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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恩雷修道院

作者: 曲新同 点击:1152 发表:2017-11-12 20:55:38 闪星:1



  就在三年以前,我出外到东部旅行,很有必要在伦敦呆上一天,因此我乘坐的是星期五夜间邮政列车前往布林迪斯,而没有乘坐通常情况下的星期四早晨马赛特快列车。许多人都会望而生畏,长达四十八个小时的横穿欧洲的列车旅行,接下来还要坐上什么伊西斯还是奥西里斯号以二十节的航速驶过翻江倒海的地中海;但是坐在火车或者邮政船只上实际只有很少一点令人不适感,除非在我真的一无事情可做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给自己腾出这一天半的时间来,之后再跟伦敦说再见、踏上更长的漂泊之路。这一次——我记得,正处于船运季节的初期,大约是在八月份的开头——只有很少几个旅客,我从加莱开始就一个人独占着P&O印度特快列车上的一个包厢。整个这个星期天里边我都在观望着亚得利亚海岸边那泛起的蓝色波浪,以及路基两旁那淡色的迷迭香花丛;平原上那些简朴的村镇,平整如一的屋顶及醒目的大教堂,还有阿普利亚区里植满弯曲多瘤的橄榄树的那些果园。这一次的旅行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只要有空闲我们就衣冠楚楚地坐在餐车里面吃上点东西。我们在午餐之后还睡上一会儿;整个下午的时光都消磨在了黄色封面的小说上了;有的时候我们在吸烟室里交流上几句废话,就是在这儿我认识了阿拉斯塔尔.考尔文。

  考尔文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长着一副意坚辞决、棱角分明的下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他的唇上髭须也是灰白的,腮帮子等处刮得很干净——打眼一看就是一位绅士,打眼一看也是一个神情端肃之人。他并没有多高的智慧。当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一般只是中规中矩地里寥寥说上几句平常话,我敢肯定他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平淡无奇,因为他比我们其余的人说话都要少得多;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卧车公司的日程时刻表上,但是却不能集中精力阅读其中任何一页的样子。他知道了我曾经坐过西伯利亚铁路,因此花了一刻钟的时间跟我进行讨论。之后又对此失去了兴趣,就走回了他自己的包厢之中。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又拾起了这个话题。

  当然了他的这个样子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许多乘坐火车旅行的旅客们都会变得这样神经兮兮颠三倒四地拿不定主意,在经过了长达三十六个小时的颠簸之苦以后。可是我注意到考尔文的这种不安的举止之中,似乎与这个男子个性里边的庄重文雅有些非常抵触的东西;特别不适合于他那付发育充分的手掌,及其厚实、宽大、圆整的手指甲和掌上寥寥的掌纹。当我注视着他的一只手的时候,我注意到这只手上有一个长长的很深的疤痕,从其仓促愈合的形状上来看是最近形成的。然而,要让自己显出发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的态度的话,那也太有些大惊小怪而有些失礼了。我走开去睡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此时是星期天下午的两点钟,在抵达布林迪斯之前还要熬上这么一段路程。

  到了那儿,我们几位仅有的旅客把手提行李转存上船之后,各自找准了我们的铺位——所有我们只有十二个人——之后,在布林迪斯的大街上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返回到国际大旅店里去吃晚餐,根本就不在乎这座城市就是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丧身之地。要是我记忆地正确的话,在国际大酒店里有一个漆刷亮丽的大厅——我不想在这儿为什么东西做广告,可是在布林迪斯这儿没有别的地方可供等待邮政火车来临的——而晚餐之后,我正坐在那儿满怀敬畏之情观看着那些爬满蓝色葡萄藤的格子架之时,考尔文却挪动身躯从房间的另一头来到了我的桌旁。他把桌子上的第二期“赛靠罗”杂志捡起来,可刚过了没一会儿就放弃了假装在那儿阅读的样子。他转身跟我面对面相视着跟我说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人们很少有给偶尔路遇之人提供帮助的,特别是在像我这样在欧洲特快列车上遇见考尔文这样,即便是相互了解要更多一些恐怕也不能够的。我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询问他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我对他的估量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没有错误的;他直言告诉我:“你能不能让我在奥西里斯号上你的舱室里睡上一觉?”而且他在说话的同时脸上略微红了一下。

  现在,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心烦的了,在海面上跟这么一个恒定不变的旅伴在一起度过漫漫长夜,因此我直接了当地问他道:“肯定会有容纳我们两个人的房间吗?”我觉得他可能是跟某个浑身长癞的地中海人一直在搭伙,此时不顾一切也要逃离他的身边了。

