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青山何处葬忠骨？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和两个同志在安徽省合肥市24层交通大厦的一个房间拜访了原延寿县委书记、时任中共安徽省委纪委副书记李龙淇，老书记像见到久别亲人一样嘘寒问暖，认真细致地为我的采访提纲提供了丰富珍贵的史料，我向老书记表达了诚挚的谢意。老书记意犹未尽，问了延寿的发展和未来，我们把延寿现在情况告诉了老书记，他高兴地点点头。忽然看着我们，说：

还有一件事，虽然说是一件公安刑事案件——洪山村田校长案结案了没有？

洪山村田校长案，我也只是按延寿党史事件搜录，于是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了老书记。

老书记重新点着香烟，满含深情的和我们说，洪山村的田校长是在我调离延寿时，她女儿告诉我是我多年的战友、同乡、老大哥。在胶东军分区干校我们是同学但不同期，他的名字叫田耕野，到东北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他是和杨子荣一起去东北的胶东地下党员。我在延寿两三年，居然我的好哥哥好战友也在延寿，而且被洪山村陈宝珠害死，长眠在延寿北大山之中，至今不知具体的位置！我想和他的两个孩子打个招呼，让他们和你们联系，请你们作为延寿党史大事件特别关注一下吧，对历史是个交代，给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完整的结论。

我很自责，延寿是革命老区。我作为地方党史的研究人员，对已经离开延寿多年的老领导提出的问题在我这里却没有完整的结论。

我心无法平静，在延寿，还有那些我仍不知道的曾经战斗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的先烈，他们的生平还没有列入共产党忠碑？他们的事迹没有写进党史里？

洪山村的田校长案，我只知道延寿解放前夕被县保安队小队长（驻洪山村）陈宝珠害死，我得到的资料甚至还不知道田校长的名字。

陈宝珠，家在洪山村，此人是个恶棍，当地的一霸，延寿解放后他入山为匪，民愤极大，抓获后被群众乱棍打死。也许由此冲淡了对田校长被害案的追究，但这不是我对田校长案没尽责的理由！

我去洪山村采访，已经没有人是当时的事件的经历者，但也得到一个信息，当时和田校长关系最好的煎饼张——山东寡妇张嫂，在田校长被害的前夜里领着儿子突然不知去向，这个张嫂在哪里？

还要感谢李龙淇书记，他和田校长女儿取得了联系，并给我寄来了一本自己铅印的回忆父亲的史料《青山何处葬忠骨》。

田栋，他爸爸的名字，职务，延寿县日满协会的庶务，后来去洪山村小学校长。

《青山何处葬忠骨》披露了我几乎不知的史料。

田校长的女儿在延寿时名字叫毕智坤，延寿县七区（今寿山乡）土改工作队长，是区委书记毛华初的得力助手，毛华初调任县委组织部长时，她曾任区长，是延寿县第一个女区长。

在这里，我就用毕智坤回忆父亲的《青山何处葬忠骨》书名作这部史料第一部分名字吧。

一

中国共产党“七大”会议决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提出了发展“东北我之力量，争取控制东北”作为“目前全党全军的的主要任务”。故此，在日本投降后，党中央抓住东北尚无国民党军队之际，于1945年8月，中央军委连发七道命令，其中一道命令是：罗荣桓领导的山东六个军分区抽调六万人分水路陆路，开赴东北。这时的李龙淇已从山东抗日大学毕业，分配到胶东北海军分区二分区任队长，他的直属上级是独立五师师长罗华生。军区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要在9——11月间全部到达东北。

李龙淇和妻子刘毅已准备就绪，随时即可集中出发。但，他夫妻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大哥田耕野早年赴东北前托他们照顾两个孩子：老大田成和妹妹田妞。她们的妈妈在领导乡亲和地主老财抗阻斗争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这时的田耕野已在东北！两个孩子都在军区里生活。三年前，李龙淇去抗大学习，已经十八岁的田成向妈妈刘毅提出去东北找爸爸，刘妈妈说这事要和上抗大的的李叔叔商量，她说你爸爸去东北，已经几年无消息，我们要对你们弟妹两个要负责任，否则对不起田耕野大哥。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田成给刘妈妈留下：“去东北找爸爸”的几个字，便不辞而别！为这事李龙淇埋怨妻子刘毅好多天。二人问田妞，妹妹说哥哥走也没有告诉她。（田妞撒了谎，她在回忆爸爸的资料里说：哥哥答应妹妹，找到爸爸就接她去东北）如今，三年过去了，他们夫妇也奉命去东北，田妞留在军分区上学，然后由军分区领导适当安排工作。

