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上)
一段珍贵的回忆,一段痛苦的爱情。此剧反映了当年知青在艰难困苦环境下的追求、期望和情感,在他们即将步入老年的时候,回首往事时对人生的感慨。 剧中人: 洪骏 ,某集团公司总经理 ,老知青 。
吴雅欣(女) 工人 , 老知青 。
瞿宝 ,某大饭店总经理 ,老知青 。
江小川 ,富裕的个体户, 老知青 。
许小颖(女) 中学教师 , 老知青 。
余信 ,留美教授 ,老知青。
罗运才 ,市委副秘书长 ,老知青 。
李书记 ,公社书记 。
李大爷 ,农民 。 李二柱 , 青年农民、李大爷之子 。
男、女知青若干 ,农民若干 , 老教师 ,青年领班。
第一幕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夜。 漂亮的客厅。家具不多而时髦,室内更显得宽敞而大气。玻璃茶几上摆着茶杯和香烟。茶几下放着一本影集。
瞿宝、江小川正热烈地谈着什么。 瞿宝:洪骏怎么还没到? 江小川看表:还差30秒,他一向是很准时的。 “嘀,嘀。”传来两声汽车的鸣笛。 瞿宝做了一个手势:他来了。 洪骏敲门。
瞿宝:哈,洪骏,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洪骏进门对瞿宝擂了一拳:嘿,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见老。热情握手:一晃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瞿宝笑道:可不是吗,你还是那么好的记性,一个电话就找到地方了。
洪骏:我可没想到你会搬到这里来。 瞿宝笑道:哦,这应该说是托老一辈资本家的福。我的那位岳父大人嘛,市政协副主席,市民建一把手,还可以吧? 江小川:这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岳父送楼情”哪。 洪骏大笑。 洪骏脱去风衣,拿起茶杯,问道:怎么样?都好吗? 瞿宝歪着头道:嗬,洪总,说话怎么带官腔了。 洪骏忙拱手:岂敢,岂敢。瞿总,还请你老多多关照。
瞿宝:哈哈,哪里,哪里。说正经的,我这饭店的发展还靠你“海归派”的影响呢。 江小川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起来,插言:好了,别互相恭维了。这套啊,还是到办公室去谈。 瞿宝笑道:我们的物理课代表最不喜欢听这些话了,俗,对吧。今天又不是开会,咱们只叙友情,不谈生意。 洪骏:今天请我们到你这儿来,是让我们来领略你豪华的装修?还是要我们品尝你新买的铁观音哪?
瞿宝:瞧你说的,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江小川:4月15日,怎么了?哦,对了,好象是你的生日。 瞿宝:不错,不过这并不重要,还记得当年在农村的“五一”晚会吗?整整三十年了!
洪骏:是呀,整整三十年了。我们有那么多的好同学,真想他们哪。 江小川:诶,瞿宝,你也真是,怎么不把那些老同学们都叫过来聚一聚呀!
瞿宝:我找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咱们请老同学聚一聚的事情。我想啊,在五一节学学现代人,搞个派对,怎么样?就在我的饭店。
江小川:你早该想到了,你可是当年知青组的负责人呀。 瞿宝:说得容易,现在谁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大家天各一方叫我怎么找?你们两位我都是费了好大劲才查到下落。
江小川:这话不对。你不是刚才还对我谈到许小颖吗?说她在某学校当老师,如何如何有风度,怎么就忘了?
