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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维琳的来访者

作者: 曲新同 点击:827 发表:2017-10-26 18:23:06 闪星:0

 

 

 

 

  是在那个皇家舞厅的假面舞会上,我和我最年长的堂兄安德里.布里塞克开始那场致命的争吵的。这次争吵是关于一个女人。那个追寻着奥尔良的菲利普的足迹而去的女人,是诸多像这样的一些争吵的起因;在那里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当中,几乎没有一颗还算不错的脑袋可能幸免于被情动于衷的斑斑血迹所沾染,在一个满脑子都充满了社会历史以及神秘传奇的诗意的人看来。

  我不会在这里记述下她的名姓,是因为对她的爱、安德里.布里塞克和我两个人才跨过了一座桥梁,在这八月份昏暗的晨光里,一路赶往圣格梅因教堂那边的那块荒地上去的。

  在那些时日当中有许许多多漂亮的毒蛇,而她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我能感觉到那个八月份清晨之中略带寒意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面上的感觉,当我今晚坐在凡尔登死火山锥古堡里我这阴郁的卧室里的时候,一个人独处于静寂之中,拿起笔来书写我这一生当中所遇到的这个神奇的故事。我能够看清那些从河面上升起来的白色晨雾,以及古堡模糊的轮廓,还有衬在灰暗天幕上面的巴黎圣母院方尖塔黑色的影像。甚至我还能更加清晰地记起来安德里那年轻漂亮的面庞,当他带着他的两个朋友一起站在我的对面的时候——这两个混蛋都对即将发生的这场无理打斗已经急不可耐了。在夏日初升的朝阳里看到我们这一伙人显得不可思议,所有我们这些人都是刚刚来自评议员那激情四溢而喧嚣的沙龙之中——安德里身穿一套古怪的猎装,这是模仿凡尔登死火山锥那里的一幅家族画像人物的衣着,而我的着装则像一个劳的密西西比印第安人画作中人;其余两个男子同样是很招摇的奇装异服,周身都是刺绣与珠宝的过分装饰,在这灰暗的晨光之中显得有些很不协调。

  我们之间的争吵属于非常激烈白热化的那种——一场只可能有一个结果的争吵,最最可怖的结果。我猛击了他一下;我手中挥舞的革条在他那女人般漂亮的白净面皮上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血痕,因为他就站在我的正对面。而东方升起的那轮火红的朝日,又迅即把这个残忍的伤迹染上了一层红艳之色;而我自己内心的伤痛更是火烧火燎一般,当时根本没有因为自己的残酷行为而感到一丝的羞愧。

  对于安德里.布里塞克来说,这样的冒犯是极其可怕的。他是一个命运的宠儿,也是女人们的爱宠;而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新兵蛋子,正在为我们的国家尽忠效力不错,但是在闺阁之间还是一个粗俗不堪的毛头小子。

  我们打了起来,我给了他以重创。生活对于他来说太甜蜜了;我想在他感觉生命之血正在潸然外流之时,一定是因为极度的伤心而不由发了狂。他躺倒在地的时候招手让我过去。我走过去跪在他的身旁。

  “原谅我,安德里!”我嘟哝道。

  他根本就没有理会我的话语,把我可怜的乞求当成了身旁大河之中那无心翻卷的波浪了。

  “听着,海科特.布里塞克,”他说。“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化为泥土,当他的眼睛不再转动、下巴也僵硬了以后,我不是那样一种人。他们会把我葬在凡尔登死火山锥的地下灵堂里;而你将成为古堡的主人。啊,我知道现在的人们把什么都不当作一回事儿,杜博斯在听说卡尔在一场决斗中被杀死也会发笑。他们会安葬我,为我举行安魂仪式;但是你跟我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完,我的堂弟。我会跟你在一起,只要你稍微动一动念头——我,脸上有着这道丑陋的疤痕,这张被女人们赞美、爱恋着的脸。我会在你生活看上去最有光辉的时候前来拜访你。我会横亘在你以及你认为你自己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之间。我的鬼魂会在你斟满快乐的酒杯之中投下一滴毒液。我的身影将要遮蔽你生命中的阳光。像我这样有着钢铁一般意志的人,可以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海科特.布里塞克,这是我留下的遗言,死后我的鬼魂要缠住你不放。”

