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到山上已两天了，这穿过松林的风雪，还弥漫在山村的冬夜。那无边的静，真让人感到一种揪心的孤独。夜还不算太深，我得出去走走，找一户没有歇息的人家，哪怕相对而坐，不发一语。想到这里，我披了件棉衣，揣上手电筒，虚掩了门出去。

　　跌跌撞撞地翻过一座被雪覆盖的土丘，隐约看见他家的窗户里还闪烁着灯光，我抹了一把头上的雪花，心生一丝欣喜。

　　这家伙还没有睡！

　　他小我两岁，儿时两家住得很近。村里就那么几个孩子，大家都在三官庙里上小学，实在搞不清楚谁是几年级的学生，迷迷糊糊地听课，高高兴兴地放学。只是记得他从小就机灵，那爬树掏鸟的事，数他在行。有一年夏天，他竟发现了一个獾子窝。在村北边一块坡地上，满地的玉米已露出了红缨，他指着地垅垄处的一堆湿土，说看见一只獾子钻了进去。怎么办？我们决定把那獾子弄出来。

　　一切都按他的主意办。

　　用烟熏的办法是他想出来的，他亲自在麦场里把一堆沤烂的麦秸秆抱来，塞进洞里点着火。我们轮番拿纸板煽风。獾子没有熏出来，倒把我们几个熏得涕泪四流，捂嘴咳嗽。到天黑的时候，那獾子还是没有出来。他决定把口堵住，明天再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我们几个叫起来。这一次他想的办法是，把那洞掏宽，让一个小孩钻进去，用钩子把獾子勾出来。这个法子太好了，大家拍手叫好。于是，小镢头、铁锹、镐头、铁钩子、手电筒等，能想到的都带上了。经过七八个小孩不断的挖掘，那个獾子洞被拓宽成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洞。他不时进去，拿手电筒观察里面的动静。可那獾子窝很深，根本看不见一点獾子的痕迹。这样，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上午，比我长一岁的一个孩子，听说后也来助威。那家伙，硬要拿着手电筒进去看看，他刚钻进洞里不久，就大喊：哎呀，獾子出来啦！并赶紧倒着往出退。刚退到洞口，那獾子箭一样窜出，被他顺势坐在屁股下面。獾子穷凶极恶，用嘴咬爪刨等方式，把他的裤子撕破——他的大腿被咬伤了。人都说獾子的鼻梁处是薄弱处，只要轻轻一敲就一命呜呼。实践证明，可不是这样。我们几个一拥而上，拿镰刀、小镢头、木棍砸那獾子的头部，它却并没有被打败，只是受了点伤。受了伤的獾子跳得很高，鼻嘴处喷出的血溅落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当然，獾子最终还是被我们制服。

　　制服獾子以后，他随手用地边的麻条拧了一根草绳捆住獾子的后腿，用镰刀把它挑在肩膀上，往回走。我们几个跟在后面，得意扬扬！没有想到的是，快进村的时候，那獾子突然活了过来，又咬了一口他的小腿。他赶紧将它扔到地下，我们几个又继续制服它……

　　儿时的记忆，还是那样的清晰，但这雪夜里他家的灯光，却如此的模糊。我撩开用编织袋缝制的门帘，一团热气消融了我身上的雪。我随手擦拭着蒙在眼镜片上的薄雾，顺着那木质的沙发扶手坐了下来。

　　一瓶红盖、白瓶、绿商标的酒泡在了热水里，他掀开粗笨的茶壶盖，又放了一把黑黑的大叶茶。乡村的趣事很有嚼头，像我俩夹着的盐伴萝卜条。

　　一杯又一杯。后来，我已经看不清喝的到底是烧酒还是热茶了。在马蹄表的指针把时间拖到凌晨“1”时，他说，别回啦，就在这儿歇吧，反正我也是一人。

　　不，不不。我摇着手。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我身上的热气吸引着飘舞的雪花。似跌非跌，似倒非倒，我成了雪夜里惟一的舞者，仿佛这雪，这夜，这静，是专为我而准备的。

　　我看不到平时吓人的黑幽，胆子也大了起去，心想：武松也没什么，如果此时老虎出来，我也敢打它两下。

　　正想着呢，“嚯”的一声，一条狗跑了过来，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夜，我失眠了，夜也失眠了，它把所有的黑与静，都拿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