  考尔文,还是有一些一伙的样子,说道:“是的;我独自占有一个舱室。可要是你能允许我跟你一起合住一个舱房的话,你可就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这么做本来没有什么,然而,除了我自己睡一个卧室会更舒服一些这个实情以外,最近在英国邮轮上还经常发生一些失窃事故,因此我迟疑了一会儿,和考尔文看上去一样的坦然、诚恳而富有自制力。恰在这时邮政列车喷吐着蒸汽扎扎地驶了进来,因此我让他在我们起航时到我的舱室里来找我。他匆匆地回答了一句——我猜他是从我的态度上看出一些不信任的意思了——“我是一个白党成员。”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暗自笑了一下,但是我立即记起来这个男子——要是他真的像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而且我对此毫不怀疑的话——他一定经过了一番思虑之后这才下定决心力陈他该得到敬重的这个理由的,在布林迪斯的旅馆之中、对一个完全陌生之人。

  那天晚上,当我们远远驶离港口、再也看不见布林迪斯的红绿信号灯之后,考尔文开始了他的全面解释。下面就是他讲述的故事的原话记录。


  “当我数年以前在印度旅行之时,我在大森林里边认识了一个小年轻的。我们在野外搭帐篷一起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发现他是一个极其令人愉悦的伙伴。约翰.布朗顿在闲散之时是一个身心愉悦的人,但是在那个地区经常会发生的任何一些小小不然的特别情况之中,他又表现出来是一个非常坚定而能力非凡之人。他被当地人信任有加、备受宠爱,尽管在他逃离到西姆拉或者加尔各答的文明世界里时有些沾沾自诩、虚掷光阴的感觉,布朗顿作为一个公职人员的前程还是非常不错的,正好这时有一个面积广大的庄园有望遗赠于他,他就快快活活地抖去了印度大平原留在他双脚上的灰尘,一路返回到了英格兰。五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伦敦附近四处漂泊。我时不时地能看到他。我们两个平均每十八个月就在一起吃一顿饭,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布朗顿渐渐地有些厌烦这样浪荡的日子了。在此之后他踏上了两次长途旅行,回来以后却依然还像以前那么躁动不安,最终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决定结婚了、并且在自己的地面上定居下来,他的这个地方就是瑟恩雷修道院,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空无一人了。她说起关于照顾这块田产的事情,以及作为地区选民代表的寻常事务。维维.瓦尔德,他的未婚妻,我猜,此时已经开始把他掌控起来了。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有一头丰茂的秀发,更是一个性情独特之人;尽管在一所教规严格的学校里求学,她依然保持着善良而性情高扬的本色,因而我觉得布朗顿还是很幸运的。他非常的快活,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了信心。

  “在别的一些事情之外,我特别询问他一些关于瑟恩雷的情况。他坦白说自己对这个地方所知甚少。最后一个在那里住过的人,一个名叫克拉克的男子,他在偏舍之中住了十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边根本就没见过外人。他是一个守财奴,同时也是一个隐士。只要是在天黑下来以后,修道院里边基本上就看不到什么光亮了。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被订购下来,而这里的房客是在偏门接受这些物品的。他的一个半士族身份的男仆,只在这座房屋里边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突然间不告而别、返回到了他南方的邦州去了。有一件布朗顿抱怨得最厉害的事情是:克拉克在当地村民中故意散播一些流言,说修道院这里经常有鬼魂出没,还经常玩一些小玩闹的花招,在夜间用酒精灯之类的把戏把路过的人吓跑。他曾经在施行这些鬼把戏之时被人当场揭穿,可是这里的故事已经流传开来,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布朗顿说,没有一个人敢于在除了青天白日之外的时间里接近这座房屋的。关于瑟恩雷修道院这里鬼魂出没的这件事情,他不屑一顾地说道,现在已经成为了这里乡人们的信条之一了,但是他和他年轻的妻子正在打算改变这种状况。难道我可以在任何自己愿意的时候挺身自荐吗?当然了,我说我会这么做的,当然也是同样的,我的意图之中并非想做这一类的事情,除了接到特定的邀请之外。

  “这座房屋被整个进行了一次翻修,尽管没有任何一件过去的老家具或者帷幔被移除出去。地板以及天花板都改换一新:屋顶又一次做了防水处理,上百年的老灰尘被一洗而清。他给我看了几张那个地方的照片。这里被叫做修道院,但实际上这里只是五英里以外早已消失的克劳斯特修道院的一所医院的所在而已。这座建筑的绝大部分依然保留着宗教改革之前的风格老样子,但是在詹姆士一世时期被增加了一格附属的大厢房,而且房屋的一部分似乎是被克拉克翻修过的样子。他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上都装了一扇沉重的木门,用铁门闩紧紧地拴住,置于早期的建筑以及詹姆士一世时期建筑的走廊上用以隔开,这样就几乎再不进入到前者那一部分建筑里去了。因此看来这里需要做的工作实在是不少。