  这些话都是他断断续续地耳语给我的。我不得不伏下身来、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他已经气息将绝了;可是安德里.布里塞克那钢铁般的意志,足以让他与死神抗衡,而我也相信,在他死去之前已经说出了全部他内心里想说的话,之后他的脑袋就重重地落在了他们铺在他的身下的天鹅绒斗篷上,永远也不会再抬起来了。

  当他躺在那儿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像是一个单纯脆弱的小伙子,是这么的软弱而漂亮,本本就不胜于称之为一场斗争的生存;但是在这里的几个人都已经见识了安德里.布里塞克那男性的刚强,见证了这种不屈本性那令人可怖的力量。

  我站在那里俯身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看着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痕,上帝知道我对自己的行为是怎样的懊悔不已。

  至于他耳语给我的那些威胁的亵渎神灵之辞,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我是一个军人,同时也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一点都没有恐惧之心,当我意识到到我已经杀死了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在战场上已经杀死了无计其数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对我的伤害更是忍无可忍了。

  我的朋友们劝我逃离到国境线的那边去,逃避我的行为可能造成的结果;可是我已经定下心来迎接这样的结果,因而也就没有离开法国。我对娱乐场所漠然处之,有人暗示我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所在的省里。凡尔登死火山锥小小的礼拜堂里,已经为我那死去的堂兄的灵魂举行了数次弥撒圣祭了,他的棺木被安放在我们的祖先灵堂里适当的位置。

  他的死去使我成为了一个富有的人;每当想到我是以这种方式而获取财产之时,我就对自己痛恨不已。我独自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座古堡之中,在这儿除了那几个房中仆佣之外,我几乎不跟别的人说一句话,而所有的这些家仆都曾服侍过我的堂兄,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我是有好感的。

  这是一段艰难而痛苦的生活。当我骑马走过村庄里的时候,看到那些农家的孩子们大声尖叫着离我而去,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我还看到一些老女人在我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背着我偷偷地一个劲儿在胸前画十字。一些关于我的不实而奇怪的传闻到处传播;有人在私下里嘀咕说,我把自己的灵魂抵押给了魔鬼的头儿,作为换取我的堂兄的继承权的代价。自从我的孩提时期,我的面容就有些严肃,举止也不怎么灵活;可能自那以来,就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爱光顾过我。我记得我的母亲的脸上那些丰富的表情表达;可我不记得这些表情里面有任何一个是针对于我的。还有另外那个女人,我把我的全副身心都掏出来奉献在她的脚下了,她也欣然地接受了我的这番效忠,可是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一切最终也是以背叛而收尾了。

  我越来越痛恨自己,而对我的同类的痛愤之情也开始与日俱增,同时一种强烈的热望在驱使着我,渴望再次回到那拥挤而繁忙的外部世界之中。我回到了巴黎,在那儿我依然没有涉足娱乐场地,却有一个天使开始对我情有独钟了。

  他是我的一个老同事的女儿,这个老同事的优良品质一直被人们所忽视,他的造诣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闷声不响地躲在自己的居处之中、就像躲在洞中的一只老鼠一样,而这个时候整个巴黎都因为那个苏格兰资本家而发了狂,人们无论是绅士还是奴仆,纷纷互相踩踏着不要命地前往芸香奎恩克堡。这个执拗的老骑兵上校唯一的这个孩子,是一道人性的阳光,她的名字叫做艾维琳.杜察莱特。

  她爱我。我们的生命之中最富足的好运,经常是来自不经意间的付出。我曾经花去了自己青春年华大好时光之中的大部分去追求一个邪恶的女人,可她最终竟然欺骗并抛弃了我。我对这个温顺的天使只是说了几句顺耳的悄悄话——一点点兄弟般的关怀之情——可是看吧,她就爱上了我。那些曾经黑暗而孤独的人生时光,在她的映照之下顿时变得辉煌明媚起来了;当我回到凡尔登死火山锥的时候,身边陪伴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新娘。

  啊,这是一个多么甜美的变化,在我自己的生命之中、以及对我的整个家庭来说!那些村庄里的小孩子们不再惊骇地闪避于我了,就像先前那个阴郁的骑马人走过他们身旁之时,村里的老妈妈们也不再在胸前画十字了;因为有一个女子骑马走在他的身边——这个女人的善心赢得了那些冷漠心肠的人们,她的陪伴把一个孤独的古堡之主变成了一个可爱的丈夫、一个温善的主人。那些老仆们忘记了我那夭折了的堂兄悲惨的命运,转而心甘情愿地前来热诚服侍于我,这一切都是出于他们年轻的女主人的爱心。

