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七年前中办老干部大学的钢琴课堂上。

      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女同志冲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轻声说：“对不起。”只见班主任曹老师马上起身迎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陪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大姐走了进来。见我不解的神情，金萍大姐说：“这是朱仲丽大姐，王稼祥同志的夫人。”我轻轻地啊了一声。曹老师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对大家说：“朱大姐是来听课的，她是第一个报名来学习的。”我惊讶地望着这个气质不凡的老人。金大姐又小声对我说：“大姐已经快九十九岁了，她原来会弹钢琴。”这使我更加惊诧不已。

      在大家的热情欢迎下，朱大姐缓缓走上来，坐在钢琴旁，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提起双手，轻轻地放在键盘上，又是一段短暂的静寂。忽然，清脆响亮的音符便从她的指间流出，那声音雄健刚强，好似惊雷乍响；那节奏豪迈铿锵，有如狂涛巨澜。我的心被紧紧地抓住，我的脑海剎时映出一幅波涛奔涌的画面：金戈铁马、激流险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没有和风、没有柔情、没有彷徨、没有缠绵、就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每个音符都迸发出青春的活力，澎湃的激情；每一次旋律的序进都是直面命运的挑战，强者的呐喊。这旋律熟悉而又陌生，令人遐思又倍感神奇。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雄强酣畅又痛快淋漓。我感到，这旋律其实就是她自己生命的艺术表达，就是她一生在风雨中前行的进行曲。

      正当大家沉醉在壮美的心象中时，琴声嘎然而止，老人的动作那么干脆、利落、漂亮。一切重归于寂，连时间也仿佛不再前行。

      静，静极了，然后是情动于衷的热烈掌声。

      每个人的表情不同，但没有人能止息心潮的涌动，只有朱大姐淡定如初，目光深邃，表情依然是那么安详宁静。又坐了一会儿，朱大姐要走了，我们连忙相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充满了无限崇敬。

       德国的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中说“音乐是心情的艺术，它直接针对着心情。”从这一点上说，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富感染力的旋律也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妙音响。

       那以后，我一直期盼着她能再次坐在琴旁。但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后来，我看见楼道里有一幅榜书“勤俭”，很有气势，就走过去，朱大姐的名款又一次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就在她百岁生日那天，朱大姐走了，作为一名职业革命家，她的简介很长很长，整整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尽显了坦荡、磊落与辉煌。但字里行间没有找到一句一字关于她音乐造诣的描述。或许认识他的人也未必聆听过她那美妙的琴声。然而，我是幸运的，能亲耳聆听到她那美妙的音符里演绎出生命的交响。

      贝多芬说：“音乐应该使人的精神迸发出火花来。”朱大姐用音乐所传达的力量，就这样融入我的血液，成为激励我在人生旅途中不断前行的精神营养。

                                                                           2022年1月12日于北京为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