现在要走了，李龙淇和刘毅要去田嫂的坟头告别下，他们两个在坟头烧了香，把对田妞的安排说给了在另个世界里的战友的妻子听。正当他们深情告白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我也去东北！两人一回头：田妞跪在他俩身后！

这年，田妞也是十八岁！

在合肥，李龙淇书记说，明天我们就要启程了，告诉个孩子留在军分区。那时我还说：“你不会像你哥哥留下几个字就走吧？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半夜里只留下三个字：我走了！结果刘毅这回埋怨我，不该提起田成不辞而别！”

老书记说完还自嘲似的笑了。接着说，第二天在我们集合之前，我忽然看见了师长罗华生，独立师调往东北要走陆路，我把这个孩子出走告诉了师长，罗师长看看我笑了；好，这个小丫头，只要部队遇见一定把她“抓”住。

罗华生师长也认识田妞，他下令北上的干部战士，遇到田妞一定要好好带她到东北。

而这个田妞后来真是在罗华生的独立师挺进东北的路上把她“护送到”哈尔滨。

那是罗师长率胶东五师（这个师出关后改为独立师）走到河北沧州，部队补充给养，有几个战士从板车上向卡车装面粉，这时有一辆军车在几个战士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个姑娘，车上司机说：我们去北平，这姑娘去东北，她在德州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一个有病的老太太，搭我们的车，正好遇见你们，你们捎上她吧。装面粉的战士上下打量，突然问她：你，不会是田妞吧？谁想那个姑娘高兴说：黑，您怎么知道我叫田妞？几个战士惊呆了：真是田妞！

这个巧遇传到罗师长那里，他安排田妞和部队一起行动，部队出关，有时作战，田妞给战士们洗衣做饭，救助伤员。部队到通化奉命暂时驻守，田妞要去哈尔滨，罗华生和其它去哈尔滨的部队联系，写了一封信给先期到达的关外的同志，她顺利地到了哈尔滨。

1945年9月15日，以彭真为书记的东北局在沈阳成立，同时设东满、西满、南满、北满四个分局。

陈云到哈尔滨，中共中央北满分局开始办公，松江省委也随之成立。田妞在在北满分局也找到了罗师长写信的人。此时，大批从延安、关内、山东及周边省区来的干部集中在哈尔滨，有的分配到新组建的省份，有的要下到哈东各县，还有一大批的年轻干部参加分局和松江省委开办的训练班，田妞即是一员。

训练班开班的一天很隆重，分局书记陈云亲自到会祝贺，同时还有松江军区司令员卢冬生，也就在卢冬生出现的一刹那，田妞几乎惊叫起来，她看见卢冬生司令员的警卫员竟是自己的哥哥，几年没见的田成！但是田妞控制住了，她知道纪律，更高兴的是哥哥在哈尔滨，终会有见面的那一天，但田成没有发现自己的妹妹在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在哈尔滨发生了震惊中苏两党中央的大事件：陈云同志由沈阳乘火车到哈尔滨，行李在暂住的旅店，要把行李搬到机关。

卢冬生是党派去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的，1945年9月毕业回国，即任松江军区司令员。当时苏军已进驻哈市，军纪涣散，不测事件时有发生。卢冬生说自己会俄语，就带几个警卫去取行李，当他们回来走到老巴夺烟厂下坡时遭到几个俄军士兵的抢劫，卢冬生中弹，抢救无效献出宝贵生命！

这个恶性事件惊动了我党中央，郑重的和苏联领导人斯大林交涉，斯大林命令苏军东北最高长官华西列普斯基元帅处理。（这一事件的有关细节我在下面文里追述）。只是田妞当她第二天得知这一事件时，哥哥田成已不知去了哪里！

二

1945年9月5号，抗联第三路军总指挥李兆麟受东北党组织派遣率领马克正等领导人，经过11天跋涉，从远东抗联密营回到哈尔滨。李兆麟兼哈市卫戍副司令，（同时回国的冯仲云进驻沈阳、周保中进驻长春，都有苏军军衔，任卫戍副司令）随即命令马克正等人协助苏军搜缴民间武器、接管各地仓库、建立人民武装。马克正当时是苏军中尉衔，他在阿城、珠河组织起3000多人的自卫军。也就在这时，马克正受陈云指派负责和苏军交涉，随行的事件见证人即是卢冬升的警卫员——田成，田妞的哥哥，不过此时已改名叫毕智乾，他居然会一口流利的俄语。