瞿宝:你这家伙,心里怎么就存不住一点话? 洪骏:呵呵,我完全理解。在我的印象里,她可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活泼姑娘。
瞿宝:要不要看看当年的照片? 江小川:要,当然要。 瞿宝从茶几下拿出影集:诺,有保留价值的都在里面。 (舞台一角。灯光下出现许小颖——一个扎短辫的女孩,她唱着《浏阳河》,继而朗诵: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造型。灯光淡去。)
江小川:喂,瞿宝,她是不是你当年的偶像啊? 瞿宝:是,又怎么样?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怕什么? 洪骏:在文艺宣传队里她可是个活跃的人物,伶牙俐齿,谁都喜欢她,我们的瞿宝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这很正常啊。
江小川:是呀,是呀,谁说不是呢?可怎么没走到一起呀? 瞿宝:唉,有缘无份啊。咱们不提这事好不好?当年的余夫子余信也没做成这个梦。
洪骏:哦,那个余“夫子”,可是一个大才子,当年的语文课代表。看,他总是那么一副“夫子”样儿。 (舞台一角。灯光下出现余信——一个学生装束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口里吟诵: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就不信,中国会长期地轻视知识,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也会攀上世界的知识高峰。造型。灯光淡去。)
瞿宝:他可是我学生时代的好搭档啊。
洪骏:一文一武。 江小川:哈哈,是呀,是呀,也是许小颖当年的崇拜者,那可是(唱)“山楂树下俩青年,在把她盼望。” 瞿宝:你安份点好不好?别说别人了,你我还不知道?你不就喜欢三队的李燕吗?不说出来罢了。
江小川:你有什么根据? 瞿宝:还要什么根据,你的日记本里面可是白纸黑字呀。 江小川:好哇,你偷看我的日记。不地道啊!
瞿宝:别这么说,那个时候的日记百分之九十以上就是给别人看的。那天三队的女生来我队串门,你的日记本放在外屋的桌子上,绝对是故意的吧。可是人家很规矩,不乱翻别人的东西。可惜呀,(唱)“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哈哈。 洪骏:你们俩只要在一起就热闹。年轻的时候不管怎么说,都有一段浪漫的情结。两个人喜欢一个人也好,单相思也好,都很正常。谁叫我们那时年轻呢? 瞿宝:好了,不闹了,余信现在在哪儿? 洪骏:他在美国早就是博士后了,后被聘为教授,在搞什么生物科学的研究,前几天接到他的电子邮件,最近就要回国搞交流。 瞿宝:呵,他是学有所成,不能不服啊,连罗运才都甘拜下风。
江小川:罗运才?听说又升官了,是吗? 瞿宝:嗯。 洪骏:哦? (舞台一角。灯光下出现罗运才——一个穿着讲究的青年,他念叨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进步不想发展?《红楼梦》里薛宝钗说的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突现惊惶的表情:不,不是我,我没做什么!造型。灯光淡去。)
江小川不干休,又问:他到底现在干什么? 瞿宝吐出几个字:市委副秘书长。 江小川:哟,还真有两下子,混得不错呀。 瞿宝淡淡地:各人的造化嘛。 洪骏:这有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路,他一直都热衷于‘红道’,何必看不惯。 瞿宝:我们当年在农村的好些事,据说都是他向专案组报告的,害得好多同学都不得安宁,挨了不少整。他倒好,上调到市机关了。
洪骏:哦,是这样。 江小川:这种人,哼,犹大,绝对的犹大。 洪骏拿起一张照片,表情激动地站起来。 瞿宝和江小川凑过去,不约而同地说:吴雅欣! 洪骏激动地:是她,就是她! (舞台一角。灯光下出现吴雅欣——一个苗条的女孩,她忘情地拉小提琴,一阵《梁祝》的旋律骤起。突然,音乐停止,她呼唤:同学们,你们都在哪儿呀?洪骏,洪骏!你在哪儿?在哪儿?造型。灯光淡去。) 片刻,洪骏若有所思地问: 喂,瞿宝,你知道吴雅欣现在在哪儿吗? 瞿宝扬起头想想,道:她呀,如果按常规的话,她应该是市轻音乐乐团的第一把小提琴,然后出国深造 ,回国后到中央音乐学院当教授。你还真记得她。 洪骏脸红地笑笑:她真到北京去了? 瞿宝勉强地对洪骏做了一个鬼脸:我这是推测啊,还真不知道她去何方了。 洪骏:我也觉得她应该是这个样。
