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巾帼】大姐

作者: 碧古轩主人 点击:1799 发表:2022-03-22 14:51:08 闪星:7

摘要:我有三个姐姐,大姐自我记事起就去了上海,一个人在外闯荡了几十年,从厂里的学徒做到了书记,成为了上海市的三八红旗手。娘家的长女,婆家的长媳,一辈子相夫教子,照料老人。老了老了,依然期盼着家国平安富强。也正是有了千千万万像大姐这样普普通通的人,平凡着默默无闻,用羸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个小家,充盈着共和国肌体的血脉……

大姐已过了80岁,在我眼里,大姐还年轻着,可一晃她也80多了。

对大姐的印象首先是那张照片,是母亲还在的时候照的。照片上大姐烫了发,穿一件翻领的呢子衣服,和蔼地笑着,已经有了城市人的样子。我那时还小,对大姐只是个模糊的概念。

那是60年前的影像,大姐从上海回老家,父亲说,全家人凑一起不容易,去村里照相馆照张相吧。于是,就有了这张我们家人最全的黑白照片。合影照过不久,母亲便因病离世了。那一年,大姐刚刚20岁。

其后10余年里,于我的记忆中,大姐就是那张照片中的那个模样。因为之那以后,大姐没有回来过。我所知道的大姐及其一家,是从信上读到的。每每大姐来信,父亲看完了,我们就看。一封封来自远方的问候,连同时不时寄来的钱物,传递着大姐对这个家,以及家里的人的挂牵,也传递着相互的惦念、欢欣与担忧。

那时我尚小,除却对照片的感观,还有关于那个大都市遥不可及的猜想。高楼很多,马路很宽,人的穿戴打扮很不同,因为大姐的穿戴就不一样啊!大姐,是第一个给我,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农家孩子,懵懂里滋生出对外面世界美好憧憬的人。

我猜想,当年大姐去上海的原因一定是贫穷,不然,大姐不会一个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孤身一人离家去上海。刚建立的新中国并不富裕,我们姐弟4人,4张嘴,都要食物填充。

想象不出大姐离家时的心情,一定是牵肠挂肚不忍分离。彼时,弟妹都小,大姐一定知道,作为老大,是要帮助父母挑一些担子的。

同样想象不出的,是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胶东乡下小姑娘,孤身一人,先坐汽车,后乘轮船,来到了陌生的大城市,面对着陌生1959年全家照片压缩版.jpg的人,陌生的语言和生活环境。

那是1956年,人们朝气蓬勃着建设自己的国家,自小就有着主见的大姐决心要走出去,长见识见世面,投身到火热的生活中。

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大姐给人当过保姆,打过零工,在工厂当过钳工、车工。小小年纪,要强上进,不懂就学,从来不落人后。先是学徒,后来当了师傅。为弥补文化不足,白天做工,晚上去夜校补习文化,风雨不误,几年下来,只读过小学的她取得了高中证书。在车间里,脏活累活她抢着干,没有叫过一点苦。大姐说,那点累,哪能跟在家下地比。常常地,不须领导交代,夜里一个人在车间加班。三年自然灾害,厂里养猪没有饲料,她带人经常到周边野地里拔野菜。大姐热心,特别愿意帮助人,带出了一批好徒弟,有个徒弟后来还当了厂长。在单位,大姐威信很高,提起她,没有不伸大拇指的。25岁的大姐便入了党,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还被表彰为上海市的三八红旗手。做了车间的书记,及至后来,又当了另一个工厂的书记,是真正的工人出身的干部。


  上高中时,样板戏风靡全国,我也迷上了二胡,很想有自己的一个家把什,想虑再三向大姐张了口。那一年,三姐从上海回来,带回来一把崭新的二胡,说大姐和姐夫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回来的,当心啊,别弄坏了。那把胡琴,被我宝贝似的爱护着,不用时,挂在迎面墙上显摆。后来才知道,那一把远路来的胡琴,花去了大姐半个月的工资。那个时候,大姐的两个孩子还小,正上着学,日子过得并不宽松。

高中毕业后,我到南方做工路过上海。见到了大城市的光怪陆离,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大姐住在北京西路一处公房里,那楼先前像是资本家的住所,房间里铺有木地板。那一次,在大姐家住了十余天,大姐和姐夫忙着上班,整日里不着家,闲着没事,又不愿一个人出去闲逛,便捡看大姐夫的书,几册范文澜主编的《中国通史》来回的翻。偶或,也去楼下亭子间,那里有一个小伙子,大我两岁,长得瘦弱苍白,人挺和善。像是那楼原来主人的后代,因病没有下乡。难得有人作伴,便和我扯东拉西,上海话有些听不大懂。大姐担心我寂寞,让他的徒弟带我出去玩。觉得不熟,也怕耽误人家时间,便推脱。大姐又见我廋,说弟弟在老家遭了罪,吃不饱肚子,到姐这得好好补补。工作之余,便设法做些好吃的。买了肉,切成大块,放上佐料,烧的红黄,每顿饭割一块下来。那红烧肉香香的,有些甜味,非常好吃。很长时间里,那回味常常萦绕在我的吃食记忆里。除了味觉,更多的是对姐姐心存的感激。

