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必要的知识与智慧，仅凭爱心的呼唤与法律的约束，有时很难达到预期的目的。这是我在山上多年与野生动物近距离接触后的感受。以前，我曾写过一篇关于野猪与村民斗智斗勇的短文，也是反映这一观点的。野猪属于体格较大的野生动物，它只是在夜晚才会跑到村民的玉米地里祸害，白天一般不会出来，对人也不会有直接的危害。而一些体格较小的野生动物与人的关系，也是一种“你进我退”的关系。有时，对人的危害也不亚于那些体格较大的动物。不可否认，孩童时期我曾做过许多伤害野兔、小鸟的蠢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世间万物生命的尊重，已达到了一个让过去的自己吃惊的程度。尽管如此，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或者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恻隐之心的选择的。比如，前年的端午节，对一窝野鸡的伤害情景，还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可能全国有许多地方的人都有这样一个习俗，就是在端午节的时候拽一把艾草插在门上。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人这么做的意喻何为？我们当地的意思是，端午节的艾草可阻挡“百毒”。前年的端午节早晨，我挑着两个荆条筐子，沿着村北的一条土路走去。妻子手持镰刀跟在我的身后。其实，我是无心弄这么多艾草的，但妻子总是坚持说，端午节的艾草好，不仅要在门上插一把，还要多弄些做成艾条。夏季可以熏烤虫蚊，冬季也能艾灸伤痛。

　　尽管山上艾草的艾味很浓，但如果遇上天旱时候，要找见一块长高的艾草也需要走很长的路。我们一直向北，终于在一条称勾似的弯道附近的坡地上，找到了一块在晨风中翻着银白色叶背的艾草。妻子兴奋地割了起来，我坐在扁担上，斜靠着一棵粗壮的核桃树干打着哈欠。突然，一声刺破长空的尖叫，把她吓了一跳，我也顷刻之间睡意顿消。原来，她不经意间把一个野鸡窝前面的艾草割掉了。惊慌的野鸡，腾空而起，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惊叫之声连绵不断。

　　我闻声而去，发现在她镰刀所指的下面，是一个简陋的草窝。窝里，几颗灰白的野鸡蛋还保持着野鸡的孵化过的体温。我轻轻地拿起一个鸡蛋，那灰白的蛋壳上面有一丝丝弯曲顺畅的工笔画似的花纹。简直美丽极了。

　　如果在儿时，我会兴奋地把它装入衣兜，拿回家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但此刻我没有那么做。我与爱人放弃了野鸡窝周围的那片艾草，并且在已经割掉的艾草处，又用其它的杂草做了遮盖，意思是让这位无意间打扰的野鸡妈妈重新恢复它的安全感。过去人们常常说，野鸡是耳聋的，全凭视觉的敏锐，判断周围的环境，看来是真的。如果它能听见有人在它附近割草，早点飞出的话，我们也就不会割掉它窝边的艾草了。这也该怪它没有早点发出预警。

　　回家后，急着下山，也没有再想此事。但回城后，突然，天阴刮风，天要下雨的样子。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总是放心不下那窝野鸡。心想，如果挡在前边的那些杂草被风刮掉了，那野鸡还能在里面安心地孵化小鸡吗？想到这，赶紧打电话嘱咐村里的发小，让他去看一看，看能否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他在第二天大清早就去看了。回来告诉我，被我打扰后，那野鸡再也没有回去过它的窝棚，那几个野鸡蛋凉凉的，上面敷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就这么一次鲁莽的行为，导致几个小野鸡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实际上也是剥夺了它们生的权力，剥夺了它们用视觉、味觉与触觉，感受这个世界春夏秋冬的时间与机缘。

