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圣爱

作者: 高山大海 点击:1004 发表:2022-03-13 07:20:31 闪星:1

摘要:海滨城市旅顺口区闹市中心,一座花园式的俄式大楼,被簇拥在繁茂的法国泡桐丛中。一阵阵清凉的海风掠过,宽阔深绿的叶片抚摸着红砖灰瓦,沙沙作响。浓荫下,刻着花纹的月亮门,造型美观的楼台亭阁,绿草茵茵的幽静小路,和火焰松掩映下的白玉塔、万忠墓、鸡冠山、老虎口构成整体的统一与和谐。门前,花丛中那座巨大的天使雕塑,更给这里增加几分典雅、静谧和神圣。

        一

       在海滨城市旅顺口区闹市中心,一座花园式的俄式大楼,被簇拥在繁茂的法国泡桐丛中。一阵阵清凉的海风掠过,宽阔深绿的叶片抚摸着红砖灰瓦,沙沙作响。浓荫下,刻着花纹的月亮门,造型美观的楼台亭阁,绿草茵茵的幽静小路,和火焰松掩映下的白玉塔、万忠墓、鸡冠山、老虎口构成整体的统一与和谐。门前,花丛中那座巨大的天使雕塑,更给这里增加几分典雅、静谧和神圣。

       一年四季,塔前海边墓下山颠,红男绿女壮男少妇,游人络绎不绝。

楼上一道厚厚的铁门,密密匝匝的铁栅栏,森严、冷酷、神秘,隔绝着一个陌生的世界,麇集着一群聪明透顶又呆痴绝伦的同类——毫无理性的同类。

       这是一座煎炒着灵魂的洞窟,昼伏夜行的吸血蝙蝠,在举行盛宴。

       铁窗里,身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齐善华,迈着轻盈的脚步,身上飘逸着清淡的来苏尔药水味儿和姑娘特有的温馨,把宽厚的微笑分给这些似人非人的人。

       走廊和病房,回荡着肆无忌惮地号哭、怒骂、狂笑。一双双被“冬眠灵”“安坦”弄得鼓凸凸、绿莹莹的眼睛,像一架架怪异的摄像机色迷迷地捕捉她的身影。

     “真香!”一只尖尖的鼻子伸过来,鼻翼像蝉翼,一张一张地翕动。

       一只弯曲的手,像毒蜘蛛触角,哆嗦着,迅速在她脸上摸一把,随后是几声兴奋得难以自制的怪叫。“啊!宝贝!情人!”猝不及防,一个人脱得精光,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她用力推开,背过脸唤来几个患者,把他架回去穿衣服。

       离此地不足一千米,在一座海军医院病房里,她的真正恋人——海军某部才华横溢的未婚夫,正躺在病床上,一分一秒地盼望她来这里团聚。对生活和未来的美好憧憬,竟使他和科学与死亡开着残酷的玩笑,拒不承认自己患了骨癌!他谈笑风生,每天一瘸一拐地锻炼身体,争取早日出院,重返战斗岗位,筹备建立美满的小家庭。医生的脸色严峻,暗示她情况非常糟糕,准备安排后事。

        她把巨大的悲痛,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

       她圣洁的微笑是优美的音乐,流动的身影是天使的雕塑,是阳光、花朵,辉映着深深埋葬理性的坟墓,温暖一座座阴森森、被冷冻了理智的世界,让形形色色的         爱都停泊在她温暖的港湾。毫无疑问,她干的是一份不可思议的工作。

     齐善华在这里一干十年,实现了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经她护理的病人,有的恢复理智,重返工作岗位。有的工作出色,受到部队和单位奖励;有的写出精辟的论文发表在刊物上;有的找了称心如意的爱人,组成和谐美满的家庭。她本人两次荣立三等功,被沈阳军区授予“模范卫生员称号”。一个时期,报刊、电台、电视屏幕、万人大会——她的名字在雷动的掌声中,在刺目的闪光灯下,在纷飞的泪雨中滚动。她被患者誉为美丽善良的“天使”,当之无愧。她用自己美好的心灵、和善的微笑、宽容的胸怀,创造和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

