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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雪融后的泥泞

作者: 木槿 点击:2182 发表:2021-08-08 13:59:28 闪星:5

(一)

翠萍和永胜是一个小镇上的。从一年级到初三,他俩同学九年。毕业的时候,翠萍十六岁,永胜十七岁。翠萍到县城给小姨帮忙带小孩,永胜到外地跟着亲戚学开车跑长途。

一晃五年过去了。翠萍在姨父的帮助下,进配件厂当了工人,永胜也早已不开车了,跟人合伙跑广东做生意。两人再相逢的时候,曾经的青葱少年,出落成了健硕的小伙子和水灵的姑娘。从小的伙伴,在县城偶遇,无拘无束地留下了联系方式。

两年后,翠萍和永胜结婚了。婚后三年有了俩娃,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翠萍要照顾孩子又要操持家,永胜不让翠萍干工了,他自己已有了资本,开始倒腾外贸生意。日子越来越好,他俩甜蜜的憧憬着将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下海的浪潮席卷着30岁的永胜,他雄心勃勃地注册了公司,还是做外贸生意。事业由小到大,既轰轰烈烈又踏踏实实。资产从几十万到上百万。再后来,永胜就忙得顾不上家了。再后来,翠萍也不知道丈夫到底挣了多少钱。再后来,所有的故事好像都是钱惹的祸。

到翠萍知道了真相时,永胜已经家外有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又给永胜生了个儿子。按老套路,一哭二闹都没有用了,喝半瓶安眠药顶多在医院多住几天。翠萍每天除了操心俩孩子上学,其他也就没有啥事了。吃喝拉撒是保姆的活。丈夫也只有送钱时才来家。翠萍无奈地接受了这一切。

永胜不是不想来家,在家里不绝于耳的,是翠萍喋喋不休的埋怨,还有话不投机的争吵。在商海里扑腾,几起几落,他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海水,有时候他都想溺水身亡了。在许多次的绝望里,别人一个关心的眼神,都能让他心里得到抚慰。他甚至感激那个不求名分的女人。永胜真的觉得自己太累了。公司里一大摊子事,还有这些麻烦的女人。

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翠萍刚刚从精神折磨里抽身,情绪稳定后的年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又找上门来。我爱永胜,我要和他结婚,你们离婚。翠萍瞠目结舌,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永胜可以当你爸了。没关系,爱情没有年龄限制。我的丈夫丢不下这个家,舍不得他的一儿一女。只要你离婚,其他的不用你管。翠萍顺手从桌上抓起一把茶壶砸了过去,多亏女孩躲闪快,不然头非开瓢不可。

打打闹闹,哭哭啼啼又是一阵子。最终是永胜给女孩一辆好车,外加一套房。永胜有的是钱,几千万应该是有的吧。女孩无论是爱他还是爱钱,这对于永胜来说,都是毛毛雨,他喜欢这样前呼后拥的感觉。五十多岁的永胜,知道自己是个成功人士。

再风光也有崩塌的一天。人到中年的永胜,喝酒应酬,会议合同,大事小情都要过问。有一天忙碌后,突然觉得胸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站到窗口,推开玻璃,清冽的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但他还是喘不过气。医院急诊考虑冠心病。第二天早晨永胜就去了北京。当然陪他去的是又一个年轻的女人。

翠萍是从丈夫秘书电话里知道的,永胜去北京住院了。让翠萍感到寒冷的是丈夫有人陪,不用她操心。翠萍天天有的是时间。俩孩子大了,被永胜送到了澳大利亚读书。小宠物狗是翠萍的伴。打麻将累了就去会所按个摩,深秋的风干燥,就去美容院护个肤。脸上打个玻尿酸针,眉毛纹了又洗掉,头发烫了大花改小花。不停歇地捯饬自己,还觉得不满意。别人眼睛里的翠萍,光鲜亮丽,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

深秋的夜很长,身边的狗狗细细地扯着呼噜,窗外的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呼啸着。偌大的房子,保姆回家去了。她裹着羊毛被子还觉得冷。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管他奶奶的,爱谁谁。喝多了,胃疼,爬起来喝口水,又睡下。夜里再次醒来,是胃部剧痛,头上冒汗。120把她拉到急诊室的时候,是夜里两点多了。医生说在观察室先住下,要排除胰腺炎。抽血,化验,输液,打针。疼痛慢慢缓解,她竟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三瓶水都挂完了。

挨边床上躺着一个年长的女人,还在挂水。女的呕吐不止,那个男人花白了头发,跑前跑后,端着水让女人漱口,自己先试试说,不烫不烫,慢点啊,慢点漱。胳膊别抬高,别鼓包了针。你先躺着别动,我问问医生,可能喝点粥,我去家里煮。女人温顺的点点头。

听着看着,翠萍恍惚间看到了永胜,也在厨房里忙碌着,豌豆稀饭的香气弥漫在屋里,久久的不能散去。翠萍的泪扑簌簌着,像雪花飘落……

                                        (二)

李姐是翠萍家的保姆。

翠萍习惯喊她李姐,其实她比翠萍还小两岁,才五十多点,可看上去要比翠萍显老。在翠萍家干了好几年了,自从翠萍的俩孩子出国后,翠萍的丈夫永胜常住省城,也不大回来,家务事就少了许多,除了洗洗涮涮,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俩狗狗,一个大的是德牧,一个小的是博美。平时两天去买次菜,翠萍常常和朋友下馆子,李姐也做不了多少饭。每周日给一天休息,李姐常常是周六晚上回自己家,周一早晨再返回来。

