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一位失散女红军离家独处的秘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于都县祁禄山镇金沙村,有一位看似有些另类的老妇人,到本村的一处空心房——乌石坑组破旧的钟舒宗厅里去独居,一住就二十年,直到她年老病重生活不能自理时才回到儿孙家居住。二十年里,每天早晨,这位老妇人总要按当地风俗在居所旁点上香,双手高高端举着神饭,面向山窝虔诚敬拜,口中还念念有词。每到清明、七月半等节日,村民们祭拜的都是自家的已故祖先,而她依然向着那处山窝敬香、献花、烧纸钱。
这位老妇人名叫温上秀,是当地大木岭组钟良仁的妻子,娘家在石城县,是一位失散红军,十八岁嫁于钟良仁,2003年病故,享年八十六岁。
温上秀中晚年怎么要舍家人而独处呢?又怎么总要对着居所旁的山窝祭拜呢?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事情得从土地革命时期说起。1930年,在一次扩红活动中,年仅十三岁的石城姑娘温上秀,怀着满腔热情,同哥哥一起参加了革命,成了一位红军卫生员。后来随着红军队伍一路转战,于1935年年初来到当时的登贤县畚岭山区(现于都县祁禄山镇)境内,在此又遇上了白军对苏区的“清剿”行动。面对白军的阴谋,赣南分局的红军在畚岭山区拉开了突围游击战。
随着战斗形势的不断严峻,红军在畚岭区刁子薮村乌石坑临时增设了一个救治所。救治所借用的是山窝里竹林中一个停工的纸篷,泡竹麻的池子上铺上一些床板或门板,便成了连铺式病床,篷子四周临时围上了竹篱笆,六名女医护员被派到这里救治伤员。此时的温上秀已做了五年的医护工作,在救护伤病员方面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因此,部队指定她担任救治所的救护班长。
那段时间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受伤的红军战士陆续从火线上被抬下来。温上秀带着五名医护人员夜以继日地救治伤员。当时正处二三月间,春寒料峭,可抬进来的一个个伤员却被温上秀她们的爱心和妙手温暖着。尤其是温上秀,长得高挑俊秀,慈眉善目,脸上常常漾着甜甜的笑,说话的语气轻柔得如屡屡春风。开朗的她嘴巴又甜,对年长点的一口一个“大哥”“大哥”地叫;对年纪小点的则一声声唤作“李老弟”“黄老弟”……正处青春年华的她洋溢着青春气息,脑子反应快,身子转得快,动作麻利手势快;而且医术娴熟,手法老道,清理伤口、剔除子弹、缝针拆线等活儿,只要经过她那灵巧的双手,样样做得妥妥帖帖。大部分伤病员不几天就跟她亲如兄妹、情同姐弟了;那些较快康复的伤员临别时总要向她行军礼,并由衷地道一声“谢谢”。
一天,救治所抬进来一位叫“阳古”的伤员,温上秀一见,脸色刷的一下发白,当看到“阳古”腿上血迹斑斑、伤口皮开肉绽时,她瞬间泪流满面,差点晕倒。——眼前的这位“阳古”是她的恋人啊!
这几年来,温上秀与他一路相伴,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渐渐升华为爱情。多少回,阳古哥拉着她的手穿越布满荆棘的深山老林一路游击;多少回,阳古哥背着她淌过齐腰深的小河逃脱清剿;多少回,阳古哥手把手教她使枪舞刀、认字写字;多少回,阳古哥将外衣脱下披到她身上保暖,而他自己却吃辣椒御寒;多少回,他们在临战前深情告别,一别有时数日,有时数十日……如今,因为激战中阳古身负枪伤,这对恋人再次相逢一块,这让温上秀悲喜交加……
接下来的日子,在给阳古治伤和护理时,温上秀总是无微不至,语气特别温柔,动作特别轻柔;而阳古在看到上秀弯腰弯得直不起身、熬夜熬得眼球布满血丝时,也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催她“休息一下,别累坏了”……
一天又一天,这个隐蔽在山窝里的简陋的临时救治所里,伤员陆陆续续抬进来,渐渐增至三十人,挤得满满一纸篷。白天,救治所里一片忙碌,医生们一边劳作一边温柔地呵护着每一位受伤的红军战士;夜里,救护所里一片安宁,篷内只有几个重伤伤员时而发出的声声呻吟,篷外只有小野兽不时撞动枝条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阵阵枪声。
天灾可躲,人祸难防。在救护工作进行到第二十多天的一个夜晚,大家隐隐担心的灾难终究突如其来!
凌晨时分,伤病员和医生大部分熟睡的熟睡,静躺的静躺,只有两个值班医生点着黑烟袅袅的松条灯在为个别病号换药。突然,啪嗒一声,纸棚的篱笆门被踹开了,好几道手电光在纸篷内交织扫射,粗野而邪恶的声音叫嚣着:
“不许动,全部给我乖乖的,你们被包围了!”