华西列普斯基受到了斯大林的申斥，但他清楚，苏德战争，苏军兵员损失严重，后期不得不启用监狱犯人充军，这些人道德败坏，强奸抢劫时有发生。卢冬生被害就是这样些苏军士兵所为。然而斯大林有指示必须严处，这两个抢劫的士兵枪毙，他的直属上级也应严惩，华西列普斯基没有执行斯大林的命令，只把他调到延寿，任苏军长官——他就是苏斯金列夫上校。

这个人在本文里还要讲到他。

在与苏军的交涉中，卢冬升警卫员毕智乾（田成）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用流利的俄语把苏军谈判人员问得哑口无言，也因此，马克正喜欢上这个小伙子，当谈判结束后马克正带走了毕智乾，成了他的助手，也由此错过了与妹妹再见面的机会。

1946年2月，李龙淇同山东、关内、延安等地414名干部到北满分局，待分配。此时，东北局机关、各省部门都在组建，北满分局书记陈云除了要全面了解各省情况还根据毛主席关于建立东北革命根据地的指示，考虑1946年站住脚跟的问题。

冯仲云到哈尔滨，他把在哈东退守苏联前安排的我党地下情报人员，向分局和松江省的有关部门做了移交——这里边就包括前说过的小炉匠的大女儿女婿和田栋！

李龙淇是决定分配到延寿的的领导人之一，去延寿，这是创建革命根据地、去解放那里的劳苦大众。李龙淇心情振奋，前面的一场新的战斗就要开始，他知道不是他一个人去深入虎穴，是一支队伍，是和千千万万个打碎旧世界的革命者一起开进延寿，去开辟新天地！

李龙淇顺手打开第一批去延寿的人员名册，在这些人当中有田妞！但他惊喜看到的是另一个姓田的——是冯仲云告诉他的1936年布置在延寿的棋子——田栋：山东胶东地下党员。他，是自己的战友、大哥田耕野吗？是田妞的爸爸吗？　　　

三

李兆麟回到东北除了迅速建立东北党的组织，和党中央取得联系，再就是建立地方武装，接管各地的地方政权。1945年10月19日，延寿县康生医院院长朱殿超被李兆麟委任为延寿民主政府县长，同时进驻延寿的关内来的三名干部接管县保安大队，其中，驶原野（延安干部）任行政科长，刘志民（关内干部）任政治部主任，张晋（军队干部）任参谋长。而这时的马克正则和田成——毕智乾利用自己的苏军中尉身份在珠河、延寿、方正以建立“苏联之友”为名与苏军驻在部队保持联系，以防不测。

国民党反动派和苏联政府签订有“友好条约”，当时被视为“合法政府”，驻哈苏军只好根据苏共中央指示，暗中支持我党在东北的的活动。国民党政府就此大量运兵东北，大发委任状，延寿警察局长栾金甲是延寿大地主，他思想反动，一心想升官发财，国民党委任他为“师长”，当国民党地下建军和胡子在哈东宣扬“迎接国民党到来”，在1945年12月27日，栾金甲发动政变，夺取了民主政府的权力，扣押了我党的三同志。在这关键的时候又有一个叫石宝琦的警察，受我党三同志重托冒死去宾县为陈云同志送去一封信，陈云同志有一个重要指示由石宝琦传达给我党三同志＊于是局势出现了逆转，看守的警察毅然弃暗投明，把鈅匙和武器交给了我党三同志。

1946年1月21日，359旅包围了延寿城，但以栾大头为首的保安队用水把城墙浇成冰墙，我军很难攻破。又是关键时刻，马克正带着毕智乾穿着苏军中尉军装走进了苏军在延寿的驻地，提出打开城门，让359旅进城，接待的是位中校，竟以“不参与国共之争”为由拒绝，这时毕智乾发现驻军长官是苏斯金列夫上校，于是马克正要求见上校。苏斯金列夫开始也拒绝，但他看到毕智乾就有些害怕，马克正顺势说：杀害卢冬生将军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原来你的上级不但没有处理你，还把你调到这里……这个家伙一听就明白了，赶紧下令打开东北门。

359旅解放延寿是1月24日，农历小年。

不久，李龙淇率大批干部到延寿，任民运委副书记，梁明德任县长，延寿县民主建政，剿灭土匪、反奸清算、减租减息。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在长寿山下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李龙淇知道田妞，但他不知道田成也近在咫尺。田妞到延寿就参加土改培训班，不久就要下到各区开展的减租减息、反奸清算的斗争中去锻炼。那时，这个田栋是谁？田妞不知道，李龙淇却一直在想：履历上标明胶东地下党，来东北时间也对，难道冯仲云安排在延寿的棋子田栋是田耕野？。

