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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与黑

作者: 米奇诺娃 点击:1627 发表:2022-10-19 08:26:24 闪星:5

摘要:一黄一黑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与可爱的孟家台不能再配。一个黄色,像四周已然成熟的稻田;一个黑色,像平坦深沉的黑土。古老的辽河在五公里外缓缓流淌,滋养一方,可谓土厚水肥苗壮。这里的天格外蓝,如许多人家屋顶铺装的蓝色彩钢板;而那些越秋越嫣红的花朵,也与许多人家屋顶铺装的红色彩钢板好有一比。

七月。孟家台依瑾小院。黄家轩与黑仔初见。

一位胆怯,不敢多走一步路;一位好奇,天上掉下个黄弟弟;前者不足六月,焦恐不堪;后者一岁半,一心示好;前者是柴犬与农家大黄的串,后者祖宗十八代没人说得清。

博弈即刻开始。

论身量,黄家轩身高腿长,弹跳自如。他一窜老高,骑跨黑仔身上,行苟且之事。黑仔眼巴巴可怜相,努力忍受,如正在熬婆之媳妇。如此行径,天天重复。

我心有不忍,也深觉不妥。两只都是小公,怎么初见就断背?而且,我收养黄家轩之初念,是要给黑仔找个玩伴,免得他一天到晚可怜兮兮蹲在门口不顾风雨地等我,即使困了,也不进窝,直接睡门口——时刻等我出门,是黑仔的使命。

万不能帮黑仔断了寂寞,却遭霸凌。

我微信宠物店张小姐姐:

“我怀疑黄家轩情窦初开,把黑仔当成了小母。”

“不会。他们清楚彼此底细。放心,趴跨是他们常用的手段,只为争霸。没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安静下来。”

“多久是多久?”

“确立老大地位。”

一切被张小姐姐言中。趴跨继续着,但激烈程度有减,且角色开始变化。黑仔渐占上风。他是小身量,圆身板,体长不过黄家轩三分之二,行动起来远没黄家轩利落,但是爪眼协调,不动则已,动辄凶狠,完全不顾姿态,不管人家是脑袋还是屁股,逮着就上。

最初的示好与好奇再也不见。

不久,趴跨运动结束,黑仔成为老大。

黑仔的制胜法宝就一个,肯下死口。他不玩小儿科,通常忍着,急了就扑上去,呲牙真咬。有两次,我听到了黄家轩的鬼样叫声,急冲出门,发现他被黑仔按在身下,脖子被黑仔叼住。

另一次被咬的地方是后腿,一道明显的咬痕。

可怜黄家轩还未成年,初到我家就受此虐待。我气不打一处来,薅起黑仔摔他在地,粗声骂道:

“小兔崽子!你也忒毒了些,等我敲断你的狗腿炖豆腐!”

我安抚黄家轩。他一脸委屈,无声诉说。我翻毛查看他的伤,他乖乖躺倒,两眼紧闭,亮出肚皮,说不清是配合,还是享受。

三个月后的今天,两人虽谈不上衿契,时有打斗,却已同宗兄弟样,出入相随,从早到晚,看家时一起示警狂吠,玩耍时奋勇争先。最感人两人吃食,境况祥和,各吃各碗,互不抢夺,若一人先吃完,对另一方碗中食物仅是觊觎,从无动作。

就是说他俩相知相容了,并在相知相容后,一起带着自己醒目讨喜的黄黑二色融进了我的依瑾小院,融进了鲜花盛开五彩缤纷的孟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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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前院东侧铺了草坪,西侧铺了沙,余下空间种满花草树木。树有三十几棵。花有二十几种,小丽花、矮牵牛、五色菊、三角梅、长寿、格桑、萱草等等。自打黄家轩迈着大长腿走进小院,花们的厄运就开始了。萱草花首当其冲,不到一周时间,黄家轩吃光所有橘色生香的花朵,貌似我把他饿疯了。

接着遭殃的是长寿花。黄家轩其实不吃这种多肉类。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玩。每天开饭前,他会与黑仔一起,蹲在房门前等我。饭后,他力气大增,兴致旺盛,多个冷不防、出我不意或攻我不备的瞬间,就把长寿花从盆里土里薅出来,甩到各处,然后踩扁、咬烂。

唉!好命短的长寿花!

