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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塞尔的故事

作者: 曲新同 点击:1265 发表:2017-11-11 21:10:23 闪星:2

摘要:一个丰满的、满脸洋溢着笑容的老女士走进了上校小小的房间里来:她的手臂上挽着一个四十来岁看上去像是一个军人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吵吵闹闹、花朵儿一样红润脸庞的孩子们。


  “走吧我的侄儿,”老爹雅格对我说道,“完成你在斯特拉斯堡的学业:上天是会成就于你的,为了你在这段艰难时日之中的劳作经营,而我的那个好朋友舒内德尔也会成就这样的神圣使命。”

  舒内德尔是我的叔父雅格在大学时的老朋友了,他是一个班尼狄克教派的修士,是一个广有声明的大学士;至于说我,我在那个时候是一个唱诗班里的男童歌手,也是教会里的成员,是一个教堂司事;我在教堂里边肆意游荡,以我刺耳难听的高音嗓子折磨那些祈祷者们,在主日里或者节日之中把巨大的铜香炉摇来撼去;在一周其他的时间里到处给神父们找麻烦。

  这位老绅士说我的学业长进将是巨大的,没有世俗的虚荣在里边,而我也觉得他说的是正确的,因为那时我认为我的祈祷里面有神召的力量,而不是心猿意马的感觉了,就像我先前一直觉得的那样。

  你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上校说,发了一个狠誓]我在那些日子里是多么的虔诚而学识渊博;我说起拉丁忏悔文来,就像是我那一口漂亮的驯狼狗的法国方言那么流利;我可以在争辩当中以压倒优势的气度胜过任何新教人士(我们叫他们是异端),这些牧师们在我们四邻到处都是,这些信仰的背弃者们在我们这片乡野里已经不可遏止地繁盛起来了。我几乎在每日里都要祈祷五六次;我一周当中要斋戒三次,至于说苦行,我曾经把自己的肋部鞭笞到麻木不觉的程度,就像一个木塞子的头儿一般不知疼痛了,这就是我在我的叔父雅格的村庄斯顿巴克那儿所过的信仰生活。

  我们的家族自古就居住在此地,那时还有一个大农场以及一所舒适的房屋属于我的另一个叔父——爱德华叔叔。他是我的祖父三个儿子当中最小的一个;但是雅格作为最年长的一个,所表现出来的是负有对信仰的由来已久的神召的使命,我相信他从三岁开始就有这样的追求了,而现在已经到六十岁了依然乐此不疲。我的父亲是要继承父辈的产业的,可我听说他浪荡成性、经常惹事生非,由于跟家庭发生争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直居住在巴黎并最终死在了那里;至今通过我的母亲所能了解的,就是她这个可怜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只有六个月大的孩子,那就是我,被我的祖父坚决地拒之门外,可是我那好心的叔父雅格老爹却收留了我们,并且周心地加以照料。

  她在这儿住了大约有七年的时间,而这位老绅士在她去世的时候,在她的坟墓边哭得比我还要伤心,我在那个时候其实年岁还很小,除了玩具和糖果以外根本就不在乎别的。

  在这段时间当中,我的祖父同样也离开了人间:他把他的财产,正如我说过的,留给了他的儿子爱德华,他的遗嘱中仅仅附加了一条,可以拿点东西稍微照顾我一下,他的孙子。

  爱德华自己也是一个鳏夫,他只有一个女儿,玛丽,比我大概要年长三岁的样子,当然了她是一颗小小的掌上明珠,这是上天赐予她那忧伤的父亲的无上珍宝;在她长大到十五岁的时候,有五个农场主,三个律师,十二个新教的牧师,还有一个骑兵中尉向她提出了求婚申请:不可否认她不单单是一个女继承人,同时还是一个可人的美人,这可能也就是她之所以被这么些绅士们追求的原因所在。然而,玛丽宣布自己将要独立生活,一个接一个地拒绝了她的求爱者,自己一个人专心照顾她的老父亲。

  叔父雅格同样也很喜欢她,就像是喜欢任何一个圣人或者是殉道者那样。至于说我,在我长成到十二岁的成熟年纪时,就已经把她奉为神明了,在主日我们一同唱“福哉玛丽亚”之时、就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她,她跪在那儿,脸颊红润、口中念念有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天使一样,她的确就是一个天使。除了她的美丽,她还具有数以千万计的优良品质、可以玩大键琴比任何人都玩得出色,她可以轻盈地翩翩起舞,她能调制腌汁、可以制作很好的布丁,胜过任何阿尔萨斯的女孩子;没有一种需求或者是想望,他那个老糊涂了的父亲的,或者是我的、还有我的叔父的任何一个希望,只要她能够的话、她没有不加以满足的;至于说她自己,她那美好的心灵里边没有任何的需求和愿望、除了看到我们大家高兴以外。

  我就是说上一年的时间,也说不尽她对我所做的诸般好处;诸如,当她清晨的时候发现我深埋在书堆中时,她会过来陪伴着我,“恰如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一天”:还有,她经常过来抚平我的白法衣、把它们卷起来,刺绣一些帽子给我戴,为我在斋戒的日子里所穿的白长服绣花;以及,她会采一些鲜花来放在圣坛上,而又有什么物件可以胜过她自身对圣坛的装饰呢?可是情感并非是来自一张花白的连鬓胡子之下的油滑巧嘴,因此我要放下这些先不说,只要你愿意的话。

  在她所给我的这些恩惠之外,玛丽还非常地喜欢亲吻我:这件事情我在当时还并不以为珍重,但是我发现,当我越来越对这些恩惠的程度产生相应的兴致之后,她却越来越不肯屈尊把这些恩惠施就于我了:直到最终,在我大约十四岁大的时候,她就完全终止了诸般惠顾了,至少在她自身来说是这样的;只有当我任性使蛮的时候,才能强行获取一些她现在根本不想再惠及于我的这些爱顾了。

  一天当我正在争执着与玛丽索取这一类的恩惠之时,正当我就要在她的脸颊上勒索一个亲吻的时候,我自己的腮帮子上却狠狠地被招呼了一个耳刮子、打得我趔趄了一下子,这是我的叔父爱德华赏赐给我的,把我一溜滚儿在花园里打出去几乎有好几码远。

