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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姨(三)

作者: 橙子先生 点击:1891 发表:2022-12-29 10:33:30 闪星:3

摘要:我爷爷生于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年),比孝武爷大三岁。成年后,一起到旧军队里吃粮当兵。后来他和孝武爷加盟宋哲元将军的部队二十九军,参加了闻名全国的喜峰口战役。我爷爷生前,对此事只字不提。我爸曾经为此问过孝武爷,孝武爷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过,他和我爷都是大刀队的成员,还说赵登禹将军曾经指导过他们的刀法。我上初中和高中时,也数次问过我爷爷这些事,我爷爷总是“呵呵”干笑几声,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欲言又止,说那是你孝武爷开玩笑的,哪有那些陈年古道的事。

  一九八九年夏天,我正在大学平坦的操场里,披着金色的晚霞打篮球,我爸的加急电报来了:爷爷去世,速回家奔丧。我坐在长途客车里,眼泪擦不尽,满脑子都是我爷爷的音容笑貌。

  我爷爷生于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年),比孝武爷大三岁。成年后,一起到旧军队里吃粮当兵。后来他和孝武爷加盟宋哲元将军的部队二十九军,参加了闻名全国的喜峰口战役。我爷爷生前,对此事只字不提。我爸曾经为此问过孝武爷,孝武爷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过,他和我爷都是大刀队的成员,还说赵登禹将军曾经指导过他们的刀法。我上初中和高中时,也数次问过我爷爷这些事,我爷爷总是“呵呵”干笑几声,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欲言又止,说那是你孝武爷开玩笑的,哪有那些陈年古道的事。

  回到老家,我爷爷已经成殓了,棺材还放在他生前借孝武爷一面屋山搭建起来的两间屋子里,只是屋顶已经翻建,麦草换成了土瓦,墙壁还是淤土掺着麦秸挑起来的泥墙。我很恼火,几次要质问我爸和我两个大爷,为什么不把我爷爷的棺材抬到他们三家任何一家去,都是楼堂瓦舍的,为什么我爷爷去世后,还要让他栖身如此憋屈的小屋子里。我的几次怒火,都被我爸冰冷和锐利的眼光熄灭于萌芽状态。我只好跪在我爷爷的灵前任眼泪汹涌澎湃,我哭不出来声,只感到鼻子酸得如同滴了山西陈醋,咽喉胀大,已经把气嗓完全堵死。好像遭遇什么深仇大恨,满腔的怨气无处宣泄,在胸腹间横冲直撞。那空前的怨气,只是随着眼泪一点一点流出。我哥和几个叔伯兄弟想把我从灵前拉起来,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也不知道天啥时候黑的,此时是啥时间,我妈把我拉起来。借着昏黄的电灯泡发出的光线,我发现,我爸脱掉了宽大的孝服。他让我妈出去望风,他严厉地对我说:“别问为什么,跟着我,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的目光里充满骇人的光芒,令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昏然的头脑顿时清醒。

  他从墙角的麦草底下摸出两根短钢钎,要我和他一起别出来西屋山墙下的一大块石头。我俩费死了老劲才把那块近乎长方体的大青石从墙下撬出来,我感觉我的手臂就要残废了。正想喘一口气,我爸“吱流”钻进去消失了,那声低音而严厉的声音才敲击我的耳鼓:“跟着我!”

  我钻过去,借着昏暗的烛光发现我爸和秋姨正在低声说着话。看我从洞口爬过来,我爸一把抓住我的手,随着秋姨来到她家的八仙桌子前。“快抬开桌子!”我爸沉声命令我。我感到我是一只提线木偶,但还是乖乖地把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的桌子抬开了。

  秋姨拿脚一蹬地面,八砖地面错开了,一个方形透出灯光的洞口把我吓呆了。我爸第一个从地洞口下去,身子还有一半露在洞口外,他沉声对我说:“三儿,随我下去!”接着秋姨也下来了。

  一个大约是十五瓦的电灯泡发着光亮拴在北边的土壁上,土壁应该很平滑,因为上面覆盖着平整的牛皮纸、或者是土褐色的布。灯泡下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置着瓶瓶罐罐之类的物件。靠着小桌子的东西两边铺着两张单人床,东边床上躺着一个脸色很白而身子上罩着粗布床单的人。西边床边坐着一个留着犹如关羽五绺长须样子的人,见我们下来,他从床边站起身来,一下抓住我爸的手,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汹涌而下。我爸仍然沉声说:“老道爷,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得把静波抬出去,下葬啊!”秋姨也满脸泪水,她从我身边挤过去抓住那个被我爸称为“道爷”的人的胳膊摇晃:“大大,你松开三娃的手啊,得快点把静波抬出去,晚了就露馅了!”