  没有什么确切的言辞可以表述那段时光之中完美的幸福快乐感。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长途旅行者,横跨了北冰洋的冰天雪地,日久隔绝于人类的爱与陪伴,却突然间发觉自己来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山间峡谷中间,好像是来到了家庭甜蜜的氛围之中。这种改变太突然而明媚了,好像不是真的、而是在做梦一般;我竭力地想要挥去脑中这种不实的想法,不要怀疑我的新生活,不要隐隐地感觉这是一场幻梦,可是却根本做不到。

  这段太平的时光太短暂了,当我现在回顾那段往日的时候,几乎会毫不奇怪地产生一丝怀疑,觉得我初婚的那些时日其实就是一段梦境。

  无论是在我忧郁的日子里、或者是在快乐的时光中,我从来没有因为想起安德里那些亵渎神灵的刻意诅咒而感到有什么烦苦。那些他贴在我的耳朵边所说的那些话语,就像他最后呼出的那口气一样,对我来说都毫无用处、没有一点意义。他是在用那些无用的威胁来发泄他对我的愤怒,就像他也可能妄想以此来表达对我的憎恶一样。他将要在死后追踪仇敌的足迹死死纠缠的想法,都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在立下复仇的誓愿一般未足可凭;要是人们具有这种力量可以为自己复仇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鬼魂以外也就别无它物了。

  我在凡尔登死火山锥居住了三年的时间;独自一个人在沉静的午夜里坐在他曾经坐过的火炉边,在那曾经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的走廊之中走来走去;而在整个那段时间里面,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常的幻觉,觉得眼前出现过那个死去的人的身影。那么说,要是我忘记了安德里那些可怕的誓愿的话,这能说是值得奇怪的事情吗?

 

  在凡尔登死火山锥这儿没有一张我的堂兄的画像。这是一个属于女人闺房的艺术时代,一只金色糖果盒盖子上的一个小型画像或者一副肥大的手镯之中隐藏的某件艺术加工品,都要比一件庞大的真人尺寸的肖像画看起来要时尚得多,这样的画像只能挂在外省偏狭之地、那些连自己的主人都很少光顾的城堡之中阴郁的墙面上。我的堂兄漂亮的面庞装饰过不少于两种以上的糖果盒子、以及隐藏于手镯里不下数次的艺术经历;可是在凡尔登死火山锥这里墙面嵌板上往下俯视的这些面孔当中却没有他。

  在图书室里我发现了一张图片,引起了我痛苦已极的一些联想。这是一个属于布里塞克家族中的某一员的一幅画像,他是处在弗兰西斯一世那段繁盛的时代之中;而正是从这张图片上,我的堂兄安德里模仿了他在评议员家舞会上所穿的那件奇装异服的猎装。图书室的房间是我一生中经常所呆的地方;因此我吩咐在这张画像的前面拉起一道遮蔽的帘幕来。

  我们已经结婚三个月了,有一天艾维琳问道,“咱们附近那边的古堡的主人是谁?”

  我吃惊地抬眼看着她。

  “我最最亲爱的,”我回答道,“难道你不知道在凡尔登死火山锥四十英里以内的范围之中没有别的一座古堡吗?”

  “的确如此!”她说道:“这太奇怪了。”

  我问她为什么这个情况在她看来是奇怪的;可是直到我磨破了嘴皮子,她这才肯告诉我让她感到奇怪的个中因由。

  在她上个月在花园以及丛林中四处散布之时,她曾经遇到过一个男人,从他的着装穿戴上来看,显然这是一个出自贵族阶层的男子。她曾经猜想他就居住在附近的一座古堡之中,他的庄园就在我们与切近相邻的某个地方。我一点也想象不出来这个陌生人会是谁;因为我的凡尔登死火山锥庄园,是处在一大片蛮荒之地的中央地带,除非有某个旅行者的马车丁零当啷地一路辘辘地驶过村庄的时候,是很少有机会遇见一个陌生的绅士的,要想见一个半人半神的怪物都要容易得多。

  “你是经常遇到这个男子的吗,艾维琳?”我问道。

  她回答了,语气中显得很悲伤的样子,“我每天都看到他。”

  “在哪儿,亲爱的?”

