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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节】 追梦高原的才女们

作者: 天路过客 点击:11832 发表:2021-03-13 12:57:29 闪星:16

摘要: 对于老西藏们来说,高原情结一定是人世间最浓的一种不舍之情了。本文作者曾经是一名驻藏部队老兵,他在对西藏日久生情的过程中,对那些追梦高原的才女们尤其一见钟情……

  都说“女人天生爱做梦”,那是因为女人比男人多情。其实励志自强的女人们,更喜欢追梦。这里要说的三位追梦高原的女子,个个都是当年慷慨赴藏的扫眉才女、热血文青,后来名闻遐迩的个性作家、文学巨匠。

  她们的轶闻故事里盈满了藏地的严寒、青春的沉重,更焕发着崇高的理想、浪漫的激情。

  她们是一个个平凡的高原歌者,以华文诗章书写着不朽、感动着苍生;她们又是一座座不凡的文学灯塔,照耀着人们航行的前程。

  她们在原始与现代文明的撞击声里殚精竭虑奉献牺牲,在千年之约的雪山草原上踩出了精神不灭的步痕脚印,也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巨著佳篇。

  她们点燃了中华文坛的西部火焰,在国内外文化艺术圈里掀起了巨大的高原风潮。

  她们虽未曾承受开山辟岭的危难艰辛,没有亲历戍边卫疆的硝烟炮火,却也饱受磨难举步维艰。有的人殉难离去了,倒下时没有豪言壮语,却同样有可歌可泣的悲壮。

  草原儿女尊她们为文学光辉的“白度母”,以文普世的献身精神同样令山河泪目、苍生膜拜……


  “屋脊飞雁”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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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毕淑敏,始于辅导小女阅读理解五年级课文《学会看病》,一个母亲鼓励孩子寻求生活独立、不做“聪明的笨蛋”的故事,被她写的朴素而又深刻,让我们父女两人从中感悟了什么才是真正伟大的母爱。

  深度了解直至叹服、崇拜毕淑敏,则是履职高原以后的事情了。我和她都曾经是驻藏部队军人,军龄却短她7年。虽然擦肩而过,却仿佛神交久远。

  戎装西藏的日子里,碰触毕淑敏的作品是绕不开的事情。因为她是西藏题材的文学大家,而我的文学阅读和创作热情,也怦然于那片热土。

  她生于新疆伊犁,长于首都北京,参军后服役于西藏阿里。高原,是她事业的起跑线、灵魂的归宿地。

  西藏经历成就了她,成就了一名擅长高原疾患生命救赎的内科主治军医,也成就了一名国家一级作家。

  她以长篇小说《红处方》、《血玲珑》、《鲜花手术》、《预约死亡》以及《毕淑敏文集》十二卷等畅销书蜚声中外。更奇葩的是,曾经以365万元的版税记录荣登2007年第二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14位,从而引发广泛关注。

  一个酷爱西藏的50后女性,当年是追梦高原的“文青第一人”,而今年逾花甲,仍在高原文学圈子里稳居“头牌”。

  52年前,这位不满17岁的北京姑娘,是避开首都轰轰烈烈的“文革”浪潮,悄然穿上军装走进阿里的。首都西藏,天上地下。就地理特征而言,阿里是“地球之巅”、“云端之处”、“太阳的家门口”;拿生存条件来比,阿里却是人间炼狱。

 1615512280465905.jpg 作为踏足藏北的第一批女兵,她生活战斗的区域是喜马拉雅、冈底斯和喀喇昆仑“三山聚合处”,平均海拔高度在5000米以上。与她同去的女兵共有5名,是那个区域里的“破天荒者”,因为此前的那支部队从来没有女兵。并且,她们离开之后,那个部队再也没招过女兵,所以她们又是“后无来者”。

  穿上军装的第三年,她被选入新疆军区乌鲁木齐军医学校学习,毕业时因为成绩优异,院方挑选她留校任教,她却执意申请回归阿里。

  重返那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老部队后,发现其她女兵战友早已各奔东西,踪影全无,她,成了那个“男性世界中的唯一女性”。

