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墨迹》自序
生于北方,长于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心底里存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烟雨江南梦,潜意识里对水乡泽国小桥流水有一种近于幻觉的向往。我知道,这是历代诗文里江南美景的诱惑熏陶所至。倒也应了一句俗话,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
退休以后,这个梦竟十分偶然的实现了。
中国五大淡水湖,巢湖是最小的一个,而这最小的一个,却是来历不凡:乃我华夏排名第一的人文始祖有巢氏的发祥地。她位于皖省中部,地处长江中下游,空中俯瞰,780平方千米的湖面仿佛群山绿地环抱的一面镜子,我就住在镜子边上。
湖中有岛名姥山岛,恰似卧在水面的一只青螺。岛上文峰塔,与湖边红墙黛瓦的千年古寺——忠庙隔水相望,湖边
水殿廊榭,亭台楼阁,湖中碧波荡漾,浮槎来去,或晴或雨,烟水朦胧,好一幅湖天胜境!号称“皖中蓬莱”,名不虚也。
这里曾是晚清大员李鸿章的故居,李氏祠堂就座落古寺百米之处,坐北朝南,临水而居,果真是风水宝地。
与李祠毗邻,则是由李鸿章奏请清廷专为纪念淮军所建的《昭忠祠》,殿宇巍峨,林木葱翠,一片沧桑肃穆。翻开史页,仿佛又闻听当年淮军与捻军的厮杀,都是江淮子弟,同室操戈,令人叹惋!余曾作小诗云:
当年勘乱气吞吴,一片忠心向帝都。
俱是家乡慈母泪,昭忠祠下为谁哭!
中庙景区地处巢湖半岛,三面环水一面着陆,着陆的一面连着国家级湿地公园,真正的水乡泽国。然美则美矣,毕竟地处偏僻,交通不太便利。在我,退休后来此居住,也正是看中了此地远离喧闹的幽静。90平米蜗居,座落在数万平米的别墅群中,别墅多数空宅,鸟鸣深树,风摇月影,周边的宁静可以想象。眼前惟有风作伴,浮浪只缘旧梦回。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吗!
报刊杂志订阅很是方便,就近邮局打个招呼,上门服务,不到十分钟一切搞定。想想“臭老九”的年代读书之难,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从前缺的是好书与时间,如今时间有了,求书不再困难,况乎流年似水,不陶醉一番更待何时。
小时候看书痴迷,能借到一本不管什么书,藏在家里某个地方,人在外边走着坐者,便充分享受着牵挂的酸甜折磨,犹如盼着跟情人幽会一般,阴天下雨也是满心的阳光灿烂。后来下乡插队,看书成了解忧消愁的依赖,黑夜旷野里用电筒照着看书成了我终生难忘的温馨记忆。再后来,参加工作,娶妻生子,虽然没放下书本,而且开始写作,但总归看书没从前那般投入了,有了功利的羁绊。说起来,人在逆境中读书,为了消愁,也足以消愁,顺境中读书,就摆脱不了功利目的了,包括稿费,总不能说那不属于功利吧。如今不同了,退休金大抵可以维持生计,咱又不奢求高档享受,而况由稿费带来的荣耀光环早已褪色,索性甩掉包袱,轻装上阵,心无挂碍埋进书里,好好享受吧。
由于心无挂碍,看书便有些放纵。床头放一摞书是我多年的习惯,晚上必须先走进书里方能走入睡眠去。清晨醒来,披衣坐起,摸书特别顺手,看几页哪怕几行也算过瘾。老妻过于残忍,从小养成的边吃饭边看书的习惯硬是给砍掉了。
早年读过的书,如今翻开,字里行间圈圈点点仿佛走过的足迹,循着足迹能回到从前。读史,书页上不知不觉翻阅千年,现实中,几页书便翻过去一个上午。
下午一定要喝茶。茶的功能除了养胃健身,更重要的是养怡心情,当然怡情不止于茶。酒可纵情,情到浓处也堪豪,然纵情与怡情终究不是一回事。我喜欢饮茶,却不喜欢繁文缛节的茶道,总觉有点装模作样,常常一边看书,一手执小壶,一来手与壶相依相偎,互暖不凉,二者口吻相交犹如情人私语,颇觉亲密。最好再燃上一支香,在氤氲的禅意里品茗,容易陶醉。
蜗居窗外十几米处,光秃秃的树端有一蓬鹊巢,那是两只长尾喜鹊飘摇在寒风中的家,与我的家相望比邻。每日晨昏,看它俩忙忙碌碌穿梭来去,浑如夫妻一般殷勤照顾那个家,便揣测它们家里都有什么,也不知它们怎样看我的家。在上帝的庇荫里,人与鸟同为自然界生灵,都需要有个家,栖息状态没有本质的不同,人类祖先也曾筑巢而居,作为“有巢氏”后人,我与鸟大可比邻而居,相敬如仪的。有时候下楼,禁不住想贴近看看它们的家,它们即警觉飞起,我只能叹息。并非它们不友好,乃是人的行为每令鸟心生疑惧,诚如鲁迅所说: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
可惜我的两位近邻不善饮茶。
从书页上抬起头来,放开思绪,窗外的景致已不限于摇曳树影,飞鸟盘旋,由巢湖的万顷碧波望出去,天地之间,纵越千年,尽可放眼。遥遥的可以望见陶渊明东篱采菊,嵇康操琴,三曹吟诗,乃至屈夫子披发跣足狂走于汨罗江畔……
兴之所至,作小诗云:
种豆南山喜未荒,篱边寿客也芬芳。
帘前玉管吹明月,座上清弦润绿觞。
满把夕阳销瀚液,一湖青碧入诗囊。
人生略去愁滋味,任尔逍遥任尔狂。
是为序。
【编者按】忙忙碌碌半生,退休后择一宁静之地,鸟鸣深树,风摇月影,读书写作,抚琴弄笛,饮茶焚香,足以安放心灵,自在满足。“眼前惟有风作伴,浮浪只缘旧梦回”,这梦寐以求的生活终于实现,夫复何求!给作者的好心态点赞,推荐阅读。编辑:天海蓝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