李姐的家在城郊,骑电瓶车不到四十分钟路程。每次周六晚上到家,就闲不住了。李姐七十多岁的婆婆,因为脑梗塞常年卧床。家里家外收拾一遍,连擦带洗,得俩钟头。干家务活,李姐不能指望丈夫,平时能给婆婆喂个饭,换个尿布就不错了。五年前丈夫在外地打工,从高高的脚手架摔下来,颅脑损伤,命是保住了,就是头脑不灵光了。有时候在家门口的小菜园里种些菜,骑三轮车到早市上卖,补贴家用。

李姐有仨孩子。老大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当男护士,干急诊科。儿媳妇是儿子同学,自从有了孙女后,就不上班了。老二是个姑娘,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外地一个亲戚开的火锅店上班,还没有谈好对象呢,二十四五的人了,李姐一提,姑娘就急眼,李姐也不敢再催。老三是李姐两口子的骄傲,上中学的时候,从来不让家长操心,不吭不哈的就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大学。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把李姐的丈夫高兴的,手里拿着香烟跑到左邻右舍那里发,嘴巴里还叨叨着,俺这个老疙瘩儿子就是个文曲星下凡。

李姐想起当年怀老三的时候,计划生育的主任来家好多次,李姐都准备要打掉了,丈夫舍不得,说他家单传,保不齐这是个儿子呢。后来开始东躲西藏,生下老三的时候,丈夫跑到祖宗坟上磕头,也没挡住被罚的倾家荡产,三万块钱,家底子掏空,又加上外债。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三都上大二了,再努两年就该找工作了。

又是周六,李姐回到家里,里里外外打理顺当。吃了晚饭,就开始用大蒸馍锅烧水,准备给婆婆洗澡。别看大冬天里,她和丈夫一起,给婆婆洗好收拾停当,自己也忙出一身汗来。

李姐的丈夫心疼老婆,每到周末,就备些好饭好菜,想让李姐多吃点。李姐总是不领情,嗔怪丈夫浪费钱。想着小儿子快放寒假了,李姐和丈夫商量,想给儿子买个新羽绒服,小孙女快过两岁生日了,也要包个千把块钱的红包。娘家侄子年前办喜事,也得几百块钱贺礼。这七七八八的一算,一个月的工钱就所剩无几了,又摊过年,真的是年关啊。

翠萍午睡到傍晚,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她就懒得动。俩狗宝贝上午李姐已经遛过了,在小屋里兀自玩耍。看手机五点多了,朋友约着吃饭,翠萍起床简单梳洗,怕饭点堵车,步行出门。走到院子里,凛冽的风从羽绒大衣的领口往里灌。俗话说,大寒迎年,节气到了,眼前已是隆冬腊月啦。大街上行人匆匆,大包小件地手拎肩扛,街面上的店铺,已经红红火火地挂上新年的标签。翠萍看到了五颜六色的豆豆图片,才知道明天是腊八节了。

一个路边小吃店,淡黄色的灯光,蜡染的窗帘,吸引了翠萍的目光,走进去,靠窗坐下来,给朋友打了个不能赴约的电话。然后要了两碗馄饨,翠萍静静地看着,用小勺轻轻地搅拌,绿绿的香菜上下沉浮,勾起来一碗回忆,她顿时眼眶湿润。她和永胜最喜欢吃馄饨,永胜总是把香菜挑给翠萍,翠萍也用小勺舀几个馄饨给永胜。此时,耳边响起孩童的声音,“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永胜在省城的大房子里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算起来丈夫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也都上小学啦。每每想起,翠萍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翠萍更觉得委屈。要好的朋友劝她,离了算了,这拖着算啥,翠萍总是摇摇头说,耗着呗。永胜想让翠萍搬去省城,翠萍不去,眼不见为净。

翠萍给李姐打了个电话,聪明能干的李姐,一听就明白,知道翠萍是孤单,便说,别嫌弃咱乡下粗陋,明天我让儿子接你来家过腊八。第二天上午,翠萍开车到了城郊。

冬日的阳光,照在这个朴素的农家小院,二层小楼,干净整洁。院子里,靠墙一溜青竹,虽是冬寒,可竹子依然是墨绿喜人。一棵枣树和一棵粗粗的葡萄藤,紫红色的枝条在阳光里,泛着生机,想象着开春后,这里将是绿意弥漫。靠南边墙角,小栅栏里,两只白色的大鹅,看到生人,嘎嘎的叫唤。一只小黄狗,欢实的左蹦右跳。李姐的婆婆坐在轮椅里,靠墙晒太阳。牙牙学语的小孙女,摇摇摆摆地跑动,摔倒不哭,自己再爬起来,手里拿着翠萍给的红包,谁拽都不松手。李姐和丈夫在择菜准备午饭。

眼前的场景,让翠萍既熟悉又陌生。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家,想起来奶奶父亲母亲和家人。一切是那么遥远,遥远的让她模糊了双眼。

饭桌上,大家都端起了酒杯,说着祝福的话儿。此刻,微醺的翠萍,多想回到从前。她竟羡慕起李姐来,羡慕这踏实而又真切的粗茶淡饭,羡慕这严冬里有家的亲睦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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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塑造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夫妻形象,他们创业期间同风雨共患难,相濡以沫恩爱有加。事业越做越大,生活越来越好,爱情淡了,家庭散了,风光了的永胜家外有家情外生情。而因此孤独寂寞的翠萍,虽然不哭不闹,却暗暗羡慕起平常百姓的寡欲清淡的生活。小说批判了经济发展过程给人们的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带来的巨大影响。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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