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腊月二十五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年末的忙碌中，而三个趣味相投的男人却一拍即合，驱车前往苏堡镇的下鲁村。

　　我原以为他俩一定去过该村，或者那儿有几位熟人，但上车后一问方才明白，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连什么方位，也搞不清楚。好在，有手机导航，几分钟的时间我就找到了路线。

　　旧历年底的乡间公路，还算清静，除了偶尔“哒哒”而过的农用三轮车，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车辆。清晨的阳光在寒冷中透过，再穿过那一排排的路旁杨树，显得多少有些乏力。而杨树笔直向天，由于落光了叶子，看起来更加瘦高。那灰白的树皮，在向阳的一面泛着银白的光，另一面则有些灰暗。本来想拍几张冬天杨树的照片，但刚刚打开车窗，那凛冽的寒风，就如刺而入。

　　“到达目的地再说吧。”在寒冷面前，我有些畏缩。

　　到下鲁村干什么？同行的两位画家的想法是一致的。听说那里有些老宅，如果能把这些老宅的照片拍下来，春节长假，可能有大作问世。而我呢？也想看看老宅，找一找“初心”。

　　车停到下鲁村的那一刻，我是有些失望的。哪有什么老宅呀？全是一排排红砖砌成的平房。那些房子的前面贴着白色的瓷砖，嵌着时髦的铝合金窗户，与我心目中的石条、灰墙、长檐及方格子窗户的四合大院，相差甚远。特别是那一扇又一扇绿铁皮大门上镀铜的门环，让人感觉有一种现代的虚假感。

　　停车的声音，可能惊动了院内的狗，探出半个脑袋的黑狗“汪汪”地叫着；系在脖颈上的铁链被拖拽得哗哗作响，邻居家的狗也出来助威。这样，犬声如沸，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庄。

　　穿着红棉袄的中年妇女走出来的时候，那条狗叫得更凶了。她胸前的围裙有些赃污；手与脸都红通通的；头发浓密，夹着几根白丝，头顶之上像戴着一顶松软的毡帽，脑后束着一根喇叭状的粗辫子。

　　“大姐，这村里哪儿有老宅子？”画家先生摇下车窗，面带笑容。

　　“大部分都翻盖过了，你们往上走吧，再右拐，就能看见一座院子。”中年妇女搓着手，用翘动的下巴示意着方向。

　　一阵牛犊号叫似的声音过后，汽车爬上了土坡，远远地看见东面的土坡上有几座东倒西歪的宅子。

　　沿着便道，我们蜿蜒而上。

　　没了车内的热风，寒冷迅速围裹了我们。手脚是坚硬的，好像说话时嘴唇也有些不太灵便。藏了一冬的尘埃，夹裹着蒿草干涩的味道，纷纷而起，迎接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些干枯的杂草在脚下“吱吱”作响，被寒风磨光的石头像一张张笑脸。看来这些老宅很少有人光顾了。有的大门紧闭，大大的铁锁上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有的大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满院的枣刺张牙舞爪，俨然这里成了它们的营地，叫人不得进入。

　　我们站在这里朝西望去，对面的土坡上也有一些老宅。从远处看，似乎那些老宅比这里的“豪华”。今天，原本就是来“享受”的，为何不去呢？所以，下了东面的山坡就驱车爬上了西面的土坡。

　　果然是一座豪宅！冬季枯黄的杂草并没有完全覆盖，从岁月深处走来的石坡路，那些残砖败瓦也没完全掩盖了历史的辉煌，望着一座座依稀可辨的拱门砖雕，抚摸着横竖坐卧的石雕基座，我想象着这里的过往。

　　几串红红的灯笼挂在一棵古老的皂角树上，我们都有些惊讶。“这是一棵神树。”年轻的画家脱口而出，说出了我们每个人心中闪现的念头。旁边的一个木门开着，我推门而入。院子里，几间屋子的门窗完好，“欢度春节”的对联还牢牢地贴在门框上，只是经年的风吹日晒，褪去了红色，像我褪去黑色的头发；门框上面的一个窟窿里伸出半截子铁皮烟筒，烟筒的顶端吊着一根浅黄的冰溜子；门口放着一个陈久的荆条筐子。筐子里的玉米棒，红红的，让人感到温暖。

　　这屋子里一定住着人，我这样想着，并随手提起筐子，挎在腰间，摆了个干活的姿势。

　　这时，门缓缓地推开了。一位老人走了出来：“回里头，回里头，里头暖和着哩。”浓浓的乡音，亲切感人！

　　老人的背弓得厉害，蓝色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两臂处套着白色的袖套，显然是在干活儿。撩开门帘，我随老人进去。这是一孔外挂砖墙的土窑洞，土炕上，铺着白色的床单，靠墙处一摞被褥整齐的摆放着；炉台上，黑色的铁笼正“吱吱”地冒着热气。炉台前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妇女。见我们进来，那位妇女一个劲儿地指着耳朵，并摇着手。

　　我明白她的意思，人老了，耳朵听不见也是正常的。我给她打了个手势：“今年高寿？七十？或者八十？”还是她的丈夫抢先回答了：“我九十了，她八十六。”

　　我深感惊讶，两位耄耋老人，生活自理，相亲相扶，让人泪目！是的，在寒冷的冬季，这间土窑洞是温暖的。人间，应该多一点这样的温暖！

　　不便过多地打扰老人家了，我们几乎是退着走出了屋子，并嘱咐老人家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