其实,我的两个外甥女正上学,也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后来知道,我们全家人的生活也多亏大姐接济。尤其是二姐,上大学大姐也给了许多帮助。

人说长嫂比母,我们家是大姐若母。

大姐夫为宁波人,早年当兵,复员后到了工厂,后调到市政府机关,一直从事文秘工作,后来当了处长,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勤勤敬业,为人诚实热心,口碑极好。

父亲在世时一直保存着一个笔筒,是用竹子做的,上面刻有毛主席戴军帽的头像,并配有毛泽东的诗词“暮色苍茫看劲松……”那是大姐夫的杰作。

文革中闲来无事,大姐夫买来一些竹子,截成一段段,在上面刻一些诗词。原本他的字写得就好,尽兴发挥,就有了自己的特色。不想试着雕刻练笔的小小笔筒,竟然成了大伙喜爱的工艺品,惹得许多人争要。大姐夫正儿八经练过王羲之米芾的字,颇有些大家风范。上海很多人喜欢米芾的字,当年上海电影制片厂的片头字幕,便很有些米体味道。大姐夫的字亦是如此,有体且潇洒流畅。中学时,我也曾模仿过大姐夫的字。父亲读过私塾,字也写得好,特别是毛笔字。他就一直称赞姐夫的字,说子明的字真的好。每逢大姐夫来信,他都要看上很久。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姐夫是家中的老大,早年丧母,16岁即到上海做学徒,帮助父亲拉扯着4个弟妹。大姐和姐夫的婚事没有媒人,或许有着相似的身世,又或许都觉得对方可以信赖,可以依靠,于是便走到了一起。几十年风风雨雨,早已经把他们的命运连到了一起。

很多年里,作为高家的老大,又做为方家的长媳,大姐克勤克俭,努力使自己像一件雨棚,想法遮蔽着帮衬着两个穷家。大姐后来说,每月工资发下来,要筹划着如何花,两家老人,正上大学的两个小叔子和你二姐,两个还小的孩子……每一次,钱算计着算计着,还是不够。就这么,日子艰难得捱了过来。老人都有着善终,弟妹们都很争气,孩子们也都挺好,我这辈子也就算没白忙活。大姐常说这句话。

我当兵到了部队,大姐和姐夫觉姐姐姐夫与方彦小时候压缩版.jpg得放心了许多,但姐弟之间挂牵却不会减少。那一年我在西郊机场空勤厨师培训班当给养员,一天,大姐夫打听着找到了我。说来济南开会,你姐让我无论如何看看你,还让我带来上海点心。我说我在食堂工作,饿不着。大姐夫说,你姐总挂着你,怕你吃不饱。那天,我和大姐夫聊了半天,还动手学做了几个菜。在食堂餐厅里,大姐夫一个人美美吃着弟弟做的饭,一个劲点头:好吃,好吃,弟弟会做饭了,你姐不知多高兴呢?

一晃十余年过去,那年春节,我们姐弟几个回老家过年,恰逢三姐的闺女结婚,那时,父亲在世,是全家较齐整的一年。在三姐家的院落里,冬日的暖阳高照着,一家人留下了难得的合影。那天夜里,三姐做了两桌菜,全家人一起聚餐。胶东的规矩,家里有客,男的在炕上,女的在地下吃饭,大姐不时跑过来,叮嘱大姐夫别喝多了。大姐夫红着脸,说你看,你姐多关心我,我找着你姐是享了福。大姐说,看看,金业,到底是你把他灌多了吧?我说难得高兴。那天我的几个姐夫酒量不大,但都喝得有些多。姐姐们都好福气,找着的姐夫一个比一个实在、顾家。

最不见混的是时间,说话间又过去几年,我转业地方待安置,闲来无事,上海的战友让去玩,顺路去看大姐一家。这个时候,大姐家已从北京西路搬到了平型关路,按照信上地址找了半天,不宽的街道上,一栋不高的外走廊楼房的4楼,大姐一家住着两间拥挤的房子。

见了面姐姐姐夫很高兴,说金业咱好几年没见面了,我说是。拉着话,大姐夫眼圈就有些红。两年前他患病动了手术,怕是心情不好。大姐夫说,本来想退休后再去干点事情,没成想身体不争气。我知道他退休后又找了个差使,整天给人家帮忙,后因年龄大身体不好,就彻底在家休息。便劝他,既退了,还是身体重要。大姐夫说,只是心里不落忍,帮不上你姐不说,反倒给她添了累赘。又说你大姐多么贤惠,说我们这个楼上就有男人常年卧床不起的,女的根本就不管,该打麻将打麻将,该玩玩。邻居们都说我有福,也都说山东女人就是贤惠呀。大姐说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了你这个病号呢。大姐告诉我有一次她去公园练太极拳,你姐夫怕给我添麻烦,一个人去医院打针,回来路上就摔倒了。打那起说啥也不让你姐夫一个人去医院了,现在你姐夫每个星期还要打两次针。

