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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兵”的寸草情怀

作者: 永安之子 点击:2336 发表:2021-09-21 16:51:11 闪星:3

摘要:1949年陈漫远回家探望母亲

代前言

游子吟

〔唐〕孟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1949年12月2日,桂林解放后的第十天上午7时,满载荷枪实弹解放军战士的十多辆军车从桂林市区出发,迎着初冬的阳光,向阳朔——荔浦——蒙山——梧州方向鱼贯而行。最前面那辆车上,坐着一位英姿勃勃的38岁指挥员。他就是桂林市军管会主任、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副司令员兼参谋长陈漫远将军。

陈漫远此行的任务是绕道梧州,会同从广州转梧州的张云逸将军,一起赴南宁履职,创建新的广西人民政权。

陈漫远的家乡蒙山县是此行的必经之地。桂林市和蒙山县城相距148公里。

一个星期前的1949年11月27日凌晨,尾追狼狈南逃之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1军122师前卫营开进蒙山县城,宣告了蒙山县的解放。解放军把《桂林市军管会成立布告》张贴于刚刚解放的蒙山县城大街小巷。

当陈漫远车队奔驰在从桂林至蒙山的公路之上时,阅读了《桂林市军管会成立布告》的蒙山人,在巷头村尾对布告上署名为军管会主任的陈漫远的名字议论纷纷。人们想知道的是:陈漫远是何方人士?

在距离蒙山县城之北7公里的四隆铺村陈家大院里,陈漫远年轻的侄子陈全权,夜里悄悄兴奋地对新婚妻子说:

“陈漫远很可能是我们家二叔。二叔当解放军的大官啦!”

“不会吧,二叔叫陈万源?布告上那人叫陈漫远!不是说我们的二叔早在二十年前已经在百色起义中牺牲了吗?”未曾见过二叔一面的陈妻认为,丈夫的猜测纯粹是内心愿望的表达,并不可信。

“说不好。反正我有预感……”

“千万别在婆婆面前乱说。她想儿子想了二十年,都快想入魔了。你要是说出去,传到她耳朵里,不知又要怎样伤心!”

“我只对你说说罢了。”

第二天,陈全权和陈全生兄弟俩上山打柴去了。全家女人围坐在厅堂里摘选茶籽果。老奶奶——陈漫远的母亲——坐在竹椅上看重孙子、重孙女们“织篮子”……

不久,屋后荔蒙公路的峡口方向传来许多汽车的阵阵轰鸣声。

蒙山人说的峡口指的是过龙头桥北去约一公里的地方。从那里往北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名曰新墟峡。新墟峡长约二公里。上个世纪40至50年代,峡谷两侧全是高大的松树,绿满山头。荔蒙公路由北而南从绿荫浓密的两山之间穿越峡谷。峡口即是新墟峡的南端出口。

那天中午,陈漫远车队由北而南徐徐穿越新墟峡。至峡口处,南边二公里外酷似一把指向蓝天的利剑的陈家炮楼遥遥在望。

2020-4-3蒙山网.jpg



陈家炮楼

照片来源:蒙山网

那炮楼,就是陈漫远阔别二十年的家。

那里,有陈漫远二十年来日夜想念的年迈双亲。

默坐车中的陈漫远,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炮楼。二十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父亲,

儿时教我读古诗的父亲;

不远百里,赶牛车送我上桂林读书的父亲;

1927年,变卖田产请人去梧州打点,千方百计救我出狱的父亲,

您还好吧?

母亲,

30年前,无比心疼地把玩“打拐”﹙注﹚弄伤了脸的我抱在怀里,边亲,边抚摸,边为我上药的母亲;

20年前,我借口外出做事,投奔百色参加起义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早早回家的母亲,

您还好吧?