江小川:对,你和她有故事,我们也知道一点,但很模糊。能给我们讲讲吗? 洪骏感叹地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 瞿宝:吴雅欣比我们低三届,和许小颖是同班同学。在学校时,她们俩是全市中学生最大的红卫兵组织“造反总部”文艺宣传队的,被誉为学校里的两朵牡丹。吴雅欣身材高挑,小提琴拉得十分传神,曾得到专家的好评,是宣传队里的台柱子。 江小川:这些谁不知道?我还知道她聪明好学,看过好多书,很有点小资情调呢。洪骏,你说是不是啊? 洪骏:真的,你们能帮我找到她吗?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她。
江小川夸张地:哎,你做什么了?不会吧? 洪骏:小川,你想哪去了? 瞿宝:这样吧,我们尊重你的隐私。不过,这是一段历史,一段值得回味的历史。我们都是奔五十的人了,过去的一切都是故事,讲出来无妨,你要觉得不好讲就不用讲。 江小川:其实我们那时朝夕相处,心里都有数的。很希望你们能好下去呀,但你们的发展最后出人意外。你现在要我们帮着找她,总要有点理由吧。
瞿宝: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作为老同学,老朋友还不了解你吗? 江小川:哈,要知道,在同学中瞿宝和我可是消息灵通人士哟。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洪骏:你们干嘛呀?就这样做我的思想工作?其实我很想对你们倾诉,我憋了好多年,一直没有机会。
江小川:那你就讲呀,早该对我们讲了。罗运才当年追吴雅欣可是明的,弄得满城风雨。 瞿宝:可吴雅欣对他根本没兴趣,罗运才的行为笑话百出。原来地火在地下奔突。闷头母鸡啄白米呀。
洪骏:其实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悲剧。 江小川:这就是你一直独身的原因吗? 洪骏:基本上是吧。我忘不了她,觉得她就在某个地方等我。所以对周围的异性产生不了那种激情。
瞿宝:一个难得的爱情虔诚者。 洪骏:实不相瞒,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还是那副小姑娘的模样。还是那样纯洁,那样美丽,那样娴静,那样有气质……不过,服装变了,她穿的是职业套装,光彩照人。可她不理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呵呵。 瞿宝:你们的真正接触是在农村,我们都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什么样子。
江小川:说实话,你们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什么时候? 洪骏:哪有什么亲密接触,你以为是在21世纪里呀?那是在下乡的第二年,队里要我去看花生地,还记得那个时代吗?…… 瞿宝:怎么不记得,可是除了时光倒转,或者进入时间隧道,我们怎么会回到从前。 江小川:我有一个办法。
洪骏:什么办法? 江小川:大家不要说话,把眼睛闭上,将思路拉回到三十年前。 瞿宝:巫术吧? 江小川:不是。你们照我说的做。快呀,意念要集中。 三人静坐。 江小川:这叫回忆。 (灯光暗。幕急落。)
第二幕
三十年前。 大堤脚下。几株杨柳。鸟语花香。 场外传来吆喝:今天知青都到村东头施肥,洪骏还是去堤边看花生。 知青们三三两两走到台前。
罗运才:洪骏,你又得了一个美差。在这里什么事不干就可以记十 分工,我们还得去挑猪粪。 江小川:这是队里对他的信任。你呀,别眼红了。
瞿宝:喂,你们看见刚才队长穿的什么衣服吗?那料子可是没见过的。有白又挺,一点皱折都没有。 洪骏:我看有点象化肥袋子改制的。
江小川:说的不错。就是化肥袋子。 罗运才:凭什么? 江小川:还要凭什么吗?你没听见这一带的民谣: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干部,要问干部啥模样?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 大家一阵笑声。
洪骏:别笑,这还是农村里虾子干部的一点小小的特权。日本的化肥袋是化学纤维的,我国哪里见得到?我们尼龙袜子都没几双嘛。能搞到这种化肥袋的农民都不多。 瞿宝:伟大的“洪克思”,等收工再听你的分析高见吧。队长还等着我们呢。
江小川:走。洪骏,你好好待着吧,看书别太入迷,小心花生都被人偷干净了。再罚你三斗红高粱。
洪骏:你放心吧,明天轮到你来了,每人都有份的。好,收工见。(众下) 洪骏搬过一张条凳,将书包放上,然后席地而坐,认真地看起书来。 李大爷拿着一陶罐上。
李大爷:小洪呀,今天你看花生? 洪骏:是呀,李大爷。 李大爷:我问你个事呀。 洪骏:什么事呀? 李大爷:你说,啥叫资本主义的尾巴?