  这位老绅士,他的嘴巴平常都要跟他的钱包一样守得严,此时却满嘴像跑火车一般对我一阵滔滔不绝的咆哮——可把我给吓坏了。我不觉得对一件事情可以发出这般的一番宏论来,就像目前这样的一个题目,只不过是为了辱骂我一顿而已;他狠狠地跺着脚,他一个劲儿地赌咒发誓,他几乎是在发疯尖叫了;过后,他停止了对我的赏顾有加,转而对着玛丽彬彬有礼地、同时又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施以敬礼:她一开初完全被这个场景给吓呆了,之后又对他所使用的这些粗暴已极的言辞越来越愤怒不已,更容忍不了他对自己动机完全曲解的推测。

  “这个孩子还只有十四岁大,”她说道,“而且他还是你的亲侄子,圣职人员行列里的候选人。父亲,这是莫大的耻辱,你会用这样的言辞来说我,你的亲生女儿,也不该这样污秽不堪的言语来谴责一个神圣职属的人员。”

  我自己对这番说教同样也没有表现出多少赞赏不已的样子来,可是这番话却对我的叔叔产生效果了,也正是由于有这些话作为起因,这才有了这个故事一开头我的叔父对我说的那句话。这位老绅士劝说了他的兄弟,一定要把我送去斯特拉斯堡,在那儿我要一直坚持到我的教职学业最终完成为止。我随身携有一封我的叔父给他大学至友的信件,就是舒内德尔教授,他将要负起我在神学以及希腊语学业上的指导之责。

  我并没有因为必须辞别家乡到斯特拉斯堡去而感到遗憾,因为对那里的诸多胜迹我已经耳闻已久了;可是却很不情愿作别我漂亮的堂姐,当我不得不离开的这一天越来越近之时,也不愿意告别我那好心的老叔父。然而,玛丽和我设法促成了一次告别散步,在这其间各自都吐露衷肠说了一些可心的话。我听说你们英国人把哭泣流泪看作是一种懦弱的行为;至于说我,这一次却哭得伤心欲绝、哀嚎得涕泗横流了:当玛丽好不容易把我止住的时候,我最后还是抓住了一次机会,眼泪又一次止不住流了下来,就好像我不多不少、正好是用一块吸满了水的大海绵做成的一样。我的堂姐的两只眼睛却一直坚韧不拔地保持着干爽的神态;她的女士风范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这个作用,而要是她对一个十四岁的毛头小伙子能够存有爱恋之心显然也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因此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异常冷静的姿态,好像她根本就与这一切毫不相干一样。我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内心里对我的关切,要不是一个月之后她所写给我的一封信里透露给我这些的话——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其结果是,半张信纸都被她的泪水所浸透了:要是她当时拿一只水罐子来做这件事情的话,或许也还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呢。

  好了,反正我已经身在斯特拉斯堡了——一个令人悲伤的,老式风格的,破败不堪的城镇,在那个时代里——我直接就亲自拿着信件去到了舒内德尔的门前;那扇门上写着如下文字:


  公众应酬会馆


  能够相信吗?我是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年轻小伙子,几乎对这些文字的含义所在一无所知;然而我还是毫无畏惧地走进了这个公民的房间里去,在他的前厅里面坐了下来,一直等到被容许前去见他。

  在这儿我没有发现多少提示他那令人敬重的职业的一些征象;房屋四周的墙壁上满挂着一些罗伯斯比尔的肖像画,同样还有一些玛拉的画像;以及一张巨幅的米拉比尤的半身肖像,已经残缺不全了,下面题着“女性叛逆者”的字样;还有一些名单和共和国宣言等,另有一些烟斗、火器等物。在一张松木桌面上,全是斑斑的油脂和葡萄酒痕迹,一位绅士就坐在这张桌旁,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一直拖到他的腰背以下,一只红色的睡帽里面衬着一张像薄煎饼一样大的三色旗徽章帽结。他正在吸着一只短烟斗,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在读着,唏嘘不已好像是伤透了心一样。时不时地他还简短评价一下他所阅读的书中的人物、或者是书里的故事情节,通过这些我可以断定,他是一个情感极其丰富的男人,——“啊,强盗!”“呃,女勇士!”“哦,夏洛蒂,夏洛蒂!”这位绅士拿在手中正在细品的是一部名叫“沃瑟尔的悲伤”的著作,这是一部在当时风靡一时的作品,我的朋友只是在追逐风潮而已。我询问他我是否可以见舒内德尔老爹了。他把一张生满丘疹的可怕的大脸转向我,这张脸在我过了四十年遥远的时光之后今天依然记忆犹新、经常还会在梦中见到。

  “老爹谁?”他问道,“你认为公民舒内德尔还没有丢弃那荒唐已极的布道者哑剧表演吗?要是你这个毛孩子再长大一点的话,你会因为还叫他舒内德尔老爹而被送进监狱里去的——许多人因为比这个还轻的罪行而送掉了性命!”说着他指向一幅断头台的图画,那就挂在房间的正中。

  这可太令人震惊了。

  “他是个什么人?难道他不是一个希腊文教师吗?不是一个修道院院长,不是一个僧徒,直到修道院被废止了以后?不是阿纳克利翁那些优秀抒情篇章的渊博编辑者吗?”

