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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方言趣事

作者: 孙英伟 点击:3513 发表:2023-02-04 09:08:47 闪星:5

  陕北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发源地,但由于地处偏僻、荒凉、贫穷的黄土高原,到处都是连绵不断的荒山秃岭,交通极为不便。千百年来闭塞保守,生产经济落后,很少受到外界的影响,自成一隅。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文化生态,造就了陕北独特的方言。陕北方言是我国北方晋语中极其有特色的一个语种,不仅有生动细腻的表现力,而且保留了大量的古音和古词,曾被称为中国古代黄河流域语言的活化石。

  我们这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从北京来到地处陕北地区首府的延安插队,一到生产队,听到老乡那带着浓浓鼻音的陕北话,让我们立刻意识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习了。

  陕北话除了腔调、发音部位和普通话不同外,有许多词汇是我们完全听不懂的,和普通话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因此关于说话交流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至今难忘。

  刚到延安,老乡们看到我们这群不谙世事,年轻单纯的孩子,以他们淳朴厚道的热情接纳了我们,他们结伴陆续来到我们的驻地,看望这些北京来的“学生娃”。我们之间最初的交流就这样开始了。

  那时,我们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询问:我们说话你们“害哈害不哈”,我们睁大了眼睛,疑惑自己听错了,“害哈害不哈”?不怕,有什么可害怕的。老乡意识到我们没听懂,又费力地重复着,我们也就装作明白了,点头应承着。好多天以后我们才害哈,这句话的意思是问我们,他们说的话,你们懂不懂,知道不知道的意思。难怪每个人都问我们“害哈害不哈”?

  话是明白了,但是怎样写却不知道,究竟是哪几个字呢?这句话为什么是这种奇怪的发音呢?一年多过去了,有一天我翻看了一本书,是写开创陕北革命根据地的老革命、工农红军高级将领谢子长的。那时描写陕北的书很少,我如获至宝,认真地看了起来。书中的一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解不下”,是说对一个问题大家都不明白,“解不下”。从字意上我读懂了这个词,当时只是觉得这种表达还挺文绉绉的,没有在意。过了许久,有一天和老乡聊天时,他们说到一个人姓“害”,百家姓中没有这个姓啊,问了队里唯一有文化的支部书记,才知道是姓“解”,陕北发音是“害”。

  我突然想到“害不哈”这个词,陕北把“下”读作“哈”,那么“害不哈”,正是“解不下”三个字啊,有的老乡也会说“害不开”,那就是“解不开”的意思啊,发音虽然怪,岂不知还是这么有文化的词啊。

  (插图作者:冯灵伯)1.jpg

  还记得第一次在延安过春节,到老乡家吃“扁食”,就是我们北方人吃的饺子,陕北人叫做“扁食”,陕北人包扁食不用擀面杖,叫“捏扁食”。的确是用手把小面团捏成碗形,装入馅儿,捏成饺子状,皮很厚。吃的时候,类似煮馄饨,连汤带水,并在汤中加入粉条、西红柿和调料。那时候吃上一顿这样的“扁食”,堪比山珍美味啊!据说“扁食”之名的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宋代。

  他们有时形容一个人坐卧不宁,忙忙碌碌的样子,称为“恓恓惶惶”,管说话叫“言传”,这也都是古汉语表达的方式吧。陕北真不愧为中华民族的发源地啊。

  但至今还有一些词我仍然不清楚是如何发展演变而来。比如说陕北把“现在”说成是“儿(尔)个”。是“尔日”“尔时”的转化?不得而知。还有形容一个人很捣蛋说成是,那个人“可儿了”,说怪话叫做“说儿话”。

  陕北把劳动称作“受苦”,把分配称作“打发”,刚到延安时,老乡说“毛主席打发你们来这哒受苦了”,我们心里觉得说话怎么这么反动,马上反驳:“我们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乡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受苦的”。老乡点着头说:“四(是)了嘛,四(是)了嘛,一个意思嘛。”

  一次一个社员的婆姨病了,社员们说他的婆姨“难活”了,我们都以为是病得快死了,没几天她又来上工,我们惊讶的看着她,以为发生了奇迹,后来才知道,“难活”就是生病的意思。

  陕北的称谓也很独特,管结过婚的女性叫“婆姨”,未婚的叫“女子”。年轻男子叫“后生”,年老的叫“老汉”。儿童叫“猴娃娃”,小的都称为“猴”,说一个孩子很小,就说一满猴猴的。家里最小的孩子,就叫“猴儿子”“猴女子”。

  我们当然被划为“女子”行列。现在想来“女子”也是自古以来对女孩的尊称啊。给我们饭的老大爷爱开玩笑,问我们会搓麻绳吗?我们说不会,他故意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带着坏笑说,这么大的女子搓麻绳不转,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我们开心地大笑。

  我们队的一个男生也很捣蛋,那年我们刚到崖里坪插队,住在铁厂,那里有个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大烟囱,那个男生抓住铁架子攀爬到烟囱顶上,村里一群人在下面看,既担心又害怕,他下来以后,老乡说:“后生介,下次可不敢了!”男生对着那些比他年轻的人说,我比你们先生,应该叫我“先生”。