　　如果说这次伤害野鸡是不经意的话，那么对土蜂的封杀则是有意而为之。在乡下生活的人都知道，夏季的土蜂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的。这家伙筑巢的位置，好像不那么精心挑选，好像也不太考虑它们自身的安全。在树杈，在窗棱，在石崖或者田间地头的土坡或草丛，它们随处都可以安营扎寨。有一年，我去谷子地里查看地垄间套种的南瓜大小。一不小心，就踩开了在土缝中筑巢的土蜂。哎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成群的土蜂，瞬间飞起，直扑我来。多亏我掌握的那点简单防蜂知识，迅速蹲下，脱掉外衣，把头裹住。那些无处下手的土蜂在我的衣服外嗡嗡的叫着。我想，它们一定愤怒地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但任凭它们怎么叫唤我就是纹丝不动。最后，只有几个可恶的家伙从我的裤管钻了进去，蜇了我几下。总算没有在身体上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毫无疑问，在我心理上留下了恐惧的阴影。这不，暑天回去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要小心，大门口有土蜂，已经把他蜇了两次了。我仔细查看，并没有发现土蜂筑巢的任何痕迹。

　　午后，我挑水回来，由于劳累进大门的时候步子有些快了，突然一只土蜂向我发起了攻击。我迅速抬手遮挡，但这家伙还是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疙瘩。多亏家里有土豆，我把它切开将土豆的汁液涂抹在额头上，才缓解了疼痛。

　　随后，我戴上麦秸杆帽子，拿着点燃的艾草，寻找土蜂的巢穴。我要把它斩草除根。无奈，我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

　　晚上七八点吧，我估计终日劳作的老邻居已经吃完了晚饭，就电话告知了此事。我想这家伙一定有办法找到。不一会功夫，他果真来啦，一手拿着一把强光手电，一手握着一个杀虫剂的喷壶。他用手电的强光在大门附近的墙壁上一寸一寸地搜寻，结果除了发现几只在墙壁上爬行的蝎子以外，一无所获。最后，他扩大了搜寻的范围，在距大门很远的一堵石头砌成的垄上发现了一窝土蜂。黑暗中，他向那土蜂喷射了许多杀虫剂，并告诉我，放心吧，这下没事了。

　　谁能想到呢，第二天早饭后，我一出门又遇到了土蜂的攻击。幸好这一次我防御及时，土蜂的攻击并没有得逞。想必你能够猜到的，接下来，我会继续寻找土蜂的巢穴。

　　非常遗憾，整整一个上午，我还是一无所获。直到夕阳落下，另一位发小到来之时，才突然发现了土蜂的藏身之处。原来他看见一只晚归的土蜂钻进了大门的扣手，也就是连接门环的那个“狮头”里面了。哈哈，谁能想到呢？一个大铁门的中间竟然成了土蜂窝！本来我想不断地敲击铁门，让它们统统跑掉的。但事与愿违，白天我不敢敲，晚上这些家伙根本不肯出来。无奈之下，我只有拿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把那“狮口”一堵了之。这样，那些土蜂就永远藏身铁门之内了。想一想，也是挺残忍的。那有什么办法呢？去年秋天，我又发现伯父生前住过的老屋的屋顶，有一尺多大，人头似的大蜂窝。那可没有好办法，只要它不伤害人就让它存在着吧。万物都有生存的权利。

　　在山上，除了土蜂，蛇也是对人危害最大的了。现在村子里住的人越来越少，村里杂草丛生，蛇当然就进入到人们的房前屋后了。一天中午，我看见一条黑灰的毒蛇，爬在一个没人居住的屋子门框上。它等待着在附近筑巢的黄鹂鸟。那只黄鹂鸟在对面的树杈上，叽叽咋咋叫个不停，就是不敢进窝。我静观着最后的结局，结果蛇掉了下来。翻滚了一下，迅速滑走。还有一次，我看见我们大门外的一个石头缝里钻进去一条蛇。老父亲赶紧拿出一根木头把口封死。有时候蛇还会进入住人的窑洞。去年过年打扫屋子的时候，有人在他家存放玉米的缸里，就发现一条蛇与一只老鼠死在其中。他还一直在想，是蛇先掉进去的，还是老鼠先掉进去的呢？

　　讲这么多村野趣闻，是不是觉得挺无聊的呢？或许是。每年几个月的乡下生活，有时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脱离现代社会的粗野之人。但同时也感到，精神卑微，饮食清淡，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好。有时候想，人生的快乐不过是收益除以欲望，只要欲望不大，收益小一点，也不影响快乐的心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2020年3月2日，午后宅家，看窗外阴天，于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