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科刚刚起了床，擦了一把脸。镜子里出现了那张熟悉的清白面孔。

艾尼维，这个西洋镜子的确照人清晰了许多，不过呢，也太容易碎了。他自言自语起来，狗油胡子抖着。理性地讲，还是各有优劣呢。

老师，老师！小武跑了进来。家父要您客厅说话。这个孩子十三了，还是这么慌张。还是小文好一些，毕竟大了一岁。

虽然过了霜降了，外面的太阳还是刺眼。

赵员外稳稳站在中堂，身后小文立着。

庄璧兄！老赵中气十足，胖脸闪着光。李仲科声音细弱，还礼抱拳，赵兄早！

时光荏苒，庄璧兄来此设馆授业犬子，有一年了吧？老赵环视了小文小武，两孩子低头做恭顺状，小武吐舌出来。

是呀，赵兄，可有吩咐？请指教。李仲科抬头，眼神谦卑地凝视他的金主。

庄璧，这个武昌之变后，这个这个，他们的学业是否该修正呢？毕竟他们将来也要出去做事的。

小武却抢话说：父亲，只要不读注疏便……

老赵横了一眼，他便吞了声。先生学贯中西，西洋的学问，也加一些吧。

艾尼维，狗油胡子抖了起来，这个西洋学问，善用机巧，是要加一些的。正如张南皮体用之说，要加！要加！，不偏为中嘛，不偏为中嘛！

小武抬头，不变为庸！见了老师瞪他，他又闭了气。

胖脸疑惑着，艾尼维？这个是何物？

小文走上一步，父亲，这个是西洋话，就是，就是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总体来说。

胖脸似乎开悟了，他赞赏地看着小文，那孩子羞涩地微笑了。

那么，就这样，两个犬子先生只管管教！胖脸松弛了许多。先生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呢 ，这南北……

艾尼维，赵兄。李仲科的瘦脸上也泛出些光来。这个毕竟是他最喜欢说的。

这个南边呢，新火乍起，根基不深，却也收获民心不少。这个北边呢，体例虽旧，却兵精力沉。我秉性客观，不支持哪边，客观嘛！

胖脸有些阴郁，这些话，艾尼维，和特么没说一样！他挤出笑来，那么，有劳先生了，请回罢！

掌灯时分，李仲科拿了结账的银子，走出赵府。街头踽踽独行，兀自盘算何处谋生。忽然却听得喧扰鼎沸，回头看时，胸口竟如同被重锤击中。他颓然倒地。

赵员外替他出了殡，身边的钱刚好够用。

胖脸嘟囔着，这个李仲科也倒霉，一颗流弹就要了命了！

小文小武碑前站着。小武念：李仲科，字庄璧， 卒于……

咦，小文，写的是咱俩立的此碑呢。

小文倒是有些哀伤。

唉！老师无家无业，也只有写咱俩的名字了。

小武却想，老师，你可真是百无一用，且不足观也！念头一出，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

夕阳下，影子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