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座山。初闻这句话至今，一直不这样想。在我心里，母亲才是一座山。从我记事起，家中每遇难事，母亲一个人在扛。大到起房盖屋，小到缝缝补补，无论多么遭罪，母亲独自撑着。一个女人里里外外管着一家老小的生计，也真是难为她了。不这样又指望谁呢？母亲嫁过来时，奶奶是个半瘫，爷爷年过古稀，她和父亲生养的三个丫头片子，既没有庄稼人的力气，又给不了她壮腰板的胆气。母亲嫁给父亲这个“老幺儿”，大概想不到她会成为这户穷人家的顶梁柱。

爷爷奶奶膝下六个子女，父亲排行最小。上面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据姑姑们讲，爷爷奶奶连脚生了四个丫头片子后，喜得大伯这个“宝贝儿子”。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出门四个丫头片子伺候着。大姑将大伯背在肩上，二姑在一旁拎着水瓶，三姑后面扇着扇子，四姑前前后后赶着苍蝇。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有了儿子才有人前说话的底气。父亲出生后，没有大伯这般受宠。一是姑姑们相继出嫁了，二是不那么稀罕了。父亲是家里的梁柱，是要支撑门户的，这一点他和大伯一样，是爷奶的腰杆和希望。

可是父亲呢？他是爷爷奶奶口中的一声“唉——”。是我们姐妹三人眼中的“小草”，任人踩。是母亲心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该怎么说呢？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和失望。希望他能为我们遮风挡雨。失望他没有能力保护我们周全。

母亲曾经有过一个儿子。那是1969年，母亲怀了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毛主席号召“一定要根治海河”的重大水利工程正在河北大地铺展施工。沙河西部修建的东石岭水库工程上马，沙河县委调动全县民众分期分批换防，进行清基回填挖山根再筑大坝。那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巨大工程，一年四季三班倒进行施工。谁都知道是个苦差事。父亲是村里的财务会计，在东户党支部成员报名不积极的情况下，父亲果断报了名。奶奶知道后，又是哭又是骂，不放父亲走。因为母亲快要临盆了。父亲若走了，母亲生产时怎么办，谁来照顾？大伯闹着分了家，伯母做事欠分寸。年轻的母亲很作难，流泪埋怨父亲。父亲不顾爷爷奶奶年迈多病，扔下身子笨重的母亲，带领七十名村民，冒着寒风，顶着雪花，推着排子车、拉着锅灶口粮、扛着铁锹、铁钎，怀着满腔豪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当时工程团部口号是“刮风当电扇，下雨当流汗，革命加拼命，誓把清基回填任务完。”父亲真是拼命，春节没有回来，母亲生产也没有回来。次年春天回来时，父亲扛回一面模范排红旗交给了东户党支部。父亲兴冲冲回到家，奶奶拿着拐杖打他，母亲流着泪替父亲挡拐杖。父亲才知道，爷爷奶奶日思夜盼的孙子、他的儿子没了。

那年冬天，父亲走后不久，母亲即产下一个男孩。长到两个月大时，孩子发高烧，不幸夭折了。这不幸成为爷爷奶奶的心病，是母亲一生不愿触碰的伤。姑姑们说，若不是父亲逞强，家里有个主事的人，那孩子兴许活了下来。

母亲生了三个女儿，在农村，免不了受人刁难。我家有四间平房，两间西配房，院子不大。爷爷奶奶跟着我们生活。房子旧，透风漏雨。每逢下雨天，屋里就成了水帘洞。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盆盆罐罐在屋地上奏起交响乐，滴滴答答，哩哩啦啦。我和姐姐手忙脚乱往外泼水。母亲经常夜里起来，蹲在房顶上遮遮盖盖，为被窝里的我们挡着风雨。八十年代初，我家的房子要翻俢了！我和姐姐、爷爷奶奶高兴地括砖、洒水，睡梦里都会笑出声。母亲忙着给乡亲们做饭、打杂、借东西。房子上了大梁，做了顶，左邻右舍联合起来为难母亲，前后左右不让我家的瓦口出水。半毛钱不沾边的西邻居在别人的挑拨下，硬说我家房子占了他家的地，要母亲赔钱。理直气壮的欺负人，没有道理可讲。母亲愁得在家抹眼泪，爷爷奶奶闷声叹气。我和姐姐坐在院里的搭架上。姐姐说，她想父亲了。我说，我也想了。