  “有的时候在公园里,有的时候是在丛林中。你知道那个小瀑布,海科特,那里有一些早就被废弃的石料,形成了像是一个石洞的形状。我不经意间对那个地方有了些好感,就经常在早晨的时候到那里去读书。最近我就是在那儿每天早晨遇到这个陌生人的。”

  “他从来没有想要跟你说话吗?”

  “从来没有。我把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看到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在那儿看着我。我又继续埋头读书;而当我再次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了。他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无踪去无影的感觉,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脚步踏响的声音。有的时候我几乎在希望着他能跟我说话。看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的情形可恐怖了。”

  “他是某个胆大的农民,一定是想要这样来吓唬你。”

  我的妻子摇了摇头。

  “他不是一个农民,”她回答说。“我不是仅仅从他的穿着上加以判断的,因为在我看来他的衣着非常奇怪。他有某种贵族的气质,这个你是决不会搞错的。”

  “那么他是年轻还是年老呢?”

  “他很年轻、很漂亮。”

  我想到这个陌生人干扰了我的妻子的独处,内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极度的烦恼来;我直接就到村庄里边去打听,是否有人看到一个陌生人到这里来了。我没有得到任何肯定的回答。我私下里挨个询问那些仆人们,也同样毫无结果。之后我决定亲自陪同我的妻子一起前去散步,亲自判定一下这个陌生人究竟来自何等阶层。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把早晨的时光都拿出来陪同艾维琳在花园中以及丛林里那些荆棘丛生的乡间小路上散步了;而在整个这一星期中,除了偶尔见到一个穿着木鞋的农民以外,再也没有碰见任何一个陌生人了,再就是我们自己家中的某人正从附近的农场上返回。

  我的性情之中是好学深究的习惯,而那些夏日里蔓生的荆棘扰乱了我流水一样平静的生活。我的妻子看出来了这一点,恳求我不要继续自寻烦恼下去了。

  “我要到游乐园里去度过早晨的时光,海科特,”她说道;“这个陌生人肯定不会到那里去侵扰我的。”

  “我开始觉得这个陌生人只不过是你自己浪漫的想象之中的一个幻影而已,”我回答道,笑对着她那张扬起来恳切地注视着我的脸庞。“一个总是拿着阅读那些罗曼司的古堡女人,总是能在森林里面遇见漂亮神奇的武士什么的。我敢说我不得不感谢米勒.苏德利的书了,这才有了这个所谓的贵族陌生人,这只是一个穿戴现代时装的大赛勒斯罢了。”

  “啊,正是在这一点上才叫我迷惑不解的,海科特,”她说道。“这个陌生人的衣装不是现代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来自一张古老的画面,要是画中人可以从画框里走下来的话。”

  她的话语让我感到非常痛苦,因为这些话让我想起了那张掩藏在图书室里面的画像,还有那橘红淡紫色奇装异服的猎装,就是安德里.布里塞克在评议员家舞会上所穿的那件。

  说完这番话之后,我的妻子就把散步的范围局限在游乐园之内了;而在数个星期之中,我没有再听到有关这个无名无姓的陌生人的消息。我把所有有关他的一些想法全部从我的头脑里边驱除了出去,因为一个更加严峻而沉重得多的思虑已经盘踞在我的脑中了。我的妻子的健康状况整个已经处于下降的趋势。她身上所起的这个变化在别人看来是如此的隐秘,那些整日与她相处的人们几乎都注意不到这一点。只是当她穿上节日盛装之时,数月以来我这才第一次发现她的身形已经衰弱到了这般程度,那件绣花的紧身衣在她身上已经松宽了几许,而且那倦容堆积、神采恍惚的两眼,已经完全丧失了往日比她头戴的珠翠还要灿烂的光辉了。