该轮到小丽花了。我有六株小丽花,大红、紫红、镶白、艳粉。黄家轩对它们情有独钟,主要表现形式是尿之。黑仔的领地意识强烈,每每黄家轩尿完,黑仔必须以己尿覆盖之,竭尽全尿。于是乎,最靠近过道的三株小丽花就在每天不计其数的滚烫的狗尿浇灌下死翘翘了。剩下的三株生命力强大,带着周身骚气一直活到晨霜降临。

孟家台村民喜养步登高,满村满眼。我也受其影响,在房前屋后连续种了两年。此花学名百日菊,又名秋罗,一个雅致的名字。若不是二十几年前盲目注册了米奇诺娃的网名,我会给自己起名秋罗,如此,许不会再有人探寻我的俄罗斯血统。话说步登高,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它一株花开十几朵,高至两米。对这挺拔而艳丽的花,黄家轩如浪荡公子哥,并不喜食,只是戏耍。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借助椅子、狗窝、花墙等能借助的一切,登高攀跃,兴趣盎然地把花头咬下来,把花瓣撕碎,扔到草坪上,然后把花茎咬断,拖着长长的大秧前院后院撒欢跑。一棵棵正值花期的秋罗就这样命丧黄泉,与短命的长寿花为伴。

每每我发现黄家轩的恶行,欲教训他,竹竿举起尚未落下,黄家轩已一副泼皮模样,歪身躺地,露出肚皮,横竖由你。

人家示弱,你如何下得去手?再说,你不是一直期盼他快乐吗?又再说,平凡人类,如何制定一个狗狗的快乐形式?

比较而言,黑仔当真纯良。他去年夏天到我家,没损坏过任何。多少次我从窗内侦查,常见他好奇地东闻西嗅,伸着湿漉漉的小鼻头。各种我担心的东西,那些刚刚探头的青菜,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那些晾晒的衣物,黑仔碰都不碰。他生来知道深浅,血统了得。而且,黑仔的大小便从不让我操心,他一开始就便在树根下,或角落。

一条串了不知多少代的土狗,如此这般,把我的心软成豆腐。

而一代新串黄家轩,从小在楼里养大,对室外环境完全陌生,来我家后做出许多此种情况下的狗狗都要做的事情,随地大小便,在过道上,在花廊里。带他出去见世面,他多会选择大马路正中间来上一小滩滩,害我最初不得不带上小铁锨与塑料袋。而今,不知是近朱者赤了,还是连日的室外生活有了顿悟,黄家轩教养升级,再不乱便,一色角落。

他喜欢玉米地,直接肥料思密达。

一切就绪,一切如常了。于是,在太阳不毒,风力不大的日子,我与木易一人牵一狗,出院遛弯,赏花润目,听风过耳。

大多时候,我们会去村东一弯水系步量九曲木质浮桥,去村南柳塘观赏喷泉下鱼儿撒欢。有时,我们也会绕村部一圈,四人雄赳赳气昂昂,彼此借势,将军样。

黄家轩与黑仔通常走在前面,老牛耕地样弓身向前,奔着他们好奇的一切,力气不是一般大,有时我需要小跑。他们忽左忽右,在孟家台的各条街巷横行,随时钻进路旁五颜六色的花草中,极尽乐事不思归。村里花多,各种花,芍药,一丈红,金娃娃,石竹,鸡冠,芨芨草,人们尽可以管这里叫鲜花盛开的村庄。

乡村最具包容性,包容一切,有名的无名的花,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色彩自由。单是一个红,就多少种,玫瑰是深红,蔷薇是粉红,鸡冠花秋天最艳,红得纯粹,步登高有橘红和大红,小丽花的红深浅不一,镶边嵌沿。