解放了的延寿县，人民欢欣鼓舞。但1945年大水，全县几乎颗粒不收，地主囤粮，不管劳苦大众死活，现在正值年关，穷苦百姓吃穿皆无。解决人民年关生活，渡过难关，准备来年春耕生产是对刚刚夺取政权的共产党人是一个考验。为此，县政府以14个土改工作队为基础，在全县建立了14个行政区，土改工作队员组织农会，展开了减租减息，把恶霸地主，反动官僚、顽固匪首的粮食衣物分给群众，使百姓群众度过1946年的春节，土改工作队和新生的人民政权受到了人民的爱戴。

田妞在七区工作队，马鞍山大地主张继武有钱有势无恶不作，儿子当警察，延寿解放后又进山为匪，土改工作队进村还很嚣张，田妞发动群众，当面斗争了张继武，分了他家的粮食、衣物、农具，人民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另眼相看，都把把她当成亲人。

李龙淇听说也很高兴，同时也告诫她要谦虚谨慎，虚心向老干部学习。

不久，延寿县成立独立团，已经回部队任团长的马克正派来营连级干部充实延寿地方武装——独立团，县独立团长周正率新来营、连长和县领导见面时，李龙淇惊讶的看到了独立团一位营长竟然是田成！

田成（毕智乾）的出现，李龙淇觉得是兄妹见面的时候了，兄妹见面先是抱头痛哭，冷静之后觉不可思议，又和像父亲一样的李叔叔又在一起了，只是刘毅妈妈还在来东北的路上。李龙淇谈到了他们的爸爸，他把在北满分局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兄妹：延寿有个姓田的地下党员在洪山村当校长，这使这对兄妹一阵兴奋，但接下来的消息则是在痛苦之中——这位田校长在不久失踪！怀疑是洪山保安队小队长、民愤极大的陈宝珠所为，而陈宝珠在延寿解放后又进山为匪。

兄妹见面后，田妞根据哥哥的意见改名叫毕智坤，至于田成会一口流利的俄语又当上了卢冬生的警卫员，为什么叫毕智乾？那就不在这篇文章里交代了。但对于洪山村的田校长案，李龙淇想弄个水落石出，他责成民主政府有关部要关注这一案件——不管是不是自己战友田耕野，但他是冯仲云布下的棋子，是我党地下党员。

毕智坤又回七区参加土改斗争，已是独立团营长的毕智乾和剿匪部队、各区民兵在延寿大山里追剿逃散土匪，其中就包括洪山的陈宝珠。

延寿县公安局局长吴健，县长梁明德的爱人。关于田校长被害案，吴健反馈给李龙琪的大致情况是：1936年初，田栋是伪延寿县日满协和会庶务，后去洪山村当小学校长。在359旅解放延寿，栾金甲（栾大头）逃跑，保安队溃散，其中包括陈宝珠，进山为匪。洪山田校长在这前后失踪，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就是陈宝珠。——此人还没有归案。

1946年初，延寿的军民联合剿匪斗争，关系到新生的人民正能否巩固和北满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工作能否站着脚跟。

当时延寿县创造出的军民三角剿匪经验和宽严结合的剿匪政策，得到了东北局的肯定，在《东北日报》有多篇文章发表。大批土匪在党的宽严政策感召下，纷纷下山投降。

四

1947年4月，土匪小头目绰号“小老头”王甫被毕智乾抓获，这家伙曾协助日伪军带头破坏过我抗日军的密营，民愤极大，但他提出：只要不杀他，他可以领大军去剿匪。

王甫是在山里看见了人民政府布告才溜下山来投降，经过审讯，认为利用他有助于剿匪斗争，于是按他的交代，剿匪部队真的破获了几个匪巢。

王甫，他的投降是要保命。但公安局长吴健却觉得，这个绰号小老头很狡猾：王甫是洪山村人，和陈宝珠是一伙，他交代提供残匪线索居然没有陈宝珠一个字！抓不到陈宝珠，无法解开田校长失踪案谜团。

为此，吴健决定再审王甫，她命令警察武装押送王甫游街，让群众看到王甫，结果群情激愤，高喊：枪毙王甫！这个家伙吓得两腿发软，被强拉到审判庭，结果他磕头作揖如实交代陈宝珠的藏匿地址——大砬子前石洞。

抓住陈宝珠，洪山全村要求回村斗争，根据当时形势县里同意把陈宝珠押回洪山村。这时的李龙淇正在延东领导剿匪，他要从陈宝珠口里问出田校长的有关情况，于是他让毕智乾骑马从剿匪山里飞马赶奔洪山村，一定从陈宝珠口里问出有关田校长案的线索。