        荣誉、地位、职务,她什么都有了,但是,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经常想,我为什么要得到这一切?我为什么不失业?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常年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引起条件反射,过度兴奋引起精神失常?暗中观察又不是。

       她从资料上看到,当今精神病发病率最高的是香港和美国。近些年来,我国精神病出先可怕的上升趋势。这让她震撼,惴惴不安,一想起来就浑身哆嗦。

这里不是监狱,病人被囚禁的日期完全取决于自己。有的病人经过药物治疗,得到正常社会得不到的宽容和温暖,恢复理智,被恭恭敬敬地送出铁门。有的病人要在这里度过一生,用“安坦”和“冬眠灵”麻痹神经,被宽大的约束带约束在床,接通电麻仪,让强大的电流通过身体,直至休克,结束无休止的恶作剧。

       每天,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上班,陪伴这些狂人、愚人、活死人,又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跑到市场,买来未婚夫最爱吃的对虾和西瓜,送到医院,强作笑颜和他聊天,陪他度过短暂的生命旅程。然后周而复始,再次打开那道沉重的铁门,把自己关进这个令人恐惧的王国。

        在这里,一只蝴蝶飞进铁窗,会引起一场难以平息的骚动,满屋子人乱跑乱叫。相反,一个人在眼前上吊,他们却麻木得无动于衷。他们的大脑既敏锐又迟钝,心肠既火热又残忍。他们的欲望和行为,超出人类世界的任何约束。

       他们不是原始的野人,不是奇异的天外来客。这里有德高望重、叱咤风云的将军,有初露锋芒的后起之秀。干部、军人、工人、农民,囊括社会上的各个阶层,各行各业。在他们平凡或不平凡的生活旅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不幸的时刻,为什么放弃做人的尊严,得到这种野兽般的蜕化和残酷的超脱?

 

         二

      “快给我挖小人!快给我挖小人!”一个年轻患者五官扭曲,整日大喊大叫。每天一睁眼,他就看见眼前的“小人”躲躲闪闪,拉弓放他的暗箭,整他的黑材料,挖陷阱下夹子,将他置于死地。眼不见心不烦,他非要挖掉自己双眼。

       数月后的一天,他欢呼雀跃:“这下可好啦!这下可好啦!小人被挖掉啦!”他两眼模糊,鲜血遮住视线。他的同室朋友——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自告奋勇,用那双握惯了锄头的大手,不知道从哪里弄块碎玻璃,像冬天起冻土皮那样,划开眼皮掀下来。幸亏医护人员发现早,使“小人”得以幸存,保护他的一双眼睛。为此,他对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产生了深深的仇恨,可恶的“小人”眼看被挖掉,就要报仇雪恨,但是,让这些可恶的她们给保住了!他要报复。

       齐善华给他洗衣服,把他口袋里的钱取出来替他放好。他一把抓住他的手,煞有介事地大声呼喊:“快来呀!我抓住小偷了!你为什么偷我的钱?”

       所有正常的和不正常的目光顿时盯向她,委屈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如何反驳?向谁辩解?这是些正常里有不正常,不正常里有正常的人,要想让他们早日平复心灵上创伤,只能忍辱负重。有时候,医护人员一句伤感情的话,会使患者病情加重;而一句温暖的话,一抹和蔼大度的笑容,就能缓解患者的病情。于是,在一片“小偷!小偷!”的怪叫声中,她微笑着,重新把衣服给他洗好。

       他仍不解气,狠毒地打她的脸拧她的胳膊,顿时出现一块块青肿。她咬紧牙关忍受着,露出含泪的笑容,端来热水给他洗脸。他夺过盆子,扣在她头上。水淋淋的她又打来一盆水,哄劝:“把脸洗干净,‘小人’才不会笑话你。”

      “对!对!我要使劲洗!洗的干干净净气死‘小人’!”这句话生效,他听话了,顺从了, 来劲了,两手拼命地洗,使劲在眼睛上搓。洗完脸,他突然高兴起来,眼睛里没了“小人”,也没了愤怒,却充满邪意,对她动手动脚。

       她没喊人,更没使用电麻仪和约束带,而是善意地推开他,像对孩子一样哄劝:“你不遵守《八项注意》第七条,让‘小人’看见不是更整你啦!”