洪骏:怎么了,李大爷? 李大爷:前儿个,公社李书记叫人传下话来,猪呀鸡呀要限制喂养,自留地地也要减一半,说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我在村里转了三圈也没发现个资本主义的屁股,这尾巴在哪儿呀? 洪骏:哈哈,大爷,您说得很形象啊,这尾巴呀,就长在当官的嘴里,他说有就有,他说没就没。我现在体会到,这农村落后,农民真苦呀。
李大爷:说的是呀,不过,我看呀,你们知青比我们还遭孽呀。我们还有个热炕头,有女人,有犁耙镰锄,有亲戚照应,你们什么也不全呀,这日子过的。 洪骏:哪儿呀,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你们轻松啊。 李大爷:娃呀,你们是没到时候啊。最近又断菜了吧,这是我腌的一罐咸萝卜,待会儿带回去吧。
洪骏:不,您也不易呀。 李大爷:对我别来这套,怎么着也比你们强啊。 洪骏:谢谢您,贫下中农对我们太好了。
李大爷:不,我是中农。走了。(下) 洪骏抱着陶罐感慨不已。又坐下看书,沉思语:中国社会进步的道路在哪儿呢? 吴雅欣挑着担子上。她满面汗水已有些吃力,突然在跨一条小沟时大叫一声摔倒。 吴雅欣捂着脚坐在地上,轻轻呻吟。继而四处张望,希望能有救援的人。 洪骏听见叫声,忙站起身来。他慢慢走到吴雅欣的身边,将手抱在胸前,问:你怎么了? 吴雅欣坐在地上没好气地:你没看见我脚崴了吗? 洪骏笑了笑:我好象听说哥白尼因观察天象而掉进沟里,你也是这样吗?发现什么了? 吴雅欣气恼地:发现个鬼,他见死不救! 洪骏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一手将吴雅欣扶起,一手将箩筐轻易地上了肩,说:我们到堤边去吧。 吴雅欣在洪骏一只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到洪骏的凳旁。 洪骏从一个黄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铁盒里面装着药棉和几支银针。 吴雅欣:你还会这个? 洪骏拿出一支约两寸长的银针,看着吴丽丽:偶尔有点兴趣。你怕不怕? 吴雅欣迟疑点点头。
洪骏:不用怕。
吴雅欣:轻点。 洪骏动作麻利地在雅欣脚脖处进针,不停地捻动,一阵阵酸麻触电感使雅欣不自禁地呻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洪骏拔出针又使劲在患处揉捏了几下,对吴雅欣:站起来试试。 吴雅欣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虽然还有些隐痛但走路是没问题了。她不好意思的:谢谢, 洪骏不在意的:歇会儿吧,待会我收工时顺便把这担米送到你队里。 吴雅欣皱了皱眉,坐下来。她看着洪骏:其实我认识你,学校‘红卫兵团’的‘黑高参’洪骏,号称“洪克思”。对不对? 洪骏笑了笑:我也认识你,你是“造反总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里赫赫有名的四朵金花之一的“牡丹”。歌唱得好,小提琴拉得不错。 吴雅欣有点骄傲的扬起脖子,但感到肩膀一阵酸痛,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肩头。
洪骏:在这里吃得消吗? 吴雅欣:吃得消。她看了看四周,感到有点奇怪:你在这里干嘛? 洪骏:上工啊。
吴雅欣:这是上的什么工? 洪骏指指那一大片花生地问:那是什么? 吴雅欣怕他要笑话认不得花生忙说:花生地呀。你考秀才呢? 洪骏笑笑:我是来看花生的。 吴雅欣:看花生? 洪骏:是呀,我这么大的个子,挺吓人,是不是?谁要偷花生恐怕是要过我这一关了。
吴雅欣还有不解:还有这种活?那你也太舒服了吧! 洪骏好象看出她心里的活动,接着说:这里有来偷花生的,无非是周围村队的人。你想,如果是本队的老乡坐镇此地,那他遇见的不都是熟人?甚至有不少沾亲带故的。他若管吧,抹不开情面,农民最讲情面的,不管吧,又丧失原则,拿工分有愧。所以派一个知青外乡人来,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农民有农民的聪明,不然伟大领袖为什么叫我们到这里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 吴雅欣心中佩服地望着他。这时,她才注意到草地上有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不由伸手将书翻开,她自言自语:《反杜林论》,你看得懂这种书?
