费力地爬向红豆杉的根底。刚才,就在钟延祥被炸弹掀翻的瞬间,一束血雨激喷他的脸庞,他的那截被炸飞的小腿断肢“噗”地跌落在藤篓中,鲜血霎时把背篓藤条染得赤红。

       这是1941年11月28日黄昏,苏南溧阳马塘山。这天下午,新四军第十六旅卫生科军医钟延祥带着卫生员上山采药,归途中与偷袭十六旅旅部机关的日寇不期而遇。情势危急,钟延祥让卫生员迅速从后山赶回驻地报信,自己则以短枪居高临下地向敌射击,他要以势单力薄地阻击延滞日寇的进攻。

       天暗、山高、林密。眼见山崖顶上突如其来的枪声暴露了偷袭的企图,而山坳下又是一道数丈高的断崖,恼羞成怒的日寇架起八二迫击炮向崖顶轰击,霎时间,炮弹的爆炸声在山谷间荡起了冲天回响。钟延祥快步穿过灌木丛奔向红豆杉林,就在距林带一步之遥的瞬间,一发射偏的炮弹落在身侧炸响,钟延祥的左腿被炸断,但他却无暇顾及身负重伤的剧痛,而是痛惜地把藤篓紧紧地搂在怀中。毕竟,这只饱经磨难的藤篓,凝结着他的6个红军兄弟的信仰和热血。

       时光回溯7年前。1934年春,四川合江临江镇的万记药铺,大师兄钟延祥一大清早就卸下门板,习惯地探头打门缝往寂静的石板街一瞅,没想这一瞅,竟让16岁的少年学徒工骤然变色,青石台阶上一排穿草鞋打绑腿的兵,正相互倚靠着抱枪而眠。看情形是星夜跋涉后入镇歇息的,这情景与钟延祥之前所见到的两拨队伍截然不同,那一顶顶八角帽上的红色五星,在晨曦中闪耀着异样的温暖。

       闻讯赶来的掌柜神情凝重地出门寒暄招呼,回屋后面露喜色地说:莫慌张,这就是传说中的红军,赶紧把存药盘点分装,红军要带药北上打鬼子哩!

       红星,红军,那一抹鲜亮的艳红,就在这个春日的清晨,那般悄然无痕地烙进了少年的心底。这支红军队伍采办药材公平谦和,与之前国民党军的强取豪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银货两讫之际,领队的黄连长还特意关切地叮咛掌柜:蒋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赶紧关门歇业进山去躲一躲吧!

       翌日清晨,药铺掌柜带着家眷匆匆地投奔山里的族亲,可遣散的5个学徒却没有遵照师嘱返回家乡,而是相约选择背起了药篓,一同追赶已经开拔行出数里外的红军队伍。当夜,红军部队途经钟延祥的家乡山村宿营时,他悄悄地喊上了回家晒药材的学徒弟弟顺祥、恒祥。月色朦胧的寒夜,踏着崎岖山道北征的红军队伍里多出了7个新兵,那是一溜子肩负藤篓的药铺学徒兄弟。

    “咣——”骤然间,离粗壮的红豆杉树七八丈外的地方,一颗延迟爆炸的炮弹轰然苏醒。火光闪现的瞬间,钟延祥陡然看见,搂在怀中的藤篓被激射的弹片削断了数根藤条,剧痛顿时如针锥扎在心头,那是因为这只沾染着生死兄弟鲜血的不凡藤篓,竟然是7个学徒战友长征跋涉后的硕果仅存。

       当年,万记药铺的7个学徒背着药篓、药锄参军,因身怀技艺被编入了红四方面军卫生部药材班。长征伊始,红军遭到敌军的围追堵截,损失很大,因而沿途的扩红运动频繁展开,但红军队伍的枪支弹药严重不足,药材班的战士只能是以药篓为武器,几场激战缴获后才让药材班配上了枪械。手中有枪才算是真正的军人,身上负荷的加重,但学徒战友们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却愈加地挺拔坚强。

       进入茫茫草地第八天的夜晚,药材班在草甸上点燃篝火宿营。野风凄厉,钟延祥的目光久久地凝落于苍茫沼泽,那是怎样的一片凶险难测的死亡荒野啊!繁茂的草甸中簇簇野花正娴静地绽放,横亘其中的百米宽沼泽带宛如河流蜿蜒绵延,诡谲绿藻在美丽的伪装下正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鲜活的生命。

       就在晚霞如虹的傍晚,药材班穿越一片水草丰茂的水洼地时,打前阵探路的老班长一脚踏入沼泽,只喊了声“哎哟!”便瞬间没了身影,只有那顶曾经被子弹洞穿过的红星军帽,就那样孤寂而悲凉地漂浮在水草丛中,与草绿、水波、残霞缀合成一曲凄婉的挽歌。老班长用生命坐标让战友们绕过了死亡陷阱,药材班七兄弟刚刚蹚过泥淖踏上草甸,连长就派通信员传令钟延祥接任班长。当夜,药材班的战士们默默地在草甸宿营为老班长守灵,学徒七战友心里惦记着一份恩情,懵懂少年仓促地跻身战场,老班长无疑是锤炼他们成为军人的神奇匠手。222.jpg