  那个比我爸高出一头留着五绺长须的人抖动了一下,松开抓住我爸的手,慢慢地矮下去,佝偻着腰身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跌坐在单人床上,捂着脸啜泣着,有水样的东西亮晶晶的溢出指缝。我不禁看得呆了,能听见自己“咚咚”心跳的声音。

  我爸和秋姨用床单包裹好那个躺在床上的白脸人,又用好几道麻绳捆好那人的手脚和腰。人形的包裹有说不去的诡异,特别是那个人的左腿自膝盖而下不知所终,更是令我背后直冒凉气。

  我正不知所措,我爸的命令又来了:“三儿,发啥呆!这是你静波姨姥爷,咱得把他抬出去!”我心乱如麻,瞬间思绪万千:静波是谁?秋姨家里啥时候有个地洞啊?那个拥有五绺长须的高个子老年人是谁?抬出去,怎么办……“快呀,只有你才能把你静波老爷背出地洞!快呀,被人发现了,要出大乱子的!”我望着头发花白的我爸和白头丝窝的秋姨,心思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我爸一把抓住我的手命令:“蹲下,三儿!我把你姨姥爷的尸身发到你的背上,你得把他背上去!”我如同一只木偶屈膝下蹲,还没有蹲到位,我爸已经像把一口袋小麦抱着压在我的后背上。我感到我的四万八千毛孔一起炸开了,大脑里“轰隆隆”乱响。

  我感到我宽厚的背部遭到一巴掌拍击,我爸简直如同沉声怒吼:“起身,三儿!背着你姨老爷上梯子!”我哆嗦一下,猛然站起,那口袋“麦子”堪堪从我背上滑脱。

  五绺长须猛然站起来,和我爸揪住那袋子“麦子”摁在我的背上,险些把我摁倒在地。一个声音低吼:“三儿,翻转胳膊打扣手从你背后搂住,你不能让你姨姥爷摔下来趴在地上!”

  我急忙把胳膊背过去从后边打扣手勒住那口袋硬如石头的“麦子”,步履蹒跚的走近木梯。我抬腿登上第一级,背后的口袋突然“咯、咯”发声,我感到我的头魂“嗡”的一声飞离我的身体。我正要歪下来,头部挨了响亮的一掌:“三儿,不要怕,本道长在此,谁敢无礼!无量寿佛!”我一激灵,顿时站稳身形,顺着木梯走了出来。

  我从木梯上跨出洞口,还未站稳,五绺长须端着蜡烛跟着出来了,我爸和秋姨也上来了。烛焰摇动,人体、影子恍如鬼魅,我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惧里,冷汗涔涔而下。

  秋姨扑到床边,一把扯过被褥,迅速铺到屋山下的洞口里向我小声的呼唤:“三儿,把你姨姥爷背过来!”我机械的迈动腿直僵僵的走过去,我爸连忙接应。他说:“三儿,你的衣服湿透了!”

  我在我爸和秋姨的帮助下,把那口袋“麦子”立在地上。我爸猛然按压我的脖颈子,沉声而冷静地说:“三儿,你先爬过去;再把你姨姥爷搬过去!”

  把那口袋“麦子”拉过来,我爸也爬了过来。秋姨隔着洞口递过来一床崭新的绸缎面被子,就把铺在屋山底下通道里的被褥拉了回去,但她小声儿清晰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三娃、三儿,堵上洞口吧!人多显眼,我和我大大就不过去了,余下的事你爷俩做吧!”

  那口袋“麦子”躺在我爷爷棺材旁边铺着麦秸的地面上,我和我爸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块大青石推到洞口里,用短钢钎捯饬了半天,才恢复原状。

  把短钢钎藏好在麦草下的墙角里,我爸让我抓住我爷爷的棺材盖板,我爷俩一起把盖板往后推,盖板窄的后头触地,宽阔的大头支在棺材尾部。我爸从棺材后边的桌橱里抱出一包东西,打开包袱,拿出一卷衣物和一块很厚的塑料布说:“快,三儿,咱们给你姨姥爷穿上!”

  解开麻绳打开裹在外边的被单,那口袋“麦子”现出了原形:一具左小腿消失、右手掌残缺、肋下一块瓷碗口大的伤疤的尸体出现了。我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感觉身体被冰水浸过。

  “怕啥!人都死了,还是你姥爷!快帮助我给他穿衣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身绫罗绸缎的宽大的寿衣给穿上。我爸展开那块折叠起来的厚塑料布,原来是一个塑料布筒。他扎紧一端,把开着口的另一端套在身着寿衣的人体的脚部,想把尸体装进去,可是他没有成功。

  “三,发啥呆!快来帮忙啊!”我爸的声音不大,但充满责备之意。我只好收回元神,打起精神,骑跨在尸体上,先搬起死沉的双腿,再掀起僵硬的上身,才把塑料布筒扯到尸体的头上,把尸体整个装进去。我爸又把塑料布筒上端扎紧,细麻绳打成死结。

  “快!跟我来这边,把你爷爷请出来,也要套上塑料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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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九八九年夏天,爷爷去世了,给爷爷守灵时,爸爸带我将西屋山墙下的一大块石头撬开,从洞口爬进秋姨家,下入到八仙桌下隐藏的的洞口将静波姨姥爷背出,给静波穿上那身绫罗绸缎的宽大的寿衣,把你爷爷请出来,也套上了塑料布。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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