        他怔住了,然后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齐护士,我对不起你!”

      虽然反反复复,他的神志朝积极方向发展,逐渐清醒、正常,每天能自己料理生活,吃饭,洗脸,睡觉,时而帮助护士们维护一下“工娱室”的秩序。

       他较为正常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他很有魄力和才华。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能滔滔不绝地讲给其他患者听。他那张脸很英俊,绝不缺少男子汉的豪气。只可惜那双眼睛了,周围全是“挖小人”挖出的疤痕,一只眼睛已经歪斜。

        他曾经是个模范指导员,德才兼备,正准备进高级政治院校时,疯了。“小人”是什么?为什么能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把一个优秀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是妒贤嫉能,恶语中伤,落井下石!如果说精神病是可恶的吸血蝙蝠,那恐怖的栖息地和充满血腥的夜晚,无不来自铁窗外面的正常社会。在铁窗里用“安坦”、“冬眠灵”、约束带、电麻仪,怎能掀开夜幕饿死铺天盖地的吸血蝙蝠?

患者中,许多人是现实生活中的幸运儿和天之骄子,因为肩上和心灵上,都压着一部充满血泪的沉重历史,才由人变成鬼。她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三

         倔强而自负的李处长科长在这里“办公”十多年,一直为首长准备“讲话材料”,写完一稿马上推翻,接着再写。他的牙齿松动,脾气暴躁,经常把又大又甜的苹果砸得满墙开花。她拿来小勺,把苹果一点点挖成沫喂他。他一连吃了两个,转过身竟辱骂她,说她偷吃了他的苹果,让她写检查。她违心地写“检查”,直到“深刻”为止。她给一位年轻患者洗衣服,累得腰酸背疼,拿过椅子想坐下歇一歇。患者恶作剧从后面撤走椅子,她坐个空,左手大拇指触在墙上,造成粉碎性骨折。一个老年女患者,把粪便涂得满头满脸,她给她洗干净,再抹再洗。她喂她吃饭,她把碗摔了。她又盛饭喂她,她让她做“儿媳妇”叫“妈”,每晚为她唱首歌,否则不吃饭不睡觉。为了患者早日康复,她满面笑容一一照做。

        每顿饭前,“婆婆”不无炫耀地喊:“儿媳妇,给我喂饭!”“哎!”她煞有介事地答应,端起饭碗喂她,她吃得又香又甜。每晚睡觉前,患者喊:“儿媳妇!给我唱歌!”她坐在她的床前,先唱《军港之夜》,再唱《十五的月亮》。然后,她再陪“婆婆”上床睡觉,直至把“婆婆”哄睡,发出均匀的鼾声。

        一个喜欢猎奇的女记者慕名前来采访,兴致勃勃地来到精神科,想亲眼看看一个正常人,如何生活在一群不正常人之间。她刚迈进那道铁门,吓得浑身哆嗦,赶紧找个借口出去了。那个女记者在铁门外采访她:“你在精神科工作这么多年,做出这样的成绩真不容易,你一入伍就爱上这个职业吗?还是中途有什么契机?”她还是当初那句听起来很幼稚的话:“精神病患者也是人,我只是同情、可怜他们。”女记者哪里知道这句十分简单的话,包含着多少复杂、严肃的内容!

        她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爱大海、鲜花、打扮。难得的假日,她爬到高高的山顶眺望大海,站在大街上贪婪地看着各种车辆和行人,挤进市场听小商贩和顾客讨价还价。哪怕一位小伙子的挑逗,她都感到可亲,这是正常世界啊!平心而论,哪个正常的姑娘,愿意常年和疯子、傻子打交道?但是,她每送走一个恢复理智走向正常社会的患者出院,激动的心情难以表述,这是怎样的创造啊!