  记得陕北有些话形容起事情来又好听又形象,喜欢用叠词,比如形容某个女子长得白会说“生得白个生生的”,形容红苹果长得好就会说“红格蛋蛋的”,形容天空则说“蓝格莹莹的”。我们到生产队后,社员看到小娅和我妹妹小荣,就说,咦——(拖着唱腔)看那2个女子,长着一对花眼眼,花花介,一满生的俊俊的。花眼眼是指眼睛大,有的也说是“毛眼眼”。做起事来要求快,则表达为“欢欢的”,形容一个人爱嘚瑟,就说这个人“醒醒晃晃”的。这些叠词听了,如同看到了那些鲜亮的颜色,闪亮的大眼睛,做事麻利轻快的样子,以及爱吹牛的人那副轻狂的模样,多么形象又生动的词汇啊,然而又是那样的朴实无华,耐人寻味。

  (插图作者:于瑛)2.jpg

  我们队的知青于瑛说,有一句话,她永远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知青在推碾子压玉米粒,村里一个老婆婆过来指点她们怎样用簸箕来簸,她一边簸,嘴里一边说:“皮皮簸哈(下),粒粒跌哈(下)……” 簸箕随着她的声调上下起伏地颠簸着,玉米皮被簸了出去,玉米粒留在了簸箕里。动作是那样的娴熟而有韵律。于瑛在一旁都听入迷了,怎么这么好听,叠词用得这么生动有趣!以致多年过去了,这句“皮皮簸哈,粒粒跌哈” 还在耳边萦绕。   

  还记得一次我们的邻居乔文亭婆姨去了一趟延安,回来给我讲她到延安的见闻,说:“今天塞——我迲(ke去)了延安东郊机场,看见飞机了,可大了,飞起来时是学学(斜斜)着起飞的。还看见两个外国婆姨,一满里眼窝深惠惠的,头发鼓连连的(形容头发卷曲),说起话来呀,一满“害不哈”。乔文亭婆姨说话时拖着陕北人特有的长腔,双手比划着,连笑带说,我好像看到了那两个外国婆姨,头一次听到这样描述外国妇女,把我听得忍俊不禁。

  有时公社放映队,会到队里来放映露天电影,那是大家最高兴的事情,有一次看完《列宁在1918》的电影,第二天上工时,年轻的社员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电影内容,只听一个半大后生名叫“咧五”的说,那个二蛋婆姨,一满可凶了,还学着电影里的腔调,大声地说:“我们家没有气炉子。”原来,影片中的阿尔丹夫人,竟被“咧五”赋予了地地道道的陕北称呼“二蛋婆姨”。

  (插图作者:于瑛)3.jpg

  还有一次社员姚有臣肚子疼,知青王健是赤脚医生,判断他是急性阑尾炎,情况紧急,马上带姚有臣去延安看病。幸亏送去的及时,当时就做了手术,挽救了他的生命。王健回来给我们讲述了看病过程,其中讲到大夫检查时,大夫问姚有臣:“大便如何,是条条的,还是拉稀?”姚有臣回答:“是忽飒飒的。”我们大家听了仰头大笑。多么形象啊。

  此外,陕北方言中还有许多形容各种不同性格人的有趣词汇,说某个人没心眼儿叫“瓷脑”,不明事理的叫“哈怂”,愣头青叫“二杆子”。

  在延安,我们经常和老乡一起唱陕北民歌,尤其是信天游更是凸显了鲜明的陕北地域特征和方言特点。带着浓烈的乡土气息,配上苍凉高亢的曲调,唱出了陕北人对生命的呐喊,对情感的宣泄,婉转动听,荡气回肠!歌词更是采用了大量形象又朗朗上口的的叠词,如陕北民歌中唱的: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泪蛋蛋抛在沙蒿蒿里。”

  “羊肚肚手巾呦,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不嫌你哥哥穷。”

  “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一对毛眼眼照哥哥”

  ……

  这些来自黄土地最原始淳朴的民间歌曲,用歌声展现了充满生活情趣的陕北风土人情,伴随着陕北方言的乡音传唱至今,历经千百年而经久不衰。

  陕北方言有韵律、有味道、有情趣、动听感人,文言、俗语、俚语、叠词层出不穷,文化积淀极其深厚。

  如今离开延安已经50多年了,我们却难忘那亲切有趣的陕北方言。难忘那淳朴的乡音。随着社会的发展开放,时代的改革变迁,文化程度的普及提高,陕北的方言也在发生着变化,2015年我们回延安,和村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说起“儿(尔)个”,他们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有些方言大概逐渐就会消失了吧,但它已经深深地融化在我们的心中,和延安乡土情一起,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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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都说陕北方言乍一听来,有点土得掉渣。不过,细细咀嚼,方才品得其中韵味无穷。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关于从北京来到地处陕北地区首府的延安插队时代农村生活的宗宗趣事涌现出来,文章记录了在于延安百姓相处日子里的趣事,以陕北语言的故事为中心线索,以小见大,从点滴语言中展现中华文脉,传递文化乡愁。推荐阅读。编辑:攀登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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