  “布朗顿,我在这段时间里大约只在伦敦看到过他两三次,他可没少拿那些工人们开玩笑,因为这些工人每到天黑就坚决推辞再留在这里。即便是在电灯都被拉进了各个房间之中后,还是不能挽留他们在这儿呆下去,尽管如布朗顿所说,电灯对于鬼魂之类的是致命的。有关修道院里的鬼魂的传说,已经广为散播、无人不晓,没有人敢于前去冒这个险的。他们经常是三五成伙一起结伴回家,就算在大白天里他们也要互相之间保持大声对话,一旦在碰巧看不到自己的伙伴之时。总的来说,尽管在他们在他们在修道院这儿工作的这五个月时间里,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一类的事情发生,连一时产生某种幻觉的情形都没有过,相信瑟恩雷有鬼魂存在的信念还是进一步地被加强了,因为工人们都宣称自己一直在紧张不安的感觉,而当地的习俗也是承认这里一直被一个被幽禁的修女的鬼魂所关照着。

  “‘善良的老修女!’布朗顿说道。

  “我询问他一般来说是否相信有鬼魂之类存在的可能,而令我惊讶的是,他说他不敢肯定自己不相信这一类的事情。在印度的时候一天早上一个人在营地里曾经告诉他,说他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在英格兰去世了,因为在前一天晚上她的魂灵来到了他的帐篷中。他一点都没有被吓着,因此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个幻影就消失了。真的,接着来到这儿的‘邮政代办人’带来的一封电报就宣告了他母亲的死亡消息。‘有过的东西就是有过的,’布朗顿说。但是在瑟恩雷这里的事情上他还是比较理智的。他一遍一遍地诅咒着这个白痴克拉克的自私行为,他的古怪愚蠢是引起诸多不便的原因。而在此同时,他又抑制不住地一定程度上同情于那些茫然无知的工人们。‘我自己的看法是,’他说,‘要是一个鬼魂的确曾经在你那儿显形过,那你就肯定要说一说这件事情的,’

  “我同意这个观点。我对鬼魂世界及其规律所知甚少,我总是觉得一个阿鬼注定要被人们说起对阿鬼来说是一份荣耀的事情。这里面似乎没有多大的干系,我感觉一个人自己的声音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安慰和镇定作用。可是在欧洲以外就没有多少鬼魂了——很少,情况就是如此,就一个白人的所见来说——而且我在这方面从来没有遭际过任何的烦恼。然而,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我还是告诉布朗顿我同意他的观点。

  “就这样婚礼按时举行了,我戴着专为此次场合买下的一顶高帽子前去参加了婚礼,之后就看到新的布朗顿夫人朝着我甜甜地笑着。恰好此时我有事外出,那天晚上我就坐上了东方特别列车,离开英格兰有接近六个月的时间。就在我将要返回之时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布朗顿的信件。他询问我能不能在伦敦见他一面、或者到瑟恩雷来一趟,因为他觉得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认识他的人可以很好地帮助他。他的妻子也在信件的末尾缀上了一篇甜言蜜语,因此我就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没有什么担心了。我从布达佩斯写信过去告诉他们,我在抵达伦敦之后两天以内就到瑟恩雷去看望他,我从潘诺尼亚旅馆出来、漫步到柯里派斯.由塔扎去寄发我的信件,一路上我在猜想着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助布朗顿的。我曾经跟他一起步行出去追猎过老虎,很少可以想象有人能够比他更好地付出潜力来管理自己的事务。然而,我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因此在处理过一些在我不在的时候堆积起来的一些琐碎小事之后,就打起一个背包来启程前往由松火车站而去。

  “我在瑟恩雷公路火车站上遇见了前来接应我的布朗顿的超大型豪华轿车,经过接近七英里的路程之后,我们的车轮声就回响在了瑟恩雷村镇悄无声息的大街上了,大街直接通往公园的前门,看到了那些高大辉煌的廊柱,柱顶上立着展翼欲飞之鹰、举足欲行的雄猫。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吉兆的使者,但是我知道布朗顿夫妇是有理由寻求救援者的——天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从大门那里开始,一条四车道的旁植山毛榉的林荫大道一直延伸进去有四分之一英里长。在路旁的树下是整整齐齐的两行繁茂的花草地段,只是在树下有毒的山毛榉落叶堆积的地方花草才稀疏下来。大道上有许多车辙印痕,旁边一匹小马驹拉着的一辆轻便二轮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过去,车上拉着一位乡村牧师、以及他的妻子和女儿。显然修道院这儿正在举行一个花园派对。路径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急转向右而去,隔着一片宽阔的草地,看见草坪上三三两两点缀着许多来客,那边的建筑就是‘修道院’了。