想到这里,陈漫远,这位经历过大革命时期、土地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长达二十年血与火严酷考验钢铁战士,眼里噙满泪水……

此情此景令笔者不禁想起电影《乌龙山剿匪记》插曲《高山流水猎人魂》的两句歌词:

也有老母亲,也有心上人,

也有生死情,也有离别恨……

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这边,车中的陈漫远沉醉在即将晤见父母的喜悦之中。

那边,完全不知情的陈家大院的人们听见大院外有人大声招呼:“快关门,快关门,又来兵啦!”

就在不久前的几天,败退的国民党军队潮水般往南逃命。他们一路溃逃,一路向沿途百姓索粮索物。地处公路旁侧的四隆铺,不时有散兵进来光顾。被勒索怕了的村民对兵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一传十,十传百,家家忙不迭关门躲避。

为了迟滞解放军的追击,南逃的国民党军队一路逃跑,一路破坏。他们逢桥必炸,连小小的龙头桥也不放过。好在现在是枯水期,河水很浅。桥炸断了,汽车和行人尚可趟水过河。只是河里坎坷不平,汽车过河发出的轰鸣声比平时大得多。

听到“兵又来啦!”招呼声的陈家人,立刻中断手里的活计。所有的大人都紧张起来:关大门的,用方木把大门顶牢的,把茶籽装进箩筐的,把装好的茶籽搬进内屋收藏的……人们各司其职。

看到大人的慌张神态,年幼的孩子们顿时像突然被老鹰惊吓的小鸡,紧紧依偎在他们的太婆陈漫远母亲的周围,有的牵着手,有的牵着衣角。陈母伸手把一个个重孙子、重孙女的头轻轻抚摸一遍,然后,带着他们慢慢向炮楼转移。

只几分钟时间,整个大院鸦雀无声。

屋外,家家关门闭户。路上空无一人,连小狗、小猫都已躲得踪影全无。而在一家家紧闭的大门里面,虔诚而忐忑不安的人们则在默默祈祷: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此时,十几辆军车停在被炸断的龙头桥北端。十余位军人在河岸上来回观察、讨论着过河的最佳方位。

小河里,水浅流急。急流冲击裸露于水面的石头,绽开着一朵朵银色的浪花。

过河之后,陈漫远让部队在路边停车休息。他带着两位警卫员向久别的家——炮楼——走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紧闭的家门。

以下是《陈漫远传》第307页描述此事的原文摘要:

“寨门紧闭,只有几只家犬拼命地吼叫。任凭警卫员怎么呼唤,却无人开门。”

“从遥远的北方归来,他感到一种特别的欣慰:家乡刚解放,国民党散兵和土匪仍在四处祸害民众,……他既为乡亲们的警惕性暗自称赞,同时也亲临其境感受到广西匪患给人民带来的严重后果。由此,更坚定了他肃清匪特,为民除害,安邦治国的信念。”

“不久,恰逢他的堂侄外出归来,问明情况,才开了寨门。”

“陈漫远进屋,见到了日夜盼望,望眼欲穿的老母亲。”

“他俯身轻声呼唤:‘妈妈,是我,万源回来了!’”

经笔者对陈家多位后人了解和核对,以上描述,大致符合历史事实。需要补充说明的是:

此事的时间是午后1时左右,而不是晚上;

陈漫远一位侄孙对笔者说:“当时叫门的是陈万球八叔公。万球叔公是漫远叔公的兄弟而不是侄儿”;

陈漫远进门后哽咽着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是我。您的儿子,万源回来了”;

陈漫远进门后对母亲说的第二句话是:“妈妈,我爸在哪?爸不在家吗?”

听了儿子的问话后,陈母泪如雨下,把儿子引至陈父灵位前。惊愕不已的陈漫远在父亲灵位前怆然而立,欲哭无泪。

24年前,陈漫远离开父亲赴梧州读书时,还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20年,陈漫远奔赴百色参加起义时,也还是一个刚刚踏入18周岁的大孩子。而今回来探望父母的陈漫远,已经是一个38岁的中年人了。整整二十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可怜天下父母心。18年的养育之恩,30多年的思念和牵挂。未曾报得父恩于万一人陈漫远何曾想到,千里迢迢,高高兴兴归来,面对的却是天人永隔!这叫为人之子者,情何以堪?