        她仍记得十年前刚入伍那个不眠之夜,新兵连大通铺上,六十多个待分配的新兵是如何焦灼。有的还拿了扑克牌算命,把命运寄托在“红桃老K”上。

带队指导员公布命令,她分在人人向往的院务处,好运气对他寸步不离!

顿时,屋子里哭声一片。有门路的新兵,有的打电话有的写信,想方设法调离。不到一个星期,剩下的十四位工农出身的姑娘愁眉苦脸,望洋兴叹。

        那天晚上,她头一回失眠,不是兴奋得睡不着,而是心情沉重。漆黑的夜空中,不时传来悲凉的“夜半歌声”,那歌声断断续续乱七八糟,她还是听清了几句:“冬天过去,夏日来临……世上的人嘲笑我……妈妈你在哪里……”

        这是精神病患者,在向整个人世间发出的求救和呐喊。

        冥冥中,唱歌的女疯子从夜空中姗姗离去,跳下万丈深渊。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农村妇女,抱着孩子千里迢迢来看望丈夫,丈夫却赤身露体跑了出来。白发苍苍的老妈妈来看望儿子,被儿子一拳打昏……她的心在颤栗,丝毫感觉不到幸运和欣慰。也许,这是她第一次对人生的深刻思索,毅然重新进行选择。

        第二天,他主动向领导提出请求,调出院务处,去了精神科。她既然走进了精神科,就没想过要出去。她以实际行动鉴证诺言,直到今天,还有未来。

   

        四

        精神科病房角落,一个人坐在这里思索了十几年。他大脑细胞的消耗量,相当一个大国总统面临亡国困境。他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在自我限定的思维定势里兜着怪异圈子,从青春型过渡到妄想型,越来越觉得自己了不起。他的成果,是用小钉子成功地进行了性别改造。从此,他由粗门大嗓渐渐慢声细语,唇边胡须蜕落,扭扭捏捏非男非女。此时,他正在构思一篇有关于人口改良的发言稿,准备让“女秘书”喂完饭就去演讲,现身说法,号召所有的男人都以他为榜样,每人发一枚小钉子,改变自己的性别,然后集体出国,领取“诺贝尔人口奖”。

       “吃早饭了。”圆润的女中音悦耳动听。“知道了。”他掩饰兴奋,尽量扮出很有风度的样子。她端起碗,送到他嘴边,用小勺一口口喂他吃饭,喂了他整整三年。突然,他停止咀嚼,神秘地说:“你再为我起草个发言稿,人口改良有了新课题,用最优秀男人的精液同最美丽的女人搞人工受精,搞试管婴儿……”

       她的脸顿时红了,毕竟是个没结婚的姑娘。她依旧笑着说:“快吃饭,吃饱了你演讲得更精彩。”他一高兴了,鼓起两腮“噗”地一口,把满嘴饭粒、唾沫、菜叶,稀糊糊地喷了她满脸。这是一张如花似玉、圣洁的脸,此时正往下流淌着污秽。他害怕了,惊恐地望着她。眼前这个小天使要是动了怒,会立刻喊人把他按到那张铁床上,把全身捆得像根直棍,接上导线,按动电麻仪开关,他会在一种不可言状的痛苦之后,像条死狗一样休克过去,好长时间才能苏醒过来。

       她仍然微笑着,到洗漱间把脸洗干净,回来又端起碗送到他嘴边,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别生气,把最后这几口饭吃了,然后到公娱室做操去。”

       他顿时感到有个闪亮的把手,恍恍惚惚在眼起飘来飘去,在缩小在扩大,那道门正在向他靠近。他正处在现实与恶梦之间,只是被什么东西缚住双手。

       几年来,他记不清向她脸上喷过多少次饭,吐过多少回口水,她都笑脸相迎,似乎天生不会生气和发怒。那扇门越来越近,他要努力抓住那个闪亮的把手。

        十年前,某部军人俱乐部,正在举行联欢晚会,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年轻科长,同漂亮的女护士表演双人舞。科长舞步潇洒刚劲,女护士舞姿轻盈袅娜。全场观众倍受感染,掌声喝彩声一阵接一阵,演出获得圆满成功。一天夜里,科长梦中惊醒,参谋长带人敲开宿舍门,进来四处查看,掀开被子拉开抽屉。他不解地问:“参谋长,这是为什么?”“随便看看。”回答冷冰冰,让他不寒而栗。