我嘴上劝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姐夫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写了幅字带给大姐夫,姐夫说家里太窄,挂不下,让我写幅小些的。临走时,大姐夫也给我写了幅字。字题为:“贤弟留念,勤奋廉正,仰俯无愧,之明敬书。”看姐夫的字,与先前比风格大变,失却了飘逸潇洒,多了内敛规整。岁月就是这样,会磨缺诸多棱角锐气,渐归平淡抱朴。拿着那幅字轴,觉得沉甸甸,个中积蕴着亲人万千嘱托,提醒着希冀着自个,走路行事务须谨慎。

临走,姐姐姐夫送我到楼下,西下斜阳里,突然发现他们俩头发几乎全白了,白了头发的他们至今仍住在这两户走一个门的,狭小的两居室里,没有一句报怨的话。相互扶持着,帮衬着,渡过他们退休后的每一天。

我知道,大姐姐夫,一为工人,一为士兵,一路走来,他们一生所追求的,并非轰轰烈烈,大富大贵。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这是他们一辈子的宗旨。但他们活得踏实、活得滋润。俯仰无愧,大罢如此!

两年后,已经在地方上班的我,外地开完会正赶往机场,三姐打来电话,说大姐夫去世了。我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三姐说几年前大姐夫就得了癌症,没告诉咱们。我当即改签航班,飞去上海。见了我,大姐显得异常镇定,竭力将悲伤压在心底,安顿我住下,接待着前来的吊唁者,一一安排好后事。我问大姐,为啥不早些告诉我?大姐说不想让更多的人操心挂牵。

上海龙华殡仪馆,声声哀乐中,遗像中的大姐夫静静地看着为他送行的一干人,目光里透着亲切和蔼。告别仪式简短朴素,一如大姐夫的为人。送走了大姐夫,亲友们一起吃了顿饭,自始至终,大姐都清醒异常,恰到好处地处理着这一切。告别时我对大姐说,姐夫走了,你一个人,得多保重。大姐说,没事,我挺好的!

5年前大姐领孩子们来济南,已届80的大姐身体很好,先前行走不便的腿做了半月板置换手术,显得很健康,看起来不像她这个年龄段。大姐1997年全家合影压缩版.jpg说,我一直坚持锻炼,做家务打太极拳,腿不好那段不能动,浑身难受,腿好了什么都不耽误。现在感冒都很少,睡觉躺下一觉到天亮,熟悉的人都很羡慕。见我们厨房有些脏,就直接下手,又擦又洗,还做她拿手的菜给我们吃。劝她歇歇,大姐说,惯了,歇不住,人啊,最怕歇着,累不坏,闲能闲坏,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正儿八经歇过。见我忙乎着给孩子装修房子,说倒是你,脸色不大好,当心别累着。

让大姐不幸言中,3年前我查出病,原本不告诉大姐的,大姐却知道了,着急得很,到处打听治病的方子,还将杂志上看到的方法拍下来微信发给我。仍不放心,又派两个外甥女专程代表她到济南来看我。稍好,又找了些康复的办法,让我试试。说咱姐弟你最小,姐姐们没事,你可不敢有问题。我说,哪里会,这不已经好了吗?

从大姐的着急里,我懂得了那句话的含义:姐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天生养成的兴趣,喜欢写点东西,每每发在朋友圈里,每一篇大姐都仔细地看,连同那些跟评。看了总要发一下感慨,文章有了好评,获了奖,大姐总要感慨一番,说金业真为你高兴,退休了还这么努力,不简单。我说,没事了写点东西玩玩。大姐说这可不是什么玩玩,要动脑子的。还说,可别累着了,悠着点。我说是,听姐的。

年前,儿子添了双胞胎,大姐十分高兴,说高家人丁兴旺,我又当了姑奶奶了。看了我发过去的孩子的照片,大姐说,多好的孩子,越看越稀罕人。社会好,孩子们也享福,这生活,咱得加倍珍惜才是。

是啊,如今的孩子们,或许再也不会经历大姐那辈人所经历过的曲折与艰辛。遑论孩子,就连奔七的我们,不也是这样吗?社会安定和谐,没有战乱灾荒,衣食无忧,住行不愁。联想到叙利亚、乌克兰,中国人真的应当感到幸运。这一切,除了国家日益壮大强盛之外,不正是千千万万像大姐这样普普通通的人,用他们羸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个小家,充盈着共和国肌体的血脉,直至老了,也还是期盼着家国平安富强。民族的脊梁,是那些有为的功臣们,更是那些平凡着的默默无闻尽着自己努力的人们。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家有大姐,福气满堂,作为家中长女的大姐因为家境贫寒,十几岁就只身一人独自出外闯荡,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养家糊口本就不易,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讲,在外拼搏的岁月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大姐自己才深知,最难能可贵的是大姐肩上的担子一头挑着娘家另一头挑着婆家,中间还压着自己的小家,担子再重她担着,负担再重她扛着,姐夫病了,她没吭一声,再难的日子她捱过来了,这一个“捱”字凝聚了大姐多少心血,惟有岁月可以见证,姐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亲情才是大姐最看重的财富!推荐阅读,编辑:暗香盈袖!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