在孟家台,我第一次理解万紫千红这个词汇,真实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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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轩与黑仔同我一样陶醉在遍地繁花丛中,而且,两小只也喜欢在种植着海棠树的村路上徜徉,大模大样,主人公样。

因了海棠树,孟家台的秋季十分美妙,茂密的紫色叶子沉淀着岁月,沉甸甸红艳艳的海棠果致敬着无声的季节循环。

听闻世间有三恨:河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无尾。

红楼无尾有人续,河鱼多刺吃海鲜。海棠的确无香,但海棠的果实可以一直挂到冬天,直到春暖,胜似花开。这算不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海棠树是孟家台的村树。今年春天,在海棠树的间隙,在一些村头巷尾,村长刘玉石又带领村民种植了苹果树,彼此间隔两三米,业已成活,明后年许会结果。到时候,人们可以称孟家台的秋天为摘苹果的时候。

是的,我想说的是,我在海棠树与苹果树相间而生的孟家台居住两年多,一切如新。

仿佛多年里四处游走一直在寻这样一个地方,又仿佛这里一直在等我。

通常,我上午忙写作,改我那个八十万字的长篇,或记录我在孟家台的生活,下午则忙家务,洗衣,除尘,整理庭院。也就是说,我并不总有空闲带狗狗去村里遛弯。可怜两小只始终记得走出院门的快乐,记得满村的鲜花和密密匝匝的海棠果,每每看见我手拿链绳,就会高兴得跳脚,尤其黄家轩,总是不顾东南西北地蹦到天上。

这个时候我会异常开心,觉得自己对潘小姐姐,对白加黑都有了些许交代,进而跟自己说加油:你可以对两只狗狗再好些。

潘小姐姐是黄家轩满月后的第一个主人。我与她同在一个野生狗狗救助群。看潘小姐姐发来的照片与视频,我能感受到黄家轩得到的爱:他睡在褥子上,身上盖着被。

然而,许多看似满满的爱事实上都不圆满,或有缺失。

潘小姐姐住高楼,工作又忙,黄家轩的日常就是独自在家,孤独长大。他走上许多狗狗的拆家必由路是无选之选。

于是,他被关在卫生间,一关一天。

“我早晨上班,晚间下班,有时不止996,平均一个月也不曾带他出外遛一次弯。他太可怜了。”潘小姐姐说。

“那怎么可以!”我心堵。

“就是。他叫得厉害,在卫生间里一直叫。我又爱他,又没办法。太纠结了。”

“狗狗是不能这样被关的。”

“我知道。他渴望自由。平时我在家时放他出来,他最喜欢趴在窗台望天。”

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带着狗狗太空箱,去潘小姐姐家接走黄家轩,同时带走的还有城里人对乡野的敬意与希望。

“狗狗就该在自然天地生长,每天在草丛中摸爬滚打,没有阻拦地跳跃。”

自此,黄家轩再没进过室内。他与黑仔一起在我的依瑾小院生长,眼见着体壮毛长。

一黄一黑融进多彩的孟家台,也让我心里缤纷绚烂

有一个情景最常出现:我写作累乏时,抬眼看向窗外,随时能看见黄家轩与黑仔一同蹲在花墙上向室内张望。他们在观察我,在耐心等我一起玩耍,或带他们出院遛弯。

那一刻,不由你不心暖。一家人,妥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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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轩原名发柴,潘小姐姐觉得这名吉利,又纪念了狗狗的基因。我之所以给他改名黄家轩,是感觉叫发财的狗狗太多,谐音的不要。另外,我希望这条有着吊眼梢翘嘴角的狗狗能与黑仔一样稳稳当当,有学术气,哪怕闷骚。