  “整座建筑质朴无华。肯定在它的建筑之初就特为的棱角分明、布局极其严谨,可是残酷的日月已经让它失去了棱角,剥蚀它原来的石色,斑驳如橙灰色的地衣,时不时掩映于帘幕一般茂密的木莲、茉莉、以及常青藤之后。那边的一头就是詹姆士一世时期新建的三层房屋,非常高大而壮观。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一点企图加以融合的意思,可是那不分彼此的长青藤却缓解了这种尖锐的对比之处。整个建筑的中间部分有一座高高的小尖塔,居于一个小钟楼的顶端。在房屋的后部一路都是连绵起伏的翠绿的西班牙栗树丛,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山峰之上。

  “布朗顿已经看到我远远地过来了,就离开其他的客人迎着我走过来,问候过之后就把我交由仆役长去照管了。这个男子有一头浅茶色的发丝,总是显得谈兴很浓的样子。可是,他却几乎不能回答任何与这座房屋有关的问题;他说,他在这所房子里边总共才呆了不到三周的时间。由于我心里在想着布朗顿告诉过我的一些情况,我没有对他询问关于鬼魂的事情,尽管我被领进去的那个房间也许会验证任何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很大而低矮的房间,有几根橡木梁柱从白色天花板上显露出来。墙壁的每一寸,包括门户在内,都由挂帷覆盖着,而一架极其精美的四床柱意大利式床榻,厚厚地围着一层帷幔,更增加了这个地方那种黑暗而庄重的气氛。所有的家具都是老式的,制作精良而黑沉沉的。脚下踩着的是一层质朴的绿色厚地毯,这是这间房子里边唯一的新物品,除了房里的电灯装置以及罐子、盆子等物之外。甚至连梳妆台上的穿衣镜都是一件古老的威尼斯锥形样式,沉重的凸纹面边框已经失去原有的银亮色了。

  “经过几分钟时间的清理打扫,我走下楼去到外面的草坪上,在那里问候了我的女主人。聚集在那儿的人们都是一些平常打扮的乡村人士,都在一心取悦于人,都在着急着了解修道院的新主人的一些情况。让我感到吃惊而非常高兴的是,我又一次见到了格伦海姆,他是我过去在巴洛特斯兰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老朋友:那时他住得离我非常近,如他当时笑着所说,我应该是知道这个的。‘但是,’他补充了一句,‘我并非是住在像这样的一个地方里边。’他冲着修道院长长的一溜低矮的房屋挥了一下手臂,很明显有夸赞的意思在里面,然后,让我感到很有意思的是,喘着气低声咕哝道,‘感谢上帝!’他看出来我不经意间已经听到他这句话了,就把身子转向我很坚决地说道,‘是的,感谢上帝,我是这么说的,我的意思就是如此。就算给我所有布朗顿的钱财,我也是不会住在修道院这里的。’

  “‘可是肯定地,’我质疑道,‘你知道老克拉克是在现场被人发现正在给他自己的鬼怪之所放火的?’

  “格伦海姆耸了耸双肩。‘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关于放火的地点依然有些存疑之处。所有我敢肯定的是,自从布朗顿来此居住以后就整个变了一个人。我不认为他还会在这里继续居住下去。可是——你会呆在这儿吧?——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会听说所有这些事情了。晚上会有一次大餐,这个我是知道的。’接下来的谈话就转向对往事的回顾上了,格伦海姆不一会儿也必须要离开了。