洪骏:这是马列著作中比较通俗的书了,除了《共产党宣言》就是《反杜林论》。但是写得非常深刻。你喜欢看书吗? 吴雅欣连忙点点头。 洪骏:那你看过些什么书? 吴雅欣有些犹豫,小声地:看过什么书呢?《水浒》、《西游记》、《红岩》、《欧阳海之歌》、《雷锋的故事》,还有、还有…… 洪骏笑起来:哟,还真不少哪。 吴雅欣:但报纸上说《水浒》、《西游记》那是“封建主义”的东西,《红岩》被说成为叛徒涂脂抹粉和翻案,《欧阳海之歌》、《雷锋的故事》只有朴素的阶级感情,没有高度的路线斗争觉悟。唉—— 对了,我还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洪骏:啊,里面有个冬妮亚,和你一般大,对吗? 吴雅欣脸红了:我喜欢冬妮亚,可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富人。 洪骏洒脱地挥了一下手:但她一直喜欢保尔,在关键的时候掩护他并且救了他。很有性格,这就够了。 吴雅欣欲言又止,想辩驳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洪骏:哦,对保尔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什么书,还记得吗? 吴雅欣:好象是《牛虻》。 洪骏:你看书很仔细呀。看过《牛虻》吗? 吴雅欣摇摇头:没有。
洪骏:很可惜。 吴雅欣:那你跟我讲讲吧。其表情象个喜欢听故事的孩子。 洪骏:我可没有讲故事的才能,只能告诉你一个故事的线索。有一个出身贵族的单纯青年,参加了一个秘密革命党。由于一次情感的忏悔暴露了组织的机密,结果遭到他深爱的女友和同志们的误会。他无法解释,只有使自己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消失。十几年后,社会上出现了一个思想敏锐而惊世骇俗的神秘人物,绰号叫‘牛虻’,他受到下层人民的爱戴,积极组织反抗压迫的起义。他写的文章辛辣而深刻,在当时的报纸上纵横挥洒,引起很大的社会轰动。谁都知道牛虻,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吴雅欣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是吗?那他原来的恋人知道他吗? 洪骏:她猜疑但不敢确定。 吴雅欣有点迫不及待:后来呢?后来呢? 洪骏嘴角现出笑容:后来嘛,你自己去看吧。只有自己看,自己体味才够劲。
吴雅欣:那么你从这个‘牛虻’那里体会到什么? 洪骏冷峻地回答:残酷。 吴雅欣:残酷? 洪骏:我是说他对自己是残酷的。他永不原谅自己。 吴雅欣似懂非懂地望着洪骏,似乎迷住了。
洪骏觉得雅欣在看他,就说:看什么呀,太阳快下山了,回家吧。 吴雅欣:那,又有人偷花生怎么办? 洪骏:偷就偷吧,生活困难免不了偷。继而做出电影中列宁的姿势,大声地说:我要向他们宣布,你们偷的是资产阶级的花生! 吴雅欣大笑不已。 她收住了笑,眼里却闪出奇异的光彩,痴迷地看着洪骏。
洪骏:走吧。(两人下) 罗运才上。他踮脚眺望洪骏下场的方向,后仔细观察洪骏留下的凳子,自言自语:我觉得有点不对呀。他怎么和一个女生在一起?那个女生是谁呢?好象是三队的吴雅欣?是的,一定是的。唉,在学校时她就是我心中的偶像,怎么会遇上洪骏呢。真是。 瞿宝上。他疑惑地看着罗运才:这小子在干什么? 罗运才:瞿宝,你看见洪骏了吗?