  “他对此一应全包,”我这个严厉的朋友自问自答道,“他现在是公众安全协会的成员之一,他现在不想着命令要你脑袋搬家的事情,只想着要这一大扎啤酒来喝。”

  他咕噜咕噜地往下吞咽着,就他自己一个人,手中那泡沫泛溢的液体,接下来就给我讲述了这个男人的历史,就是我的叔父把我送到这里听取他的指导的这个人。

  舒内德尔生于1756年,他上学的时候是在沃尔兹堡,之后入了修女会,在那儿他停留了九年的时光。由于自己作为一个布道者的学识和才华而在那里声名显著,并且成为沃尔特勒姆堡查尔斯公爵大人的军队非教区礼拜堂的牧师。先觉者学派的教义大约那个时候正在德国风行一时,舒内德尔迅速地就加入到了这个教派之中。他当时已经是作为一个科隆的著名希腊文学者了;可是由于他的不守规矩的习性而被迫辞去了自己的职位,并在法国大革命开始之初就来到了斯特拉斯堡,一时间曾经在相当程度上成为革命在斯特拉斯堡行动的主要代理人之一。

  [“只有上天知道我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我还继续拿他的资助当做学费的话!”上校说道。“我把自己之所以能够保持节操的缘由,完全归功于自己加入军队的行为之中。一个男人,先生,作为一个战士,他是没有多少时间来行恶的;除了在围城之后攻陷了城镇进行劫掠的时候,那时一点小小的放纵是不会冲撞于任何人的。”]

  在此期间我的这个朋友已经结束了对舒内德尔的传记描述,我们两个已经变得非常亲密起来,我已经一股脑儿给他倾述了(以那种作为一个青年人不该有的真诚坦白)我的全部历史——我的学业历程,我那愉悦已极的乡村生活,我那些亲爱的亲属们各自的名姓和品行,以及此前宗教信仰还没有被共和国在全国范围内废止之前、我在教堂法衣室里的寄居生活。在我说话的这段时间当中,我经常是不由自主地就回顾起了我的堂姐玛丽的名字,以致这位绅士也不由地体会出了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占有何等温柔的一席地位。

  之后我们又再一次谈起了有关“沃瑟尔的悲伤”的话题,讨论起书中人物们表现出的崇高伟大的品行来。尽管说我此前我还对我的这个新相识抱有一丝怀疑,此时此刻我心中却已经完全充满了对他的渴慕之情。他谈论起关于爱以及情感方面的事情来,言谈举止中不禁让我意识到自己正是有爱处在心中;这个你是知道的,要是一个男人处在此种情状之下的话,他的品味并非仅仅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情思,也非那种足够崇高伟大而脆弱伤感的诗意荡漾,尽管说只要是情景适合,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还是适应于他所处的情形的。

  “坦率的年轻人!”我的这个不知深浅的朋友不禁脱口而出,“我喜欢听你讲这些纯洁的故事,更喜欢你这张无辜的脸庞。可是,啊呀!世上有这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情,这么多的恐怖罪行以及流血流泪事件,因此我们这些脱不了俗的人众要是能够看破红尘、遗忘世俗,那可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情了。难道我们身为男人还可以再次摇落满身的灰尘,一时间再成为不谙世事的孩童不成,就像是你这样,能够嘛!”

  说到这里我的朋友再一次开始擦拭眼泪了,并且伸出双手来与我紧紧相握。我为自己找到了救命星而深感荣幸,能在我事业的初始阶段,能够相遇如此一个乐于助人的朋友而倍感幸运。这是一个充满了多少造谣诽谤诬蔑中伤的世界,我私下里暗自想道;在我们那座村庄里的人们,把这些共和派的人们看做邪恶的嗜血成性的人;可是即便一只羔羊看上去也不会比眼前这个性情中人的、生着一只酒瓶般大鼻子的男人显得更温和一些!之后这个诚恳已极的男人稍稍透露给我,说他在政府之中据有一席职位。我正在急切地忙于搞清楚他当前所处的境况,这时隔壁寓舍的一扇门打开了,舒内德尔终于从中显身而出了。

  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我,但是他照直着冲我的新相识走了过来,令我震惊不已的是,他几乎是照着他的脸颊上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喝醉了的傻家伙,”他喝斥道,“你总是来得这么晚。你知道不知道有十四个人正在那边等候着,等着你喝完啤酒、发完神经为止!”

  我的这位朋友嘴里骂骂咧咧地从房间里溜了出去。

  “这个家伙,”舒内德尔说道,一边转身向着我,“是我们的公众事务执行人:也是一个挺重要的干手,要是他能安分守己更守时一些的话;可是这个混蛋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看着那本什么‘沃瑟尔的忧伤”的书又哭又嚎的。’”

  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叔父的老朋友,或者还是仅仅出于我自身的优良品行,反正是其中之一赢得了这位罗伯斯比尔团队之中以严厉而残暴著名之人的心;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跟我之间变得很奇异的那么融洽,总是把我紧紧地带在他的身边。至于他的布道者身份、还有希腊语之类的,当然了不久也就算不得什么问题了。奥地利人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边境上;每天当中都能得到战争胜利的各种报道;斯特拉斯堡的年轻人们以及整个法兰西的年轻人,的确都在爆发出空前高涨的战斗热情来。至于说我本人,也身不由己地随之疯狂了起来,也急不可耐地置备了一个跟我的朋友、那位执行人、一般大小的徽章帽结戴在了我的脑袋上。

  这位杰出人士的工作事项是永远无休无止的。圣哲斯特已经从巴黎来到这里执掌我们这座城镇来了,他以雷厉风行之手段执掌着法律、判决了一些贵族成员;舒内德尔曾经跟着这位人士到乡间去近寻远捕那些敢于反抗者,身为一个宪兵司令官,成为了他的一个坚强后盾。而在此同时,我已经步入自己十六岁的年龄了,成为了一个我这个年纪里边出众的小伙儿,我已经加入了一个骑兵团、正在日夜兼行前赴那些敢于威胁我们的奥地利人,此时正在紧逼诸多政治叛国者们,他们正好也在科堡伦兹地区聚众集结。我对我那亲爱的堂姐的爱意随着我的胡须一起疯长;在我还没有到十七岁年纪的时候,我已经认为自己是一个足够跟她成婚的男人了,而且随时坚决准备着割断任何一个敢于跟我说不的人的喉咙。

  我不必告诉你,在我离开家前去斯特拉斯堡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那座小小的村庄里面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革命浪潮潜移默化的冲刷,即便是在那么一个宁静而遥远的地方也不能幸免。那场令人可怖的“至高人权庆祝大会”已经在巴黎举行过了,自古以来的宗教信仰活动已经被全面禁止;这方面的学者专家们大多数已经隐藏起来,或者是被流放了,甚至因为他们的基督教罪行而被判刑送上了绞刑架。在我们那个可怜的小村庄里,我的叔父的教堂已经被封闭起来,而他自己本人也寄居到了他的兄弟的家中,仅仅是出于他先前在民众当中的民望、以及对爱德华.安塞尔的影响力,这才获得人身安全方面一定的保障。