  “那天晚上在我前去更衣之前,我跟布朗顿在他的图书室里进行了一场二十分钟的对话。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已经改变了,严重地改变了。他已经神情紧张、躁动不安了,我发现只有在我没有正视他的时候、他才敢拿正眼看我。我自然要问他究竟需要我如何帮助于他。我告诉他我可以尽其所能为他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看不出来他究竟有什么匮乏之处、可以由我来加以提供的。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依然有这样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会在第二天的早晨告诉我的。我特别注意到他好像有些为自己感到羞愧的样子,而且可能也愧于让我帮忙而在这其中扮演的这个角色。然而,我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个念头,克制着自己走回我那庄严肃穆的房间里去换衣服。当我在身后关上房门之时,突然间挂在墙上的示巴女王像吹出一阵风来,我注意到那些挂毯在底部并不是被固定在墙面上的。对于阿鬼之类的事情我总是持有非常实际的一些观点,因此在我看来,那些炉火微光之中墙壁上帷幔的轻轻摆动,百分之九十九地预示着你听说过的故事来源了。当然了这位女士及其仆从以及猎人们在这儿的这番优雅庄重的摇曳晃动——其中一个拉邋里邋遢的男子正在割断一只田鹿的脖子,就在所罗门国王站在那儿迎接他的漂亮的访客的那蹬台阶之上,这个灰脸庞的弗莱德贵族订下了一单金羊毛——这一切的一切都对我的猜想假设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晚间大餐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餐桌上的人们大多都是来自白天的花园派对。坐在我身旁的一个年轻女子似乎很关心在伦敦的人们都在阅读什么。由于她比我更了解一些最近的杂志以及文学副刊之类的近期内容,我发现自己在现代文艺潮流方面倒是获得了急需的指导帮助。所有真正的艺术,她说道,都被忧伤深深地贯穿着。许许多多现代文艺作品里面语言智慧方面的尝试都是显得多么的贫乏而苍白啊!自从文学的起初以来,都是一些悲剧作品在体现着每个时代最高的造诣。所有以病态倾向看待这些作品的观点都是一些不实的狡辩之辞。没有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她透过她那厚实的金属眼镜框里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盯着我——可以不同意我的这个观点。当然了,就像任何一个人都会随声附和一样,我立即措辞适当地申明,我夜里都是枕着皮特.里格以及雅各的作品睡觉的,而要是福洛克不是这么的宏大而博远得太无边了的话,我也许会把他也加入到我的书单之中的。她这些人的作品都没有读过,因此我就幸而得救了——可只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但是令我心生寒意的是,我记得她说过,她这一生中最最珍视的就是能有一次处于这种令人恐怖而心寒的境况之中,我还记得,她对奈特.佩恩特尔的吸血鬼故事里的主人公评价极其苛刻,凝结如冰的眉宇间时或略微颔首致意。她是一个冷若冰霜之人,我不禁暗自想道,要是在自己的邻居之中有上这么几位人物的话,那就难怪老格伦海姆要受尽无聊传言之苦了,修道院也就免不了脱不掉干系了。可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更加给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的感觉了,就如此时这些银色镜光斑斓的闪烁以及哔哔卟卟烛花脆响和寥远人声话语,整个聚拢在这餐桌的周围。

  “在几位女士走去之后,我发现自己正在跟一个乡区牧师谈话。他是一个身形瘦削而诚挚的男子,他立刻就把谈话转向了有关老克拉克的滑稽丑行上去了。但是,他说道,布朗顿先生已经引入了一种快乐的人格表现,不仅是对修道院本身来说,同时,他这么说,也是注入到了整个这里的乡邻之中,因此他抱有很大的希望,从此以后在不久的将来有关过去时光的那些荒唐不稽之谈注定会烟消云散的。因此他的另一位邻居,一位身材魁伟、地位显赫的绅士,随之大声说了一句‘阿们’,这才让乡区牧师住了嘴,我们转而讨论起过去的松鸡是什么样子,今天的松鸡是什么样子、以及将来的雉鸡肉来了。坐在餐桌的另一头,布朗顿的身边还有他的两位朋友,他们是两个红脸膛的猎手。刚才我注意到他们两个好像在谈论我,但是那时我一点都没有在意他们。过了几个小时以后我才记起来这件事情。

  “到十一点的时候可人们都陆续离去了,这时只剩下布朗顿、他的妻子和我独自呆在这间詹姆士一世时期的客厅里那精美的灰泥天花板之下了。布朗顿夫人谈起了他们的一两个近邻的情况,之后笑了一下说,她知道我会原谅于她的,并且跟我亲切地握了手,就回自己的卧室睡觉去了。我并不是非常善于分析各种情况,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她的谈话方式并不是怎么畅快的,而是存心之中有些猜忌怀疑的意思,其笑意里面实际上只是泛泛而谈的态度,显然是很高兴可以离我而去的。这些琐屑之处本来用不着在这里提起,但是我一直在暗暗地觉得,这里的一切并非是那么明晓可见的。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已经足够引起我止不住地猜疑了,究竟我可以在这里帮上什么样的忙呢——同时也在怀疑整个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仅仅是为了促使我从伦敦下来参加这里的一场狩猎聚会。

  “布朗顿在她走后就没怎么说话了。但是他显然努力想把话题引到所谓的修道院闹鬼这件事情上来。我刚刚看出来这个苗头,当然就立即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却立刻就失去了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显然是毫无疑问了:布朗顿在某种程度上变了一个人,而且在我看来他却不是往好的方面变化的。布朗顿夫人似乎不是引起这种变化的根本因由。完全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她,她当然也喜欢他。我提请他注意,到明天早上他就要告诉我究竟我可以帮助他什么了,然后就请求离开,燃起来一根蜡烛、跟他一起上楼去了。在通往老房子里去的走廊尽头那儿,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注意,要是你遇见一个鬼魂的话,一定要跟它说话;你告诉我你会的。’他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在他的卧室门口他又停顿了一下:‘我在这儿,’他喊了一句,‘要是你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晚安,’说完他就把门关上了。

