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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谑音炫异彩,俏语满堂春

作者: 天一方 点击:736 发表:2022-11-15 07:31:27 闪星:2

《红楼梦》中林黛玉,大多情形下像一朵雨做的云,感时花溅泪,伤别鸟泣魂,经常不明所以地流泪;究其根源,还是前世的宿命——为偿还神瑛侍者浇灌之恩,要付一生的眼泪。【枉凝眉】云:“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长久以来,给人们留下一种“悲仙”形象。然而菊魄月魂的林黛玉也有活泼好动时候,特别是少女时期,经常表现出顽皮作乐天性,制造一些精致的淘气。 

第二十五回,听凤姐说有暹罗国的茶,黛玉要让丫头去取,凤姐道:“不用,我打发人送来。明日还有一事求你……”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她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与姑舅嫂子说笑起来。不想被凤姐回了一句:“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儿?”不觉涨红了脸,一声不语。

第三十一回,晴雯与宝玉、袭人拌嘴,三人都气哭了。黛玉进来,见状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儿的哭起来了?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把宝玉和袭人说得都“噗嗤”的一笑。晴雯走后,黛玉拍着袭人的肩膀,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们两口儿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息和息。”袭人听了,推她道:“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浑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

袭人是文盲,凤姐是半文盲,黛玉和她们说笑,用的是世俗语言。凤姐嘴巧,是出名的“辣子”,黛玉和她斗嘴,很难讨得便宜。袭人是丫鬟,和宝玉极其亲昵,黛玉知道她的小心思:想当姨娘,故而打趣她叫“嫂子”。此时袭人还未“过明路”,所以面对取笑承担不起(王夫人为袭人涨月历是三十六回的事)。

 第二十回,黛玉和宝玉正在说话,湘云走来笑道:“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起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了。”湘云见黛玉笑她,说:“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的眼里呢!”说的宝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拦住,让她饶过湘云。黛玉说:“我要饶了云儿,再不活着。”湘云告饶道:“好姐姐,饶我这遭儿吧!”少女间嬉笑玩闹场面栩栩如生。

由于湘云自幼和宝玉一起厮玩,两人青梅竹马,感情不同寻常。对宝玉萌发爱情的黛玉对湘云有很大醋意,所以和湘云说话常常暗含机贬。湘云也不是让人的茬,立刻予以回击。

第二十二回,湘云说一个小戏子长得像黛玉(借题发挥报复黛玉说她“咬舌儿”),二人失和。宝玉居间调停,受到黛玉讥讽,心中郁闷,犯了呆病,写下几句偈语。第二天,黛玉、湘云、宝钗在宝玉房中同看偈语。看完后宝钗把偈语撕得粉碎,叫丫头烧了。黛玉笑道:“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保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三人过来见宝玉,黛玉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答不上来。黛玉又道:“你道‘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还未尽善。我还续两句云:‘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接着也讲了一番佛境。宝玉无言以对,笑道:“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的玩话罢了。”说罢,四人仍和好如初。

通过这场亦庄亦谐的佛理辩论可以看出黛玉涉猎广泛,智机深藏,逻辑严谨,思辨清晰。整个场面看似无澜,实际上每人都从心底发出了笑声。

第二十八回,宝玉要看宝钗戴的红麝串,发现宝钗脸若银盆,眼同水杏……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呆了。……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哪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绢子一甩,宝玉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吆”了一声。

这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精彩镜头,把充满醋意的黛玉,失神的宝玉,羞赧的宝钗全都摄录下来。而“‘呆雁’‘忒儿’的一声飞了,将绢子甩在宝玉眼上”,这有声有型的描绘,更映衬出少女灵慧独具的浪漫想象与不能明说的愠怒情怀。读到这里,每一个读者都一定会发出开心的欢笑,又一定会想:这样妙趣横生一箭双雕的谎话她是怎样在瞬间编出来的?这得具有怎样的慧心睿智?

在很多场合,林黛玉都能讲出奇思妙想的话语,引来一片欢声笑语。再看以下几例:

第三十七回,初建“海棠社”,黛玉提议:“既然要起诗社,咱们就是‘诗翁’,先把‘姐妹叔嫂’的称呼改了才不俗。”大家纷纷各取雅号。听探春取名“蕉下客”,笑道:“你们快牵了她来,炖了肉脯子来吃酒。”见众人不解,笑道:“庄子说的‘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做了鹿脯来。”引得众人都笑起来。探春也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刻笑道:“你又使巧话来骂人!你别忙,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便说了娥皇女英泪洒斑竹的故事,给黛玉取名“潇湘妃子,大家都拍手叫好。

黛玉的风雅博学与借典寻乐令人捧腹赞赏,让郑重庄严的诗社活动洋溢着浓厚雅趣,充满了新鲜感和活泼气氛。

第三十九回,宝玉听刘姥姥讲大姑娘雪地里抽柴火的故事,如同着魔,念念不忘。探春与他商议,准备请老太太赏菊;宝玉兴奋起来,说请老太太赏雪,咱们雪下赋诗。黛玉笑道:“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呢!”把大家都说笑了。一句笑话点中宝玉“穴道”——看宝钗如“呆雁”的本性。

第四十二回,宝玉、宝钗、黛玉及众姐妹聚在“稻香村”,谈说惜春作画的事。探春说:“……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说:“……她是哪一门子的姥姥?只叫她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宝钗接口说道:“……更有颦儿这促狭嘴,她用《春秋》的法子,把世俗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画出来了。亏她想得倒也快!”众人听了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她两个以下了。”接着李纨说给惜春一个月的假作画,惜春嫌少。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就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功夫: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黛玉自己也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功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宝钗笑道:“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的画’……颦儿这几句话,虽没什么,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得动不得了。”

“研墨”与“铺纸”,是作画前准备工作,不过分分钟时间;“蘸笔”、“着颜色”可与“作画”同时进行。黛玉故意把它们拆解开,化简为繁,把人人皆知的常识性工作,描绘成工序极其复杂,费时费力事情,怎不引人发笑?