  在那支氧气最为稀薄、生命最为脆弱、高原病最为典型、救死扶伤最为惊心动魄的边防部队里,她是孤独的,又是充实的。把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发挥到了极致,也把自己的生命价值体现到了最大化。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写作产生了兴趣。

  “背着药箱徒步跋涉无人区、攀越6000多米高山时,心脏仿佛随着急遽的呼吸而迸出胸膛,仰望头顶冰峰血剑云雾缭绕,俯视脚下渊薮深不可测,年轻的心也曾第一次想到了死。”这是她笔耕萌动之初写下的心语道白。

  “在白色的雪世界里,给20岁的班长换下血染的尸衣时,脑海也曾闪现过天堂之路的惨烈与恐惧。”这是她早期习作中撼人心魄的自我白描。

  但她是戍边军医,天职在身,边防官兵生命健康所系,在那样的雪红血白中,她一干就是5年。看到一个个极地战友生命的复活与重新焕发青春,那份情感非常人所能体味,记录下这些情感,成为她的一种自觉。

  1615512420116702.jpg八十年代开局年的秋天,她转业回到了北京,进了工厂,当过医务所长,干过主治医师,悬壶济世又是18个春秋。生活虽然稳定了,高原军营冶炼铸就的那颗心,却仍旧在不停地撞击着藏地。

  那颗滚烫又异动不止的心,不时生发出一缕缕深度笔耕西藏、诉说高原军营的冲动。难忘的边防生活、挥之不去的西藏情结,让一双拿惯了听诊器和手术刀的手,再度拿起笔来便不能放下。

  1987年,曾经轰动一时的《昆仑殇》在《昆仑》杂志发表了,并且获得了第四届“昆仑文学奖”,这是她的处女作。对于一个从未搞过文学大制作的人来说,起手就是中篇,而且一炮打响,听来蹊跷,却是必然,因为亲历与积累是文学秧苗茁壮的沃土。此后,她的春耕秋实,一发不可收拾。

  上苍总是眷顾那些刻苦自励且有超常心理准备的人。她从此步入中国文坛,就像高原上罕贵的雪雁一样,盘旋于孤独而遥远的那片白云蓝天,娴熟而又自然地发奋翱翔。

  她是35岁开始专业写作的。生命履迹里烙印最深的当然是高原,所以做了专业作家,创作源泉依然大多是西藏,特别是藏北军旅生活。写作的天赋加上扎实的生活积淀,促使她的作品充满血性和大气,小说是阳刚的“虎头”,散文是响亮的“豹尾”,章章节节驰骋着阿里的风,飘飞着高原的雪,站立着忠诚铁胆的士兵。

  以高原女兵为故事背景的《阿里》、《补天石》、《君子于役》等系列佳作,一经问世便震撼文坛。作品表现出来的大开大阖的笔锋、刚健豪迈的气概、理想主义的人文精神以及深刻的现实批判意识,一扫80年代末流行起来的琐碎平庸文风,被广大文学爱好者高度评价是"对当代小说的一种拯救"。

1615512494261805.jpg  特殊环境打造特别人格,特别人格又赋予了她的作品以硬核特质。

  她的笔墨,始终关注关怀着高原境遇下人的生存状态。除去西藏生活与做医生的经历外,还有就是她做女人、做母亲的天性使然。故此,她几乎每完成一部作品,总会造成文坛轰动,引起社会反响。写作间隙,她还先后自修了广播电大中文系课程、拿下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学位,攻读了心理学博士。

  长天大野的西藏阿里,是她“云端上的家园”。古格文明的历史渊源、现代军营的壮怀岁月,滋润了她的文学灵感,于是她由一名军医而成为脍炙人口的作家,是天恩惠济,也是自我修为。