瞿宝:怎么了? 罗运才:还没到收工的时候,他怎么先走了?每次都是我们路过这里一起回家的呀。 洪骏突上:谁说我走了?没见凳子还在这里吗? 罗运才尴尬地:哦。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洪骏:没有发现小偷,倒是看完了一本书。三队的吴雅欣刚从这里过去。 瞿宝:呵呵,我倒发现一个小偷,可他没偷着什么。 洪骏笑着摇摇头。
江小川上:怎么还在这里?肚子都饿扁了,快回家做饭吧。 罗运才:今天该你做了。 江小川:明明该你了嘛,该你,你算呀,昨天是洪骏…… 洪骏:等等,李大爷还送来一罐菜呢。 众下。幕落。
第三幕
晚间。知青的小屋。 知青的屋里。简陋的方桌上放着一盏用墨水瓶制作的小煤油灯。 瞿宝就着灯光补衣服,突然扎了手,嘟噜一声:哎哟,他娘的! 罗运才在打算盘,算了一会儿,烦恼地一拨,说:累死累活干了一天,一个工才二角五。有什么干头? 小江专注地看书。 罗运才敲敲桌子:看什么书? 小江翻开封面:《拜伦诗选》 罗运才皱着眉头训道:你怎么不看毛选,倒喜欢这些封资修的东西? 江小川:怎么了,就你革命。 “谁说封资修?”洪骏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走进门,“我这里还多着呢。” 瞿宝跳起:“嘿,我的‘博士’回来了!”
洪骏将书包里的书全倒在桌上,说:缺的就是精神食粮。 小江一本本清理着,轻声念着书名:《战争与和平》《红与黑》《高老头》《红楼梦》《普西金选集》…… 洪骏:罗运才,进门就听到你的豪言壮语,你革命还真彻底呀。 瞿宝嗤之以鼻:他妈的有毛病! 罗运才认真地说:要知道这都是禁书。我总觉得你们这样搞,将来弄不好会出事。
瞿宝冷冷地:只要没有犹大。 罗运才气结:你—— 洪骏掏出一包香烟,分撒给大家说:“好了,别争了。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不可知的东西,不应知的东西,即使是毒草,是封资修。不然,怎么去鉴别,去比较,去歌颂或者去批判呢?”转头看见小江正瞪着眼听他说话,笑着问:“是吧,小拜伦?” 小江点点头,连忙又摇摇头:我从小就想当一个诗人。
瞿宝:那现在呢? 小江:还有一点想。
传来敲门声:笃、笃、笃、 瞿宝打开门:啊哈,是你们哪! 吴雅欣、许小颖和一个女知青进来。(后面跟一当地人,急闪入窗后。)
许小颖:不速之客,欢不欢迎呀?
小江:仙女下凡岂有不欢迎之理?
吴雅欣:我们满身泥土味儿,象仙女吗? 瞿宝:哦,不,不,是田螺姑娘。 何运才:都不是,应该是李铁梅来了。
许小颖:我们还是沙奶奶呢。 大家一阵轰笑。 洪骏:不管怎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有事要求咱们了吧?
瞿宝:真的,有什么事只管说。
吴雅欣微微笑了笑:这才是老大哥的样儿。
许小颖:我们没吃的了。
瞿宝手指屋角的米缸:粮食虽然不多,但你们尽情地搬。
吴雅欣:我们要的是精神食粮。 洪骏和江小川相视而笑,他们用眼神示意桌上。 女知青们看见桌上的一大堆世界名著,于是爆发了一阵小小的欢呼。 吴雅欣惊喜地问:你们哪里弄来这么些书?
洪骏: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算是救下来的吧。 许小颖紧盯着问:什么意思? 洪骏:说来也挺有意思的,一定要讲吗?