陈家的大门打开了。得知不是国民党兵来骚扰,而是当了解放军的陈家儿子回来探家的四隆铺左邻右舍,家家门户大开。人们高高兴兴地到陈家大院来看望陈漫远,都想知道当了解放军大官的陈家儿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正在山上砍柴的陈全权、陈全生听到二叔回来探家的消息后,连柴火也不要了。兄弟俩徒手飞跑回家。

陈家大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此时,屋后传来在公路边上休息的解放军的一阵阵嘹亮的歌声: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嘿嘿一个呀嘿
       呀呼嘿呼嘿
       呀呼嘿……

歌声增加了欢乐感。整个四隆铺竟像过节一样,到处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氛。


陈全权请几个兄弟帮忙,把刚烧开的几桶开水和从楼上取下来的几大筐柚子,一起送给在公路边整齐坐着唱歌的解放军战士。陈家叔侄多人张罗着要宰猪、杀鸡招待解放军。此事被陈漫远劝阻了。

下午二时许,陈漫远让战士们个个把军用水壶灌满开水,准备出发。登车前,陈漫远同母亲及乡亲们依依惜别。他俯身对泪水夺眶而出的母亲说:

“妈妈,道路高低不平,您要多多保重啊!”

四隆铺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到公路上为陈漫远和解放军送行。

汽车徐徐开动。地上的人频频挥手,车上的人频频回头。

陈漫远久久反顾那斜阳映照下苍劲的炮楼。

汽车越走越远,炮楼越来越模糊,终于在拐弯处消失了。当汽车进入县城南边山谷时,沉浸于故园回忆中的陈漫远平静地吟出一首七律:

轻骑特特叩湄滨,

媪嫂来迎话别情。

廿载远离春梦重,

一宵长话布衾轻。

山楂涩似慈亲泪,

茶露甜如游子心。

旋里何须衣锦绣,

乃郎犹是草鞋兵!

细读此诗,笔者看到,“廿载远离”是历史事实,“一宵长话”无疑只是诗人的内心之梦。其实,这次探母,陈漫远在家里停留的时间,总共不足两个小时,只及“一宵”的16%。二十年的远离是漫长的,二小时的聚首却很短暂。按照1天24小时计,廿载即365×20=8760小时,2÷8760=0.00022831050228311。2小时只等于二十年的0.00022831050228311!

上述计算说明,2小时同20年相比,不能不使为人之子者内心充满愧疚之感。然而,我们的理解如果仅仅停留在这样的比较之上,那就太肤浅了。

8760-2=8758(小时)。同8758小时相比,2小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是说,从18岁到38岁,陈漫远把自己的青春岁月几乎全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这里绝无愧疚!

自古忠孝难两全。

在我看来,陈漫远此诗其实是陈漫远人格的一个角度的写照。其中,“乃郎犹是草鞋兵”一句尤其发人深省。此句决不只是一种状态的描述,而更是一种关系的诠释和抉择——对2小时与20年所蕴含的亲情关系、忠与孝的关系的诠释和抉择。陈漫远以自己的诗和自己的行动,向人们说明了他对亲情关系的理解。他处理2小时与8758小时的关系实际行动,向人们展示了他对亲情关系、忠与孝的关系抉择。正是这一诠释和抉择,使人领略到 “草鞋兵”人格的崇高与美丽。

﹙注﹚:“打拐”是蒙山县农村传统流行的一种儿童游戏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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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陈漫远,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1929年12月即在他18岁时参加著名的“百色起义”,后经传陈漫远在百色起义中牺牲,母亲对他思念入髓,没人敢在母亲面前提起陈漫远。二十年后的一天,即1949年12月2日,桂林解放后的第十天上午7时,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时任桂林市军管会主任的陈漫远将军,率众回到家乡,短暂看望了久别的母亲,二十年的分别,两个小时的逗留,演绎了一段忠孝不能两全的佳话。推荐阅读,编辑: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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