  迄今为止,她已发表500余万字作品。每一部小说都倍受推崇,散文集力作《素面朝天》多次再版重印,厚厚的十二卷本《毕淑敏文集》发行一月,便迅速脱销加印。

  正是因为出身高原军人,又是军旅医生,她的文字里便携带着雪线的寒流,极地的苍凉,生命的厚重以及对死亡的冷静。读过了她的作品,你会感觉笔锋虽然格外正视死亡与血污,语境常常有些令人惊讶与战栗,但内涵仍然平实温暖。每部作品都具有浓郁的家国情怀、罕见的磅礴豪气。当有人淹没于物欲而调侃西藏军人“冒傻气”的时候,当有人无端亵渎边防英雄的时候,当有人无视高原官兵的无悔牺牲而对他们略高的工资津贴说三道四的时候,她毅然以文学的魅力辐射社会,校正视听,用生动的故事弘扬人间正义,歌颂边关勇士,鲜明地将高原军人的无私奉献定义为“生命折旧”、“立身为旗”、“军魂无殇”,字字句句准确犀利、掷地有声。她非同寻常的感性与理性表达,不仅震撼了内地都市人群,连我这样的高原军人的心灵也受到荡涤洗礼。

1615512576297607.jpg       在当今纯文学低迷的境况下,研究“毕淑敏现象”的人不在少数,高原人更甚。作为世界屋脊上曾经的战友,我们虽然只在西藏文联组织的一次笔会上偶遇一面,却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一面,让我更加确信她是当今文坛最具实力和个性的女作家之一,军风医德与人品文品达到了完美统一。要问这些品质中有什么最最鲜明的标志?那就是三个字:爱西藏!

  她无愧于“国家一级作家”。在她眼里,自己军内外所获的那些数不清的文学大奖,不过是文学创作路上的标点符号,并非头上的一顶顶光环,而像是草叶上的一粒粒露珠。

  年近古稀,毕淑敏仍在戮力提升自我,她集30多年创作之精华,巧借“三八”之女性吉数,精选38篇文字集结出版了新的文集《一个人就是一支骑兵》。初读,感觉是一篇篇上好的散文,细品,却回答了个人成长、原生家庭、人生价值、爱情、选择、对手等一个个人们普遍关心的话题。我读罢之后不能不感叹:人生自我实现的路是坎坷的,但命运的统御者永远仍是自己。一个人,真就是一支骑兵,这支骑兵能够突袭战胜一切困难,也能拥有一切快乐。

  有人称他是“文学的白衣天使”,因为她曾经是医生,笔端充满了爱心以及对生命的许诺;也有人赞她为“文坛个性女侠”,因为她的作品与伤痕论、泛恶论的诅咒与奉迎迥异其趣;而我更愿意称她为美丽的“屋脊飞雁”,因为她曾经是我的雪线战友,那里是被称为“世界屋脊之屋脊”的地方。

  虽然高原上多鹰少雁,然而喜马拉雅和昆仑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中却也稀有生存着的雪雁。因为难得一见,藏族同胞称雪雁为“仙鸟”,毕淑敏就是天上的雁仙子下凡尘世。

  一语中的。毕淑敏的确一如口衔文学灯塔的罕贵飞雁,翩翩执着于高原,“嘎——嘎——”地吟咏着、讴歌着善良正义……


  “高原诗佛”马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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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佛”,本是中国文学界赠予唐代诗人王维的别称,身在“雪域佛国”西藏的现代女诗人马丽华的诗,亦让人们读出了普世度人的“佛性”。

  所不同的是,王维幼年便对佛教耳濡目染,晚年更是专心于参禅悟道,吟诗作句总少不了以佛为情感寄托,试图以浓浓的禅意摆脱俗世的烦恼,抚慰归隐的灵魂。马丽华并非佛教徒,只是置身于佛教盛行的雪域西藏,诗行里充盈着独特而又典型的地域色彩,因而受到草原儿女的普遍喜爱。

  藏族同胞喜欢马丽华,除了她拥有一幅观音菩萨的慈眉善目外,更因为她写的诗文歌颂普通人性草原苍生,具有普世度人的客观影响力,这便是我尊她为“高原诗佛”的理由。

  马丽华1953年出生于山东济南,1976年从临沂师专中文系毕业进藏。任过西藏自治区组织部干事、《西藏文学》期刊编辑,后又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取得北大中文学士学位。首都的炫彩繁华曾让她瞠目惊叹,留京工作的机会也曾使她心动徘徊,然而决意回到西藏,成为她的终端抉择。马丽华身心前出,后有大批热血青年络绎跟进,沉寂的高原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清流。