许小颖:讲。
洪骏:瞿宝,你说。 瞿宝端起架子:话说校革委会成立前夕,我“红卫兵团”对校图书馆实行全面清理。这天,我,洪骏,还有余信亲临现场,你们知道吗?那里面有多少好书哇,不一会儿,我们就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了…… 灯光突暗。(换布景)学校图书馆办公室。 一老教师在登记书目。 洪骏身着旧军装,臂戴“红卫兵团”的袖章,在书架中翻看着各类书籍。他拿起一本《战争与和平》,看了一会,感慨地自言自语:太丰富了。 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个戴着“造反总部”袖章的十五、六岁的红卫兵闯进门,对正在登记书籍的老教师不客气地说:我们要接管图书馆。你们可以离开了。
老教师惊异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红卫兵傲然答: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对于这些“封资修”的东西统统都要取缔。 一女红卫兵:学校后天就要召开革委会成立大会,这些没用的书籍正好可以做我们晚上荧火大会的燃料。 又一红卫兵:对,我们就是来清理这里的书籍的。
老教师惊恐地: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洪骏走过来,严肃的问:你们是哪儿的? 为首红卫兵指指袖章:我们是“造反总部”的。
洪骏:哦,是革命战友。不过,我们“红卫兵团”已经接管这儿了。 红卫兵们面面相觑,为首红卫兵:那你们是单方面行动,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洪骏:校革委会就要成立,学校的清理工作实在紧迫,你们不是负责学校的保卫工作吗?防止一小撮阶级敌人破坏,这个任务重大,所以这里就不麻烦你们了。 为首红卫兵:不行。既然我们实行了大联合,就要互相通气。 洪骏笑道:那好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和建议? 为首红卫兵:我们要在革委会成立的晚上开一个荧火庆祝大会,这里不是有很多用不着的书吗?正好作柴火。 洪骏皱起眉头。老教师求助地看着他。 这时,瞿宝、余信也进来了。
余信:这样不妥吧,这可是文化遗产哪。 为首红卫兵:这是什么文化遗产?封资修的文化遗产!对封资修的遗产就得砸烂就得销毁!这也是我们为革委会献礼的举措。 余信:你们有那个鉴别能力吗? 为首红卫兵:哼,据说当年太平天国每到一地就把那里的孔孟书籍付之一炬,这都是白纸黑字,有什么困难的。 瞿宝:你们是太平天国? 为首红卫兵:太平天国也能和我们比? 余信:列宁说,只有用全人类的知识丰富我们的头脑才能成为共产主义者。你们如果这样做是愚昧的,非常无知。
一红卫兵:哼,毛主席说,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要进行批判,绝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洪骏:对毒草是得批判,但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的书都销毁,我们总不是秦始皇吧。
一红卫兵:秦始皇怎么了,他的焚书坑儒那是革命行动。 洪骏:那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三十五年前,也就是1933年5月10日的午夜,在德国柏林国家歌剧院的广场上,几万册书籍在狂热的呼声中被投入到火堆中,里面甚至有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手稿。毁灭文化,这是法西斯的行为。 为首红卫兵:甭跟我来这套,大帽子我见过多了,我们是谁?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可阻挡我们!谁阻挡我们的革命行动我们就和他斗到底!
瞿宝一拍桌子:告诉你们,我们的行动是在校红卫兵联席会议上定的,有什么问题找你们头儿去! 为首红卫兵:你们不要以大欺小,仗你们组织人多,大联合里我们也有一个席位。我们偏不服!
洪骏出面:大家冷静点,都是为了革命利益嘛。我们也是为了深入地批判这些“毒草”,你们想呀,对于这些古今中外的大毒草,你不去看它不去分析它,怎么能够批倒批臭呢? 红卫兵听着,有的点头。 洪骏看了一下大家,继续说:我们马上要办一个大批判专栏,图书馆的书都是重要资料,如果销毁了,批判就没了证据。你们说是不是?这项革命工作,欢迎你们参加和我们一起干,来个万炮齐轰大毒草,怎么样?
一女红卫兵:我们怎么参加? 洪骏微笑地指指书架:先来读书,吃透它们。 余信:对,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红卫兵们面有难色,议论纷纷:那什么时候才能读完呀?。 洪骏:在大批判的过程中,任何人不得阻挠破坏。你们的革命精神,我们坚决支持,书由我们处理。我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嘛。
为首红卫兵犹豫了一下,又说:那好,不过在批判稿上要署上我们“造反总部”的名字。 洪骏:这个没问题。 “走。”这群小将出门了。但听见那为首的头儿还在说:他们是高中生,马上就要离开学校,将来这里的东西还是我们的…… 洪骏瞿宝等相视而笑。 老教师:你们做了件大好事呀。 灯光暗。回复原景。 江小川:那女红卫兵是不是有点象许小颖呀? 许小颖:去你的。 吴雅欣:还有这么回事?那后来呢? 洪骏:后来,下农村时,那一拨小将还未走,怕他们又搞什么过激的行动,所以就带了一部分下来‘继续批判’了。 许小颖:那下乡这么久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瞿宝笑道:还不是怕你们也要‘焚书坑儒’,你们初中生比高中生更革命些嘛。 许小颖:德性。
吴雅欣沉吟道:我说啊,你们搞的这一套也就是以毒攻毒。不过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洪骏赞许地对她笑笑:你,有头脑。
女知青拿起一本书,说:瞧,还有这种书名的,《不是为了面包》。
许小颖问:好看吗?