  而后者已经参加到了革命之中,扮演了具有一定威望的角色;这是说,他已经跟军队签订了诸多的协约,经常时不时地到俱乐部里去,还跟他所属的行政部门的诸多权达们保持通信联系,公开指责周边地区的那些贵族们。但是也是可能由于自身德国农民出身的血统关系,或者是因为他们由来已久的平静而淳朴的生活方式,这场在城市里面发起的革命狂飙,还是不能深入到遥远的乡村地区人们的心中。偶尔一个来自巴黎或者斯特拉斯堡的革命代表也会起到掀起革命烈火的作用,提醒那些年轻的乡间民夫们这个法兰西共和国的存在。

  有的时候,当我获得了一个星期的休假之时,我也会回到这个小村庄之中,受到我的叔父彬彬有礼的殷勤接待,也接受了他的女儿那愈加炽烈的温情相待。

  我不想跟你描绘我们之间爱的进程,更难以表述我的叔父爱德华的那份义愤之情,在他发觉这份情感依然在暗地里进行之时。他赌咒发誓、暴跳如雷;他把玛丽锁进她的房间里面,并且断言要撤回他给我的资助,要是我敢于还去接近她的话。他的女儿,他说道,决不会去跟一个毫无前途、一文不名的陆军少尉成婚的;而玛丽也宣称,要是没有他的容许的话,她也决不会结婚的。我必须要怎么做呢?——那就是满腹绝望地离她而去。至于我那可怜的叔父雅格,他不能给我提出任何的建议,而且的确也已经伤透了心:他的小小的教堂已经被改换成一间马厩了,他身上白色的法衣也被从肩膀上给剥夺了下来,而他唯一可称侥幸的是,脑袋总算还留在上面。豁然之间他有了一个念头:你是否可以前去询问一下你的老朋友舒内德尔,看看他对这场婚姻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他一直以来都是你的朋友,要是还能像先前那样帮助于你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上校停顿了一下。]你可以想象[他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建议,作为一个年高德劭的的老绅士来说,我的叔父雅格能够以这种方式给我提出建议,可以吩咐我去跟舒内德尔这样一个嗜杀成性的人前去交朋友;可是在那段时光里面我们根本不把这样的事情看作怎么严重;一个人被送上断头台就像是去跳舞一样稀松平常,一个人愈是冷酷无情就愈是被看作是一个爱国者。我立即动身赶往斯特拉斯堡,前去请求这位公众安全委员会公民总执政的建议与恩顾。

  他倾心地听取了我的一番谈话。我给他详述了目下我所处的情形,细说了我的亲爱的玛丽的可爱动人之处,对他全番描绘了她从头到脚的形容。她那满头的金发、红润的面颊,纤细的腰身以及轻捷小巧的脚踝;更可甚者,我又补充了有关她有一大笔继承产业,事成之后这一切自然也就归之于我了,等等,可是这位倒霉的老父亲却从中作梗,“这个天杀的老贵族!”我最后说道,不禁义愤不已。

  在我一番描述倾诉着玛丽是如何美丽之时,舒内德尔心无旁暇、津津有味地关注倾听着:当我说到她的大笔财产的时候,他听取的兴致更浓了;而在我称她的父亲是一个老贵族时,这位杰出的前耶稣会会员心满意足地露齿狞笑起来,看上去简直太令人恐怖了。哦,我这个糊涂虫,竟然相信他到这般地步!

  就在那同一天的晚上,一个军官拿着一张发自圣哲斯特的字条接待了我,字条如下:

  斯特拉斯堡

  一体不能分割的共和国五年即日,无限颂扬

  公民皮埃尔.安塞尔将于两小时之内离开斯特拉斯堡,携内附信件前往巴黎公众安全委员会总执政处。因此必须之暂离其军职之期应由允准。其间任何路程等项之延迟即应严办。

  致以兄弟之礼。


  除了服从没有任何别的选择了,我立即动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前往首都的漫漫长途。

  正当我骑马走出巴黎门之时,我遇到了一辆前呼后应的大马车,我认出来这是舒内德尔的座车。这个恶棍在我路过他身旁的时候跟我笑了一下,并预祝我一路平安。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走来了一架机械,或者说是一辆二轮马车;一只巨大的篮筐,三根结实的粗木棍子,还有几块厚木板,都用油漆漆成了红色,这些东西都安放在这辆大车上,就在这些东西的上面,坐着我那位戴着巨大的徽章帽结的朋友。这就是那架“便携式绞刑架”,舒内德尔每次出去旅行都是把它带在身边的。这个公务人员还在读他的“沃瑟尔的悲伤”,看上去还像往常那么的情动于衷的样子。

  我将不会讲述我的这次远行,以免耽搁了讲述舒内德尔的出行。我的故事唤醒了这个坏蛋的好奇心、激发了他的贪欲,他决意不惜一切也要把我所透露给他的我的堂姐的这份资产据为己有。实际上,就在我刚刚离开他的房间不久,他就设法获取了把我调离的命令,然后就匆匆启程前往斯坦巴赫,并且在半路上遇见了我。

  这次旅行并非怎么遥远;在第二天的时候,我的叔父雅格因收到了信息而震惊不已,公民舒内德尔已经来到了村庄之中,正在前来问候他的老朋友。老雅格顿时处于兴奋之中,因为他盼望着见到自己在大学时的老相识,而且他也希望舒内德尔能到那一片乡村里来,能够关注一下你的这位谦恭的仆人有关婚姻方面的事务。当然了玛丽也被唤了过来,做一顿她最拿手的好饭,穿上她最好的服装;她的老父亲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这位势焰熏天的国家新权贵。

