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钟神秀，蓬莱多盛景。造物主之于蓬莱，从来不吝大手笔。于北，他劈开一座丹崖，形成层崖千仞、重溟万里的奇观；于南，则以火山喷发的手法，耸起了一座巉岩竞秀、水丰林茂的艾山；而在腹地，却深藏着一座丘山，虽无海拔之峻，却钟灵毓秀、人文荟萃。我们要探访的苏各兰酒堡，就隐藏在丘山山谷，像一位遁世的高人，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一、酒堡

       天公作美，一雨霈然，一扫连日暑气，清爽了空气，也清爽了我们的心。当满眼被葱绿的葡园占据时，我意识到目标近了。车子一个急转弯，路标指示：丘山谷。我的心莫名激动起来，近了，近了！很快，一座典型的中世纪英国城堡矗立在眼前，青灰色的幕墙，高而尖的塔楼，威严，庄重。是梦中的桑菲尔德庄园，还是让人荡气回肠的呼啸山庄？一个真实的幻象就立在眼前。

       走进圆拱形的城堡大门，耳鼓里立刻充满了熟悉的旋律：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我感觉整个身心都被浓郁的苏格兰风情包围了，温暖而又忧郁。

       我们在两扇风格迥异的雕花木门前驻足，其一雕刻着中世纪英国武士的形象，旁边却佐以太极、莲花、龙、桃子、竹子等配饰；另一扇雕刻着中国古代居士的造像，周围的配饰却是西方的和平鸽、花卉等图案。这种中西合璧是否在暗示着主人的某种理念？

       推开厚重的木门，我们来到了会客厅，迎面是酒堡的镇店之宝——产于1954年的苏格兰麦克劳德单一麦芽威士忌，配以精致的木盒、蓝绿相间的苏格兰格纹衬布，静静地散发着浓郁的神秘气息。旁边一个木制彩绘的苏格兰人像，毕恭毕敬地立于一侧。走廊两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酒品，最吸引我的要属这里的酒标，你看，印有丘处机坐像的，叫做“哲学家”；印有恭亲王奕䜣照片的，叫做“王子”；印有凤冠霞帔的京剧脸谱的，叫做“贵妃醉酒”；印有盛装的清朝女子像的，叫“满族新娘”……这个有点意思！酒柜中间摆着一本书，书名叫《A DECENT BOTTLE OF WINE IN CHINA》（我姑且译为“在中国寻找一瓶最适合的葡萄酒”），作者署名Chris Ruffle。接待人员介绍说这是他们的老板所著，书中记载了他建城堡、开葡园的心路历程。我留意了一下封面，蓝天之下，黄土之上，一群脸上洒满阳光的人簇拥在一起，中间一位就是酒堡的主人Chris（柯立思）。

       沿着木制的旋转扶梯，我们拾级而上，圆形的墙面上是手绘的彩色壁画：一片蓝色的海洋连接了两个世界，一边是英国，身着中世纪风格服饰的国王和大主教正在岸边送别手捧诏书、骑着白马的信使，海面上行驶着高大的商船；海的另一边，是中国，确切的说是蓬莱，一群身着唐宋君臣服饰的人正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背景是巍峨耸立的蓬莱阁。我猜，这壁画不仅是在描述中英之间的商旅往来，应该还包含着酒堡主人的家族秘密吧？

       楼上，是宽敞的宴会厅，完全是欧式风格。巨大的长条餐桌可同时容纳30多人就餐；两侧有白色的壁炉、英国人物肖像画。仰头，我看到的是高高的木制尖顶，梁木上刻着精美的花纹，还有两行古苏格兰谚语：“每天少喝一点酒，可以喝得更长久”“活到老，学到老”。穿过宴会厅就是书房，满满的一面书墙令人眼花缭乱，这里堆满了主人喜欢的各种书籍，涉及哲学、经济、文学、艺术，大部分与葡萄酒及中国历史有关。房间里陈列着主人收藏的家具、油画、雕塑等艺术品，显示了其广博的兴趣爱好以及高雅的艺术品位。书房的旁边是起居室，橘红色的格纹布艺沙发温馨浪漫；墙上是一幅十八世纪弗兰德挂毯，历经三百多年，精美的花纹图案依然清晰灵动，透着时代的纹路和色彩；几幅铅笔素描画则别有一番异域情趣，同时又与旁边的中国写意花鸟画和鲜艳的中国瓷器相映成趣；房间一侧有张古色古香的桌子，这是柯立思祖母用过的，上面的花纹是用不同颜色的木片和白色的象牙拼接镶嵌而成；桌上是主人收藏的碟片，有英文的，日文的，居然还有中国的戏曲。老式风扇、酒神雕像、十八世纪的青铜艺术品、略带斑驳的古典家具……目之所及，一切都好像是出自泛黄的老照片，又仿佛是谁按下了暂停键，让我们恍惚穿越了时空。