然而，抓住了陈宝珠，洪山村群众的愤怒的烈火一下爆发出来，这恶霸的结果是一顿乱棍打的皮开肉绽，当毕智乾赶到时，陈宝珠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说话！毕智乾想抓紧问他田校长失踪案时，陈宝珠好像神志有些清醒，只是抬手似乎向北指了一下。

陈宝珠的死，田校长失踪案又搁浅了。

对王甫的处理，县政府兑现了政策，只判了三年监外管制，他回到洪山村附近的班石屯家里。毕智乾毕智坤兄妹关心的还是这个田校长案件，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总要有个案件的结论。作为县领导的李龙淇也有同感，他同公安局长吴健，经过对案件的分析觉得小老头王甫还是个重要知情人，另一个人是煎饼张——山东寡妇张嫂。但是，王甫可以随时提审，张嫂在哪里现在还不知道。

当时的时局不容乐观，国民党反动政府在美国的支持下，大举运兵东北，战火已烧到松花江南，县独立团计划升主力部队，准备开赴前线，毕智坤想去见哥哥一面，也就在这时，李龙淇打电话让毕智坤急速去公安局。到公安局在审讯室，她看见小老头王甫规规矩矩在站桌前，吴健看毕志坤进来，拉过一把椅子让坐下，对王甫说：你把田校长在洪山失踪案向毕区长仔细说一遍。

根据王甫的交代：这个家伙和陈宝珠称兄道弟，欺男霸女，不是一天两天。他看上了来到洪山的寡妇张嫂，几次软硬兼施，都没得逞，原因是有个田校长在保护着一家孤儿寡母。对田校长，王甫更不敢得罪——他知道田校长曾是县里日满协和会的庶务，给日本人干事，他在县里几次巴结，这个协和会的庶务都没看在眼里，后来不知为什么到洪山当校长？还多次坏了他与寡妇张嫂的好事，所以怀恨在心。几次和陈宝珠说起，陈宝珠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他也怀疑这个田校长，庶务不当，怎么来大山里的洪山村当校长？

洪山村在延寿北部大山的边缘，过山就是茂密森林的太平川，那里是是赵尚志抗日军活动的地方。

伪延寿县日本指导官哲力也怀疑田栋为什么去洪山当小学校长，他让陈宝珠监视田校长的一举一动。

1942年日本在太平川的大塔开拓团，正式为日本侵略军服役，为此，日伪大肆宣传“围剿抗日军的胜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老头王甫从一个猎手那里得知在延北大山里居然还有一处三军被服厂！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宝珠，陈宝珠马上报告给哲力。哲力组织由常万祥带领陈宝珠的保安队进山，王甫自然是打头阵。但，当陈宝珠常万祥带领的日伪军气喘吁吁找到了那个三军被服厂，看到是车间隧道还在，人却没有一个，被服厂车间更是空空如也！（这个三军被服厂我将在另一篇文章细说）。

哲力气急败坏，责问陈宝珠是谁走露了风声？陈宝珠怀疑小老头，小老头说曾透露给寡妇张嫂，陈宝珠一下想到了和张嫂关系密切的田校长，但又没有实据。

按王甫的交代，他一口咬定是陈宝珠怀疑田校长给三军被服厂送信，证据是突然间寡妇张嫂一夜间不知去向，又有人说有一天没见田校长上课。

当问到陈宝珠进山当土匪前为什么害死田校长？王甫说共产党来了，他怕田校长揭发他——这个理由被认为王甫没有撒谎。

但还不能证明田校长是毕智乾兄妹的父亲。马上升主力部队的毕智乾仍然没有得到父亲的确切消息。

但田校长失踪，陈宝珠是凶手已无疑问。

五

1948年，全国大反攻开始。在延寿参军、参战、支前被认为是一件光荣的大事，后来有资料统计，这一年延寿就有千分之七点八的青壮年参加全国解放战争，然而当时延寿仅有十万人口！

李龙淇已是县委书记，毕智坤调到县武装部征兵办，他见证了延寿青年人参军参战的热烈场面，记录了很多延寿青年参军的故事，在《青山何处葬忠骨》资料里，她在参军的青年中发现了张嫂的儿子。

毕智坤在《青山何处葬忠骨》是这样写的：

有个小青年请求参军——尽管他岁数不够！毕智坤问他姓啥？他说姓张，问家住哪里？他说以前在北山里四家子屯。问他现在住哪里？他说刚搬回洪山村。毕智坤心里一愣，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就一个母亲！毕智坤心跳加速，又问：你妈会摊煎饼？他点点头。你认识田校长？他说：是我叔叔。

