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0年农历正月十一日，是慈母两周年忌日。不孝儿谨以心香一瓣，悲泪两行，遥祭于慈母之灵前：

　　高山仰首，江河泣泪，苍天脱帽，天地同悲：哀我慈母，永别凡尘两载矣！

　　念我慈母，出身贫寒。祖籍京城，宛平田氏，上有兄姐，排行其三；孩提时代，家境艰难。三餐不继，啼饥号寒。一十五岁，嫁与赵堂。托身吾父，持家生养。家父做工，大兴纱厂，其后供职，电灯公司。养家糊口，依赖吾父，家贫如洗，炊常断粮。慈母贤良，十六为母，长女降生，为振家业，节衣缩食，如牛负杖。粗茶淡饭，露宿风餐。抚儿育女，操持家当。任劳任怨，竟日奔忙。

      家业初创，又遭祸殃。七七事变，日寇侵犯，狂轰滥炸，石门沦陷，生灵涂炭。胞兄降生，年仅七月，母抱哥奔，遭遇空袭，匍匐在地，炸弹之下，岂有完卵。哥腿炸断，母腹弹伤，母子罹难，血流成河，生死未卜，惨绝人寰。路人见状，慷慨施救，送至医院，及时手术，母子得救，过路恩人，大爱无疆。

　　七月哥哥，成了残儿。其时家贫，身无完衣，口无粒粮。凄苦情状，观者动容，铁石心伤。父欲弃子，言之凿凿，无力抚养。母爱如天，力排众议，不离不弃，坚决抚养！慈母心善，擦干眼泪，重披征裳。一日三餐，节衣缩食，半夜浆补，圣爱天光，母子同心，生死命长。

　　五年之后，母又生我，时值抗战，坚壁清野，齐反扫荡，人间悲苦，历历遍尝。抚养哥哥，茹苦含辛，拖儿带女，逃往他乡。难民生涯，雪上加霜。日寇侵华，民族遭殃，日寇投降，内战凶狂，慈母持家，提心吊胆，无法安居，东躲西藏。犬吠心惊，鹤唳胆丧。度日如年，泪沾衣裳。儿女年幼，分忧无方。父外打工，挣钱养家，家事艰辛，莫及鞭长，千斤重担，慈母担当。

　　姐姐早嫁，为人童养。胞兄稍长，拄杖学堂。上学放学，一天四趟，慈母怜子，不离左右，牵手目送，保驾护航。

　　哥念母恩，没齿难忘，年逾古稀，七十有三，每每言之，涕泪横淌，黯然神伤！常人母子，母给儿命，一生一次；唯我独外，母给两命，此生何尝？母已仙逝，欲孝何寄？泪雨滂沱，遥寄天堂！

　　六十年代，“极左”为虐，全民挨饿，举国饥荒。可怜老娘，日粮五两。我上高中，缺乏营养。为了儿女，慈母心痛，自苦饥肠。糠渣度日，瓜菜当粮。节省粮票，送我学堂。慈母坚韧，皮包骨头，风来倚墙，人间悲苦，莫此为上！

　　文化革命，全民罹殃。我在军校，造反疯狂。被人绑走，半月有余，下落不详。慈母担忧，四处打听，慈母有泪，流进肚肠。人格被夺，人性摧残；人间悲剧，罄竹难详！

　　三中全会，升起希望。中华有幸，万民欢畅，喜我慈母，晚景安康。如鱼得水，枯木向阳。生活改善，子孙荣昌。慈母自此，心花怒放。更加勤勉，格外慈祥，关爱晚辈，四世同堂。每日捧读，四大名著，或打麻将，邻里和睦，心花怒放。自恃体健，独居一室，起居有常，免劳儿忙。

　　忽然一日，脑干出血，无情病魔，折磨亲娘，胞兄闻讯，搬来同住，瘸腿侍母，床前尽孝，送药喂汤。待病稳定，送至公寓，老有所养。我在外地，思念亲娘，奔波劳碌，月月返乡，往来探望。