  这让我又明白了,之所以40年代的进步青年向往并奔赴圣地延安,70和80年代的热血文青们却青睐于雪域西藏,是因为他们时代不同却愿望相似,都抵不住一种探寻与追求的“诱惑”,都希望冲出身边的沉闷浮躁,去远方寻找自己的艺术理想。

 1615512780570859.jpg 在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片高原星空底下,马丽华以虔诚做笔,草原当纸,藏胞毡房为家,成为知名的“马背上的专业作家”、“高原上的行者诗人”。

  她一次次地尾随羊群牛阵飘荡于阡陌荒野,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牦牛蹄窝窝行吟作诗。没有谁比她更懂得皇天后土的阔达无际,更富有原始沧桑的真切体验。她一直步履瞒珊地向前走着,最终走到了令人瞩目的一级作家、一级编审、西藏文联副主席和作家协会副主席的岗位,成为高原上少有的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

  其实,马丽华的报告文学和散文创作也是强项。她的长篇《青藏苍茫》、《西行阿里》、《灵魂象风》、《追你到高原》都非常经典,都堪称高原文学的“拳头产品”,在当代文学领域有着很高的地位。

  然而,我更喜欢她的高原诗歌,喜欢她《走向羌塘》里的“蜿蜒深巷”,喜欢她《五冬六夏》中的暖情忧伤,喜欢她《情诗》里遥远部落的王子、《藏北游历》中的漠风骄阳,也喜欢她《曾经的麦地卡》中孤寂心事的宣泄、《重归草原》里哽咽的鹰笛悲壮,最最喜欢她的长诗《我的太阳》。

  她的诗,是原始自然的歌咏,雪山草原的梦唱,纯朴善良生命的呢喃。长天大野是她心灵的道场,游牧的百姓是她歌吟的主体,转山转湖转佛塔的同胞兄弟姐妹都是她眸子里的“大佛”。读她的诗,你的眼前、心中便有了布达拉的辉宏、大昭寺的悠远、拉萨河的细流、唐古拉的野性、喜马拉雅和雅鲁藏布的真容。即使没有到过西藏,你也仿佛亲历了一次那里的“朝圣”。

1615512844405316.jpg  第一次接触到马丽华的诗,是在拉萨市布达拉宫东侧的新华书店。那是一本薄薄的、却又不失精致的书——诗集《我的太阳》。在藏地军营里,它曾经置放在我的案头枕边许久许久。累了就翻一翻,闲了就读几段,兴头上来还要清清嗓子朗诵若干。声效未必理想,情趣却很满足。

  迄今认为,在那个远天远地、无限神奇的地方,读着马丽华的诗,是一件异常舒心惬意的事情。这让我尊称马丽华为“诗佛”更有了由头,因为她的诗让我灵魂摆渡神清气爽,使那颗缺氧的昏沉大脑得以清醒,浮躁的心绪得以沐浴,似有“精神氧吧”的奇效。吟诵着她的一行行诗化的散文、散文化的诗歌,仿佛胸闷气短都缓解了许多,又有了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常常在想,从古代王维的边塞诗到现代马丽华的高原诗,冥冥中似有某种文缘相牵,两位诗人时代不同,性别各异,应该也没有佛缘,却是异曲同工。如此,我在心底里将马丽华与王维齐名,坚称“诗佛”更没了悬念。

  的确,观文字表面,马丽华的诗行找不到露白的佛言慧语,而细品内里,却素白清新,温暖有致,养眼舒心,微醺迷神,极具良好的心理暗示作用,大可喻之为“无痕的慧语,心灵的氧源”。

  新世纪之初,已经徜徉高原30年的马丽华身体疾患开始显现,组织关怀她,将她调至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委以总编大任。她的诗文获大奖很多,其中“老城市”系列《老拉萨——圣城暮色》、“老房子”系列《西藏寺庙与民居》以及“马丽华走过西藏作品系列”等力作一版而再版,及至又成为英文版、法文版的热门读物。多部影视作品荣膺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的榜单。

