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镇，可以让人们生活得很安逸的地方，也可以让我回归的地方，让我安顿的地方。这是我的家乡，我的念想，几十年，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小镇的这些人，这些路，这些房子，还有一些闲逛着的狗。 

       自小知道，邻居大伯喜欢养狗。过去养狗是因为想吃它的肉，时势不同了，狗的命运也不一样了，现在养狗，大多是为了有个陪伴。

       大伯一直单身，种点地，养活自己，也养活了身边的一条狗。大伯养的是一条母狗，有些年头了，大概是因为生育太多，肚子明显是下垂的，虽是样子不太好看，可大伯还是喜欢的，也算有一个伴儿。 

       母狗是放养的，总是在外面闲逛，到了晚上就会回来，每天吃一顿饱的。这母狗很会生狗崽，而且，很有周期性。大伯从来不管这狗崽的爹是谁，只要生下来，就会细小照料，还会给母狗弄一些好吃的。大伯说，母狗奶水足，那小家伙就会活泼可爱，讨人喜欢。小狗崽，过了满月就会送人。大伯很善良，那小家伙送出去了，还是经常过问的，除非送出去很远，打听不到，或是那狗不在世了，大伯也就放下了。

       每一次回去，总是会到大伯那里去坐坐，顺便带点大伯喜欢吃的。事实上，小时候，吃大伯的东西真不少。有一日，与大伯闲聊，看着依在大伯身边晒太阳的母狗，甚是悠闲，便问：“大伯，这狗还会生么？”大伯以为我喜欢，想要一只去养。便说：“会生的，你要的话，下次给你留着。”“到你家去，肯定是好命。”我开玩笑说：“这狗也会有好命，坏命呀。”

       大伯听到我说这话，看他脸色都变了，气呼呼的样子，示意我坐下，故事就此开始。

       大伯指着巷子左边深处的那户人家，那是一幢单体房子，看外墙，似乎花了一些钱的。大伯说，那是老板家庭，钱多多。他们是镇上开厂子的，前些年买了这里的旧房子，拆掉自己建的。他家的狗就是我这里要去的，遇上了好人家。

        那狗很少走出来，每天吃得比我还好呢。那些进口狗粮，我是看不懂的。记得有一次，狗的主人提着一大包东西，从这儿走过，顺便看了一下，包装上写的全是洋文。主人说，那是狗粮。“这狗竟有这等好命，算是投胎对了”，我只是心里想着。这还不算什么，那狗身上穿的，绣花锻子，三天两头换。大伯说到这里，嘴角一歪，“哼哼”的样子，好像有点不服气似的。那狗狗，像是皇宫贵族一般，被尊称为“宝宝”，还有个什么叫英文名，我是叫不来的。 

       说到另外一条狗，大伯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哎呀、哎呀”念叨着。那狗残羹剩菜都吃不饱，常常被主人打着跑出来，看见躲在墙角的样子，着实是可怜。只是，那狗，过不了多久，又回去了。

       几个月前，村里礼堂办喜酒。也许，那狗闻到了肉香，披着一身脏兮兮的毛毛，溜进了厨房。厨房里已经摆开了大碗小盆的，那些美味菜肴正进行装盘上桌。这狗大概实在是太饿了，全然忘记了先前被打的伤痛，前爪一搭就上，一口咬到了那红扑扑的“香酥全鸡”，正想转身出门，被主人瞧见。那人一身油腻，戴着高高的白帽子，想必就是厨师。这还了得，这可是准备上桌，不多也不少的。那人满肚子怨气涌上心来，又是骂狗，又是骂人，顺手操起一把砍骨头的菜刀朝狗的身上砸了过去。那刀不偏不倚，落在了一条后腿上，顿时，鲜血流了一地，那狗“呜呜”地发出凄惨的叫声，嘴里还吐出了来不及咽下的一点点鸡肉，拖着残腿离去。就在那门口，那老板家的狗正被主人牵着，身上穿的好像是来吃喜酒似的。主人把一支支火腿肠剥开，送到狗狗的嘴里，一边吃，一边跳跃着。伤了脚的狗还没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也许它永远也弄不清楚。站在旁边，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即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有些怪异，也许是笑这狗吃得开心，或是笑话偷吃被打断腿的狗，不得而知。

       大伯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叹着气。去年，这狗偷吃骨头，被打断一条腿，靠自身的坚强才恢复的。传说，狗的其中一条腿是济公和尚用泥捏成了。老家有“狗腿不断”的说法。那狗腿，或是自己摔断，或是被棍子打断，过些日子自然会复原的。只是今天，这狗撞上了戴白帽子的人，那可是一把砍刀。 

       过去养狗，或是吃些主人家的残羹剩饭，或是自己去觅食。因为肚子饿，偷吃人家的东西，被打，被骂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些狗，依然我行我素，从来不在乎被打被骂。有句老话叫“人有良心，狗不吃便便。”现在，吃便便的狗，确实已经难寻了，不知是“人没有了良心”，还是狗改变了饮食习惯。

       记得小时，经常看到有妇人，一把扯下孩子的裤子，让孩子蹲在家门口拉便便。若是孩子过小，听到孩子说要便便，妇人便捧起孩子，让孩子张开双腿，一边催着孩子“快拉快拉”，一边“啧啧啧”地叫唤狗狗过来。那狗似乎知道有美食，就会过来等着，有时会来好几条狗争抢，即是这样的可怜，也会经常挨骂的。现在的孩子，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个屁屁来拉便的。那狗也就吃不到这样的美食了。我想，这狗吃不吃便便，与人有没有良心是无关的。

       大伯说，自从那狗被砍，几次看到躲在墙角的它，用舌头舔着流血的伤口。很多时候，大伯会丢些吃的，只是它没动静，或是它不敢吃，或是大伯离开后才吃的。大伯看着这可怜的狗，心里难过，想把它弄到家里来，未能如愿。一日，家里的母狗出去溜达，还依偎在一起晒太阳呢。不知道，母与子的见面会不会有感应。有一次，看见那老板家的主人，牵着自家的狗路过那墙角，那狗死活不愿离开，还“汪汪”地叫个不停，它们间是有血肉之亲，手足之情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见不着那拖着腿的狗了，或许腿好换地方了，或许死后被人埋掉了，总之，那狗不见了。

        我只是听着，多少能听出大伯的意思。后来一次回去，见到大伯家的母狗又怀上了，只是，不知道这肚子里会有几条狗崽，也不知道大伯又会送给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