毕智坤一下就明白了，她的妈妈就是煎饼张山东寡妇张嫂。他告诉小伙子说年龄不够，要到明年一定送你参军。

毕智坤把这消息马上告诉了李龙淇，李龙淇听了，说：你去一趟洪山村。

洪山村距县城十几公里，毕智坤找到小伙子家，没见到张嫂，小伙子说妈妈去了张太沟，问去干啥，小伙子摇头，他说，妈妈搬回来洪山村，几乎每天都去张太沟。毕智坤请小伙子和她上山，小伙子同意了，顺手拿把斧头就去了张太沟。

张太沟在洪山北，因有个叫张太的老人养蜂打猎而得名，那里是延寿大山的深处，森林茂密沟壑纵横，少有人涉足。

到了大山里，小伙子不停地用斧头敲树，敲几下，听一听，再得到回音时，小伙子说：我妈就在在附近。

毕智坤终于见到了张嫂。那时，她坐在一个残破的窝棚边上石头上，脚下是清出来的空地，有一堆烧烬的纸灰，他不知儿子领来的年轻人是谁，呆呆的看着，儿子告诉妈妈就她说明年可以去参军。张嫂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仔细地打量毕智坤，而毕智坤更是急不可待地希望从这个张嫂得到田校长真的是她的爸爸。

两人在交谈中，张嫂除了问年龄、家庭成员、和有关的信息后，又很严肃地问：有照片吗？毕智坤心情激动，她基本肯定了，这个田校长就是自己的父亲——李龙淇叔叔的战友！

毕智坤突然在张搜面前跪下来：张妈妈，我没有照片，可我有妈妈爸爸分别时互相保留的信物——

张嫂一下站起来，抱住毕智坤，两人几乎同时说：龙凤刺绣！

毕智坤从内衣口袋里摸出红布包，张嫂拆开内衣大襟，一块红缎绸上一龙一凤，拼在一起，栩栩如生……

这一对不是母女的母女在大山里抱头痛哭！

1949年3月，李龙淇调松江省委，毕智坤告诉李叔叔，爸爸的被害案没有结论，但，他的忠魂烈骨已和延寿北部大山融合在一起，相信有一天爸爸的的事迹会记录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

——这是毕智坤《青山何处葬忠骨》记述的让我落泪的内容。

（下）

拂去尘封的历史迷雾

读到这篇文章的人不知你有没有想到：1945年10月19日李兆麟委任为延寿县康生医院院长朱殿超为延寿民主政府县长。你是否想到刚从远东回国的李兆麟为什么委任朱殿超当县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延寿县志办成立不久，我们在吉林四平卫生学校采访朱殿超时，他回答：我也不知道！马克正宣布任命书后，我还问过他。马克正说：你在日伪政权统治下的思想、表现我们一直都在观察、掌握之中。马可正是在传达李兆麟的任命，他刚回国就知道我，我大惑不解！我在为延寿人民当好这个县长的同时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我当县长？李兆麟怎么知道我？在栾大头叛变扣押关内三个老干部，石宝琦去宾县送信，局势陡转时，我一下明白：是三哥，三哥是共产党！

朱殿超提到的石宝琦是一名警察，在关键的危险时刻，这个警察居然带着刘志民等三个同志的信去宾县见陈云，并带回来重要指示，警察看守都开始倒戈，把枪鈅匙交给被扣押的我党三同志。

石宝琦后来送北安行政干校学习，解放初期曾任苇河县公安局长，（苇河县后并入珠河县），我们没查到石宝琦后续有关资料，但在北安市公安局的历史档案库里查到一份石宝琦《北安行政干校入学登记表》，他写道：给我新生命的是我的磕头的弟兄三哥，后来知道他是共产党。

原来石宝琦朱殿超他们是磕头弟兄，他们有一个三哥！

进延寿的三位关内干部，张晋回到部队，据说在广州转业，我们没有找到有关材料；驶原野后调珠河当县长（今尚志），刘志民离开延寿，辗转到辽宁鞍山市工作，我在鞍山市人大采访过他，我问他怎么进的延寿城，他说三次进延寿，两次未成功。最后一次要感谢得是延寿“东亚饭店”经理沈志清的儿媳妇朱晓霞的帮忙。至于谁引导朱晓霞走上革命道路？刘志民说的人也是朱殿超石宝琦口中的三哥。