  因为时间差作怪,虽同有西藏工作的经历,我却一直没能见到马丽华,只是在一次她的作品研讨会电视新闻报道中看到了她的镜头画面。长相普普通通,穿着简简单单,紫红色中式毛衫得体大方,齐耳短发透着干练。言语间仍掺杂着些许的山东乡音,脸颊上仍依稀可见两团浅浅的绯红,那是高原紫外线灼下的痕迹,见证着她与西藏的不解之缘。

 1615513422135550.jpg 不懂诗也不会写诗,是我这辈子的遗憾;不会写诗却喜欢读诗,又是我这个透着些许酸味的军人的爱好。当战士时曾经激情满怀,写过一些四不像的打油诗,那是连队黑板报的水平,虽也在军内外报刊上发表过数篇,终究韵拙味淡,很快便知趣收手了。我明白,诗是有魂魄的,马丽华的诗浇筑着无二的高原魂,对西藏的痴情与热爱力透纸背,唯此才让高原人爱不释手。我的诗歌道行太浅,高山仰止,远不能及,只有膜拜。

  我膜拜她《死亡爱情》哀婉阳光的笔力功底,最最钟爱的篇章还是《我的太阳》里的佳句:

       让目光翻越那山

  迎迓生命的日出

  被戕害的心灵愈益脆弱

  脆弱得经不住幻灭感的诱惑

  当小船被引向沉沦的寒泉

  太阳风重新荡开命运之帆

  真该最后作一次非分之想

  朝向他的黄金岸远航

  太阳太阳

  我对你永不设防

  ……

  下面这段关于日出日暮的歌吟,我至今都能够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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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

  摇动十二万只风铃哗然而来

  宇宙间饱和了恢宏和谐的回声

  漫过草原一览无余的滩涂

  太阳涨起大潮

  阳光梳理我汹涌的思绪

  思绪伸张为纷披的触须

  沿着太阳的轨迹平行运转

  在尽是矮个儿草墩的旷野

  我成了一株挺拔的向日葵

  日暮

  隔着遥遥的时空之距凝视

  目光交流用宇宙的语义

  或许还该笑,唱支送别的歌

  请灰天鹅做信使衔起它

  金色地融入夕光

  或许该实现非分之想了

  将那小船驶往黄金的岸

  每天每天

  经历爱的潮汐

  ……

 1615513203570773.jpg 每每工作履职之余,观赏高原的暮晖夕阳,我都会情不自禁默默吟诵她的这几句“牧歌晚唱”:

       我叹息心中的宁静

  遂关闭心扉步入恒夜的相思

  谁耽于幻想而倦于守候

  谁就不免错过

  夜,只为缄默地等待而夜

  不再吟咏月光,再不吟咏

  那片容易迸裂的薄薄的冰

  从未相许的是我的太阳

  永不失约的是我的太阳

  ……

  恳请马丽华原谅,原谅我在这里节选引用了她大段的诗行。因为我实在感佩她的高原情结,感佩她那么勇敢地进藏并讴歌西藏的精神,喜欢同她一起为西藏激动,为高原咏怀。

  朗读她的诗作,我每每冲浪到了辽远旷野的豪迈与奔放,犹见王维笔下的征蓬汉塞、归雁胡天、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高原碰撞漠北,同样梦幻般美妙无限。

  说到底还是一句话,我崇拜已经远去了的王维,也敬重眼前这位为高原奉献诗情的才女马丽华。


  “泣血雪莲”龚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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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喜欢画家于小冬的油画,尤其喜欢那幅《干杯西藏》。

  画作诞生于上世纪90年代,虚拟了上世纪80年代“藏漂”一族的一次聚会。画面上有23位人物,他们都是怀揣理想、从内地奔赴西藏的热血青年。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女性站在画的后排中央,颈部佩着洁白的哈达,看上去高雅又不失洒脱。她,就是长眠在雪域高原已经36年的龚巧明。

  早先对于龚巧明的了解,是80代中期《中国青年报》上两篇人物通讯的浏览,虽然匆匆,却记忆深刻。进藏工作后,忽一日听人说到这样两句话:“西藏的山河,因为埋葬着孔繁森们的忠魂而悲壮;西藏的生活,因为闪烁着龚巧明们的理想而生动。”我的心扉再一次被拨动了,于是挤时间很刻意地踏进了拉萨西郊的烈士陵园。