  “我穿过走廊到我的房间里去,脱下衣服,拉亮床边的一盏灯,读了几页‘丛林之书’,实在睏得不行了,就把灯关掉,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三个小时以后我醒了过来。听了听外面没有一点风声。壁炉之中也没有一点星火之光了。当我静静地躺在那儿的时候,一丝灰烬冷却时发出了一下哔剥声,但是炉栅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暗淡的火红之光了。外面山坡上寂静的西班牙栗树林中传来了一声猫头鹰的凄凉叫声。我一边散漫地回顾着这一天当中所发生的事情,一边希望自己能够在回忆到晚上大餐之前就再次睡去。但是最终我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了。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必须把我的‘丛林之书’拿起来阅读了,直到读得自己沉沉入睡为止,因此我就伸手到床头上去摸索那根垂挂下来的梨形线头,一下子就拉亮了床头灯。突然的这阵亮光让我的眼睛晕眩了一会儿。我半睁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把书摸出来。过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亮光了,我一睁眼恰好看见了自己的床脚下。

  “我永远跟你说不清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即便我用尽所有悲惨已极的语言来吐露心声,甚至也不能给你描画出当时我内心里的那种感觉。我知道我的心跳已经停止了,我的喉咙立时就被封住了。我本能地动了一下身子,蜷缩着靠在身后的床头板上,大睁着两眼看着眼前的恐怖之象。身子动了这一下让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冷汗也从醒过来的每一个毛孔之中渗了出来嘀嗒落下。我并非是一个特别迷信宗教的人,但是我总是相信,上帝不可能允许任何一个超自然力之物以这种装扮、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前,其所能造成的危害,不管是身心哪一方面的,后果都是致命的。我只能告诉你,在那个时刻里,无论是我的生命还是我的理智,都早已经魂飞天外、不在原位上了。”


  奥西里斯号上的另一个旅客已经上床睡觉去了。只有他跟我两个人还依靠在左舷上面满嘴不恭之辞,咒骂着嘎嘎作响、摇摇晃晃的船舷,邮轮超负载的发动机还在一个劲儿地拱动着船体。远处,那儿几条小渔舟的灯火闪亮在小船驶过之时穿透了沉沉的夜色,我们的侧边船体所犁起翻卷着的巨大浪花在汹涌飞溅着。

  最终考尔文又开始他的讲述了:

  “靠在我的床脚边,直直地盯着我的,是一个紧裹在腐败褴褛的薄纱里面的人形。这件尸布一直蒙到它的头顶,但是它的两只眼睛还有右边的面部是露在外面的。整个这件寿衣顺着它的臂膀的线条一直能看到它紧紧握住床端的那只手。一张面庞并非是完全像一个脑壳,尽管两只眼睛和面部的肌肉都不见了。一层薄薄的、枯干的皮肤紧紧地包裹在它的脸上,手上也有一层留下来的皮肤。一小绺发丝横搭在它的额头上。这个人形完全僵住在那儿。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头昏脑胀的感觉。我的手里还在抓着那根电灯拉绳,不自觉地手里就在玩弄着它;只是我可不敢再把电灯拉亮了。我闭上眼睛,可是立即又恐怖地睁了开来。这个东西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我浑身的冷汗蒸发之后让我一阵冰凉的感觉。炉栅上又传来一声灰烬哔剥的作响,墙上的一块壁板也咯吱响了一声。

  “我完全失去理智了。在二十分钟之内,或者二十秒钟之内,我除了眼前这个可怕的人形之外根本就不能思想别的事情,直到猛然间我那空荡荡的脑际意识之中,想起来布朗顿和他的朋友们曾经在餐桌上鬼鬼祟祟地谈论过我什么事情。可能这是一个耍弄我的恶作剧的想法,不禁潜入我不快的意识之中让我有些放心下来,而一旦想到这个,勇气倍增的感觉就顺着你的一千根毛细血管不觉间传遍你的全身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的神经竟然抵挡住了这个考验还是足够令人欣慰的了。我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可是我们身心之中那些最优秀的品质还是需要一个借力的由头来帮助我们沉着应对一些极端的处境,隐约之中随着希望的渐渐萌生,总的来说这肯定是一个恶劣至极的恶作剧无疑了,我找到了支撑住自己的那根杠杆。最终我移动了一下身体。

