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小城，万物生长。街道两旁的绿植新叶青翠，木栅栏围起来的连翘，一簇簇黄的恣意。乍暖还寒，人们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冬装，街上涌动着鲜艳亮丽地色彩。

　　李小宝开车把书记送到高铁站。回来的路上浏览下窗外的街道，心情愉悦，一脚油门，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想着书记去省城学习两周，自己可以放飞啦，心里面有头小鹿砰砰乱撞。

　　四十岁的李小宝是局里的小车司机。趁今天返回来时间早，他把车开到医院拿体检报告。看到单子上血糖升高，血脂升高，咨询医生，说高出两个点，问题不大，先减少饮食，增加运动，控制体重，三个月后复查。

　　李小宝把体检报告扔在车里就回家了。他不想告诉妻子，他怕妻子又絮絮叨叨，说他白天出车坐着不动，跟着领导胡吃海喝，人没到，肚子先到，不见长记性，只见添肥膘。他不愿意听妻子嘚啵个没完，他听着心里烦。

　　李小宝平时大大咧咧地，这次还真听医生的话了。他开始饮食减量，晚上出去个把小时跑步。妻子觉得奇怪，丈夫咋突然变得懂事了？妻子再三追问，他才说了体检的事。

　　妻子一听就大呼小叫，要明天找熟人看看报告单。李小宝就把医生的话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妻子说，你爸爸就是糖尿病，你妈妈照顾了那么多年。咱家女儿在上初中，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你可得当回事啊。李小宝嘴上郑重地应承着，心里却说，又开始絮叨啦。

　　李小宝是家里的老儿子，上头有四个姐，从小娇生惯养，不好好念书，高考落榜。去部队锻炼了几年，转业分到机关当小车司机。工作不忙，下班后喜欢和朋友打麻将。他常说运动锻炼是自找麻烦，看朵朵天天趴在玻璃缸里静卧，可它最长寿。他说的朵朵，是妻子喂养的宠物小龟。

　　李小宝坚持锻炼了一段时间，可他觉得效果一般，体重还那样。减少饮食对他来说有难度，和领导一起酒场多，上桌不能喝酒，满桌子硬菜难以拒绝。朋友约他打麻将，他也不好推辞，不能为了去公园锻炼伤了朋友和气。朋友常说，麻将一响，浑身舒爽，麻将一胡，百病全无。上了牌桌，李小宝就忘记了给妻子地承诺。

　　三个月后，在妻子地催促下复查血糖血脂，结果比原来还高。医生开了口服降糖药、降脂药，并细致地交待了注意事项。李小宝表示，一定听医生的话，改变不良生活方式，认真服药。回到家，妻子又苦口婆心地倾诉，李小宝再次信誓旦旦，好好治疗，不能轻敌。

　　时间一长，李小宝又坚持不住了，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算。降脂药一天一次，还凑合，降糖药每天吃三次，老是忘记。医生都说了，不能多吃，高血糖能降，低血糖会休克。老父亲糖尿病还活到七十多呢，前些年的医疗水平和现在哪能比，没有啥可怕的。天天吃药，要吃到猴年马月啊？是药三分毒，没有病都吃出病来，忘记就拉倒。　

　　棋牌室里，竹丝麻将手感细腻，哗哗啦啦地撞击声清脆悦耳。好友们推心置腹，笑声连连。有人端茶倒水，有人送饭点烟。老板娘风韵依旧，柳腰丰臀，桌边徘徊摇曳生姿，说起话来柔声细语，闻之如沐春风。不像妻子，天天粗声大气，就知道咋乎菜又涨价、你又该减肥的话。牌桌上，李小宝和朋友玩的风生水起，早把三山五岳抛到了脑后。

　　周末傍晚，李小宝带着妻子女儿去母亲家吃饭。妻子告诉母亲小宝不听医生的话，不好好吃药，不坚持锻炼。母亲一听，顿时声声泪句句情，痛说家史：三冬四夏服侍个屎娃娃，我养你们五个屎娃娃容易吗？！超生罚款，东躲西藏，求爹爹告奶奶容易吗？！现在日子好过了，你还不听话，你这是活作。想想你老爸，活着的时候一天打四次胰岛素，要不是走了，肚皮都该打成筛子啦，遭罪啊。

　　被母亲数落一顿，李小宝一肚子火。见天听母亲唠叨几百遍的故事，早就听得头大。气恼的李小宝回家后就训斥妻子：谁让你多嘴多舌，以后你少管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就是欠打。妻子气得嘴唇哆嗦，砰地一声把卧室门关上，再也不理他。

　　李小宝想，不理我正好，耳根清净。打开电视，半卧在沙发上，大脚板跷在茶几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遥控器，看掼蛋比赛。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哥们三缺一，李小宝答应着，穿衣走人。打麻将时间飞逝，一晃深夜，和哥们几个吃了夜宵，继续作战。

　　女儿上了高二，夜十点下晚自习，回家步行要二十分钟的路，途中经过夜市，啤酒摊子都摆在路边，为了安全，每天晚上都要去校门口接孩子。李小宝和领导一起应酬多，接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次李小宝得空去接，妻子在家蒸好蛋饺等着。十点半多，女儿噘着嘴自己来家了。妻子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妻子义愤填膺，再不指望他。

　　女儿快高考了，妻子全身心投入照顾，也顾不上李小宝。女儿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到，李小宝就因糖尿病酸中毒住进了医院。后来李小宝长期休病假了，住院出院，出院住院，成了家常便饭。

　　后来李小宝有了糖尿病慢性并发症，糖尿病肾病，再后来慢性肾功能衰竭，再后来尿毒症。四年功夫，李小宝把自己送上了血液透析机。他还振振有词地说，血液透析不可怕，重要的是要活出自我。

　　后来，任性的李小宝终于听话了，每周两次血液透析。再后来李小宝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眼睛看不清路了，妻子用轮椅送他做血液透析。

　　那年李小宝四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