  园子门面不大,走进去才知道占地面积竟达百余亩,共安息着800多位烈士。管理人员说不准具体位置,问我“是祭奠亲人还是朋友”?我告诉他:“是一位没见过面的老友,很年轻会写书的女人,叫龚巧明。”这一提示很管用,我被很快引领到了陵园纪念碑后面的第一排。白云如锦,蓝天如碧,陵园中却秋草萋萋,龚巧明的墓穴隐没在大片碑林之中。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青春的亡魂,一份肃白的孤独寂寞。

  拜谒亡灵之后的深度调研,是又一次心灵震颤的过程。我感叹她的悲壮不凡,誉称她为“泣血的红雪莲”。

 1615513831132068.jpg 高原上雪莲居多,红雪莲却罕有。传说是望帝心怀百姓,化作雪莲盛放,为表笃信诚意,泣血而至满山殷红。

  科学考证红雪莲,是件很难的事情,因为它生长在藏北阿里岗仁布钦神山和昆仑雪线、横断山脉的绝壁岩缝之间、冰磺砾石之上。火红、热烈、壮美,实是难得一见。千百年来,红雪莲一直是草原牧人心中“圣洁的化身”、“爱情的象征”、“生命的图腾”,自然也很快成了我这位外来援藏者的崇拜物。

  一直想亲眼目睹红雪莲,一直未果。几次有幸走近它,却悲哀地发现已经蔫成了深褐色,那是一种青春怒放后的壮烈赴死,一如龚巧明短暂的人生。

  龚巧明看上去瘦弱、娴雅,一幅变色眼镜片后面藏着深邃,却藏不住气质里透出的沉着自信、高贵修养、张扬活力和钢铁一般的坚韧。她表面上不苟言笑,内心却燃烧着火焰,俨然那个年代典型的知识女性形像。

  她1948年生于江苏南京,21岁下乡插队四川,因为酷爱文学,26岁便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她当过小学教师,29岁又作为恢复高考制度的首届大学生如愿进入川大中文系。那年,她已经是一位三岁女孩的妈妈,身兼母亲、妻子和大学生三重角色,属同学群里的“另类”。年龄、家庭是压力,更是她实现理想抱负的动力。

 1615513655817819.jpg 在校期间的一次暑假,她去了一趟西藏,而且靠近了边防。无以伦比的雪域高原,以其雄伟的山脉、湍急的河流、广袤的冰川、茂密的森林、碧绿的湖泊、晶莹的雪峰、剔透的冰川、如梦如幻的牛羊,以及厚重深邃的历史渊源和宗教民俗文化,征服了这个出类拔萃的南国姑娘。她回校后写了多篇记实散文,其中《漫长的国境线上》,发表在《锦江》杂志,故事描写了中印两国士兵在80年代和平相处的状态,没有仇恨,彼此像友人一样安好。其中那个脸上长有雀斑、羞怯腼腆、名叫维克多的印度小兵与我军士兵击掌承诺“永不开枪”的情节,在国内外青年朋友中引发了广泛兴趣与热议。

  她的小说《思念你,桦林》,则以女性的敏感和罕见的胆识将笔触探入了中国文坛长久封闭的爱情婚姻角落,刻画了一位女性作家的细腻与柔美,就像她本人一样晶莹、洁白、高贵,一时在青年文坛尤其是川大校园引起巨大轰动。

  雪片似的读者来信,送上了连篇累牍的无限赞美,称她是“勇于写实、敢说真话的正直文青”。

  要毕业了,她的才华已经备受关注。校领导谈话要她留校当秘书,她婉言谢绝了;美国南加州大学东亚文学系主任李欧梵寄来攻读文学硕士的入学推荐函,她又一次放弃了。就在大家众口一词地猜测她可能离不开丈夫女儿的时候,她却拿出了一份令所有人都惊呆了的申请:“我要去西藏”!