事实上我错了。你可以指望五公里之外的辽河东流,却不能指望一个有着柴犬基因的狗狗稳当、儒雅。

这样说吧,黄家轩如果没在花墙上与黑仔一起守候我,一准在前后院任一个地方搞破坏,吃花朵,咬花茎,薅花根,或在地瓜、黄瓜地里无方向无目标腾跃。

秋天未到,地已罢园。

谁能解释黄家轩无止无休的旺盛精力?它现在九个月,性已成熟,无处消遣。我几乎没见过黄家轩好好走路,永远小跑外加腾跃。多少次,我看见他把玩具球扔在脚下,明明探头就能叼起,他非要弓腰弹跳去脚下捡。循环往复。面对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少荷尔蒙旺盛的小东西,你一点办法没有,兀自怀疑他是非洲黑人的后代,或有刘翔的血统。

据说狗狗是色盲,只认蓝色,于是我给他们买的玩具也多蓝色,包括食盆也是蓝花。这样一想,我就不怪黄家轩把我辛苦种植的花草菜苗一一毁坏。人家分不清哪是花哪是菜,没有幼儿实习期,没有小升初的栽培,也不再怪他放着那么宽敞的地方不去玩,放着比潘小姐姐家大好多的草地沙地不去玩,专门在地瓜秧上踩踏蹦跳,乃至撒尿,

一些个早晨,我吃着地瓜叶(必须用盐水清洗浸泡)鸡蛋卤的过水宽面,饭后牵狗徜徉在水岸廊道,耳畔清风徐徐,眼前景色似锦,心无挂碍。5.jpg

 中秋过,天气凉,院里持续开花的植物只剩呀呀葫芦和气豆。气豆开有两色花,一紫一白,都很精致。呀呀葫芦开五瓣白花,乒乓球大小,平整而规矩。

许是各路花草水分不再,咬起来没有情趣,呀呀葫芦与气豆的花又高不可攀,黄家轩的破坏活动开始转向,撕咬车衣。一个月下来,竟咬坏三套。头两套都是先把绑绳拽下来,扯到草地上,咬成流苏状,然后撕扯车衣。随便看看车衣的损伤度,就能猜出黄家轩跳到多高。

狗狗么,哪有不拆家的。我跟自己对话,忍住没收拾他。

第三套车衣是迷彩系列,四角周正,与周遭环境极配。头天下午,木易稀罕八叉把车衣套上,对黄家轩恶声恶气提出警告:如若再损车衣,卖到西塔狗肉馆,不商量。

然,上天为黄家轩打开了淘气开关,凡人谁能关上?

第二天上午,我习惯性在写字间隙离开书桌,放松身体,休息眼睛,好家伙,正看到黄家轩在奋力撕扯新车衣,开心无极限。 6.jpg

那一刻我情绪激动不可遏制,狗急样冲出房门,一手拿起竹竿,一手上前薅住黄家轩脖颈,拖甩出去,然后拿竹竿使劲敲打轮胎,狮吼道:

“谁干的?谁干的?说,到底谁干的?”

黑仔有些兴奋,摇着尾巴跑到我近处,趴在地上啃他最心爱的绿色玩具球,幸灾乐祸的小人嘴脸。

黄家轩亦如此前每次干了坏事我将惩罚时,身子一歪,四仰八叉躺下,露出嫩嫩的肚皮和丁零当啷的零部件,无赖相十足。

这是他与黑仔的区别之一。黑仔如犯错误,我现出惩罚之势,他必迅速躲到车底,或窝里。

我对此般示弱最无主张,拿竹竿轻敲黄家轩的细狗腿,粗声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小心我给你去势。”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老娘愿意再拿十件车衣,换你开心。当然,老娘也愿意拿出一院子的花花朵朵换你开心。你已经是条汉子,因时因运与我结缘,我必以爱相待,让你替那些深锁高楼的狗狗活出自由与精彩。

每个物种的生命都是偶然的,每个偶然的生命都是幸运的,而每个幸运的生命在延展过程中都会发生各种不测与沟沟坎坎。大自然的无限生机,会让人意识到自己无限的小;越过无数沟沟坎坎后,眼前突然绽放的多种生命的多姿多彩,会让人揪巴的心日渐平整。

