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在西淝河边长大的。

    在童年燕子的眼睛里，西淝河是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河堤两岸，洋槐树枝繁叶茂，洋槐花飘香的季节，一嘟噜一嘟噜的花儿挂在枝头，像白风铃摇摆在绿叶间。她和小伙伴爬到树上摘，半篮子白嫩嫩的，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奶奶放锅里蒸蒸，用麻油拌着，是儿时的美味。

    夏天的大河，是燕子和小伙伴们的暑假游乐场。在河边割草，帮家里下地干活。然后，就是下河比赛，看谁扑腾地快，游到对岸。更快乐的，是看谁能潜到河底，抓起河底的淤泥，互相袭击。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私自下河。小伙伴们不管不顾，乐此不疲。个个晒地像黑猴子。

    燕子喜欢田野的辽阔，喜欢大河的波光，更喜欢一起疯玩的小伙伴。

    长大的燕子还是进城当了打工二代。她的父母亲从老家出来打工已经十多年了。老家的院子，是奶奶佝偻的背影，是爷爷蹒跚的脚步。是陪着爷爷奶奶的那条土狗。还有院子里那棵和燕子同龄的榆树，春风吹来的小榆钱，一簇簇嫩绿，圆圆胖胖地绽立枝条。

    燕子是四年前回的老家。古稀之年的爷爷因为脑梗住院。为了给爷爷康复锻炼，当过护工的燕子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回家，每天拉着爷爷学走路，练习抬高患肢手臂。患病后的爷爷口齿不清，燕子总会耐心地教爷爷，一个词一个词地表达需求，直到奶奶能听懂。奶奶唏嘘，多像教小时候的燕子啊。

    燕子又要去城里，爷爷竟然裂开嘴巴呜呜地哭泣，奶奶也撩起衣襟擦眼泪。燕子在家的日子，爷爷乐呵呵地傻笑，奶奶总是换着花样做土菜，小院里，充满了快乐。奶奶说，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在家的大多是老弱病残。有的人家院落破败，门上的铁锁孤独地挂着，锈蚀着时光。只有看到村子里蹦跳的孩子，才看到生机和希望。

    衰老的不只是爷爷奶奶，还有小时候住过的红瓦房，那灰色的砖墙上布满青苔，屋里的墙面斑驳陆离。家里的那只土狗颓败无力，见天地趴在门口，见有人来，不情愿地低吼一声。燕子心里牵挂的大河，堤坝上，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挂满了低矮的灌木丛。村边的小河被生活垃圾掩埋地四分五裂，混浊地水面覆盖着厚厚的绿藻。   

    坚守在村子里的爷爷奶奶，热爱着土地。他们不愿意离开老家去城里，更不愿意离开土地上的草木田禾。凋敝的村庄里，幼小的孩童，清纯的少年，和小时候的燕子一样，也在翘首企盼着在外地打工的爸妈。路边的一棵棵白杨树，浓密的枝叶，在风中哗哗作响。

    让燕子欣慰地，是房前的桃树，屋后的臭椿，棵棵强壮，枝叶扶疏，细细长长的绿叶，把阳光分割成星星点点。大河边的一片芦苇，亭亭净植，淡紫色的芦苇花，毛茸茸地摇曳在绿色中。阳光照耀，水面波光闪烁。微风吹拂，芦苇起伏荡漾。八月的田野，成熟的玉米黄豆绿豆，泛起醉人的清香。

    燕子和丈夫在南方打工。自从生了孩子后，燕子就不上班了，在家带孩子。燕子口中的家，是和老乡合租的房子。房子是原来的两居室改装而成。燕子的丈夫，干快递工作，每个月能挣万把块钱，除去房租，生活费和孩子的花销，每个月都能余六千块钱。二十多岁的燕子能干，带着孩子，也不耽误她给丈夫做好吃的。

    燕子想在城市买房，哪怕小点。公公婆婆，自己的父母都帮点，加上自己的存款，先交个首付，再贷款，以后慢慢还。住在出租房，燕子觉得憋屈。房间不隔音，小俩口夜里恩爱，都不敢喘大气，怕邻居听到。夜里孩子哭，燕子赶紧抱起来喂奶，怕哭声影响大家睡眠，打工干活太累。

    麦子成熟的季节，燕子想回老家。丈夫不让，说，天热，拖儿带女的，帮不上家里农忙。燕子想家，想爷爷的烤红薯，想奶奶的大蒲扇，想金色的麦浪，想绿色的禾苗，还有大河里落下的夕阳，夏夜打麦场的月光。老家一把银色的钥匙，在燕子包里锈迹斑斑，就像燕子爬满藤蔓的心房。       

   一晃又是几年，家乡变了模样。电话里爷爷奶奶那期盼又沙哑地声音，常常萦绕在耳旁。静静地月色里，看着熟睡的婴孩，燕子想家的思绪，一直飘向遥远的村庄，飘向宽阔的大河。想念的大河，在燕子心里，淙淙琤琤，始终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