这个三哥，伪延寿县日满协和会庶务：田栋。

田栋，留给延寿一些人的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

老百姓说：协和会的，中国人给日本干事：汉奸！

原县志办聘请的县文化馆长张一新老师说：这个田栋整天西服革履，歪戴个礼帽，日本圆圈墨镜，走在大街上人们躲得远远的，

没人想到他是共产党！

解开田栋的谜底是后来解封的一份历史档案：经冯仲云签字的文字的手写的材料。它的持有人叫周维斌，抗联退守苏联时留在哈尔滨我党地下领导人。1936年由于叛徒出卖他被日伪机关逮捕（同时还有胡起，曾任延寿县长），而这条线似乎断了。然而　延寿街头突然出现了一家煎饼馆，人称煎饼张，是个山东寡妇张嫂，田栋和这个寡妇打得火热，他后来居然辞掉协和会的庶务去洪山村当了小学校长，还带走了寡妇煎饼张。

李兆麟回国从监狱里解救出来周维斌等我党同志，于是当各地要建立民主政府时，就有了朱殿超任命为延寿民主政府县长，石宝琦冒生命危险去宾县给陈云送信。

在冯仲云留给邹问轩的史料里是这样记载的：鉴于斗争形势的需要，党员分散潜伏，有的要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打入敌人的内部，掌握敌人的动态，适时地团结进步人士，为我党的未来的斗争积蓄力量——但不要以党的名义出现。

在周维斌交给李兆麟后又转给松江省社会部的材料里出现了朱殿超、石宝琦就可以理解了。不过这份史料里不只是田栋自己，还有张泽大兰夫妇。但那是另一篇资料里的内容了。

现在要说的是这个日满协和会的庶务田栋是怎么当上“三哥”的？周维斌那里没有记述，冯仲云的回忆录里也没有记载，唯一和我们谈起田栋的就是我们对朱殿超的采访。

朱殿超，哈医大毕业，回延寿，任康生医院（延寿人民医院前身）院长。延寿解放后，加入松江军区卫生部任科长，不久调入吉林省四平市卫生学校任教，1981年去世。生前接受我们一次采访（1981病中）留下文字资料不多，而且内容单一。不过他有个亲戚延寿木匠周（嘉栋）提供不少有价值的资料，其中涉及到涉及“磕头三哥”部分，记录在这里，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田栋。

田栋怎么到延寿县日满协和会？没有查到资料，（现在看，只有冯钟云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入日伪机关的）延寿人只看到田栋是个在延寿大街上耀武扬威的“汉奸”。

关于“三哥”，我采访周嘉栋时，他说，田栋看似流里流气，但是细琢磨是给日本人看的，他交往的人真是“三教九流”，你看医院朱殿超，院长，他不交医生；石宝琦，警察，还有一个是东亚饭店经理沈志清的儿子，大烟鬼，打媳妇，而且他们三个和田栋磕头，田栋排老三，所以叫“三哥”。尤其那个打媳妇的大烟鬼，媳妇朱晓霞后来不挨打了，还管起大烟鬼，成了东亚饭店的女掌柜的。据说，关内的三个老干部就是她用饭店的马车从珠河车站接进延寿的。虽然那时日本已投降，朱晓霞还是立了一功的。解放不久，大烟鬼死了，朱霞霞也跟着哈东军分区走了。

周嘉栋，三辈在延寿开木匠作坊，和朱殿超是亲戚，两家住的很近，来往密切，他的女儿周瑛，是温玉成到延寿时他妻子萧瑛办的延寿妇女训练班的“延寿三瑛”之一（萧瑛，王瑛）。后嫁给玉河土改工作队长郭鸿烈，在新疆。1946年周嘉栋当选为延寿人民代表，在宾县参加选举冯仲云为省主席，任过延寿参议会参议。

然而，详细的有关文件我们已无法看到！我们只从这些现象的结果能认定，田栋，我党的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

那么，煎饼张寡妇张嫂和田栋是什么关系？毕智坤在《青山何处葬忠骨》是这样记载的：

我（寡妇嫂）从抗联留守小分队紧急奉调进哈尔滨，还要求我带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松花江沿和一个人接头，对过暗号，那人说事不宜迟，东北的地下组织已被破坏，敌人在搜捕我党同志，你的任务马上去延寿，仍然用你的煎饼张掩护自己：具体情况会有人和你接头，你就照办就行。

张嫂说到珠河火车站，是一对大烟鬼两口子接我去延寿，路上碰到鬼子是那个女的出面，提的都是延寿县有头脸的日本人和县里的当什么“长”的；要是警察，那个大烟鬼就骂骂咧咧一口脏话，所以很顺利到延寿。