洪骏:书里面的东西太多了,要丰富自己就得什么样的书都看一点。毒草也不例外。
吴雅欣 :那你说文学书籍哪些比较好? 洪骏侃侃而谈:那就发表一点粗浅的看法。当然首先是名著。我个人认为,俄国作品的思想性比英法美等作品更显得厚重一些,如托尔斯泰、屠格列夫、陀斯妥也夫斯基、普西金、果戈里、契诃夫、高尔基等。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一个落后和专制的环境中。到苏联时代,这是一个新的专政时代,和我们比较切近,中国和苏联是一脉相承的嘛。我们不光要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青年近卫军》等战争作品,还应知道另一些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作品。有位叫柯切托夫的苏联作家,有几部作品比较有名,在斯大林时代是《茹尔宾的一家》,赫鲁晓夫时代是《叶尔绍夫兄弟》,现在、也就是勃列日列夫时代是《落角》。《不是为了面包》是杜金采夫的作品吧,写的是一个发明家到处碰壁的故事。他们不同程度的反映了一些客观现实,而不是一味的歌功颂德。苏联文化方面管得严,但比我们国家好象还是强点。至少他们还保留古代的东西。 大家都听迷了。几个女生似乎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问什么。 吴雅欣倒了一杯开水,脉脉含情地递给洪骏。 许小颖偷偷对女知青眨眨眼。
洪骏喝了一口水,看看大家说:好了,我们说得够多了,还是该看看你们带来的节目。
瞿宝:对,谁不知道许小颖的歌喉吴雅欣的琴声呀,市里都是有名的。 吴雅欣没有作声。她在思素着什么。
许小颖:我感冒了,唱不出声。吴雅欣的琴也没带来,下次吧。我们该走了。 瞿宝大度地说:明天还要上工,就下次吧。我送送你们。
罗运才突然紧张朝窗子一指:糟了,你们看。(一个黑影从窗口闪过。)
瞿宝开门出去:什么人?转了一圈进来:有个人影,跑了。 罗运才:我也送送吧。这里什么人都有,安全最重要。 吴雅欣:不用送了。
许小颖:不,不要随便拒绝。 瞿宝:还是小颖会说话。
洪骏:瞿宝,你也去送送。
许小颖等从桌上拿了好几本书,喜笑颜开地说:下次还要来拿。 几人下。 屋里只剩下洪骏和小江。
小江:说她们小,求知欲还真的很强。 洪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吴雅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她对洪骏说:你对我说的那本书有吗?
洪骏惊异地:什么书?
吴雅欣:《牛虻》 洪骏:有吧,我找找。随即从床头拿出来,交给吴雅欣。 吴雅欣想对洪骏说什么,但看看小江,没说出来,慌乱地说:那我走了,等一会儿,你们会听到的……说着匆匆出门。 小江:她怎么了? 洪骏默默清理着桌上的书籍。 洪骏对小江说:我们也该休息了。
小江:喂,你听! 洪骏侧耳细听。一阵《梁祝》的小提琴旋律从远处飘来……
【编者按】1968年,毛主席发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可为的。往事如烟如云,广大知青在乡下度过了难忘的春夏秋冬,有忧愁、痛苦,也有欢乐、甜蜜。清贫、枯燥、劳累没有让知青们退却,他们稚嫩的肩膀结实了,白皙的手变粗壮了,思想也发生了变化,知青岁月给他们的人生增添了阅历,也让他们读懂了社会,读懂了生活,也让他们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那些往事,包容了他们的青春、理想、汗水、热血、甚至生命,所以刻骨铭心。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经历,培养了他们坚毅的性格,也使他们得到了锤炼。作者的话剧剧本源于当年的真实生活,人物安排合理,情景构思独到。品赏阅读。编辑:李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