  舒内德尔的马车一阵风般地驶进了庭院当中,而舒内德尔的后继马车也尾随而来,当然这是必定的了。这位前布道者一个人走进了屋中;他的伴从们以及马匹都留在别处吃饭的吃饭、打尖的打尖。一场极其动人的相会情景在他和雅格之间发生了。他们一起谈论起来过去在大学校园里的那些成功喜人的恶作剧;他们曾成功演说过的那些优美的希腊篇章,以及所引用的那些让指导老师颇感意外的古老的警句隽语等,而自从“七年战争以来”,这些老师们都早已经故去了。玛丽宣布说,听到这两位老绅士愉快而友好地谈论起这些往事来,简直太令人感动了。

  当这番谈话以这种氛围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舒内德尔却突然之间截断了话题,然后平静地说道,他此番前来却是专程为一件令人并不愉快的事情而来——语气之中暗示着将有一些麻烦,并提到某些间谍、以及不好的报告,这些等类的事情。之后他把爱德华叔父叫到一边去,进行了一段恳切的长谈:而雅格则走到外面去,跟舒内德尔的所谓“朋友”谈起话来;他们两个马上就变得很相投了,因为这个恶棍详细复述了一番我跟他初次相会时的情形。当他再次返回到房屋中时,就在洽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周围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爱德华.安塞尔的脸孔白得像是一张纸,在那儿一个劲儿哆嗦着,嘴里哭哭啼啼请求谅解;可怜的玛丽伤心地在悲泣;舒内德尔躁动不安地在房中踱着步,暴怒地吼叫着关于人权、以及对叛国者的惩戒、还有关于一体不能分割的共和国什么的。

  “雅格,”他开口道,这时我的叔父已经走进了房间里,“我非常愿意,出于我们作为老朋友的原因,非常愿意忘掉你的兄弟的这些罪行。他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非常危险的贵族人士;他与我们边境上的敌人有所关联;他拥有大笔的来历不明的资产,这是他窃取的我们的共和国的。你知道不知道,”他说,一边转向爱德华.安塞尔,“有这些罪行当中最小的一件,或者仅仅是因为可疑,你觉得你自己会怎样呢?”

  可怜的爱德华坐在椅子里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他完全可以领会得出,在这个可怖的年代里,身有嫌疑意味着什么样的惩罚;尽管说他根本就没有叛国投敌的罪行在身,也许他心里还是明白的,由于跟政府的某几个协约,他自己的获利份额已经超出了作为一个爱国者应有的程度。

  “你知道不知道,”舒内德尔又接着说下去,声音听上去几乎是暴跳如雷了,“我是出于什么意图才到这里来的,又是谁陪同我前来的?我是共和国司法部门的执法官。你自身以及你的一家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那边那个男子,他跟着我过来的,就是一个法律执行者;他已经剥夺了这个国家中像你这样的坏蛋数百人的性命了。只要我发一句话,你的命运就算是无望地终结了,你的死期也就来到了。嗬!格里戈里!”他喊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格里戈里从庭院中回答道,“我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把这架机械装配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到村子里去,把军队和宪兵们喊过来?”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舒内德尔说道,“断头台就放在院落之中;而你的名姓就在我这张名单上,我是有见证人可以证实你的罪行的。你还有什么话可以为自己辩护的吗?”

  没有听到一句回答的话;这位老绅士已经麻木地僵住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可是他的女儿却并没有被这番恐怖的气势所吓倒,她替他说话了。

  “你不可以这么做,先生,”她说道,“尽管你是这么说的,自认为我的父亲是有罪的;你不应该就这么独自一人进入到我们的家中,要是你在心中已经对这件事情确定无疑了的话。你用这种手段来吓唬他,因为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明,从我们这里获得依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公民?——请告诉我们,你认为我们一家人的生命到底值多少钱,我们该赔付多大的数目作为我们的赎金呢?”

  “数目!”叔父雅格喊道,“他不需要我们的金钱:我的老朋友,我的校园密友,他不会是专为到我们这里来,跟属于雅格.安塞尔的任何人讨价还价的!”

  “哦,不先生,不,你不会要我们的钱财的,”爱德华尖叫道,“我们是这座村庄里面最贫穷的人:已经破产了,舒内德尔先生,由于共和国的事业而破产了。”

  “请肃静,我的父亲,”我那勇敢的玛丽说道,“这个人讨要的是一个价码:他带着那边他那位显要人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来恐吓我们,并不是真想杀死我们。要是我们死了,他就不会碰到我们一个苏的钱币了;全部都会被罚没给国家的。告诉我们,先生,我们该出多少钱来换取我们的安全呢?”

  舒内德尔笑了起来,然后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

  “玛丽亚女士,”他说道,“你的猜度是完全正确的。我并不想要这位可怜的、满嘴瞎说的老绅士的性命:我此来的目的完全是善意的,可以肯定地说。这件事情完全依赖于这位优秀的年轻女士了(她的精神头儿我喜欢,她的临变不惊的智慧我欣赏),无论说我们之间的这场事务是以爱结束、还是以死亡收尾。我谦卑地把自己交付于你,公民安塞尔,作为一个能够与你漂亮迷人的女儿一起携手的候选人之一。她的善意,她的美丽,以及她的一大笔财产,我知道你是想把她作为继承人的,所有的这一切都会使她成为一个整个共和国之中最最骄傲的男子心向往之的匹配佳偶的,而且我敢保证,这样会使我感到这是一件最最快乐的事情。”

  “这可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了,舒内德尔先生阁下,”玛丽说道,不禁颤抖起来,脸上变得一阵惨白,“你的意思不会是这样的;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直到今天为止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这个人。”

  “请等一下,美人女士,”他回应道,“你的堂弟皮埃尔经常跟我说起你的节操来:真的,正是经由他的特别提议,我这才有了前来拜望之意。”

  “这是胡说!——这是一个卑鄙无耻而怯懦的谎言!”她脱口惊叫起来(因为这个年轻女士的勇气一下子鼓了起来)。“皮埃尔永远不会忘记了他自己还有我,是决不会把我出卖给像你这样的一个人的。你来到这里、满嘴里说着谎话——一个针对我父亲的谎话,竟然要威逼他的性命,竟然还诬蔑败坏我亲爱的堂弟的荣誉、还有他对我的爱。现在否认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父亲,我爱皮艾尔.安塞尔;我除了他不会跟任何别的一个人结婚的——决不会,就算我们把最后一个便士都偿付给眼前这个男人,作为换取我们的自由的代价也罢。”