  “究竟我是如何努力做到这个的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了,但是我起身朝着床脚那儿一跳,就来到了离那个东西伸手够得着的切近之处,然后捏紧拳头冲着它狠狠地一击。那个东西砉然碎了一地,我的手也被割开露出了骨头。恐惧之后一阵极度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我就半昏迷状态地跌倒在了床上的另一头。因此这肯定就是一次恶劣的鬼把戏无疑了。肯定的这种把戏此前已经被耍过多少次了:无疑布朗顿和他的朋友们之间已经赌下了重注,想要看看我在发现这种令人讨厌的情形之后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从先前我被吓到可怜的境况之中,我发现自己转而变作愤怒已极了。我大声不停地咒骂着布朗顿。我不是爬着、而是一头扎进了床那头的一张沙发里。我拼命撕扯着这个穿着长袍服的骷髅——整个这幕场景实施得是多么的完美无缺,我想道——我把那具脑壳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用双脚狠狠地踱着那些干枯的骨架。我把那个脑壳一甩甩进了床底下,把整个骨架干脆的骨头扯离成了碎片。我把那两根细长的大腿骨横担在膝盖上啪啪地折断成数截,一甩手扔到房间里的四周。我拿起几根胫骨来支在一条矮凳上用脚踵都给踹成了几段。我就像一个‘狂暴战士’那般对着不情愿之物忡忡大怒,把它的肋骨从脊椎上面一根一根扯下来,把胸骨照着壁橱那儿就扔过去。我的愤怒情绪越来越激烈了,只能以彻底的毁灭来加以发泄。我把那块薄如蝉翼的腐败面纱给撕成了二十多块儿,扬起的灰尘落满了每一件东西上,落在了干净的吸墨纸上以及银质的笔架上面。最终我的毁灭工作彻底完成了。只剩下一些折断的骨头碎渣,以及一条一条的羊皮纸和碎得不成样子的羊毛残留物。之后,我顺手捡起来一块脑壳上的骨头——这是右边脑袋上的额骨以及脸颊骨,我记得——我就打开门,走上走廊里到布朗顿的卧室里去。我现在还记得当时那条汗湿透了的裤子随着我的步行是如何在腿上悠来荡去的样子。我走过去一脚把门踢开就走了进去。

  “布朗顿还躺在床上。他已经把电灯拉开了,好像紧缩成一团、吓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好一会儿他都镇定不下来。这时我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我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再也容忍不下去的仇恨与蔑视,再加上被刚才自己的怯懦行为所激起的羞辱感,我简直是在撒开舌头顺嘴跑火车了。他一句话都没有回应。我为自己滔滔不绝的口才都感到震惊了。我的一头乱发耷拉下来遮在汗湿的额头上,我的手上还在沥沥拉拉流着鲜血,我的这个样子看上去一定恐怖极了。布朗顿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就像我刚才缩在床头上那样。他还是没有做出回答,也没有抵御的样子。他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什么事情,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切责之辞,时不时地还伸出舌头来舔一下他的嘴唇。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尽管他的一双手时或在舞动着,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在挥动着手臂那样。

  “最后通往布朗顿夫人房中的一扇门开了,她从那儿走了进来,脸色惨白、恐怖已极。‘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哦,以上帝的名义!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喊道,一遍一遍地,然后走向她的丈夫,身上穿着睡衣坐在了床上,两个人一起面对着我。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有她在场我也没有少说她丈夫两句。可是他似乎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告诉他们两口子我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所开的这个怯懦的玩笑。布朗顿把头抬了起来看着我。

  “‘我已经把这个可憎之物给打成了碎片,’我说道。布朗顿又舔了舔嘴唇,终于动了动嘴。‘以上帝的名义!’我喊道,‘要是我凑近了痛打你一顿,也许就是你该遭的报应。我会告诉任何一个我所认识的有体面的人再也不跟你说一句话了。还有,’我补充了一句,一边把那块碎裂的脑壳骨抛在他床边的地板上,‘这里是对你的一个纪念,是你今天晚上这个可很的杰作!’

  “布朗顿看到了这块骨头,一时间内是他在让我惧怕了。他就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那样大声尖叫起来。他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直到布朗顿夫人,此时她也跟我一样迷惑不解了,直到她一把紧紧地抱住他,好像在哄劝一个小孩子那样让他安静下来。可是布朗顿——他在那里挪动着身子,这让我想到就在十分钟以前,我也许看上去就像他此时这般令人可怖地发作着——他一把把她从身边推开,接着从床上爬下来、爬到了地板上,仍然在尖叫着,伸出手去抓那块骨头。骨头上面沾着我手上流出来的血。他根本就没有在意我的存在。实际上我也一句话都没说。今天晚上这部恐怖闹剧又有了新的剧情发展。他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手中拿着那块骨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好像在倾听着什么。‘时间,时间,或许,’他嘴里嘟哝着,而几乎就在同时,他倒了下去、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脑袋重重地磕在了火炉的围栏上。骨头从他的手里被甩了出去,咕噜滚到了门边才停住。我把布朗顿从地上扶起来,他形容憔悴、已受了重伤,鲜血沾满了一脸。他哑着嗓子急促地低语道,‘快听,快听!’我们就一起侧耳倾听。

  “经过了十秒钟绝对的寂静,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我不敢肯定,但是最后再也没有怀疑了。沿着走廊里面似乎有一个人在轻轻地走动的声音。轻而有节奏的步履之声、在坚实的橡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朝着我们走来。布朗顿朝他妻子坐着的地方移了移身子,脸色苍白、一语皆无,坐在床上,把她的脸庞紧紧地拥在怀中。