       第三天,大院里传得纷纷扬扬:“他昨晚和女护士睡在一起……两个人一丝

不挂……被参谋长抓个正着……又在抽屉里翻出一大堆避孕套……”

        他愤怒至极,找组织要求澄清事实。组织上进行调查,批评了参谋长的不负责任行为,并向他陪礼道歉,在机关干部大会上辟谣。但是,谣言仍四处曼延,人们认为“无风不起浪”,肆意进行加工创作,一个比一个更荒唐的奸情细节,嘲弄他们的所谓龌龊。女护士精神不堪重负,想不开自杀,他也遭到重重一击。

       那天他向育龄夫妇传达计划生育文件,展示有关避孕药具,介绍使用方法。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一阵阵笑声让他冷汗直冒,结结巴巴,仿佛真做了不齿之事。

       不知不觉,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缴获了自控能力,没有痛苦没有胆怯没有责任没有廉耻,滔滔不绝地演讲,把那些药具扔得满台都是:“你们不必使用这些东西!计划生育这项利国利民的战略决策,说到底就是一个生殖和性的问题。马寅初的人口理论好是好,已经过时没了价值。马尔萨斯的理论太不人道,我们不会使用战争和瘟疫减少人口。解决人口泛滥的最好方法,就是在婚前对男人进行阉割,摘除睾丸,采集最佳男人的……”台下的家属跑光,他还在神采飞扬地演讲。

        他彻底超脱了,入院后无拘无束。尽管他屡屡被捆上约束带、接上电麻仪,折磨成一滩烂泥,解开约束带,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医护人员身上扑。一天他借上厕所之机,用小钉子豁开阴囊,揪下睾丸,血淋淋地举在手里,跑出来兴奋地大喊:“我终于获得诺贝尔人口奖啦!”这是一幅血淋淋,让人毛骨悚然的油画。

       有一天,他终于抓住那个闪亮的把手,打开那道铁门。一股强烈的男性冲动攫住他的身心,随即变成无边的失落、悲哀和悔恨。他出院了,也绝望了。他瘫坐在铁门外,再也无力站起来。

        如果不是与精神病患者间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她也和那个女记者一样,永远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在常人眼里,精神病患者天生是一群另类,是人类社会的累赘和垃圾,被鄙视被冷漠直至自消自灭。医护人员在这里工作,说是高尚更是无奈。他们所谓的医疗水平,就是掌握制服这些凶神恶煞的特殊本领;他们每天的正常工作,就是用电麻仪、约束带、皮鞋和拳头,对这些似人非人的另类施以无情的体罚。这些人没有资格享受人间的同情、温暖和体悯,只有在声嘶力竭徒劳挣扎耗尽体能死去时,才能通过那道沉重的铁门。外面的文明世界,似和这里阴阳两隔。外面幸福的人们,早已淡漠铁门内的人也和自己是同类。有的患者确实来自不可逆转的遗传,更多患者是被人为扭曲了灵魂,精神崩溃。真不好说或许某一天,你也不堪压力精神崩溃,被关进这道铁门。

                     

        五

       那一年瑞雪兆丰年,也把整个天地布置成一间灵堂。齐善华双数捧着未婚夫的骨灰盒,在如泣如诉的哀乐声中,一步步走出旅顺殡仪馆。她在未婚夫那里失去的,在铁门里面全得到了。她擦干悲痛的泪水,打开那道铁门。她只离开三天,某部政委被约束在床,额头光秃秃闪亮,对着天棚狂呼乱叫……一个愁眉不展的美丽姑娘,从早到晚瑟缩在墙角,一声声叹气。她的内心秘密深藏心里好几年,始终守口如瓶,连父母都不知道。她只是恐惧、害怕、没有安全感……

