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我已醒来了。窝着被子，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小小的卧室里，塞满了黑。只有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努力地渗透着一层模糊的浅灰；偶尔，车灯的亮光从窗户上一闪而过，照在墙上的一刹那，像一条飞舞的火蛇；“哒哒，哒哒”响动的农用三轮车，一阵紧一阵松的，似乎还能听见路过坑洼道路时，“咯噔”的声响；远处，火车的鸣笛，也被风吹了过来。刚想判断一下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却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楼顶之上，间或传来床铺的咯吱声、壮汉的鼾声，还有金属物掉落地面的刺耳声响；楼下的婴儿正在睡梦里啼哭，那稚嫩的声音似乎也有一股穿透地板的力量。这些声音，此前从来没听见过，但在这早醒的清晨，却如此敏感地感受到了。

我更加清醒了，伸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并随手用大拇指轻轻地划开。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手机的亮光，又本能地闭上了。直到再一次睁开的时候，才看清是五点零二分。

我胡乱地想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有古代的，现在的；有自己的，他人的；也有人的，或鬼的，等等等等。书是不想再读的，本来就有点书呆气，这么早就挑灯读书，恐怕要真得了老年书痴症。但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消磨这早醒的寂寞呢？

我有一个习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会求助于音乐。但那根长箫是万万不能再吹了。家人总觉得那箫音有些过分的伤感与悲凉，另外，这一段时间，我也有点神经质地认为，那些吹奏的器乐好像对牙齿不利。要不，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一颗门牙就有些松动呢？想到这，我就把那根紫竹长箫塞入了一个绿色的绒布套子里，放在了一边。

我忽然又想到，昨晚去医院时与一位医生的谈话。

说起去医院的事来，可能也是个笑话。真是人老不经事了，临近年终一些汇报总结，也让我有些或多或少的焦虑，因此总有头晕胸闷的感觉。在家里测了测血压，低压90，高压135。恰好，有个医生朋友值夜班，还是去医院，让她看看吧。

因此，吃罢晚饭，我们便乘车前往。

晚上的住院部大楼，安安静静的。楼道里苍白的荧光灯弱弱地亮着；值夜班的护士，在一片白色的工作区静静地坐着；病房的门大多关闭着，也有的还开着。躺在病床上的人，仰面朝天，坐着床沿上的人可能是陪护的家人；偶尔，也有人从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暗色的塑料盆，径直向水房而去。

医生的办公室在楼道的东侧。此处，楼道的灯并没有打开，与病区相比显得有些昏暗。

我仔细地依次辨认着门牌。

与我随行的妻妹，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她轻轻地敲门，听到应声后，又推门而入。我当然紧随其后。

医生的办公室是简朴的。依墙而放的几张木桌上有几件简单的器具；墙上的挂衣钩垂掉着两三件雪白的大褂；几把浅色的木椅，整齐地推回在桌子的下面。见我们进来，值班的医生微笑着迎了过来，并拉开那几把木椅，招呼着坐下。

看来当医生的最是会保养自己——尽管她年龄与我相仿，但还是乌黑柔顺的发丝，白净清爽的脸庞，还有一双有神又不带一丝昏花的眼睛。

她的办公桌像复习班学生的课桌，那竖着的一排书，几乎占据了办公桌的大部分。灯光下，她正在学习。

“呀，都是专家了，还用得着学吗？”我半开玩地笑着说。

她也是随口玩笑着：“不学能行吗？病也在变化呀。”

她简单地问了我最近的情况。接下来，我们就是闲聊。聊得更多的是读书、学习，还有孩子。特别是聊到音乐的时候，她表达了自己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倾听古典音乐的习惯。这让我多少有些惊讶。

聊天是愉快与轻松的。我们准备离开时，她又给我测了一下血压。竟然完全正常，跟我以前一样。

这是昨晚的事情了。你看，睡不着了，就漫无边际地瞎想。

想到医生倾听古典音乐的习惯，我也打开手机，搜索了一曲古筝乐曲《春江花月夜》，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播放着。

那第一声琴音好像是从天际而落的雨滴，轻轻地敲在薄薄的银盘上；紧接着的一股悠扬，仿佛是从我的五脏六腑中涌出的甘泉，汩汩地流淌在花树丛中，不，好像这些音符，都是我头脑中固有的，此刻正被一只纤手，丝丝点点地拨出……

我从来没有在黑暗中听音乐的感受。

此刻，我觉得，企图用任何文字描述对音乐的感受，都是徒劳的。音乐到达的地方，应该是语言的终结。我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