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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筒

作者: 曲鸣 点击:1340 发表:2021-06-06 14:00:44 闪星:3

小时候,我最痴迷的东西就是万花筒,沈连生家的那个大万花筒。 

那个晚上,我妈在饭桌上告诉我,再不要到连生家里去了,我说咋了?我爸说他家出事了,小孩子家家的,别去添乱了。

就是那个初冬的晚上,虽然下着小雪,可我还是去了沈连生家。

他坐在小屋的炕上摆弄个花花绿绿的三棱棒子,我问是什么,他没有回答,却爬到我身边,举着那个东西说,你看,往小眼儿里看。我看着,嘴里呀呀地叫出来,他跪着,笨拙地旋转着那个东西。里面沙沙响着,变幻着万千世界 。

这叫万花筒,他大叫着告诉我。我爸爸出差给我买的!

我揉着眼睛说,那,你会带到学校去玩吗?

连生笑出了声,他穿的毛衣又大又破,大襟上不少鼻涕陈迹。我才不带去玩,三年级那几个坏种,一定会来抢的。

我说你咋一个人在家呢,你爸妈呢,你哥哥他们呢?

我爸爸出门,今天回来了,说是还要走,我妈和我哥哥他们去送他了。他说这个的时候,有点紧张,鼻涕又露出来了。 

多年后,沈连生告诉我,那天他爸是被两个公安押着回来的,进屋取了被褥行李就走了。他妈妈和他的两个哥哥是去找厂革委会打听了。而他爸爸在家一声也没吱。从那个皮兜子里面,那个印着白帆船的皮兜子,他出差带走的那个,掏出个万花筒,递给沈连生。只摸了摸连生的脑袋。 

他叹口气告诉我,他爸烧电焊搞坏了眼睛,所以一直带个茶色的眼镜。我从来没看清过他的眼睛。

我现在也能回想起沈国的模样。他有一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总是带着茶色眼镜。是厂公认的老实人。这个边陲小镇几乎八成以上的人都是机械厂的,也几乎每个人都彼此认识。他出差前,是在厂里的材料员,工作心细稳重。这是我听我爸妈对话时候记住的。至于他出差去齐市买什么东西,应该是某些磨具刀具之类的。

连生家里挺困难,他妈没有工作。三个小子贼能吃!他妈妈挂在嘴边上的话。他家里连收音机都没有。连生说,你知道不,小学时候,我学费都是找革委会开证明,交一半的,两块五。 

这次出差,本来是沈国和小刘两个人去的。也巧,小刘的爸爸头天晚上心脏病犯了,连夜送的地区医院。所以,就沈国一个人去了。他走的那天是十月二十一号,连生说,他记得清清的,那天开的粉碎四人帮庆祝大会。

沈国随身带了两千元,缝在他的衬裤上。他在齐市刚好呆了三十天。至于他怎么在三十天里花光了这两千元这笔当时的巨款,形成了多个版本,在镇子里流传了多年。比如他住了最好的旅社;比如他在介绍信上他的名字后面填写了科长二字;比如他几乎每天吃最好的饭店;比如他叫成箱的奶油冰棍到宾馆里请所有的人吃;比如他谎称自己未婚和年轻貌美的女人恋爱;比如他给自己买了两身上好的料子中山装等等。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连生说,后来是被人举报,齐市公安局一查,直接就抓了,派了两警察给送回来了。但据说,号称科长是一定存在的,所以,自此后,沈科长就成了沈国的名字。大人小孩都这么叫。

连生告诉过我,自打那以后,他家更苦了。因为他爸爸要扣一半工资还厂里的款。他说,直到我大哥上青年点上班,我才算能吃饱饭了。

沈国并没有判刑,大概春节前就放回来了。还是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只是他的工作调到了翻砂车间,脸上开始总是灰扑扑的了。

我也问过连生,你爸爸回来后,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连生摇头,他几乎就没再说过话,无论我妈怎么问,怎么骂他。

我们小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天,连生当着我的面,在他小屋的炕上用锤子砸开了那个万花筒,他看着惊愕万分的我,怔了一下,把那筒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当那些红绿黄色的碎纸片子落在炕上,飞舞弥漫的时候,他突然大声哭起来,我清楚地看到,他好久不见的鼻涕,又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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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曲先生的文字是有雷的,以前我这么认为,当然,现在也是。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但,也并不简单。曲先生喜欢这么地打磨他的风格,也就是说,什么道具,在他的手上,都能玩出文字的花活。文字到底要说什么,这,并不重要。是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我更认为,曲先生在讲一个时代的整体记忆。沈国的被抓,有色的眼镜,被电弧刺伤了眼睛(光太亮了,哈哈),四人帮被粉粹,这些点,都是剌,都在说一个理:虽然个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但,有些后遗症,并未真正清理干净。阿甘有一句著名的台词:人生就是一块巧克力,你不知道,你还会吃出什么味?如果人生是一万花筒,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看出什么味?所以,曲先生在文字的最后,布了一个局:沈连生这么一砸,砸得快入我心。快哉,省得眯着眼,去看那个可怜的匣子。那是别人安排的西洋景,你的呢?好文共赏析,读罢有所思,倾情推荐,细读之。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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