        从这一天开始,齐善华他她同睡一张床。姑娘爱美,她给她染指甲,做头发,擦身子,情同姐妹。终于有一天,她一句话三叹气,颠三倒四地向她袒露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入院之前她是某厂工人,厂长利用职权之便,随意给年轻女工涨工资、发奖金,调换工作,但是要以贞操做代价。姐妹们敢怒不敢言,只把悲愤和痛苦深埋心底。厂长打她的主意,她坚决不从,厂长停发她的奖金,调她去和男职工抬几百斤重的大件。她悲愤至极,决心牺牲贞操揭露厂长的罪恶。当她手拿证据控告时,得到的却是鄙夷和嘲笑。她崩溃了,离家出走到处流浪,受尽凌辱。一年后她被父母找到时,不知道和谁怀孕。一个瘦削眼睛雪亮的小老头,像只活动的根雕,整天梗着脖子喊:“一万!两万!三万……”一边喊一边熟练地数手里一叠被唾沫濡黑的卷烟纸。他把嗓子吊得又尖又亮,整座医院回荡他的数钱声。他喊,许多患者也跟着喊。他发财心切被金钱迷住心窍,做生意屡屡被骗,是赔得倾家荡产的“万元户”,已经“三进宫”,走出铁门的日子遥遥无期。

       大千世界,还有多少人被逼进死胡同,背负巨大的精神压力郁郁前行,一步步走近这道铁门?精神病,你这悬垂在人类灵魂中的吸血蝙蝠,只用精神分裂抑郁双相情感情感障碍妄想幻听幻想躁狂强迫,未必解释得通。齐善华只是一个精神科的普通医护人员,无法对错综复杂的社会进行深刻剖析,找出病根,再炮制出丸散饮片,手到病除一劳永逸,她只是在履行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责任。

             

       六

      火焰松一年四季在燃烧,那一簇簇绿色的火把仍映照着白玉塔、万忠幕、鸡冠山。海边游泳场,人们对“比基尼”姑娘不再少见多怪。社会是社会生活还是生活,病人是病人齐善华还是齐善华。她盼望失业不但没失业,还被提升为护士长。精神科病床供不应求,还要扩建一座专治精神病的大型医院,焊更多的铁门,安装更多的铁栅栏。她的手被新来的病人咬掉一块肉,冷不防被赤身露体的色情狂搂住狂吻,继续给男、女患者当“恋人”“丈夫”“儿媳妇”……

      有人劝她借当典型出名的机会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整个青春被埋没。一个干部子弟向她求爱,承诺为她调离精神病医院。她拒绝了,他遗憾地和她分手。她终于建立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仍日夜陪伴这些狂人、愚人、活死人,继续创造一个又一个美丽的传说。她仍在做未竟的天使之梦,相信有一天,人与人之间是那样和善、友好、融洽,没有猜忌、怨恨、伤害,让阳光照亮一座座阴暗、血腥的洞窟。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护理学创始人南丁格尔曾说:“护理既是门科学又是门艺术。”这句话用在精神科护士身上再贴切不过。作为一名护士,护理精神病人是一项考验人耐心和责任心的工作,而精神科护士也是一个独特而又神圣的职业。精神病患者存在各类精神症状,重度精神病患者没有自知力,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需要也表述不清,因此格外需要护理人员无微不至的关怀。精神科的病房大都是封闭式的。没有家属陪护,所有病人的生活起居都是由护士来照料,从早上叫他们起床洗漱,到一日三餐,再到吃药,洗澡换衣服等等这一系列日常生活活动都在护士的督促和指导下进行。精神科护士要十分的有耐心,她们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些思维能力有障碍的人,与他们沟通时一定要注意语言,要了解这个病人的病史。耐心、细心、良好的专业素养,甚至健壮的体魄都是精神科护士必须具备的素质,也是他们每天都在经历的考验。作者的纪实情感真挚,叙事细腻,抒情舒展,语言温馨。品赏阅读。编辑:李先亮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