煎饼铺在延寿大十字街道北，开张那天，东亚饭店一手操办，大烟鬼跑前跑后，第一顿饭是山东煎饼主食，菜是东亚饭店名菜，来人有县日满协和会长（日本人）和那个协和会庶务（山东人），他对日本人点头哈腰，对我且是指指点点，还说：山东煎饼，大葱蘸酱，吃煎饼那有吃这些菜的！离开时，把煎饼还丢在柜台上。大烟鬼看在眼里，收走了柜台上的煎饼。

到了晚上，大烟鬼子和媳妇走了，那卷煎饼却出现在我和儿子的餐桌上，我打开煎饼卷，一切都明白，那个挑肥拣瘦的协和会庶务就是田栋！在煎饼卷里是当前和今后我们的任务。

不久，那个大烟鬼到处宣扬田栋和我相好，有不少人拿我取笑

田栋还得意洋洋，领人来吃“煎饼大葱”，其实我心里明白，不争辩不反对，任其风言风语传去。

大烟鬼是沈志清的儿子，他结识了一些狐朋狗友，其中包括洪山的陈宝珠，但这些人看在大烟鬼得分上没有一个吃煎饼不给钱的，后来我就想：大烟鬼怎么和朱殿超、石宝琦、田栋磕头拜把子？

陈宝珠进城来吃煎饼，那时我堂屋里门口有副对联，上联是：山东大煎饼香香得味，下联是：延寿小美食张张解馋，陈宝珠问谁写的大烟鬼就把田栋夸了一顿，陈宝珠就说这人愿不愿意上洪山当校长？

没想到，几天后东亚饭店大摆宴席请的就是协和会长日本人吉田茂，目的只有一个：田栋辞去协和会庶务，去洪山村当小学校长，唯一的要求把煎饼张带去洪山，因为两人“相好”。

“当时传出来的就是田栋庶务不当和一个寡妇去大山里！”这是毕志坤的原话。

后来，我在调查我党在延寿初期活动时，往往用这种庸俗的老套办法，当年珠河中心县委派谭振久到中和镇开展建党活动时，他就以磕头、拜把子、给人看病组织宣传群众。这个田栋给人没好印象，还有人骂他汉奸。但，每一步都是有明显的目的，今天回忆起来，他被人唾骂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当谈到她和田栋到洪山的的任务时，那就是在煎饼卷里看到的：延北大山里的三军被服厂已被日伪侦获，随时有危险；大塔开拓团已建成并开始为日军服役。

从延寿到开拓团有一条公路，在洪山村边通过，是日本进开拓团必经之路。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已经兵员奇缺，开拓团男人几乎上了战场，所以附近村屯不少人可以开拓团做工，张嫂常依卖煎饼为由出入开拓团，结果开拓团军车被劫，机械被毁，时有发生，而常常成为人们谈资。

这个王甫和陈宝珠都是日本人的狗腿子，当张嫂从他那里到日伪军要进山破坏被服厂的关键时刻，她和田栋决定速去进山送信，为了不让日伪军怀疑田栋，张嫂母子连夜“消失”，结果使日伪军进山一无所获！

不久，延寿解放，隐居在四家子的（四家子在延寿宾县交界的大山里）张嫂回到洪山村得知田校长已遇害，乡亲们描述：陈宝珠在延寿解放失败后，回到洪山夜里把田校长抓进北山，从此再没回来。

为此，张嫂常常去洪山北边的大山里，希望找到田校长被害之处。

1949年6月，毕智坤随军南下，她临走真的把张嫂的儿子送到部队。张嫂告诉她，这个孩子是抗联烈士的后代，而张嫂的去向她只说：归队。哥哥毕智乾已是军官，在广西剿匪.

《青山何处葬忠骨》这也许是女儿回忆爸爸资料名字的由来！

过了洪山村就进入了延寿北部大山，抗日战争时期是赵尚志游击队场活动的地方，本文提到的“三军后期被服厂”，我将在另一篇文章详细的介绍个读者。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投资在那里建个国营牧场，那里山清水秀，资源丰富，我们知道这是田校长的忠魂烈骨肥沃了这片土地。

补充说明

1.石宝琦和陈云的谈话：我无法查到有关原始资料，希望能补充进来，更好。

2.关于胶东向东北派党员：据《李兆麟传》：中共山东分局和胶东区党委北海地委根据中央的指示派到东北开展党的地下工作。

3.马克正：解放军进关时任团长，天津战役牺牲。

4.朱晓霞：东亚饭店经理沈志清儿媳妇，丈夫抽大烟，为什么和田栋磕头？没查出理由，但他做了不少好事。死后，朱晓霞参军，后在鞍山专业。采访刘志民时告诉我，五十年代初，自缢身亡。

5.三军后期被服厂，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有我提供的有关资料，并在1991年参加抗日胜利六十周年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