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痞立棍儿
没事找事
当时我送客出去,正赶上有人进来,是派出所的胡所长,人长得武大三粗的,胖乎乎的大脑袋。我说,所长啊?进屋啊?他说,不的了。二痞住在哪儿?我不知道啥事儿,一指西院,那儿。所长出来一挥手,两个小警察就抽出枪快速地蹿进院里,我听所长磨叨道,喝点酒上检查站闹啥去呢!我就基本知道是咋回事儿了。我知道他们要抓人,就和张三站在道边看热闹。很快,两个年轻的警察又出来了:屋里门开着,没人儿。
四埋汰媳妇抱着孩子过来,说二痞喝醉酒还上我家闹过几次呢,他说,你们占着学校的房子就没完了?我家还没房子呢,我得把老头送到这儿来。我家四埋汰说,有的是教室,你随便住。他就没嗑儿唠了。——学校黄了以后,四埋汰暂租学校养猪,他看着红眼了。
这小子就这鸡巴样儿,我说,去年他喝了酒以后,到我们学校,一脚踢开校长室的门,对校长骂道,操你妈的,我家孩子穿得那么破你瞎逼咋地?
他还上镇政府民政办替他爸要钱,耍尿泥呢!所长笑着说。
所长打电话,好像在跟报案人说:你们屯长是谁?你给屯长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一会儿,我看见四埋汰开辆四八四从北边回来,但到警察跟前没停下,往左一拐,进院去了。我想,他停完车得过来。但是,他一直没过来。
没人?跑哪儿去呢?所长吩咐道,把行凶那个斧子拿着,咱们先回去。一个警察到二痞的四轮上拿来斧子,回到车上,所长和另一个警察也上了车,开车走了。
我和张三往南走,往右拐,想转一圈儿,这时,我看见派出所小车又回来了,开进了四埋汰的院里,此刻二痞正站在自己家门前,盯着警察的小车过去。细瘦的身材,显得晃晃当当的,人们都叫他“线儿黄瓜”,小脸被酒拿得灰淘淘的,瘦得像根瘪茄子。我猜他刚才可能在园子苞米地里趴着来着,看警察走了,他才钻出来,我有点后悔,刚才不该说他那些孬话。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二痞开着四轮东西跑了好几趟,惶惶不安的样子,不知他在忙什么。晚上出去散步时,碰见了耕子,我问他二痞跟钢蹦子咋回事儿啊?耕子说,那工劲儿我也在检查站呢。二痞在镇里喝醉了酒,打个小车回来了,回来没直接到家,到检查站就下了车,进来问钢蹦子:我上山捡点柴火行不行?钢蹦子说行。像那你就走呗,他没有。他上前扒拉钢蹦子的脑袋玩儿,钢蹦子正在炒菜呢,被扒拉烦了,操起拖把来:你他妈想咋地?我们把二痞推了出去,二痞回到家又来了,拿着小斧子来的,让我把斧子抢了下来。我看钢蹦子报案了,就跟二痞说,你还不赶紧跑呢,一会儿派出所来了!
今早我看他东跑西颠的,干嘛呢?
干嘛呢,害怕了呗!他上检查站找钢蹦子道歉,钢蹦子不在屋,上西山水库钓鱼去了,他又开车撵到西山,找钢蹦子道歉,钢蹦子不理他:我操,昨天你要砍我时那么多人看着呢,你现在来道歉,就我一个人,我不干!没办法,他只好找到咱们村的孟支书,孟支书找钢蹦子给说和,又找派出所商量,才把这事给按住了。
半个多月以后的傍晚,我又出去溜弯儿,又碰到了耕子,他正在门口坐着纳凉,他一见我就说,刚才我跟你家我嫂子那么拽二痞也没拽住他,又拎着菜刀奔检查站去了。你说喝酒人劲头儿咋那么大呀?我问,又因为啥事儿呀?啊,他说,他姑娘考上了大学,没去上,就因为那次钢蹦子报了案,他要找钢蹦子讨个说法去。
我慢慢地往前走,心想,这下子要操蛋!
二痞犯事
我一边开车一边跟风军唠嗑儿。我问他上城里干啥去,他说,还不是去看我那个现眼的小舅子,你没听说吗,他又被抓进去了?
咋没听说呢,我们住邻居嘛。前些天,我上山整柴火,每天傍晚我下山,他上山,我还纳闷呢,天都快黑了,他干嘛去呢?
凤军说,晚上他不敢在家睡,怕派出所来抓他嘛。我说,咱俩不错,我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你那小舅子真得让他进去吃点苦头了,不然啊,越惯越无法无天,将来坑的还得是他自己。
那是啊!坐在车里,凤军像说书那样讲了一串他小舅子的故事。
我小舅子二痞跟十队的老黑、街里的灰鼠子三个人是一伙的,他们三个臭味相投,一合计,到农机公司骗出三台宁波车来,骗出来就转手卖了,三个人有钱了,到饭店胡吃海塞一顿,二痞提议,咱们把这九万多块钱分了得了,灰鼠子说,别忙,咱们一块儿享受几天再说。第二天,他们又到一起喝酒,喝完酒又去洗桑拿,洗完桑拿又去找小姐。到了第三天,二痞又给灰鼠子打电话,询问今天都有什么节目啊,没想到,对方的手机关机了,咋也联系不上了。他和老黑就去灰鼠子家里找,他家没人,他媳妇在街里陪读呢。他们找到县城出租房里,跟灰鼠子媳妇打听灰鼠子的下落,灰鼠子媳妇大骂绝声,你们找他,我还到处找他呢!他妈拉个逼地领着个小骚逼跑了!
我问,他真的领别的女人跑了吗?