以上想法常在我脑海涌现,尤其当我面对黄家轩与黑仔的时候。黄家轩是潘小姐姐托付给我的,我不想辜负她。不仅如此,他的优秀品质也让我敬重。

黄家轩有着柴犬的多项指标,吊眼梢,翘嘴角,镰刀尾,超级掉毛,极度活泼,精力充沛到令人发指。他是玻璃胃,稍有不适,哪怕换个地方,他也要跑肚拉稀,或因上火而得神经性皮炎——有过两次。

如此娇嫩,让我在此前一次回城小住,为防止两只狗狗一起看家护院时彼此借势狂叫扰民,不得已送一只狗狗去宠物店寄养时,选择把黄家轩带在身边,把久经考验的黑仔送走。

就在那次,黄家轩感动到我。

那天下大雨,我早午两次喂过,又在大雨前遛过,自认他干净利索了。

午后,大雨瓢泼,人狗未动。

晚上十一点,我家房门被一阵紧似一阵地扑挠,伴有十分不安的呼叫。

是黄家轩。

狗狗要便便。

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穿衣打伞,推开房门。黄家轩没在门廊下,也没在笼子里。大雨中,他浑身湿透,跳着蹦着,急不可耐,看见我,欢喜而放松,摇晃身体,甩出亿万个水珠,甩到我的身上脸上。我冲到雨中,牵他出门。他几乎一个猛子扎到树丛里,连大带小一起方便起来。

我被他的狗品感动,深感人类猥琐不如。这么大的雨,换做人类,尤其是喜欢投机取巧撒谎不眨眼睛的一类,有一个算一个,都要随地了事,反正谁也分不清地上哪是雨水,哪是尿水。而品质优异、恪守规矩的黄家轩,不骗我,也不骗自己,大雨中表里如一,坚定地维护了主人家的清洁。

而被寄养的黑仔非常可怜了。他寄养时,偏偏沈阳出现疫情,宠物店老板张小姐姐让其他主人带走自家狗狗,只特别接收了黑仔。这样,每个晚间,就黑仔一人独处,黑屋子,陌生的笼子,想想就替他难过。我中间去看他一次,他高兴得差点把尾巴摇断。

黑仔是白加黑的遗孤,我必须温情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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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怀疑,我与黑仔有血缘关系。

黑仔的妈妈本名花花,是我西邻商大姐的西邻老刘家的狗狗,身材娇俏,白多黑少,我叫她白加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20年初夏,我租下孟家台一户闲置多年的农家院,领着工人紧锣密鼓地修整。

白加黑当时只有几个月大,完全一小只。老刘很能干,种完水稻摸泥鳅,一出去就是一天,由她自由进出。

我院里的人声嘈杂声吸引了白加黑。她一次次来,扭着小腰身,小眼神亮亮的,天生招人喜欢。没几天,她就跟大家混熟了,开始喝工地上水泥盆里的水。

她不仅寂寞,还渴。

我为她准备了一只食盆,天天给她留水喝。只几天,她就拿我当了亲人,开始随我走来走去,每天早接晚送,尾巴摇不停。

当她第一次横躺在我脚下,露出鲜嫩的小肚皮时,干活的工人说:

看!把你当亲妈了。

当年秋,我的小院初步收拾停当,陆续有朋友过来观望,大家都认识了一个叫白加黑的狗狗,齐刷刷夸她可爱仁义,从不乱叫乱咬,也不扑腿。有人还萌发了养狗的念想。

我喜欢白加黑日甚,开始把家里的牛奶、奶粉带给她吃,还有各种零食。她非常给面子,每次都几乎要把食盆一起吃掉。一天,我按耐不住,找到老刘说:把白加黑过继给我吧,我会拿她当亲骨肉待。

老刘说那哪成啊,我养得好好的。不给。

可是,我跟老刘说,白加黑太招人喜欢了,又懂事,又活泼,又漂亮。还去哪里寻这样的狗狗啊!