       当班长就意味着打头阵。钟延祥重新编组药材班的行军序列,他让战士们把刀枪全都横架在藤篓上,以备陷身沼泽时能增加一些支撑力,每人都用绑腿带拴上一只弹夹,准备危急时刻能够随手掷出拉拽遇险的战友。孰料,人算赶不上天算,这天刚过晌午,晴空突然转阴,一阵冰雹毫无征兆地兜头而下。

       那一刻,钟延祥驻足回望逶迤如长蛇的队伍,悲怆的一幕恰在这瞬间遽然出现,因为年龄最小而被排在队伍中段的七师弟,似是被冰雹砸中身子而突然歪倒,沼泽水草间迅即“骨嘟骨嘟”地翻出一串乌黑气泡,七师弟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滑脱肩膀的藤篓推向沼泽边缘。这个刚刚在篝火边宣誓加入共青团的少年红军,生死关口决然地选择宁可自己沉入泥潭,也不让泥淖吞噬红军的救命药材。

       战友接连牺牲的残酷,让钟延祥一夜间变得成熟刚强。他默默地抹去泪水背起两只藤篓,穿越草地的漫长跋涉中,学徒战友们轮流背负这只沉重的藤篓,其实不仅仅是为师兄班长分担辛劳,更多的是在秉承七师弟的一种精神。走出草地时,七学徒战友只剩下了4人,而第三位牺牲的就是钟延祥的大弟钟顺祥。7只藤篓也损失了4只,但七师弟的那只藤篓却完好无损地走完了险厄之旅。

       ……

     “哒哒……哒哒……”分神仅是瞬间,此刻,1941年11月28日的黄昏,马塘东山的崖顶之上,岭头骤然响起的激烈枪声霎时把钟延祥从追忆拽了回来。

       听到这熟悉的间歇性连发射击声,钟延祥焦虑的脸庞浮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英雄的战友们正在撕开血口奋力突围。他哆嗦着手掏出背篓中拴着弹夹的绑腿带,试图把血流不止的半截左腿扎紧,但双手显然已是不很灵便,只是那瞬间手中的弹夹却突然生出奇异的力道,轻荡中激转数圈牢牢地卡紧了绳头。那一刻,绑腿带传递给手指一缕触电般的灼热,仿佛正是牺牲的战友兄弟们于冥冥中伸出了援手,帮助钟延祥完成了这个原本简单而此刻却异常艰难的动作。

       漫漫长征路,犹如一条诗意浪漫的地球红飘带漫长而飘逸,而闪耀其中的那抹鲜亮的艳红,真正是英雄们的忠诚与鲜血所染成。他不能忘记,长征途中突破天险腊子口的战斗异常惨烈,硝烟遮蔽的野战救护站,钟延祥长跪于地,刚为担架上的红一团政委做完左腿截肢手术。抬头舒口气的瞬间,一个驮着伤员的重叠身影正飞步冲出硝烟,炮火中传来一声沙哑而且悲怆的嘶喊——“哥……”

       那一刻,年轻军医的心脏仿佛就要蹦出胸腔。自打草地篝火宿营的那晚起,师弟们就异口同声地改称他为班长。前天因战斗减员部队调整编成,聪颖机警的幺弟钟恒祥被红四团团长调去当警卫员,临走时坚持背上仅剩的药篓,说我还兼着卫生员哩!此刻撕心裂肺的嘶喊,带给钟延祥一种生离死别的揪心感应。待他飞步奔迎过去时,幺弟已经颓然倒地,右胸口上的两个弹孔汩汩地冒着血泡,渐渐黯淡的血色瞳仁陡现一丝光亮,左手尚且压在团长的身下,却仍然挣扎着从药篓背带中抽出右手伸向哥哥—— “快救团长!”

       尽管已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这一刻的骤变却让年轻的军医踯躅无主。走出茫茫草地,横亘前路的是莽莽雪山,翻越夹金山的那个寒夜,钟延祥带着药材班的战士们喘着粗气费力地躬腰挪步。朔风如刃,红军战士们身穿单衣脚穿草鞋,有时疾风掠过,有的人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地飘落,滚落山坳就立即陷入积雪没了头顶,学徒七红军中的两个兄弟就这样长眠于雪山风口。战友罹难的一刻,钟延祥只能是悲吼却无法施救,因为积雪下隐匿的血盆大口不会理喻亲情与勇敢。从闯过草地到翻过雪山,学徒七战友中仅剩下了钟延祥和幺弟钟恒祥,只是大哥没想到,身板瘦小的幺弟竟然冒着弹雨一口气奔出两里地,把重伤的红四团团长背下了阵地。

       那一刻,枪炮喧嚣中的军医似乎置身于死般寂静之中,他知道幺弟正命悬一线,但他无法回避那道灼热的目光,那是幺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催促他。终于,钟延祥一咬牙,转身颤抖着手解开了团长的衬衣扣,几乎是同时,身侧爆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幺弟的一口鲜血猛然喷射在他那只形影不离的药篓上……