　　零六年底，慈母摔伤，股骨骨折，辗转床笫，自此卧床；零八春节，病情反复，心力衰竭，医治无效，无情病魔，夺我高堂。享年九四，永别人间。呜呼哀哉，痛断肝肠！

　　慈母勤劳，终生辛苦。慈母节俭，从不铺张。慈母待人，竭诚善良。关爱儿孙，心怀坦荡。慈母教子，有节有方：为人忠厚，从不尖狂；教子善良，莫做豪强；教子勤勉，馋懒神伤；教子处事，为人着想。慈母恩情，山高水长！

　　好衣给女，自甘褴褛；美食送儿，自甘糟糠。有福儿享，有祸母当。倾东海水，难表衷肠。寸草难报，春晖绵长。从此永决，亲情难忘。

　　儿亦老矣，纵有美食，送谁品尝？纵有华衣，谁来穿享？纵有亲情，谁来叙谈？纵有欢乐，谁来共享？纵有委屈，谁来分当？

　　此去山高，谁人为伴？此去水远，谁为挥桨？口渴欲饮，谁奉清茶？饥饿欲食，谁奉羹汤？黄泉路上，嘱咐亲娘：自此关山，远离病痛，不受折磨；多自珍重，快乐欢畅。儿孙既长，不劳牵肠。多赐佳梦，慰我凄凉，我扑母怀，撒娇叫娘！

　　慈母遗训，永志不忘；慈母懿范，永记心上；慈母恩情，永铭肺腑；慈母音容，永留高堂。千言万语，难诉衷肠。心香一瓣，悲泪两行，聊备薄酒，纸钱燃放，黑蝶纷飞，祭我亲娘！

　　母若有知，再来迎儿！母子再续，亲情一场；呜呼痛哉，念我亲娘！

　　这是我的弔母诗，写于13年前。

　　烧 纸

　　雪夜里的路口

　　燃起一堆纸钱

　　大雪封了陵寝的路

　　权在这里为您祭奠

　　寒风中燃烧的冥币

　　抱做一团噼啪着

　　我的老泪

　　也把脚下砸得坑坑点点 

　　我推开一扇记忆的门

　　那是我从戎的那天

　　我渐行渐远，不敢回头

　　怕见您凭栏眺儿的伤感

　　而今您在天国

　　我在人间，

　　殇母总在年刚过

　　依稀梦见母亲慈祥的脸

　　灵堂的路

　　灵堂的路，很近

　　走过去就能与母亲相拥

　　灵堂的路，很远

　　您趔趄着，走了九十四年

　　院子里的香椿树

　　我听着像子规啼血

　　一声又一声，高远

　　冬天远了，春天近了

　　母亲，我看到您年轻的容颜

　　踏响吱吱的残雪

　　顿挫在断肠人心间

　　时间之剑，斩不断母子深情

　　一千个昼夜，定格在您远行的瞬间

　　这是您永生的瞬间

　　这是儿刻骨的瞬间

       2011.02.14  早晨泣作

　　悼母

　　菊黄梨白总关情，

　　寻亲思远到清明。

　　慈母夜半曾低语，

　　晓来窗外鸟亦惊。

　　——作于辛卯清明之晨

　　母亲生前1913年秋，母亲是北京人，出生在宛平县城一个普通市民家庭，依靠曾给京城名角当厨子的舅舅资助，上过几年小学，解放后又上扫盲班，从而识文断字，直到晚年仍能阅读四大古典文学名著。母亲一口纯正的京腔京韵，加之能读书看报，颇让冀中这个小城市的街坊邻居们另眼相看。

　　母亲15岁那年嫁给父亲，16岁生了我姐姐。五年后又生了我哥哥。但是家兄天生命运多舛。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日军三个月后进攻华北，日本侵略军的飞机首先对石门轰炸。日本空军记述了轰炸给城市造成的巨大破坏：“碉堡阵地，也在一瞬间被掀起，就连一丝希望也没有留下，城市就这样逐渐的被瓦解了”；“遭空袭的工厂的屋顶被炸开了巨大的黑洞”。