  舒内德尔唯一的回答就是,这显然是想叫他的朋友格里戈里来。

  “派人到村子里去,把木驴和几个宪兵带过来,告诉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我该不该把那架机械立起来?他做张作势地咋呼道。

  “你听到他怎么说了,”舒内德尔说道,“玛丽亚.安塞尔,你可以决定你父亲的命运。我在两个小时之后会再回来的,”他最后说道,“那时有望会听到你的决定。”

  这位人权的拥护者说完后就离开了房屋之中,离开了整个这一家人,就像你可能想到的那样,满脸怏怏不快的情绪。

  老叔父雅格,在这番辞令发布之际,就在这个场景进行之中的几分钟时间里,一直坐在那里、两眼直瞪瞪地看着舒内德尔,紧紧地把玛丽抱持在自己的双膝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已经急奔到他的身边来寻求保护、而不是到她自己的父亲的身边,后者已经毫无知觉地两腿跪倒在了窗户前面,盯着看窗外的那个执刑者正在那里做一些令人可怖的准备工作。这个可怜的姑娘的本能知觉还没有完全失去;她懂得只有雅格才是她唯一的守护者,要是说还算不上是她生命的守护神的话——上帝保佑他!——为了她的节操起见。“的确,”这位老人说道,以一种坚辞不让的口气,“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亲爱的孩子——你一定不会跟这个男人结婚。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要让我们就此败落下去的话,我们至少也该寻求到自我安慰之法,我们是无辜被怨受屈而死的。作为任何一个法国人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既然有成千上万英勇不屈的好人都在我们之前赴难了,我们就不应该惧怕同样的命运而成为一个胆怯的懦夫,成为一个真正的卖国贼。”

  “是谁说到死了?”爱德华反问道,“是你吗,雅格兄弟?——你决不该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头颅送到断头台上去,或者是我的,你的亲爱的兄弟的头颅。你不应该就这么让我们白白地死去,玛丽;你决不会的,不会让我们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置你这可怜的老父亲于不顾吧?”

  玛丽没有回答。“也可能,”她说道,“我们还有时间逃走:他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在这两个小时之中我们就有安全的办法了,到什么地方去藏起来、或者到边境上去。”说完她冲到了房间的门前,好像是立即就想尝试逃出去:可是两个宪兵正守在门外。“我们有命令,女士,”他们发话道,“不允许任何人离开这所房屋,直到公民舒内德尔返回来为止。”

  啊呀!一切逃生的希望都化为泡影了。玛丽慢慢地沉静下来一会儿;她不可能跟雅格叔父说话;而且,作为对他的父亲那急切的询问的回答,她只是冷静地回应道,她会在舒内德尔到来之时答应他。

  可怕的这两个小时迅速就过去了;非常践约守时的是,这位前僧徒出现了。他直接就走了进来,玛丽迎着他走上前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先生,我不可能欺骗你,既然我已经说过自己会完全接受你向我提出的求婚。我会成为你的妻子;但是我告诉过你,我爱的是另一个人;而仅仅是为了救活这两位老人的性命,我这才把自己不情愿地交付于你的。”

  舒内德尔鞠了一躬,说道:“这话说得很坚强。我佩服你的胆量——还有你的美丽。至于说到爱嘛,请原谅我直言,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了。然而,我毫不怀疑,爱马上就会来的,只要你对你那位年轻的绅士、你的堂兄的感情一降温,现时的这份热情能够逐渐冷却下来的话。让你念念不忘的这位年轻人,此时还有另外一位小姐——格拉里。我相信,他此时正身居一个军团里边非常荣耀的下士之职,而这个军团马上就要开拔了——前往坡尔平安,我相信。”

  实际上,这是舒内德尔先生出于礼节的做法,要把我尽可能地放逐离我的出生地越远的地方越好;而且由于相同的目的,他选择了位于西班牙边境上的一个地方,作为我将来施展自己军事才能的所在。

  对这番讥诮嘲讽玛丽没有反唇相讥: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平静了下来。她只是说道:

  “但是,对于我们即将要举行的成婚仪式,我还必须提出几个相应的条件来,而舒内德尔这样一位绅士缘于对妇女的尊崇是不可以加以拒绝的。”

  “就请明示于我好了,”这位丈夫之选回答道。“漂亮的女士,你知道我是你的奴仆。”

  “你身居荣耀的政治地位之中,一个公民的代表,”她说道,“而且我们在自己的这个村庄里,同样也并非平平常常的凡俗之辈,也是倍受尊崇的人。我可以坦然地说,在这里成婚我会感到羞愧的;因为这里的人们会对这桩突然的婚姻感到惶惑,并且可能由此推断,我是被迫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给你的。那么,就让我们到斯特拉斯堡去举行这个仪式好了,就在这座城市里的公众人物们的面前,有庄严肃穆的国家给我们妆体面,这才相称一个共和国的主要人物的一次婚礼。”

  “那就如此好了,女士。”他回答道,一边勇敢而殷勤地走上前去抱住了他的新娘。

  玛丽没有推辞这个恶棍的亲吻;也没有回应可怜的老雅格,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抽泣着,看到这里脱口而出道:“呃,玛丽,玛丽,你不该这么想啊!”