 听惜春说不会画人物,黛玉卖关子:“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纨笑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上头哪里又用草虫儿呢?或者翎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儿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得两只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了名字,就叫做《携蝗大嚼图》。”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的前仰后合。只听咕咚一声响,不知什么倒了,急忙看时,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稳,被她全身伏着背子大笑,她又不防,两下里错了榫,向东一歪,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众人一见,越发笑个不住。宝玉忙赶上去扶住了起来,方渐渐止了笑。

黛玉引起的欢乐并未结束,她对镜子整理完头发,出来指着李纨说:“这是叫你带着我们做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了我们来大玩大笑的!”李纨笑道:“你门听她这刁话,她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

过了一会儿,听宝钗讲说作画需要准备的各样物品:“……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笑道:“铁锅一口,铁铲一个。”宝钗道:“这做什么?”黛玉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啊。”众人都笑起来。

黛玉又对探春悄悄说:“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起这些水缸箱子来,想必糊涂了,把她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听了,笑个不住,说道:“宝姐姐,你还不拧她的嘴?你问问她编派你的话?”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过来与黛玉撕闹起来。

这个回目标题下句是“潇湘子雅谑补余音”,倾情演绎了林黛玉以刘姥姥为题引发的一波接一波的灿烂笑声。林黛玉的“雅谑”丝毫不逊于刘姥姥的小品,多愁善感的林妹妹竟然秀出这样经典的欢乐场面,真令人拍案惊奇!

需要说明的是:林黛玉把刘姥姥比作“母蝗虫”,虽然不敬,但属本色之语,无丝毫恶意。这反映出黛玉心地干净,直来直去,无半点伪装;而宝钗的解释则完全暴露出她讨厌刘姥姥心态。这从第四十回刘姥姥引发满堂大笑,当时黛玉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叫“嗳吆”;而众人大笑时,独不闻宝钗笑声——我们可以判断:宝钗完全看不起贫贱庸俗的刘姥姥(如同她漠视死去的金钏儿、尤三姐、出家的柳湘莲),因此她笑不出来。

 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大家在“芦雪庭”赏雪,宝玉、湘云支起炉子烤鹿肉吃,后来平儿、宝琴、凤姐、探春见吃得有趣,加入进来。黛玉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庭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庭一大哭。”

湘云回驳黛玉“假清高”,说“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引得宝钗笑道:“你回来若做得不好了,把那肉掏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摁上些,以完此劫。”黛玉的雅噱,湘云的豪爽,宝钗的附和跃然纸上。众人开怀大笑中,隐隐渗透出黛、湘之间尚存些微隔阂。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大家抽签。湘云抽了一支,上面画着一支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写着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二字改‘石凉’两个字倒好。”众人知她打趣日间湘云醉眠的事,都笑了。湘云立即指着自行船给黛玉看,说:“快坐上那船家去吧。”众人又都笑了。这里还是黛玉挑头,与湘云互相揭短,引得众人发笑。

探春的签画着一枝杏花,诗曰“日边红杏倚云栽。”注解: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探春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大家喝酒说笑了几句。又过了几人把这个茬忘了,陪袭人喝酒时,黛玉笑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什么话?大嫂子顺手给她一巴掌!”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得。”众人都笑了。

迎探惜三姐妹中,探春和宝玉、黛玉关系最好。黛玉和探春说笑,大多是褒扬之词。

黛玉虽爱笑闹,但把握分寸:对不同的人、时间、环境,说出不同品格不同程度的俏皮语言、趣事、典故逗乐,让糗事制造者窘而不恼,听众愉悦心扉,发出由衷的欢笑。

众所周知,林黛玉是出名的“泪仙”——经常流泪掩盖了她纯真浪漫的天性。曹雪芹通过“潇湘子雅谑补余音”这一专场演出及众多不同风格搞笑段子,给我们展示了林黛玉性格的另一面——既活泼灵动,又有佳构妙思。让我们了解林黛玉的完整人性:伤情占据主体,灵睿超凡脱俗。这样集西施之美,卓苏①之才,珠泪、谑音、雅趣于一身的天真烂漫的情智仙女怎能不长久萦绕读者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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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红楼梦》是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界级文学巨著,而书中主要角色的林黛玉则是一位冰清玉洁的人物。在大观园那样的杂院里,黛玉一直用自己的眼泪告知世人,人总是要有骨质的,她虽然用尽自己一生的眼泪,也未能让身边人明白和警觉。宝玉虽然懂得黛玉的心,懂得林妹妹的所求,只是,宝玉最终还是成为命运的失败者,宝玉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可以看到,作者对《红楼梦》研究很有些见解,也道出了红学研究的深刻意义。《红楼梦》是一部值得我们研读的历史教科书,点赞作者。推荐阅读。编辑:李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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