  我派去一个信使到巴黎去召唤一个宫廷医生过来;但是我也知道,在他能够到达凡尔登死火山锥之前,还有几多的时日要等。

  在这期间,我无比焦心地暗怀着恐惧之心密切注视着我的妻子的变化。

  并非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在极度地下降。除却体质上的迁改以外的变化更让人不堪目睹。往日那亮丽而充满阳光的精神头儿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而在我过去那个令人快乐而年轻的新娘的位置上,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因疑虑重重悲伤过度而不堪重负的女人。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揣度出来我亲爱的的人儿忧郁的起因。她竭力地安慰我说,她没有任何值得悲伤或者不满的理由,要是她看上去无由地有些伤怀的感觉的话,我必须要原谅她的这份伤感才好,要认为这是命运的一时不平,而不要认为这是人为的错处。

  我告诉她说,宫廷医生马上就会过来找出疗治她的这种悲伤消沉的办法来,这其中的缘由一定不是来自体力上的,因为她根本就不具有这方面的可能性。但是尽管她什么话也没说,我也可以看出来她对药物治疗的效果根本就不存有什么希望与信心。

 

  一天,我想着要哄骗着让她脱离那种苦思冥想的沉默状态,她往往会这样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笑着告诉她说,她好像是已经忘记了她的那个神秘的林中骑士了,而看起来他也是同样把她给忘记了一般。

  让我十分惊奇的是,她的脸庞上面立刻变得红润了起来;而转瞬之间又从红润变为苍白了。

  “自从你放弃了那处林中洞穴以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吗?”我问道。

  她转而以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神态看着我。

  “海科特,”她几乎大声喊了起来,“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正是因为这个才要了我的命。”

  她说完这个话,就不禁放声大哭起来。我把她揽在怀中,好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一个劲儿安抚着她。

  “我亲爱的,这的确是发狂了,”我说道。“你知道在游乐场里边是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接近于你的。那里的壕沟有十英尺宽,而且总是蓄满了水,大门不论白天黑夜总是被老玛索锁得紧紧的。中世纪城堡里面的女人们,在她自己古老的花园之中是从来不受入侵者的骚扰的。”

  我的妻子悲伤不已地摇了摇头。

  “我每天都看到他,”她说道。

  至此我已经相信我的妻子是疯了。我惊惧之中内心一缩的感觉,不敢再加细问有关她的这个神秘来访者的事情。那将是不可挽救的错处,我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继续追问那个折磨了她这些时日的那个幻影的形态,细究它的神态貌色以及形象举止,以及它的来来去去的行迹所踪。

  我努力让自己相信,没有任何一个除了家人以外的陌生人可能进入到游乐场之中。做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放心地等待着医生的到来了。

 

  他最终还是来了。我把全盘内心的痛苦担忧都确信无疑地交付于他。我告诉他我明白自己的妻子是发了疯。他对她进行了诊视——独自跟她呆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走出来见我。这下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他对我确定她神智完全正常。

  “很可能她是暂时受到了某种幻念的影响,”他对我说道;“但是她在所有别的方面都还是很有理智的,因此我几乎不可能让自己相信她是一个偏执狂的病例。我非常倾向于认为,她是真的见到了她所说的那个男子。她向我描述了那个人非常详细的体貌特征。这么详细地描述出来一种感觉或者一个人的貌相,是与罹患偏执狂的病人通常的行为几乎完全相抵触的;可是你的妻子非常清楚而冷静地跟我进行了对话,就像我现在跟你在这儿对话一样。你能确定再也没有别的一个人可以接触到她,当她在那个花园里面一个人散步的时候?”

  “我敢确定。”

  “这里有没有你们某个管家的男亲戚或者家人带来的食客之类的——一个有着一张漂亮的女人脸的年轻小伙子,面色极其苍白,还有一条非常显目的暗红色伤痕在脸上,看上去好像是一下重击所留下的?”

  “我的上帝!”我脱口喊道,此时对我来说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么他的着装——奇装异服般的老式衣装了?”

  “这个男子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橙色淡紫的猎装,”医生回答说。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安德里.布里塞克恪守了他的誓言,也明白了正是在我的生活出现了最明媚的亮丽时光之时,他的身影已经隔在了我及我的幸福快乐之间。

 

  我让我的妻子去看图书室里的那张画像,因为此时我的心中已经油然而生某种对我的堂兄的畏怯之情了。她一看到那张画像,就颤抖得像是一片树叶一样,四肢痉挛地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这是一个魔法,海科特,”她说。“画上的这件衣装恰好就是我在游乐场上见到的那个男子的衣装;可是面庞却不像是他的。”