  “住嘴,兄弟!”爱德华紧忙说道,“我的好女婿是会原谅你这个不怎么高明的玩笑的。”

  我相信我的叔父爱德华在他的内心里是高兴听到这场婚姻的提议的;他只在乎自己的金钱和身份地位,而毫不顾忌索取这些所采取的手段。

  事情就这么被定了下来;之后,舒内德尔处理完结他此程前来这片乡野的一些事务之后,这个喜气洋洋的婚仪团队就启程前往斯特拉斯堡去了。叔父雅格以及爱德华坐在这架老式家庭大马车的后排座位上,而年轻的新娘和新郎(他几乎是雅格的年纪了)两个则很气派地坐在前排的位置上。玛丽此后曾经跟我说起过这次恐怖的旅行经过。她说她很是疑惑于舒内德尔在这段行程之中那谨小慎微、彬彬有礼的表现;换了别的情形,要不是在这个时间,她或许会专注地倾听于他、欣赏这个男子非凡的才华,他那渊博的学识,他的浪漫天性,以及他的智慧;可是她的思想当中正在思虑着别的事情,这个可怜的姑娘坚决地相信她的末日已经临近了。

  在此同时,经由一个上天赐予的机遇,我骑着马却还没有走出距斯特拉斯堡三里格的路程去,这时一支经过这里的骑兵军团部队里的一个军官,一眼看见了我正骑着的这头牲口,他就心中起意有了一个高兴的想法,然后就以不容置疑的长官口气命令我道,立即从马上下来、把坐骑让给对共和国有益的人。我对他申明我自己同样也是一位战士,身负前往巴黎送信的派遣任务,可是没有作用。“傻瓜!”他厉声道,“难道你认为他们会让你这样一个一天最多跑上十里格的人前去巴黎送信吗?!”这位忠诚的战士由于自认为我是在欺骗他而异常愤慨,他不仅没收了我的马匹,还有我的鞍辔、以及我的小行李箱,里面可装着我大部分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之物啊!我别无选择,只有乖乖地从马上下来,步行再次回到了斯特拉斯堡。我是在晚间到达这里的,决意第二天一早就把我的遭遇汇报给公民圣哲斯特;而尽管我是身无长物、不名一文进到这里来的,我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能够再次回到这里的那份压抑不住的内心狂喜。

  像圣哲斯特这样一个伟大人物的接待室前厅里,在那个年代之中,挤挤嚷嚷地想让一个没有保障的男孩子提前得以觐见几乎难上加难;两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这才得以见到了罗伯斯庇尔的朋友一面。到第三天的时候,正当我还在那儿等着会谈的时候,我听见房屋前面的庭院里面一阵大乱,就随着众人一起张目朝外面看去。

  许多的男人和女人们,嘴里唱着欢喜歌儿、身着滑稽可笑的好像是仿罗马的服装,一队士兵和宪兵,还有一大堆簇簇挨挨的斯特拉斯堡的音乐队,正在簇拥着一辆大马车进入市长所在的庭院里来。在这辆大车里,我的上帝!我看到了我亲爱的玛丽,还有舒内德尔坐在她的身旁。这个真实的场景一下子就把我给震住了:舒内德尔之所以这么急切地请求把我调离的原因所在即在于此;可是我依然不能相信玛丽可以背叛我。我只要看一看她的脸面就明白了,那是一张苍白的、就像是石膏一般的脸面,就明白了这场即将结成的婚姻并不是出于她的所愿。

  我隐身到人群的中间,当这个庞大的队列进入到我所在的这个房间里面时,把我的脸庞埋在两只手掌中:我不能眼看着她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不能面对她这么长久以来真心的爱——这个我孩童时期的圣人——这个我青年时期的骄傲和希望——看着她从我这里被永远地剥夺,送进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谋杀犯那肮脏的怀抱中。

  圣哲斯特的私密房间的门打开了,他从里面走出来坐在了市长办公室的桌前,等待着舒内德尔以及他的扈从们走上前来。

  然后舒内德尔开口说道,他来至共和国至高权威的面前,请求允准他娶女公民玛丽亚.安塞尔为妻。

  “她是一个未成年者吗?”圣哲斯特发问道。

  “她是一个未成年者,可是有她的父亲在这里为她作主,办理她的结婚事宜。”

  “我在这里,”爱德华叔父说道,急步走上前去鞠了一躬,“爱德华.安塞尔,请求您阁下了,公民的代表。这位优秀的公民舒内德尔,已经给予我莫大的荣耀,答应以婚姻的方式加入我的家庭。”

  “但是我的父亲还没有跟你说明结婚需要的一些条件。”玛丽说道,打断了她父亲的话,声音极其响亮而清晰。

  此时舒内德尔抓住了她的手,竭力想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的父亲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喊出了声,“住嘴,玛丽,住嘴!看在上天的份上,记得你可怜的老父亲还处在危险中。”

  “先生阁下,我可以说下去吗?”

  “让这位年轻的女子说下去,”圣哲斯特发话道,“要是她有说话的愿望的话。”他没有怀疑她讲讲述的故事一定有一番情由在其中。

  “先生,”她说,“自从公民舒内德尔初次来到我们的家庭之中两天以来;你完全可以想象,这一定是因为这场突然萌生却急剧增长的爱,才把他和我两个今天带到了您的面前。他曾经听到一个此时不幸并不在场的人说起过我的名字,以及我的家庭据说拥有的大笔财产;因此就引发了这场疯狂的针对于我的阴谋计划。他来到了我们的小村庄,以至高的权威为后盾,还有一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执法者,整个这个地区的所有士兵与权力部门都置于他的控制之下。他以死刑来要挟我的父亲,要是他不把自己的女儿奉献出来的话;而我明白自己没有逃生的机会了,除了来到这里您的面前,因此假装应允成为他的妻子。我的父亲我明白他是无辜的,因为所有他与国家之间的过往交易都是经由我手来办理的。公民的代表,我要求得到命令从这桩非法的婚姻之中脱身;我要控告舒内德尔是一个共和国的叛徒,是一个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试图谋杀一个无辜公民的罪犯。”

  就在这段简捷明了的短短陈词其间,叔父雅格一直在那里抽泣着,就像一匹喘不上气来的老马一样呼呼喘息着;当玛丽说完话以后,他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一个劲儿地亲吻着她,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的怀中。“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他喊出声来,“你有这般的勇气把真情说出来,倾诉出了你的老父亲和我所受的耻辱,我们两个可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哪。”

  “这个女孩让我倍感震惊,”舒内德尔说道,满脸诧异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是实情,直到昨天为止;可是我没有采取任何强迫手段;她的父亲是自愿把她应允给我的,而她也是高高兴兴地就顺从了。说话啊爱德华.安塞尔,事情不是这样的吗?”