  “之后,当他拉灭电灯之时我最后看到的一件事情,就是他脸朝下倒了下去,扑在了床头的枕头上。也许是由于他们的陪伴,也许是出于他们的怯懦,促使我面朝着房间的门口,由于有走廊里昏暗的灯光衬托,门户的轮廓清清楚楚地映在那里。我在黑暗之中把一只手伸出去碰了碰布朗顿夫人的肩膀。但是在最终的时刻我同样也退缩了。我双膝跪倒在地,把我的脸面埋在床榻上。只是我们都在静静地听着。脚步声走到了门外,在那里却停住了。那块骨头就躺在门内一码的距离。接着就是一阵窸窸嗦嗦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这个东西已经进到了房间里面。布朗顿夫人在那儿静默着:我能听到布朗顿在祈祷的声音,是压在枕头之中沉闷的声音:我也在咒诅着自己的胆怯。之后这个脚步声又走出了屋外,走到了走廊里的橡木地板上,我静听着这个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在懊悔的一闪念间我奔到了门边,举目朝外面望去。就在走廊的尽头我觉得我看见了一个什么东西正在走开。只过了一眨眼的工夫走廊上就空无一物了。我站在那儿把额门靠在门柱上,几乎是一阵肌体上的作呕之感。

  “‘你可以把灯打开了,’我说道,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了灯光一闪。我的脚边根本就看不到有什么骨头。布朗顿夫人已经晕了过去。布朗顿自己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我费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才把她唤醒过来。布朗顿所说的话中只有一句还值得我记得。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边他一直在嘟嘟哝哝地祈祷着。但是事后我想起来他所说的那件事情还是感到很高兴。他是以一种毫无生气的语调说这句话的,半是提问,半是切责,‘你没有跟她说话。’

  “我们是呆在一起度过余下来的这一晚上的。布朗顿夫人直到黎明时分这才真正睡了过去,可是她在梦中遭遇到了更大的恐惧,因此我不得不把她摇醒过来。从来没有一个黎明像今天这样迟迟而来。有三四次的时间布朗顿都在自言自语。而布朗顿夫人则还在紧紧地抱住他的臂膀不放,只是嘴里说不出话来。至于说我,诚恳地说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光逐渐放亮之后,我的情形却越变越坏了。两次强烈的反应已经让我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了,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根基好像是沙上建塔那么脆弱。我什么也没说,拿起一条毛巾来把手上伤口捆扎住以后,就再也不动了。这样也许要好一些。他们帮着我,我帮助他们,而我们三个都知道,我们的理智那天晚上都接近崩溃的边缘了。最终,当日光越来越强烈地照射进来之时,当窗外的鸟儿们都在叽叽喳喳唱起歌来之时,我们都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然而我们还是在那儿一动不动。你可能会想到,我们应该特别不原意让仆人们发现我们现在的这种状况;然而这种事情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我们坐在那儿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直到卓普曼,布朗顿的仆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动一下。布朗顿话声微弱而僵硬地说道,‘卓普曼,你可以在五分钟之后再过来。’卓普曼是一个极其慎重的人,但是对我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即便他把这里的消息带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互相之间看了看,然后我说我必须回去了。我的意思是想到外面等候着卓普曼再次返回来。我简直都不敢独自一个人再进入到我的卧室里面去了。布朗顿强打精神站了起来,说他要跟我一起出去。布朗顿夫人同意留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呆上十分钟时间,只是要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把所有的门户都打开。

  “因此布朗顿和我两个,僵直地互相搀扶着,走到楼下我的房间里去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我们可以看清前面的路,我过去把窗帘拉开了。房间里面四处找不到任何失序之处,除了床头一角有我留下的斑斑血痕,沙发上、地毯上也有血迹,我是在那儿把那个东西撕扯成碎片的。”


  考尔文的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已经无话可说。艏艛那儿传来沉闷的七声钟响,有人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中回了一声。我把他带下船舱去。

  “当然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可是你还是心好,让我在你的舱室里睡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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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那些古老的宅院,阴郁的环境,总是容易汇聚些瘴气,而这类存在会对人的气场造成干扰,引发人潜意识的恐惧感,因此产生幻觉。我想,或许这才是修道院幽灵的真相——就是你明明清晰感知的,到阳光或灯光亮起来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因为光亮是正能量的,它会引导人的气场回归阳性、刚性。这篇故事的描画感,便更像被房间气场干扰形成的精神致幻。而人在某种幻觉里反复多次跌入,自然严重影响身心健康,几乎换成了另一个人,这就是这个住宅主人性情大变的缘由。这个故事情节并不曲折离奇,也没有什么社会价值和意义,如果用国人对小说的评判标准来说,或许并不算入眼的,但就我所知,这类阐述性的风格,确实是外国小说在某个时期的导向。推荐阅读。编辑:金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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