  中国高校77级,是文革后第一届经过考试优选的大学生,是特别受优待的社会宠儿。毕业分配国家包揽,就业岗位待遇从优。龚巧明不合常轨的抉择,让整个川大立体震动。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劝告,她用高尔基的两句话做了答复: “生命的方式只有两种:腐烂或是燃烧。”

 1615513764736704.jpg 她说:“放弃优越,否定诱惑,是一种死亡,也是一种新生。当你觉得虚荣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当沿袭的路已经不再能激起生命的活力,就该有勇气否定自己,没有否定就没有进化。”

  她还说:“去西藏是理想驱动、信心和力量使然,毕竟我已经三十多岁,不再那么天真了。”

  新华社以《不去美国去西藏》为题,对她的事迹做了专门报道。

  那个年代,有一个理想主义者,就会有一千个务实主义者。人们的价值观是普遍单向的,就像一页只写着“自我”两字的白纸。而中国毕竟还有龚巧明这样的少数人存在,她的纸上已经画就了放眼家国又属于自己的宏大蓝图。她绝不用固定的思维套路去解释生活,而要用纯真的自然之眼去看世界,到那个被称做世界屋脊的雪域高原上去特立独行。

  她似乎真的同大山有着某种不解之缘,不喜欢单调的平地,不喜欢缺乏起伏和波澜的一切。有人越是把事情说得可怕,她就越想去试试,天生一幅犟牛脾气。

  搭车进藏的14天途中,龚巧明亲历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小插曲。憨厚却有些粗糙的司机由最初对知识分子酸味的厌恶,到一路畅聊渐渐爱上了龚巧明。快要到达拉萨的一段山路上,突然一个急刹车,方向盘失灵了,时值晚上10点40分。透过车灯可以看见,前轮离悬崖只有一尺之距。 惊愕片刻,司机师傅倒车开灯修理,而后就地于驾驶室过夜。高原的野外,四周空旷寂静,司机鼓起勇气向她示爱,自然是遭到了拒绝。欲火难忍的司机企图强力而为,龚巧明猛力抗挣,最后司机终于害怕了、妥协了,放弃了。临别拉萨时,司机问:“如果我强暴了你,会不会去公安局告我?”巧明答:“我不会去公安局告你,但是会找一把枪,或者一把刀来跟踪你,杀了你!”言毕莞尔一笑,握手告别而去。不知道那位司机最后是否真的醒悟了,这便是知识分子的智慧,品级才女的风度 。

  1615513944303761.jpg进藏之初,龚巧明的第一封信是写给刚上小学的女儿的,信中说:“真的很想你啊,我的宝贝妮妮。走向西藏,妈妈一直逃不脱严厉的自责,可是人类的有些执著是无法解释的,也是今天的你难以理解的。 远离妈妈的日子,一定对你不公平,但你长大了也许才会明白,有一个受人尊敬的母亲,要比一个碌碌无为的母亲更好。”

  她在自己选择一条艰苦的生活道路的同时,也把另一种不轻松的生活强加在女儿身上了。

  担任《西藏文艺》期刊的小说编辑工作后,她的躯壳里仍装着一个不安分的灵魂,正如她所言是“为了找寻那更高、更险、更神秘的大山,才踏上这天边之旅”。她不能忍受在办公室里坐等来稿、约稿编稿的平庸,而是把自己绑上战车,切断退路,背水一战。经常走出户外,走向大山原野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走进藏胞帐篷采风交友。即便安坐沉思,也是在内心窥视着生活实际,对接着时代风潮,追求着作品的卓越。

  她下乡采访时几近出现高原急性肺水肿而危及生命,脱险后却仍坚信苦难可以催人奋发,使人意志坚强,使自己与陌生的生活和人群更加亲近。她高举着理想的旗帜扑向西藏,以自己的牺牲代价向世人描绘着那一片神奇的土地。她在塑造那个时代文人脱俗而又平实的生命方式。

  她用生命解读着西藏,西藏也以自己的独特诠释着她。小说《通往极地》,是她进藏后根据自己的生活轨迹构思的长篇,是一部完全自传性质的作品,风格像一股清流,故事又撼人心魄,在读者群体中广受赞誉。

 1615514007261116.jpg 在藏几年间,她发现并培养了一大批颇有才华的西藏青年文学作者。报告文学《这片绿色的土地》,是她对于自己言传身教的七名藏族作家的特写。