       沿着幽深的通道，经过曲折的楼梯，我们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所在，前面的玻璃幕墙清晰地呈现出酿酒车间与酒窖的样貌，高大闪亮的发酵罐和储酒罐默默矗立着，据介绍，苏各兰酒堡采用的是国际先进的双层罐发酵技术。这里的安静丝毫不影响我对丰收时节繁忙景象的想象。目光右移，一片巨大岩石令我惊诧不已，肌理粗犷的花岗岩像山神裸露的臂膀，将整个酒窖一拥在怀。原来，酒窖是依山而建的，在室内保留岩石是为了吸收大自然的温度、湿度，外面下雨，里面的岩石也会渗出水来，室内氤氲着湿气，那些静置在橡木桶和浮澳桶里的葡萄酒就这样与大自然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在潜移默化中走向品质的巅峰。早就听闻这里拥有天然的调温器，给葡萄酒最适宜的储存环境，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二、柯立思先生

       柯立思先生不在酒堡。

       因为疫情的影响，柯立思先生已经两年未能光临中国了。

       带着些许遗憾，我们在客厅落座，迎接我们的是醇香的美酒和笑意盈盈的张训铭先生。张先生是台湾人，2003年来到上海，先后担任过电子设备厂、食品加工企业的经理人。看到大陆广阔的市场，他决定留下来，三年前他来到苏各兰酒堡担任总经理。张先生谈吐儒雅而风趣，低调而谦逊，他不愿过多谈论自己，却对老板柯立思先生和酒堡的发展状况侃侃而谈。

       时光追溯到十六世纪，一位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人外出经商，从苏格兰海岸启航，途遭意外，辗转在中国登州（具体位置在现在的蓬莱）登陆。几个世纪后，他的后人即柯立思先生也迷上了中国，在牛津大学攻读中国历史专业，还娶了一位台湾太太。后来经一位法国朋友介绍，他来到蓬莱的丘山，北纬37度的明媚阳光与丘山优良的风土条件深深吸引了柯立思。从此，他认定了在这里打造他的葡萄酒王国。

       2004年，柯立思先生投资900万美元在丘山谷建立了当地第一家外资精品葡萄酒庄——苏各兰酒堡和登龙酒庄。当时的条件十分艰苦，没有人懂得苏格兰城堡的设计，柯立思先生就去邀请英国著名的城堡设计师伊恩·贝格，而这位设计师已经退休并表示不再出山了，柯立思拿出“三顾茅庐”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伊恩·贝格，使得大师出山设计了这座城堡式的建筑。城堡的周围都是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难以行走，更不要说运输了，柯立思就出资修路，改造环境；当地人习惯种苹果，对种酒葡萄毫无兴趣，柯立思就与果农沟通，并亲自栽下第一株葡萄苗。十年磨一剑，柯立思先生用了整整5年时间，才收获了第一批优质葡萄，迎来酒堡的正式营业。

       做有品质的葡萄酒，打造最具个性化的酒庄，这是柯立思先生始终坚持的经营理念。为了保证葡萄酒的高品质，柯立思不惜成本，从法国进口这里需要的所有葡萄苗木，酒庄以生产有机葡萄作为葡萄园的发展方向，建立了自主种植、酿造、销售等一条龙的生产经营模式。目前酒庄拥有葡萄园260亩，精品葡萄品种12个，酒庄严格控制葡萄产量，亩产量在200—300公斤，年产量4万瓶左右。柯立思专门请来澳大利亚的酿酒师马克·戴维森，融合旧世界与新世界葡萄酒的风格，打造小众化、个性化的精品葡萄酒。柯立思先生认为，葡萄酒没有最贵和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目前酒堡生产的葡萄酒涵盖了干性、半干型、半甜型和甜型四种类型，在这些丰富的酒款中，“王子”是颇具特色的一款，2016年荣获CWSA中国环球葡萄酒及最具中国特色葡萄酒双奖项。“哲学家”被称为最受英国女士欢迎的葡萄酒。每年苏各兰均有多款葡萄酒荣获大奖。苏各兰酒堡以顶级葡萄酒生产为核心，涵盖优质酿酒葡萄苗木研发种植、葡萄酒文化推广、世界葡萄酒文化交流、葡萄酒主题休闲旅游、会所等产业的发展，将西方葡萄酒的庄园生产引进中国市场，并做了创新发展。

