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生，有一份由人世风雨阅历经验累积起来的精神财富，可供回眸。

　　回眸童年，回眸少年，回眸成年以后走过的坎坎坷坷，细想便有些曲折离奇故事。不一定都是惬意，有很多辛苦辛酸，乃至遗憾，但即便是辛苦辛酸，经过岁月的淘洗沉淀，也能提炼出一握温馨甜蜜。遗憾一定是有的，而丛生的感慨毋宁说也是一种享受。为什么不是享受呢？为什么不把它变成享受呢？

　　于是，一杯淡酒，一壶香茶，足以把经历的过往，都变成一种如诗的遥想。

　　那就从第一首开始吧。

　　如诗的遥想

　　我的出生地是淮北平原一条古老的石板街，街的周边前后左右，有大大小小的酒坊，走在街上，撇不开的是一鼻子一脑袋酒的香气。路边随处有一片片晾晒的酒糟，那是老猪同志最好的御膳。有一句歇后语：猪八戒吃酒糟，酒足饭饱。我一直以为就是我家乡的杰作。

　　儿时的记忆，长长的一条街，街两边店面一间挨着一间，没有空缺。白天街上人流如潮，到晚上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有县政府，新华书店，文化馆，百货公司，邮局，戏院，医院，好多饭店，还有门口树着高高的木架，挂着长长的染布的染坊。人在挂着的布里穿行，跟电影镜头差不多。一个县城政治经济该有的机构门市都有，可谓五脏俱全。

　　街的东头上了堤，是一条古老的濉河，老模样就是护城河。当年是通着大运河通济渠的，据说宋代就是重要的水运码头。口子酒走京下卫，都从这码头。

　　那年大约六七岁，还上幼儿园呢。夏天，濉河水涨了许多，我和一群孩子都在浅水里戏耍，正玩的高兴，派出所老干警，都喊他老余，到岸边把裤头都收起来了，而后大喊：“都给我上来！”我们害怕，谁不怕派出所呢！于是光溜溜的爬上岸，老余让我们排成一队，然后喊：“开步走！”他嘴里吹着哨子，人群里穿过河堤，拐弯走上石板街，往派出所走。老街坊看见了，都笑起来，有的上来拍屁股。我记得第二年就上小学了，哪能没有自尊心？不由的用手捂住不该暴露的地方，这老余太他妈损，大喊一声：“把手拿开！”天啊！街边就有幼儿园同学呢，还有女的，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会我就想，等我长大了，非把老余照死揍一顿不可！

　　结果是到了派出所，通知各家大人把孩子领回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受的奇耻大辱，焉能不记忆深刻！

　　第二桩还是跟光屁股有关，真是尴尬人偏逢尴尬事，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说出来一并消灾。

　　第二年上小学了。又是夏天，傍晚放学早，太阳老高呢，学校出来，过一条巷子就到了郊外。那是一条宽大的水沟，里面养的有鱼。我们扑通扑通跳下去，把鱼惊得扑通扑通跳起来，特好玩。我把娘做的新裤头和书包挂在树枝上，在浅水里扑腾。那会还不会游泳。玩到太阳落了，大家都爬上岸，我的书包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裤头了，想想，准是哪个小子看裤头新的，偷走了。这可怎么回家呢？！

　　一帮哥们帮我出主意，到荷塘里摘了好多荷叶，捡个大的中间挖个洞套在我腰上，像哪吒一般，索性脖子上还套了一个，几个哥们再拿荷叶围着我，外边真看不出来呢！就这么走着，没料到刚走出巷口，几个家伙挤眉弄眼使坏，一起跑开，嘴里还喊：“快来看光屁股喽！”我一急，身上的荷叶扯烂了，暴露无遗。我只好光着屁股拔腿就跑。我们家住的大杂院，人多眼杂，这回可算一点也没少丢人！

　　老妈下班回家，看我那狼狈相，赶紧找出一条破裤子，拆开裁剪，一会就做成一条新的裤头，穿上正合适。

　　这要在别的妈妈，犯下如此严重错误，暴揍一顿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我的妈妈不是那样，从来没打过我一指头，连骂都不会。

　　小时候最怕的是打针，打预防针，街上有时候会从东到西来两三个穿白大褂的，走一段就停下来，喊各家孩子出来打针，我们一群孩子赶紧跑，跑到郊外，过一会觉着打针的走了，悄悄从巷子里出来，总是被几个大人揪住，提溜过来，用腿夹住一针下去，真疼啊！长大了打针，还老想着小时候打针那个疼，可是不怎么疼了。到今都不明白，小时候打针咋就那么疼呢？

　　前阵子回老家，免不了到老街走走，看看脚下斑驳的石板，看看老巷子，看看小时玩的地方，有时想笑，有时又忍不住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