  之后他就给我描述了一番那个陌生人的面容;那就是我的堂兄——安德里.布里塞克——的脸庞确定无疑了,她从未在他生前见过他。她极其清晰地描绘出了他脸上的那道残忍的伤痕,那是一只失控的手掌致命一击所留下来的痕迹。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就把我的妻子带离了凡尔登死火山锥那里。我们穿过南部的几个省份,一路远远地漫游到了瑞士的中心地区。我的意愿是要离着这个鬼魂的魔影越远越好,而且一厢情愿地希望情景的转换也许会给我妻子的心灵重新带来平安。

  可是情形并没有随我的意志而转移。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安德里.布里塞克的鬼魂都跟随着我们。在我的眼前这个可怖的身影从来没有显现过。即便要以牙还牙这也太有些过分了。这是在拿我的妻子那颗无辜的心灵作为安德里的手段来对我进行残酷的报复。这个卑鄙无耻的魔影已经毁掉了她全部的生活。我一霎不离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也没能庇护住她遭受这个无形而可怕的的侵扰。我只能无奈地守护在她的身旁;无助地想尽一切办法来抚慰她。

  “他是不会让我有一刻的安宁了,”她说;“他来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海科特。他现在就站在了你我的当中。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张有着红色伤疤的脸庞,比我过去任何时候所看到的都要清晰。”

 

  在一个月光明亮如水的晚间,当我们两个一起住在蒂罗尔的一个山村里的时候,我的妻子一下子俯伏在我的脚边,跟我说她是一个最糟糕而恶毒的女人。“我已经对我的指导者做过全部的忏悔了,”她说道;“从起初以来我就没有对上天隐瞒过我的罪错。但是我我依然感觉到死亡就在我的眼前;在我死去之前,我要放心地袒露给你我的罪过。”

  “什么罪过,我的亲爱的?”

  “当第一次那个陌生人在丛林里来到我的面前的时候,他的出现让我感到困惑不解而有些伤心,我如同畏惧某种奇怪而可怕之物那样回避着他。他一次一次地来到我的身边;渐渐地我发觉自己在想着他、盼着他来了。他的形象无休无止地盘踞在我的心怀之间;我使尽了一切的努力想要把他的面容从我的脑中驱除出去而不果。之后有一个阶段当中我不再看到他了;而令我烦恼而又羞愧的是,我发觉没有他的存在的生活显得是这么的枯燥而毫无生气。过了这个阶段以后,接着就是他在娱乐场上骚扰我的那段时光;而且——哦,海科特,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杀死我好了,因为我不值得从你的手中获取幸福!——我从那些时日之后就开始在盘算他下一次来临还需要多长的时间了,除了想要见到那张有着深深疤痕的脸面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快乐了。他把我心目当中过去熟悉的一切愉悦感都给剥夺走了,只在我的心里留下了这种奇怪而不洁的快乐——这种在他的陪伴下的快乐。整整一年来我活着就是为了能看到他。现在你诅咒我好了,海科特;因为这已经是我洗刷不净的罪错了。无论这是来自我自己内心里面的龌龊想法,还是来自魔法的诱引,这个我真的说不清楚;但是我明白我自己曾经努力想要摆脱这种邪恶而没能做到。”

 

  我把我的妻子揽进怀中原谅了她。事实上,又有什么值得我加以原谅的呢?难道那曾经笼罩在我们头顶的灾祸是来自她的所作所为吗?第二天晚上她就死去了,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中;在最后的时刻里她告诉我,一边抽泣着、婉转不胜其情,说他就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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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则归类于爱情的故事,老实说我没读出太多爱情的元素,倒是更多读出来因果循环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男主与堂兄的争吵是致命的,因为男主确实在重拳出击下要了堂兄的命。似乎整个社会都是如此,被情动于衷的男人为了追逐女人而被斑斑血迹所沾染。只是男主运气似乎不好,堂兄临死之前以近乎恶毒的诅咒为男主划下阴影。而事实上,这个诅咒在多年后成为梦魇,生生掐断了一个无辜女人的生命线——看似起于爱情,终于爱情,实则是情感的介入和掠夺。年轻的鲁莽和草率,要用多久、多大代价来弥补?当女人被鬼魅诱惑走灵魂时,谁该遭到严重的报复,谁才是那个真正无辜的人?情节挺跌宕起伏的,推荐阅读。编辑:金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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