可是，我们的父亲，您在哪里？

我有一只非常漂亮的左手。五指修长，白皙细嫩。可谓纤纤玉指。我的右手却是残疾。小拇指和无名指萎缩，不但短一截，还伸不直。右手是怎么受伤的，我没有记忆。当我问起时，母亲满是愧疚，“那时候人傻呀，不知道带你去外面的医院。”从母亲的愧意里，我了解到自己历经的劫数。在我五岁那年，母亲和爷爷上工走了，半瘫的奶奶在家看护我。奶奶拿着小煤铲掏炉渣，我在旁边看着。奶奶出去倒煤渣，模仿力很强的我将右手伸进了火道，火炉呼啦啦漏了，红红的煤渣掉下来，砸住了我的右手。母亲被乡亲们从地里喊回来，边哭边抱着我跑到村里小药铺，村医在我烧成焦团的手上涂了紫药水，用纱布缠住，便是治疗方法了。母亲说，我很皮实，那么疼都不哭，每天坐在家门口，两手放在腿上。姐姐大些，知道心疼我了，问我疼吗？我说，不疼，爹能治好。

可是父亲，您让女儿失望了。

八十年代中期，姐姐通过招工考试，进了银行工作。终于和父亲在一起了。姐姐刻苦练功，很快成为单位的技术能手，多次参加金融系统举办的业务比赛，并取得优异成绩。姐姐报考了电视广播学校财会专业，两年后顺利结业。她准备报考大专课程时，父亲将她调到最苦最累的太行一所。这个所是全县业务量最大、工作最繁忙的一个储蓄所，天天加班，工资和其他所一样。没有人愿意去那里，都嫌吃苦。姐姐去找父亲，问他别人都不去，为啥就得我去？！父亲说，因为你是我女儿。母亲知道后，埋怨父亲，当个小领导，谁也沾不了你半点光。

母亲心里，父亲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谁想找他办点事，寻个好处，门也没有。不挨骂就是最大的宽容了。他敢跟上级拍桌子，敢一脚踢翻领导的凳子，敢在会场上转身离去……臭事多去了。去年，我还看见他发脾气。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父亲怒气冲冲：“你是没长腿，还是没长眼睛和耳朵？！”啪，挂断了电话。母亲骂父亲，人都让你得罪光了！父亲一边担泔水，一边嘟囔，“不搞调查研究，不到群众中去，摆什么官老爷架子！”

这分明是条硬汉形象嘛！然而不是。九八年单位集资建房，父亲的资历排在第二位。按照会议研究制定的分配方案，父亲买到一套中意的房子。我们全家人兴高采烈策划着如何装修，如何布置，如何在阳光明媚的房子里畅想未来，那套房子却被上级部门调换。意外的是，父亲这块“茅坑里的石头”没去拍桌子熏人，认怂了。

父亲确实沾过茅坑里的屎臭。下乡女知青同母亲说，她们是另一单位的，白天工作很累，下班后还要负责淘旱厕。有一次链子断了，茅桶掉在粪池里。父亲看见后，二话不说，从粪池里捞出茅桶，用粘满屎臭的两手将链子和挂钩接好，砸实，再用净水冲洗粪桶。整个过程中，女知青一旁看着，一个个用手捂着鼻子。

父亲这样一个臭人，在亲朋同事和乡亲们中间落下一个“大好人”的口碑。有人说他活得敞亮，有人说他活得纯净，更多的人说他一定会长寿。我们姐妹心里认为，大家之所以这样说，是父亲借出去的钱，从来没要过。他能穿着破衣裳在街上行走从容，舍不得吃一碗面条，不吝啬困境中向他启齿的人。

若是我们找他帮忙，必定挨他一顿臭骂，“啥事都处理不好，净给家里找麻烦，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从来不心疼我们。若是婆家的人遇到灾殃，他关心的电话接连不断。究竟谁是亲人，孰远孰近，父亲，您掂得清吗？