“哇笃笃,一篷子的伤残赤匪喔!今天你们插翅难逃啦!”
“哈哈哈,还有五六个年轻的女赤匪,今天也被撞上啦!”
顷刻间,这帮万恶的邪魔,蜂拥而进,一个个挥着刺刀或匕首,向手无寸铁的伤病员乱刺,有的甚至对着有动作反应的伤员扣动扳机……可怜的红军伤员们,有的还在睡梦中,有的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闯进来的白狗子杀害了!等到因极度疲劳而沉沉入睡的温上秀惊醒过来时,敌人的残忍和伤员们的惨叫声让她不禁张大嘴巴尖叫,并用双手蒙眼不忍直视。
温上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自己的心上人阳古,当她看到阳古哥已倒在血泊中,嘴里还喃喃唤着自己的名字时,这位纤弱的女子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拨开架在脖子前的刺刀,几个健步窜过去,扑在阳古身上。瞧着满嘴是血奄奄一息的恋人,她悲恸地嚎啕大哭,泪崩不止……
凶残的敌人并未停止血腥的屠杀。不到几分钟,纸篷内的三十来个红军病号,在敌人罪恶的刀枪下全部遇难。只有无奈又无助的温上秀和另外五位女医生被留下活口,她们一个个都在惊愕与崩溃中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瑟瑟发抖,用朦胧的泪眼怒视着这帮恶魔……
“把这几个女赤匪绑起来押走!”敌人的军官挥着手叫嚷道。当即,她们六个女医生被黑布蒙住了眼睛,被绳子绑住了双手。敌人推推搡搡把她们押出了救治所。
天大亮后,温上秀她们被押到上岭岗村的张氏祠堂,在那里关押了一天又一天。第六天,当地的一个叫钟万仁的地主,得知白军头子有意将这六个女俘虏当商品处理,便花了六块大洋将温上秀买下,送给了以烧木炭为生计的本族后生钟良仁做妻子。就这样,温上秀在畚岭留了下来,成了钟家媳妇,为钟良仁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过着一个普通村妇的日子。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六十年代末,她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她自己也五十多岁了。这一年,已过天命之年的温上秀,做出一个让大家匪夷所思的举动:她执意要从家里搬出去住,搬到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纸篷的附近,在破旧的钟舒宗厅里养猪度日。
然而,如果仅仅只是养猪,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她怎么要常常站在那处山窝前出神地凝望?如果只是养猪,她又为何在每天早上要向着那处山窝端神饭呢?还有,在清明和中元节时,她为何要向着那处山窝献花和烧纸钱呢?——她这分明是在追忆往事,在思念战友,在祭奠忠魂哪!
的确,在温上秀的心底,有谁,能替代那些为了解救苦难深重的大众而离家弃亲、最终悲壮地牺牲的红军战友呢?又有哪方神明,能像她的这些战友那样,舍身忘死,用坚定的信念和无畏的气慨,来为穷苦大众赢得最终的幸福呢?这些战友才是最伟大的呀!他们才是最该敬的神呀!
也许,对失散红军温上秀奶奶来说,家人尚能离,忠魂却难舍呀!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那份惺惺相惜的战友情,那份埋藏在心底的恋情,让这位女红军如何能放下?如何能舍离?如何不追忆?祭奠那些红军亡灵、陪伴那些红军英魂是她死里逃生后一直未了的夙愿哪!
站在温上秀曾经天天守望的乌石坑纸篷旧址前,纸篷早已倒塌,忠烈长眠地下,只有那根根古木依然立于眼前。山风阵阵,竹梢轻晃,枝叶沙沙,仿佛在呢喃着温上秀奶奶当年的呢喃:
“战友们,亲人们,我敬你们来了!我住这旁边陪你们来了!”
“哥哥、老弟们,蒋家王朝早已覆灭了!我们当年的夙愿,早已实现了!你们安息吧!”
“阳古哥哥,你在九泉之下过得好吗?你就别送梦给我了,下辈子,我再跟着你!”
(于温上秀小孙子家采访)
【编者按】作者纪实文章描述了一位女红军战士温上秀在艰苦的环境里为受伤的红军战士全身心地救护与护理,她技术娴熟,让许多伤员重返前线。然而有一天,畚岭区刁子薮村乌石坑的救治所的伤员遭到白狗子的血腥屠杀,铮铮硬骨的伤员全部牺牲于“纸篷”,其中还有温上秀的恋人阳古。而五名女医护人员被敌人带走。温上秀被卖,嫁给了他人。虽说她家里儿孙满堂、子孙孝顺,但她却离家独居二十年,只为守卫、陪伴、祭奠牺牲在“纸篷”的战友与恋人。条理清晰,情节生动、感人肺腑。感谢赐稿,推荐阅读。编辑:空中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