  “是的,的确,是我自愿应允的。”爱得华说道,哆嗦了起来。

  “太丢人了,兄弟!”老雅格呵斥道,“先生,的确有爱得华还有我侄女的自愿应允;可那是因为绞刑架就立在庭院中啊!问一问舒内德尔的随从,那个叫格里戈里的男子,就是那个一直在读‘沃瑟尔的悲伤’的人。”

  格里戈里朝前跨了一步,迟疑不决地看了一眼舒内德尔,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屋子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可是我在外面接到命令把绞架搭起来;还告诉我去把士兵们带来,不要让一个人走出房间之中。”

  “公民圣哲斯特,”舒内德尔大声说道,“你不该听取这样的因由陈述,听取这样的一个恶棍,一个傻乎乎的姑娘,还有一个前牧师的所谓证据,他们是在跟一个为共和国尽到了犬马之劳的人作对,在针对他的话来做文章:背叛于我是一种无耻的阴谋;这整个一家人的行为都与那些叛国者们的利益有所勾联。”

  “因而你就想与这个家庭中的一个成员成婚,而让别的成员们逃走:你完全可以找出更好一些的辩护词来,公民舒内德尔。”圣哲斯特严厉地说道。

  这时我一步走上前来,说道,三天以前,我接到了一个命令,就在跟舒内德尔进行了一次谈话之后,命令让我立刻离开斯特拉斯堡前去巴黎,在那次谈话当中我寻求他的帮助、以促成我跟我的堂姐玛丽.安塞尔的婚姻;而且他也从我这里全面获得了有关她的父亲的财产方面的情况;以此他才设计促成了我突然的调离,以便实施针对她的这个阴谋计划。

  “你在这座城镇之中本来是身着军队制服的:是谁让你把它脱下来并把你打发走的?”圣哲斯特发问道。

  我把命令原件拿了出来,正是由他本人签署的,还有那封由舒内德尔派送给我的信件。

  “签名的确是我的,可这封信件并非是从我的办公室里发出的。你能够以任何方式证明你与舒内德尔的那次谈话吗?”

  “哎呀,”我那位性情冲动的朋友格里戈里说道,“至于这件事情嘛,我可以替他回答了,这个小伙子经常会谈起他那位年轻的女子来:他自己把整个故事都告诉过我了,我跟公民舒内德尔两个还经常为此发笑,每当我们谈论起这件事情来时。”

  “有关对爱得华.安塞尔的指控必须要调查清楚才行,”圣哲斯特说道,“婚礼不能举行了。但是如果我加以批准的话,玛丽.安塞尔,那你会采取什么办法呢?”

  玛丽在她的胸襟里摸索了一会儿,之后说道:“那他今天晚上就一定会死——我早已经用这把匕首把他给刺穿了!”


  外面的街道上正下着瓢泼大雨,可是他们还是挤挤嚷嚷地都来了;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紧忙着赶往市场那里去,在那儿著名的格里戈里将要进行一次他庄严神圣的职责了。在这一次的场合之下,他不是对谁要加之以死罪;他只是要把一个罪犯示众给大家,之后这个人就要被送往巴黎了。圣哲斯特已经下令,舒内德尔将要在斯特拉斯堡的公众场合站上六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就被送去首都,交付于权力部门妥当加以惩戒。

  人们内心怀着嫌恶之情跟随着这个坏蛋前往惩罚他的所在;格里戈里咬牙切齿地把他拴缚于桩柱之上,愤恨于自己曾经那么俯首帖耳于他——这个恶棍曾经把这么多无辜的人送去接受这样这样的羞辱与惩罚。

  舒内德尔被放在那儿数小时的时间,留给民众们去随意嘲讽谩骂;之后按照他被判罚的罪行,被送往巴黎去了,在那儿他本来或许可以逃避死刑的惩罚,可以由于他自己的失误而并没有逃脱。他在一段时间里面被关在监狱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可能早就把他给忘记了:日复一日的都有一些新来的牺牲品们被送上了绞架,可是这个狼子野心的护民官还在那儿活着;最终,经由他的朋友们的周密考虑,一封长长的恳求信被呈送到了罗伯斯庇尔的面前,信中专述了他从开始以来的所做的贡献、一直到他的无辜被冤等详情,最后请求赦免、给他以自由。对此番请求的回答就是立即执行死刑:这个坏蛋死于罗伯斯庇尔最后执政的几天当中。他的同志,那位圣哲斯特,也随他而去了,这你是知道的;但是爱得华.安塞尔已经在此前就被释放了,因为我那勇敢的玛丽积极采取行动,其感人之情不由深深地打动了他。


  “那么玛丽最后怎样了?”我问道。

  这时一个丰满的、满脸洋溢着笑容的老女士走进了上校小小的房间里来:她的手臂上挽着一个四十来岁看上去像是一个军人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吵吵闹闹、花朵儿一样红润脸庞的孩子们。

  “这就是玛丽.安塞尔,”上校说道,“而我就是上校皮埃尔,那边那位是陆军中校,我的儿子;你看我们大家都不得不到这里来聚齐了,因为这是那边那个小雅格的生辰纪念日,他的兄弟和姐妹们都各自从学校里返回,为的是举行舞会庆贺他的生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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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显然跟“灵异”不沾边,而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为了捍卫尊严和爱情,将计就计并最终赢得她的人生的故事。众多男士的形象都被屏蔽了,因为女孩的品行熠熠生辉,尽管用墨不多。这篇似乎是“怡红公子”的手笔,以女性立场为立场。女人善良、坚定,且情深义重,敢爱敢恨;偏男人很多弱点甚或劣迹,就连雅格也落入俗套,面对强权时退缩、怯懦了。而爱德华,这个品行本来就不好的,自然置女儿于不顾,而只管自己能保住财产和生命。至于那个舒内德尔真的特别混蛋,而且混蛋得很白痴,他的出现似乎就为了衬托玛丽的形象而来。这篇作品太多繁琐,且颇有些难以圆融的情节,让人觉得为了玛丽故意设置波折,且设置很是生硬。例如,仅仅是听说一个女人,就那么远跑去强娶?再如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大老远带着器械去逼婚?再如,原本毫无转圜余地的逼婚,莫名其妙就被个长官给制止了,纯属巧合还是不得不如此找台阶?话说回来,我不了解这作品的政治背景,如此解读或许只是误读?推荐阅读。编辑:金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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