亲爱的父亲，您让女儿如何理解？您的心理行为是否正常？

母亲总数念我们，父亲心里有我们。可是，这么多年，我们习惯了有事自己扛，有话同母亲说，即便生活中遇到再大的坎儿，我们独自承受，独自战胜，不愿向他人求助。每次往家里打电话，但凡父亲接听，我们会说：“让我娘接电话。”父亲还是会接电话，一听到我们的声音，就喊娘：“诶，找你的！”

我们和父亲的结，是几十年苦水挽就的死结。

2021年4月底，我从外地回来，在邢台下车后，回了父母家。家里虚掩着大门，只有侄女在家写作业。我将背包放在客厅，从水壶里倒了一杯白开水，小口小口吸溜着。茶几上放着厚厚一沓稿纸，足有几十页。我欠身拿过来，看到是父亲的手迹。《在党五十年工作汇报》，小标题下写着“沙河支行——闫金河”。这是父亲的工作履历，我并不想看。无意识状态下翻到第五页，看到“东石岭水库”几个字，我突然萌生了好奇之心，这是母亲失去儿子的时间，是爷爷奶奶心病的根源。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凝神去看父亲的陈述：

“当时自己妻子快要生孩子，回家后母亲骂我，妻子埋怨我，我的思想有点波动。公社书记张清开得知情况后，怕我动摇，赶到我家鼓励我，‘你很坚强，你是一名合格的党员，要挺得住。’我告诉张书记，‘放心吧，我是党的儿子，一切服从党安排。’”

“在施工中，团部营部开会，我是正排长，我不去开会，让二把手去开会，我和民工一块拉排子车运石头泥沙，有人笑话我，‘你是正排长，体面轻巧的事不干，傻子。’我回答他们说：‘我是党员，吃苦的事我带头干，和你们一起吃苦，我高兴。’”

“施工中我采取多表扬、少批评的工作方法，工地上连续出现了埋头做好事的事例，甚至县团部休息号吹了以后，全县工地民众都在短时间休息，唯有东户村民众排牺牲休息，仍然在施工。因此县团部在全县工地号召学习东户排模范事迹。”

父亲在陈述里提到，施工回来后又接管了村里的财务会计，并未提及家里发生的事情。我无法知道父亲心里的创伤。从陈述中发现，父亲并非冷漠无情，他心里放不下母亲、爷爷和奶奶。他是党员，有了另一个身份，是党的儿子。

我想知道，家里翻修房子，母亲在家被人刁难时，我们想念的父亲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低头在稿纸中穿过时光缝隙，寻找着父亲的足迹：

“一九八零年我主抓企业信贷工作，经常深入各个厂矿，和厂矿领导一块分析资金业务情况。邢台水泵厂生产水泵大量积压，流动资金死而不活，影响本厂利润，职工工资未能发出。我提出建议，清产核资，更换生产项目，把流动资金搞活。他们于是跑出家门，和美国签约了生产十三万套合虎钳，和邯郸棉纺厂签约生产机器设备一套，扭转了本厂亏损局面。在抓信贷工作时，有人笑话我，信用社的干部都肥了，你抓信贷工作，只要你给厂矿领导说句话，就有你的好处费。我回答他们说，我是党员，是人民的老黄牛，吃的是青草树叶，服务出来的是纯洁牛奶。”

我想知道，我美丽修长的右手烧伤时，我们想念的父亲在哪里？在干什么？

“一九七八年春季，葛泉信用社工作有些落后，我摸清情况后，知道本社胡先起主任母亲患有重病，我自己买了些礼物前去看望胡母，胡主任很受感动，他随之处理好本社工作和照顾母亲的事宜。”

“葛泉信用社会计赵尚景的媳妇和公公日常不和气，媳妇和公公打架，这些情况影响了赵的工作。我知道情况后，迅速到葛泉，找到赵的媳妇和公公，分别谈话，解决了俩人的长期矛盾问题。”

“油村信用社会计戴玉秀和媳妇不和闹离婚，影响本社工作。我知道后，带着行李下乡到本社工作，白天深入各村搞收贷工作，晚上到戴玉秀家和俩人谈心，调解到夜间十二点，终于俩人和好。”