老刘可怜我,说:“你要喜欢。咱们就一起养呗,随便她去你家玩。”

说话间到了2021年元旦,在城里冬蜷的我办事路过孟家台,想着白加黑,去老刘家探望。只两个多月不见,白加黑已经当了妈妈。她在老刘家稻草垛里生下六只狗娃,一黑,一花,四黄。可以断定,那个对白加黑伸出咸猪手的是只大黄。

白加黑看见我十分激动,尾巴摇不停。

怎么办,我想看看她的孩子,可是我不能钻进稻草堆。

老刘蹲下身子,伸直胳膊,把小奶狗一个个拿了出来。

我说不行吧,大冬天的,容易感冒。

老刘说没事儿,今天太阳好,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

白加黑在我面前展示了她的母性,像所有尽职的妈妈一样,身子侧卧,把孩子们搂到胸前。狗崽们竞相吃奶,小粉手一通划拉。

“奶水可足了。”老刘骄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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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当了姥姥一样兴奋,忙回屋煮了鸡蛋红糖水,端给白加黑

她一边吃,一边抬头看我,尾巴摇不停。

我越发激动,跟老刘说,待狗崽两三个月,送我一只,而且我就要那黑白花的,最像妈妈。老刘说不行,小花花已经被人定下。我有些失望,便说好吧,只要是白加黑的孩子,我肯定要一只,等我春天住进村来就接走。

两天后,就是我离开白加黑母子回城两天后,邻居商大姐的儿子关涛电话我,说老刘托他问我,能不能养一只出生不满十天的狗崽。

我说不能,又说,好好的还没满月,怎么就想送人,白加黑同意吗?

“母狗死了。”

“啊!”我心凉半截,“怎么回事?”

“母狗可能吃到耗子药,死了。”

我的白加黑死了!那么可爱的狗狗死了!刚刚做了母亲的白加黑死了,扔下六个小奶狗。那一刻我难过至极。

我给白加黑起了这么阳刚这么化学这么驱魔除鬼的名字,却没保住她性命。

我没有饲养奶狗的经验,方方面面包括心理身体也没有饲养奶狗的条件。我解释说如果我已住进孟家台,前后有院子,许会收养一只狗狗,可现在不行。

我不收养白加黑的孩子,不知她在天之灵如何想,全身心的爱与信任到底是错付了。我为此深度内疚、自责,夜不能寐。从此心放不下了。

几天后,我去孟家台看望六只失亲奶狗。

奶狗已被老刘抱回室内,放在炕上一个纸箱里。老刘每天拿一个婴儿奶瓶喂狗狗,橡胶奶嘴有破损,老刘用胶布粘贴。

可是,纸箱里怎么只有三只,一只花花,一只黑色,一只黄色。应该还有三只才对。

“一天要吃六七顿。我啥也干不了,光喂它们了。”

“有人收养了另外三只狗狗?”

“这么小,谁要啊!三只都我摔死了。”

“啊!”我下意识扑上去捶打老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这样?”

一同去的刚弟拦住我。

老刘不躲,也不吭声。

后来我想,他心里是难过的。他是厚道人,给足我面子,没接茬问我:那你为何不帮我带走一个?现在又来装仁慈,你有什么资格?

我在京东购买了幼狗专用奶瓶和羊奶粉寄给老刘。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如果你先生看过我的孟家台纪事之二《人人都知道我养了一条名叫巴德的狗狗》。那不久,朋友送我一只双血统黑毛拉布拉多,父母亲都自带族谱,有品牌认证书,市价不低。

几个月后我把巴德送人,原因有二,一是他太大,我Hold不住,据说他在新主人家,仅一个冬天,就在遛弯途中把男主人撂倒在地三次;二是他无法承担看家护院的重任,看见陌生人来,比我热情十倍不止,应了那句老话:有朋自远方来不够他嘚瑟的。

养狗看家,在乡下是个硬道理。

另外,我的过敏体质似乎也为我将狗狗送人提供了充足的医理根据,掩盖了道义上的缺损:怕灰怕毛怕各种。仅以2022年“十一”为例,一家人一起吃一锅螃蟹,所有人无恙。我吃不到一只,刚刚下桌就过敏起了疹子,满脸通红浑身冒汗瘙痒难耐如贴身穿着粗纺羊毛衣裤不说,还上吐下泻至后半夜,很好地完成了过节不长肉的计划。