       苏各兰酒堡的创建和经营带动了一批世界知名企业落户丘山谷，在这里迅速崛起的就有六家精品酒庄，规模一家比一家大，丘山谷葡萄酒休闲体验区已然成为颇有影响的小产区。

       我想起几天前采访过蓬莱葡萄与葡萄酒产业发展服务中心的吴强主任，他在介绍丘山谷葡萄酒产区时说过，丘山山谷正被打造成一个国际名庄的聚集区，并且以葡萄酒产业为基地，支撑产业的乡村振兴以及民俗、文化、旅游的发展，通过“酒庄＋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将农民变成产业工人，带动农民增收致富。

       品尝着醇美的“哲学家”葡萄酒，我问张先生：蓬莱最吸引你们的是什么？

       张先生回答：蓬莱与法国波尔多同处北纬37.6度，拥有优质葡萄生长所需的3S法则条件，即阳光（sun）、砂砾（sand）、海洋（sea）；光照充分，雨水适量，无霜期长，葡萄藤冬天无需埋土。他笑着说，当然还有当地政府的支持，现在葡萄酒局大力扶持和推广丘山产区，前景非常看好！

       我们共同举杯：Cheers！

 　　三、文化与文明

       来到开阔的庭院，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我们心情格外惬意。

从这里可以一览酒堡的全貌。这座青灰色建筑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紧紧偎依着丘山。我端详着这座并不高大的丘山，不禁陷入了沉思。

       丘山海拔只有243米，可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丘山的知名度，来自长春真人丘处机。《蓬莱县志》记载：“丘山，古名虞丘山，宋元时道家丘处机曾隐居于此，故又名隐丘山，上有丘祖殿。”相传道教全真派“北七真”之一丘处机曾在此隐居修炼、得道，丘山因此成为道教名山。想这苏各兰酒堡纳“绿水”之“泽”，采“山脉”之“气”，隐身于山水乡野之间，真正是得天人之利啊！难怪柯立思先生当初坚定地选址丘山来建酒堡、开葡园，丘道长看中的地方，风水一定好。

       触目所及，是城堡上方醒目的酒庄徽标：登龙红酒。“登”代表登州，“龙”代表中国，登龙代表着对中国蓬莱的深厚情愫。徽标图案由红酒杯和一条盘旋的龙组成，底下是一行拉丁文字，翻译过来是“知行合一”。这是中国明朝哲学家王阳明的核心思想，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柯立思受中国文化影响之深可见一斑，在他建设和经营酒堡的过程中，不正体现了这种“知行合一”的思想吗？

       庭院的西边是观星台，晚上可以眺望大熊星座，旁边一个摇椅上就雕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东边是一个亭子间，站在此处可以俯瞰周边美景：广袤的葡园尽收眼底，不远处就是蓬莱最大的水库——丘山水库，一片清亮明净的水面掩映在苍翠之间，远避尘嚣，恬淡唯美。微风徐来，心旷神怡，恍若遗世独立。

       我不禁感慨，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从酒庄的选址，到酒窖的建设，再到酒堡的装饰、酒标的设计，无不体现了这种和谐，这就是中西文化的完美结合吧！先前的诸多疑问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为什么柯立思先生会不远万里来到蓬莱？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建设酒庄？为什么18年执着坚持梦想不改变？此无他，唯有热爱，对中国的热爱，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对葡萄酒文化的热爱。

       耳边再次传来苏格兰民歌《斯卡布罗集市》，悠扬婉转，似乎可以钻到你的心里，联通你的情感。其实这首歌还有一种诗经版的翻译：“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嘱彼佳人，备我衣缁。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勿用针砧，无隙无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你看，中西文化本就是相通的。就像这酒堡，你说，不出国门即可体验苏格兰贵族低调隐秘的生活环境；我说，享受宁静、亲近自然本就是中华文化的内涵之一。文化就是这么神奇，一旦遇上，就会爱上，就会代代传承。

       文明也是如此。文明的互鉴，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如果把苏格兰文明比作风笛，把中国文明比作茉莉花，那么当风笛邂逅茉莉花，一定能演绎出传世的经典。

       我们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