我想知道，别人都不愿去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姐姐去，父亲为何不给她创造进修的条件？

“因为我是党员。在任何时候，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要让自己的人去工作，这叫以身作则。如果让别人到艰苦的地方去，自己不去，那我这名党员就不合格。”

我想知道，房子被人调换，父亲为何认怂？

“工作中互有往来，双方领导要团结。大局面前，个人利益算得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和我出生前后，父亲在哪里？在干什么？

“一九七零年冬季，洛阳公社按照县委部署，抽调一部分村干部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深入农村宣传党的政策，登门吃派饭。那个时代，国家粮食不过关，农民生活都很困难，东户党支部干部谁也不报名。我在这些情况下，报名前去。因为党在需要自己的时候，就要挺身而出。”

“我被分配到青介公社北俎村，主包十九生产队。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老大难生产队，外号‘神仙队’。我经过交朋友，细致地调查清了贫困原因，生产队领导不团结，互相扯皮，生产计划一片散沙，我对生产队干部孔祥起、孔祥臣多次座谈，解决了二人不团结问题，使生产计划稳步落实。”

“一九七一年春季，我被分配到青介公社潘庄大队，这也是个贫困大队，吃派饭家家是红薯、红薯饼子甚至是麸皮，群众生活非常困苦，春季生产受影响。我看在眼里，非常难过。自己是个党员，就要如实反映情况，不能看上级眼色办事。随之我给青介公社党委写了一份报告，公社党委逐级上报情况，县委迅速下拨玉米五千余斤，缓解群众生活。”

“在潘庄大队工作期间，有一段时间实行深夜巡查，发现夜间有人带着小包棉花到潘庄村弹花，当时粮棉油是国家一级统购物资，潘庄村私弹棉花，是地下黑工厂，必须查清。沙河县委书记高俊义一行十五人，火速赶到潘庄村，首先让我掌控电话机，随之让村干部讲清事实情况，最后高书记责成我搞清黑工厂全部情况。经多次对潘甲、潘乙二人开展攻心战术，最终搞清了共接收棉花一万余斤。这个地下黑工厂万字号在邢台地区出了名。”

“在潘庄党支部整党过程中，有位党员叫潘ｘｘ，他强奸了大队会计妹妹，因此在群众批判大会上，大队会计组织了一部分人，要痛打潘ｘｘ。我主持群众大会，厉声喊话，‘今天谁敢动手打人，就要当场绳之以法！’那些人对我非常不满意。当时那个场景，我想我是个党员，关键时刻就要掌握政策分寸，不能让他们搅乱会场，破坏秩序。党员潘ｘｘ事后找到我说，老闫，你是我的大恩人，我给你磕头，要不是你镇住会场，我就见阎王了，你开除我党籍吧。潘ｘｘ的认错请求，我写了报告，青介公社党委开除了潘的党籍。”

“七一年春季，工作队进行整顿后，我又被分配到高村公社杜三大队，这个村也是一个贫困村，我们工作队共十三人，一边搞麦收，一边交知心朋友，调查村内存在问题。过罢麦收，县委对工作队进行整顿后，8月份我被县委财贸纳新，安排到中国人民银行沙河县支行。”

“在银行工作，我一开始学习记账，在王志帮老师的指导下，我逐渐学会了分类记账、联行业务、农村信贷借据收放业务，学会了打算盘计付利息。开始学习各项业务时，压力很大，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但我想到自己是一名党员，要克服一切困难，把党交给自己的任务必须完成。于是我以武松打虎的劲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啃下了多块硬骨头。”

“一九七三年十月，新城办事处缺少一名会计员，我当时在沙河城银行工作，……，在这样情况下，去还是不去？我想到，自己是一名党员，时刻听从党安排。我背上行李去了新城办事处报到。”

……

没有空话、套话，一字一句都是父亲的心里话，一步一履都是一个基层党员的自觉务实。眼前越来越模糊，任凭水花溅在稿纸上，不管不顾看下去：

“一九七五年一月，我被沙河县委组织部任命为新城办事处副主任，为做好工作，我给自己写了座右铭。‘贵在自觉，风格要高，认真莫忘，诚恳记牢。’用座右铭时时处处要求自己。”