我屡教难改的洁癖也让身边人不信我能养狗,一致鼓励我将巴德送人。

那期间,我看到老刘家门前有幼狗进出。

必须承认,老刘爱狗。他天天手握奶瓶,把三只幼狗喂大,不容易的。在孟家台,我先后见过几个人踢狗,不问青红皂白,似乎狗狗生来就是挨踢的。

每次都像踢到我腿上。

每次我都胃疼。

但我从未见过老刘踢狗。他这人慈眉善目,一看就有狗缘。

再后来,一条四蹄踏雪的小黑狗与一条小黄狗频频出现在我家门前,就像当初的白加黑。

“是白加黑的孩子吗?”我心儿惴惴地问老刘。

“是啊!”他指着小黑狗,“就剩这一只了。”

“怎么?”

“都没留下,得病死了。”

“小黄不是白加黑的孩子?”

“不是。这是朋友送我的。”

我要流泪,蹲下身子仔细看小黑,想逗逗他。小黑害怕,与小黄一起跑回家去。

“他叫什么?”

“黑子。”

再后来如大家所知,我开始像当初对待白加黑那样向黑子示爱,送他各种狗狗零食,兀自叫他黑仔,叫另一只黄仔。

两只狗狗逐渐与我熟悉,时常从铁门空隙进院,在我家草坪上打滚玩耍,似乎把我家当成第二家园。

我心想,就这样也挺好,每天,白加黑的孩子过来跟我玩,续写两代缘分。不承想,没几天,与黑仔一起玩耍的黄仔在一次猎奇过程中遭遇车祸,让黑仔在失去妈妈及五个兄弟姐妹后,又失去玩伴。我心疼他,一次次去老刘家里喂食、看望。

那时,老刘家里还有两条大狗,一条灰毛,一条大黄。老刘说:

“你要喜欢,就抱家里养吧。送你了。我有些累了,大田里活多,我也照顾不过来。”

“可是冬天不行。冬天我回市里住,不能带狗狗回去。我个人有些问题,不能让狗狗进屋,”我没说我恼人的洁癖,“另外,如果黑仔看家的话,叫起来恐怕扰民,我会被告发。”

“没事。那就一起养着。”

“冬天送你这里?”

“没问题。”

初夏送巴德走时,我一度心寒,以为自己再不会养狗,没想到初秋时分黑仔正式走进我家,可见女人善变。

我担心他从铁门栅栏跑出去,跑到大街上命丧车轮,就把铁门下面用网拦起。他可爱至极,十分懂事,继承了田园犬所有的优点,尤其继承了他妈妈白加黑的所有优良品质:聪明,看家,不护食,不乱叫,不生病等等。

每次带他进城,我都让他在前后座之间的空场坐,只告诉他一次,也仅一次,他就记牢,每次上车,都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从不莽撞。

有一次带他去烧烤店吃饭。事先,我想象一番黑仔进店后闻到各种肉食美味的感觉,替他设计了各种环节,做了较充分的心理准备。我把他拴在一旁桌子腿上,他就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对眼睛滴溜溜四处观望,小心思满满,但就是不惹事,绝无攀高上凳之事。

见到他的人,都禁不住喜欢他,夸他有教养,是条血统纯正、知书达理的宠物狗。

 9.jpg入冬,我回城,按此前约定,把黑仔送至老刘家,一季无话。

2022年春疫情时起,孟家台一度封村,我“五一”后才返回,第一天就把黑仔接到家里。一年零四个月,他已长成藏獒式的家伙,全身披挂长毛,蹲在笼子上雄赳赳样,看见我如见亲娘,怒吼加呻吟。

我带黑仔去宠物店洗澡修毛打预防针,他一切都乖乖配合,小小身量肥嘟嘟,肉隐肉现,走路拧拧搭搭,惹人喜爱。

黄家轩来后,我带他俩回城。在园区里,我与木易一人牵一狗,走过大道走小路,混迹在金毛、二哈、阿拉斯加、拉布拉多、比熊、泰迪、边牧等各种纯种犬中间,进出园区外面的菜店、洗衣店,祥林嫂样讲述他俩的出身,炫耀他俩的可爱。黑仔第二时间就熟悉了所有,沉着应对一切,独立而坚强,敢咬敢拼。