可不跑了咋的呢。我小舅子一看,那家伙卷钱跑了,气急败坏,妈的,黑吃黑,算你有两下子!别让我抓住,抓住你我给你大卸八块!
师老黑就给他出主意了:他这一猫起来,你上哪抓去?这么地,他不是跑了吗?跑了和尚他跑不了庙,他房子不是搁那空着呢吗?咱给他点着,看谁的损失大?
嘿,好主意!——这个傻逼,人家给他出啥道儿他上啥道儿。
他俩领着几个小喽罗来到狐家屯灰鼠子家,拆了他的柴火垛,把一捆一捆的柴火,搬来一排排戳在房子周围。要点没点的工夫,忽听一辆警车由远而近,呼啸而来。
我一边开车一边问,怪哈,警察咋知道这里要放火呢?
他们要点房子,灰鼠子家的邻居能干吗?着了非殃及池鱼不可,赶紧打了110。老黑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溜之乎也,众喽罗一看军师跑了,也跟着四散奔逃。
我小舅子正在那撅着屁股点火呢,柴草太潮,干点点不着,别动!警察上来扭住他的胳膊,好哇,你放火!跟我们走!
我老丈人听到儿子被警察抓去了,急坏了,到我大连桥家耍酒疯,非让他帮忙把二痞抠出来不可。我大连桥没法,只好给他表弟、派出所所长大桩子打电话,大桩子看他火也没点着,也没造成什么危害,教育教育就把他放了。
过了几个月,二痞又跟老黑们聚到了一起。几杯酒下肚,二痞叹了口气,因没还上农机公司赊车的钱,自己家的旧宁波被农机公司给开走了,以后种地都没车了。接着又骂灰鼠子太不仁义,把咱们钱都给卷走了。妈的,这股恶气一直是没出来。
他说到这儿,老黑又给他出谋划策了:他儿子不是在立志小学上学吗?你去把他孩子绑架来,逼他把钱还给你。
好主意。他不还我钱,我就不给他孩子。
第二天早上,二痞早早站在校门口等着。等那孩子背着书包走近校门口的时候,二痞抱起孩子就跑,那孩子拼命地嚎叫着挣扎,脚蹬手刨的样子,被孩子的舅舅听到了,今天他妈有事没来,托付她弟弟来送的。他舅舅刚走几步听到孩子叫唤,转身一看,外甥被人抢走了,几步蹿上去,薅住袄领子就揍,二痞只好松了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别看二痞平时好打个仗啥的,其实就他那瘦猴儿似的体格,真打的话,能打过谁?他靠的就是穷极迫赖,你把他打坏了,他能讹死你;他把你打坏了,他跑了,就是不跑他穷那样也没钱给你看病,即便把他扔进去了,过几天又出来了,他还来找你没完,故此,人们都怕他。常言道,穷横穷横,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学校保安也冲出来,和孩子舅舅一起把二痞制服,将他扭送到了派出所。
所长大桩子一看,又是二痞,是自己表哥的小舅子,就没有直接往拘留所送,而是把他暂时拷在了暖气管子上,因急着去办别的案子,临走给看屋老头两块钱:乔大爷,中午要是没人来看他,你就给他买一袋方便面。说完就走了。
眼看着到中午时分了,看屋老头到外面超市给买了一袋方便面,放盔子里用开水泡了,端过去:小伙子,晌午了,吃点儿面吧。二痞端过来,吃了一口,把白眼一翻:你他妈也不给我买一袋咸菜,这咋吃啊?老头气得直撅达:你都进这里来了,还挑肥拣瘦的呢!爱吃不吃,不吃给我搁那疙瘩!
下午,大桩子回来了,随后我大连桥又来了,他不来抗不住我老丈人作他。大桩子呲二痞几句,二痞鸡啄米似地点头认罪,一口答应今后一定改邪归正,然后,我大姐夫就把他领回去了。
那第三回是拥护(因为)啥进去的呢?我问。
他不是跟人合伙骗了人家农机公司的三辆宁波车吗?农机公司拖走了他家的旧宁波,除了这还差不少钱呢,农机公司就向法院起诉了,法院就把他带走了,快过年的时候,我大连桥又托人找到法院,说你们把他抓走了,他八十多岁的老爹没人管了,都快饿死了。再说,你们不把他放回来,他怎么给你们筹钱呀?这样,法院给他定了还钱的期限就把他给放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他拿啥还人家钱啊,他怕人家再来抓他来,晚上不敢搁家住,就上人家看水库的小窝棚里过夜,没成想,这回打黑还是被人家给抓起来了,据说又审出不少案子呢,整不好还不得判刑啊!
我手握着方向盘,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大连桥呢吗?让他出面托人呗。风军一摆手:这回不行了,这回赶上了扫黑除恶运动,连保护伞都抓了,谁傻逼帮他开脱呀?
来到看守所附近,我停下车,凤军下去了。我开着往前走,边走边想,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二痞也真不像话,连我这个邻居都熊。我的地挨着他的地,那年他开车硬霸去了我两根垄,我跟他理论,他就要揍我,我也不敢惹他啊。到后来他的地都卖了,除房子啥都没了。那年林场采伐,我在装车现场拣了两车木头稍子,硬被他给拉走了。多亏这场“扫黑除恶”运动,不然再好的日子也会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
①立棍儿:东北土话,意谓以某种行动来树威风、震摄众人。
【编者按】这篇充满乡土气息的批判小说塑造了一个一身痞性的小人物,他耍性玩蛮无视法律不念乡情,人人厌恶人人惧怕。这种地癞子屯大爷,是乡间的祸害。他凡事不动脑子,听从别人的教唆和挑动,其结果的锒铛入狱。但他依仗亲人的保护伞又多次侥幸出狱。但打黑除暴的大潮一来,保护伞不敢出面干涉了,他最终还是受到了法律的严惩。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