　　日军对石家庄的轰炸，集中在三个目标：一是大型工厂，二是通信联络目标，如电报局、电话局，切断与外界的联络；三是商业集中区，如大桥街，以及商会，破坏正常经济、民生、生活秩序。

       根据文中记述：“士兵们无意识地不断扣动着扳机，炸弹一个接着一个爆炸，一幢幢白色的大型建筑不断地崩塌，散出的烟灰非常壮观，那种快感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充分显示了日本侵略者以杀人、破坏为乐趣，惨无人道的法西斯暴行。根据时间推测，这应该是日军在侵占石门之前最后一次对石门的轰炸。随后日军攻城，守军溃败，石门沦陷。

       是年十月母亲带着六岁的姐姐，怀抱着七个月大的哥哥去找父亲，路上遭遇日机轰炸，一个弹片削去了襁褓中的哥哥的右腿膝盖以下，也伤及了母亲的腹部。母亲在路人帮助下带伤抱着断了腿的哥哥去了外国人开的诊所，经过急救包扎和处置，哥哥的一条命算保住了。可是，只有一条腿的七个月的婴儿能长大成人吗？父母真的犯了愁。

       那时我们家境十分困难，全家只靠父亲一人上班挣钱，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船漏又遭连夜雨，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连同父亲都无奈地主张遗弃这个残婴。可是母亲此时力排众议，坚定地要把自己的儿子抚养成人。从此，母亲用她柔弱的双肩背起了这副沉重的十字架。

       哥哥在三岁以前，一直在地上爬着，后开始拄棍子站立起来，慢慢学习走路。再后来，母亲让同院的老木匠给打了一支木拐杖，哥哥在母亲的呵护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学走路。这一走就是七十年，从童年走到了老年。

       这几十年间母亲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和精力，母亲用她伟大的人性和母爱谱写着一曲母子深情的颂歌。

      父亲一直重男轻女，给行大的姐姐取乳名“招弟”，可招来的竟是哥哥这样不幸的儿子，这让父亲好不郁闷。瘸哥五岁那年，我出生了，父亲脸上才有了笑容。父亲对我宠爱有加，而母亲总是对哥哥格外呵护，或许母亲觉得伤残儿子更让她揪心。

       哥哥七岁那年上学了，肩上背着书包，一手拄拐，一手拿着小板凳，那是去厕所蹲坑时用来支撑断肢保持身体平衡的。少不更事的同学们放学后总是欺侮伤残的哥哥，视为怪物。母亲心疼儿子，每当快放学时，总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早早等在学校门口，护送着哥哥回家，也劝阻着一帮恶作戏的孩子们。

      在母亲的关爱和呵护下，哥哥一路磕磕绊绊读完了小学，接着又到北京投靠我大爷，在北京十一中读完了初中。哥哥靠顽强的毅力自学俄语、财会、计划、统计等专业，后在企业工作几十年，搞供销时拄着拐杖、拖着残腿，走遍大江南北，推销产品，为工厂催款要账，直至退休。

　　哥哥被炸残后，父亲铁心把儿子扔了。母亲不肯。甚至父亲厉言呵斥母亲，母亲也不肯把哥哥扔掉。哥哥在母亲的呵护下坚强地活了下来，有了工作有了家，生儿育子。退休后又找了份儿补差工作。但当母亲有病需要有人照顾时，他辞去一切，甚至自己搬来住在母亲身旁，日夜侍候多年。

　　我在我母亲的教诲成长，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从参军后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混了三四十年，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我曾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立下了誓愿：父亲走得早，一旦退役回来，找到工作，立即迎养母亲，然而母亲很要强。始终不愿让我们抚养，只靠父亲单位的抚恤金和我们的接济独自生活。