黄家轩到底年幼,没见过世面,遛弯时对各种声响极为敏感,害怕汽车、电动车、摩托等各种车辆,牢牢记着回家的路,便便之后就用力牵我回去。

除了孟家台,黄家轩在哪里都不安心,都张皇失措,倒垂镰刀尾。

这让我几次回城都不踏实,匆匆料理完事情就带着狗狗返乡。

虽然春夏不在,秋天日衰,但毕竟阳光充盈,雨露不吝。两只狗狗不计春秋,不问城乡,每一天都不厌其烦地制造着无数细碎的快乐,从土里刨食虫子,追逐蝴蝶,扯断自以为好玩的各色绿植,把它们从后院叼到前院,彼此追逐,獾子样上蹿下跳。

而我,每天在写字、家务之余,也在对他俩的多角度观察及互动玩耍中得到无数细碎快乐,及至乐不可支。10.jpg

人人都靠上天赏赐吃饭,赐你才气当诗人,赐你身材当模特,赐你浪漫当爱人,赐你力量当勇士,赐你可爱当狗狗。

一黄一黑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与可爱的孟家台不能再配。一个黄色,像四周已然成熟的稻田;一个黑色,像平坦深沉的黑土。古老的辽河在五公里外缓缓流淌,滋养一方,可谓土厚水肥苗壮。这里的天格外蓝,如许多人家屋顶铺装的蓝色彩钢板;而那些越秋越嫣红的花朵,也与许多人家屋顶铺装的红色彩钢板好有一比。

绝高的色彩比度色,不亚于城市广场舞大妈的丝巾。我的意思是,在孟家台,各种颜色交相辉映,人狗皆目不暇接。

两只狗狗与我一样,也是好色之徒,在迷恋院里村里的五颜六色之时,自己也成为五颜六色的一份子。依瑾小院种了两棵木槿,一棵开粉花,一棵藕荷色。黄家轩与黑仔在花繁叶茂的木槿树下玩耍,搅起一屏明媚无尘的氤氲。尤其看到黑仔快乐地在院中奔腾,看到他圆鼓鼓肉嘟嘟的小身板,我知道白加黑在天之灵一准安逸。

我们都是生命长路上的一粒尘,上天之道跨越江河,令我们幸遇,并观照彼此。

好久好久以前,我、黄家轩、黑仔的老祖们一起从水里上岸,一路坎坷,自求多福,渐渐的都生成两眼四肢一张嘴,但狗狗进化出完美的诚恳,人类则远不如。

我曾在旅行随笔集《我路过了你的曾经》里嘱咐过一个名叫二青的马:千万不要堕落成人。

今天我也要跟黄家轩和黑仔说,就做你们自己,就这样,我敬你们是条汉子。

 

2022.10.12  沈北孟家台村

 

《孟家台纪事之五》

 文中照片皆来自孟家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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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孟家台的小院,因为一黄一黑两个小朋友的居留而生动起来,热活起来。两个小家伙大小不同,颜色不同,性情不同,品种不同,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较量之后却互相接纳,彼此相容,和两位主人和谐共处,与孟家台的田园气质无比搭配。米奇把巴德送走以后的心情,养过狗狗的人都感同身受,也肯定都认同她不会再养狗狗的想法,但她不但领养了,而且一养就是两只。米奇细数两只狗狗的来历,包容他们的淘气甚至泼皮,自豪他们的教养和品性,深爱他们的陪伴与忠诚。在米奇心里,黄与黑不是两只狗狗,他们是她宠爱的孩子,是她无需设防的知己,是她欢愉的源泉,是两个知恩图报的汉子。能够治愈人类的,往往不是人类,而是我们付出真爱的狗狗。真性情的生活,走心的文字,推荐阅读。编辑:天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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