      仿佛就在眼前,这电光火石般的回忆,终于成为钟延祥牺牲前的最后念想。

    “轰隆隆——”又一排炮弹几乎是落在年轻军医的跟前炸响,钟延祥蓦然感觉腹部一紧,他知道又一块致命的弹片击中了他的要害。火光激闪间,钟延祥看到断崖口的虬枝已被弹片削净,崖底回旋的气流正把浓烈的硝烟抬向空中。这瞬间,闪过他脑际的只是那只穿越血雨的背篓。钟延祥猛然一声低吼,撑着红豆杉粗壮的躯干站起身,奋力将背篓凌空掷向断崖。他判定鬼子修正诸元后的炮弹必将飞向他和红豆杉,再不会落向断崖深谷。

       又一排剧烈的爆炸冲天腾起,红豆杉林带中顿时腾起炙烈的火焰,山岭上的数株苍松和红枫树也轰然倒向山坳,整条山坳霎时间变成一片火海。而那一瞬,东西岭头“嘀嘀哒哒”的冲锋号声也骤然响起。

       钟延祥,四川合江岩川村人,1918年出生,1934年参加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征到达陕北后入学红军大学医药班,1939年底被派往新四军第一支队,担负为延安总部采购药品药械的任务。后调任十六旅卫生科军医,1941年11月28日于苏南溧阳塘马战斗中牺牲。是役,新四军第十六旅旅长罗忠毅、政委廖海涛并270名官兵壮烈殉国。

       追寻学徒七红军短暂而壮烈的生命轨迹,令我唏嘘而震撼。但深深萦怀于心的还是那只背篓,它似乎是一具神奇宝箧,盛装着一串命运相连的英灵缩影。2014年的深秋,在几经波折后,我终于在坐落于皖江无为红庙镇的新四军七师纪念馆,见到了这件饱蘸鲜血的战争遗物,时逾八十载,蕴藏丰厚内蕴的背篓显得孤独而静默,但那一刻摄入我眼中反射的感应,则是无与伦比的悲壮。

       333.jpg背篓于炮弹覆盖红豆杉林带前的瞬间,被身负重伤的军医钟延祥奋力掷出,幸运地挂在了峭壁松枝上而得以免遭炮火之祸。新四军十六旅部队浴血脱围后,偷袭失败的日寇仓皇撤退,地方抗日武装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了这只背篓,一个得到过钟延祥治伤的抗战烈属睹物思人,冒险悄悄将圣物带回藏于宗族祠堂。

       人俱逝,物独存,一段凄婉情缘似乎就此湮没于尘埃之中。然而,许是学徒七烈士的英灵所系,这件战争圣物最终还是回归了应有的尊荣。1956年初冬,一位独臂战将到苏南溧阳塘马镇拜谒烈士墓,意外地邂逅了一只似曾相识的军用药篓,几番探访后,身经百战的将军手抚药篓潸然泪下。他,就是当年被钟延祥战场截肢疗伤的红四团团长。

       血雨,药篓,赤红。此刻,伫立在这件战争圣物前,我思维的触角试图捕捉一束来自历史深处的回声——那润泽的通体赭红,是否正激荡着红军英烈的热血情怀?那幽深的盈筐芳香,是否在释放着英雄战士的瑰丽憧憬?那丰沛的静默物语,是否正传递着铁血征程的嘹亮号角?

       圣物无言,但有个答案却令我释然,血雨背篓承载着一份永远的赤红,7个袅袅飘逝的生死战友,他们的姓名或许难以勘证,却一样会恒远地闪烁于美丽中国的历史天空,因为那腔热血忠诚,已然升华成横贯苍穹最美丽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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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只背篓的故事,一段悲壮的历史。1934年春,红军经过四川合江临江镇万记药铺采购药材后,16岁的少年学徒、大师兄钟延祥和4个师弟一起参加了红军,他回家还带上了大弟钟顺祥、幺弟钟恒祥,7个人被编进红军的药材班。长征途中,班长牺牲在草地里,钟延祥被任命为班长。7个人历经艰难困苦,在爬雪山过草地途中,有两人牺牲在暴雪中,一人牺牲在泥沼里,其中就有钟延祥的大弟钟顺祥。还有两个师弟牺牲在炮火里。从闯过草地到翻过雪山,七个战友中仅剩下钟延祥和幺弟钟恒祥。最后,钟延祥见到幺弟时,身材瘦小的他把重伤的红四团团长背下了阵地,并冒着弹雨一口气奔出两里地,来到自己面前。而这时,幺弟钟恒祥因重伤加负重劳累停止了呼吸。就是说,经过长征的艰难跋涉,7兄弟里只剩下了钟延祥。后来,作为军医的钟延祥,也牺牲在了抗日战争中。文章里,以钟延祥与背篓为主线,展示了钟延祥和其他四个师弟、两位弟弟的悲壮故事。也同时看到,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中和后来的抗日战争中的顽强精神。为此,毛泽东在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后指出:“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而告终。”这个红背篓的故事,就是一个见证。推荐阅读。编辑 宋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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