　　九十年代，我接母亲来北京短暂住了几次。我陪她最后一次来到她的出生地北京，从南池子南口家中走到长安街上贵宾楼饭店前就走不动了，要坐在花坛栏杆上休息，时年85岁。

　　母亲90岁那年因脑出血倒在了独居的卧室里，昏迷数小时，幸被邻居救起，及时送往医院抢救，得以大难不死。那时我和哥哥都准备为母亲料理后事了，母亲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此后，母亲变得越发糊涂起来，大夫说这是脑出血后遗症，已经无法修复。我和哥哥再不敢让母亲独居了，由于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六十多岁早已退休的哥哥独自承担起照料母亲的任务。

 　　退休后的哥哥一直在企业当会计补差，贴补家用。但当母亲病后，他义无返顾地辞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地照顾起母亲来。哥哥说，是母亲给了他两次生命，他无论怎样尽孝，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母亲。他毅然离开自己的家，搬过来和母亲住在了一起。

　　那些年，年近古稀的瘸哥哥照料起快九十岁的老母亲来，那是怎样的一幅母子亲情图啊！邻居们常见哥哥拄着拐杖每天上下四层楼去买菜、烧饭，娘俩相依为命。

　　2005年秋末，我和妻子回来执意将母亲送到了夕阳红老年公寓，这样既照顾了母亲，也解脱了哥哥。母亲从此过上了饭有人做、衣有人洗、病有人医，让子女放心的日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夜间母亲下地小解，不慎跌倒，造成股骨骨折。是立即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一时成了家人两难的选择。哥哥坚决反对手术治疗，他说母亲命硬，岁数虽大，还能闯过这道坎。我们咨询了一些老中医、骨伤专家，并坚持服用接骨丸、三七片等中成药，几个月下来，母亲疼痛逐步消失，断骨竟然完全愈合了。母亲气色又恢复了红润，饭量也增加了，子女们一颗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母亲那些年明显苍老了，每年逢母亲节或老人的生日，我都要赶回来和哥哥守候在母亲身边。我想，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情场失恋或商战失败，而是人欲孝而母不在。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我已皓首白发，我依然要衷心祝愿天下母亲健康长寿、吉祥平安！

　　那些年每年春节我和妻子及女儿、外孙女都会陪母亲过年。2008年这个春节前，母亲体质已十分虚弱，当吊瓶里的人血白蛋白一滴一滴输入母亲的脉管之后，老人的脸上重又恢复了气色，竟然又一次闯过了死亡关，让我们做儿孙的安安生生过了这个年。

　　21天后，转眼到了正月初十，母亲病情急骤恶化，我和我哥守候在母亲身边，我们和医护人员商议决定再用一次白蛋白，期盼奇迹能再次出现。但这次输液十分艰难，护士将最小号输液针头在母亲双手和双腿扎了七八次，才将药输进去，然而十几个小时后母亲还是十分平静地辞别了人世。母亲弥留之际，我拉着母亲枯槁的手，眼看着老人频频喘气的痛苦，不禁潸然泪下。

       母 亲一生历尽苦难，相夫教子，生活俭朴，勤俭持家；母亲心态平和，待人宽厚，知书达理，甘于清贫，与世无争。94个春秋，平淡地度过，默默地离去……

让儿子再送您一程吧，在去天国的路上，愿母亲一路走好！

　　年，刚过

　　慈母就要远行

　　我拉着妈妈枯槁的手

　　舍不得让妈妈走

　　一个四世同堂的家，

　　怎么能没有您

　　悲伤与欢乐都在这一刻凝固

　　十几双泪眼涔涔

　　眸子里闪过老人一生的艰辛

　　我的老兄、石家庄日报社长戈壁沙先生当时赋诗悼念：

　　慈母松龄鹤寿西

　　纵是仙去也悲戚

　　寸草未尽春晖报

　　苍山低回子规啼

　　——痛悼婶母过世，诚嘱老弟与弟妹节哀！

　　三年后，73岁的家兄也走了，73、84，人生老来第一个坎，他没闯过去，拄拐去天国和母亲团聚了。

　　40年代的我和30年代的哥哥，一奶同胞，血肉相连，一往情深！每年七七事变这天，是国难，也是家殇，无尽的悲愤涌上心头，泪如雨下。国有恨，家有仇，我们怀念先人，也诅咒战争，泣血期盼世界永远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