……

“二零零零年，我响应党的号召，当时也是计划市场两大经济转折的新时期，我正式提前内退离岗。……，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不在城市生活，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建设新农村。在退休欢送会上，我朗诵了自己的诗词，‘风风雨雨三十年，算盘笔墨永作伴，今日离鞍下战马，闭目养神度晚年，领导一旦再下令，白发苍苍战场见。’”

我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心里翻江倒海，哽咽不已。

晚年的父亲，哪有闭目养神的闲情？他从未离鞍下马！

2000年，他召开家族会议，置办了碗筷桌椅、板凳锅灶，制定了保管、使用一系列制度，义务保管一连干了九年。解决了乡亲们过红白喜事的挠头困难。

组建七人小组，研究制定了十个起名的字眼，理顺了晚辈起名的顺序，促使尊老爱幼家风辈辈相传。

2001到2002年，他在社会上自发举办了四次联欢会，活跃了农村文化生活。

2002到2006年，他被东户信用社聘为储蓄代办员，吸收社会闲散资金四百余万元，有力地支持了新农村建设。

2007到2011年，他被东户党支部聘为支部委员，做过土地管理、计划生育、民事调解、文教卫生和临时性中心工作。为活跃农村文化生活，树正气，刹歪风，他自编小品二十八个，举办联欢晚会十五场，受教育人数达四千五百人次。歌颂好人好事，讽刺打击村霸，使村风大有好转。并在党支部团体工作下，新建三层办公大楼和文化活动大舞台，硬化了二十三条街道，解决了以往街道交通不便的特大困难。

2012年春，年迈多病的父亲，在我们姐妹强烈要求下，退出了党支部聘任工作。

2012年5月至今，他不顾我们百般阻挠，被邢台银行沙河支行聘为储蓄代办员，十年时间吸收闲散资金近千万，为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筹措资金。

2019年，他被邢台市老年大学录取，学习太极拳。从家里到学校，他要骑着三轮车走五里路，在工人村坐三路公交车到市里。两年里，风雨无阻，没有落下一节课。坚持每天看电视新闻和报纸，写下学习笔记二百余篇，诗词十一篇。

2019年至今，年迈的父亲遭遇不幸。寄养在我家的小表弟触犯法律，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七十五岁的老父亲，开始了抚养遗孤的艰辛夕阳路。他嘱咐我们姐妹三人，若是将来他和母亲不在了，不要将两个孩子扔给社会，不要给国家添麻烦。

……

父亲，亲爱的父亲，您让我想过、怨过、错过；而今，又让我悔过，疼过，爱过。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给了您无所畏惧的勇气？我试图在父亲的手稿里寻找答案。

“一九六四年至六五年，我在东户村党支部周围工作，看到共产党的英明、正确、伟大、光荣，我从担任东户村大队团支部书记和大队财务会计两个台阶自觉、主动、积极靠近党组织，积极工作，接受党组织对我的考验，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

“一九六六年四月二十七日东户村党支部批准我加入党组织，六七年四月十九日转正。”

“自己该怎样为党为民工作，我心里坚定，时时处处都要以一名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严格落实入党誓言，任何时候要紧紧围绕党组织工作，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把一生交给党安排，随时为党的工作而牺牲自己，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这是信仰和党性！因为相信所以坚定，因为坚定而无所畏惧。

父亲用一生坚守着对党的信仰，脚踏实地践行着入党誓言。不怕牺牲、无私奉献、甘做螺丝钉，舍小家为大家，他是党的儿子，毕生用党性要求自己。

父亲的身体里流淌着爷奶的血，他的思想里流动的是共产党的红色血液。

此时我才明白，自己性格中很大成分并非来自母亲，而是承继了父亲红色思想的血脉。埋头做事，不爱表现，忠诚守信，乐于奉献。有人说，像我这般年龄还能保持纯净的品格，真是少见。那时我还不知道怎样回答，现在我想说，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

父亲是座山，是座红色的山。山上有鲜红的旗帜，旗帜上绣着金黄色的镰刀和锤头。无数个父亲一样的人，前赴后继，用信仰和党性筑牢一座座雄伟的高山。井冈山、宝塔山、沂蒙山、太行山、大别山、狼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