  《他,留在了这片土壤中》、《那雪,像白色的火焰》、《极地素描》……她以自己丰盈的个性作品,引领了西藏文学的新气象,为八十年代中国文坛的“高原旋风”添了一把火。

  按照政策,龚巧明1985年可以内调回到成都,但她不愿离开西藏。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家人和朋友,广袤的西藏不仅有极其神奇的自然魅力,更有一个了不起的民族,他们曾经创造了辉煌的文化。她说:“用文学的形式揭开这里的神秘面纱,于我而言机会难得。我敢说,最伟大的作品将出在西藏。”

  很不幸,说过这些话的一个月后,也就是1985年9月26号那个让人诅咒的日子,去林芝下乡采访途中的龚巧明,不幸在墨竹工卡境内翻车落水。她遇难仙逝了,年仅37岁。危急关头那一瞬间在冰河中划水的动作,还有高喊着:“大家小心,往这边游!”的情景,如飞天壁画般镶嵌在了同事们的脑际……

  命运安排她不甘心地永别了高原。尼洋河的惊涛骇浪呜咽,痛悔吞噬了一位深爱西藏的才女;如画的藏东秋色无语,以纷纷不息的连天阴雨为她致哀。

  龚巧明离世后,怀念她的人们很多。有5位同事合写了记述她生平事迹的报告文学《雪域之光》,西藏电视台专门拍摄了一部电视风光艺术片《西藏诱惑》,她众多的读者也用不同方式尽情表达了对她的惋惜、怀念和礼赞。

  让我们的目光再回到油画《为西藏干杯》,再聚焦龚巧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我不由在心中默默呢喃:其他人都走了,离开西藏了,只把你变成了一座坟萦,孤单地留在这最高的高原之上,让懂你的人们是如此的心痛……

 1615514156138372.jpg 我知道,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是终结,有一些亡灵是新的开始。西藏的蓝天上有多少朵白云,就有多少龚巧明一样的灵魂在守望、在开拓进取。

  殷红的红雪莲,我无数次地为这款象征生命的高山花卉而感动,感动得泪眼婆娑;又常常为自己无缘红雪莲而遗憾,遗憾得难以释怀。

  一个没有睡意的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好半倚着床头打开收音机,漫无目的的搜寻着音频。透过窗户遥望拉萨静谧的夜空,高原名城的夜真的好美好美,布达拉的红宫白墙被彩灯装点得异常壮丽,与万里晴空的星月相映成辉。

  突然伴随着玛布日山顶上那些星星一眨一眨的眼睛,女歌手高樱的一曲《红雪莲》丝丝传入耳鼓:


  我走过你身旁看到了你的眼泪

  心里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情感

  你来到了我的身旁叫我不要再流泪

  以一个甜甜的吻叫我不要再伤怀

  你说你需要真正的爱情不是虚伪的表白

  我不愿听你的解释说你不是个好小孩

  有一天你去了雪线再也没回来

  怀中放着为我疗病采集的红雪莲

  我知道了这是你对我最后的表白

  ……

  哦!泣血的红雪莲,美丽的龚巧明。我虽然只是一个不谙儒雅的老兵,却也懂得深深爱恋着你们,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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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位深爱高原、深爱高原文学、深爱高原奉献人、又有着丰富的阅历和深厚文学功底的老兵,用他丰富的阅读、精心的分析、用他敬仰的情、泣血的笔,富有诗意的语言,虔诚地解读追梦高原的三位才女:“屋脊飞雁”毕淑敏,“高原诗佛”马丽华,“泣血雪莲”龚巧明,并以此作为献给她们最美的节日礼物。怀揣理想、从内地奔赴西藏的三位才女,把最美的人生青春安扎于自己理想的“地球之巅”、“云端之处”、“太阳的家门口”西藏,并用自己的人生和笔毕生挥写那始终关注关怀着高原境遇下人的生存状态, 那“无痕的慧语,心灵的氧源”,那灵魂守望和开拓进取。三位才女,使人从文学到人格,从作品到精神,无不深深膜拜和倾倒。同时,作者也为我们树立了三座妇女的丰碑,让我们崇拜和学习,但愿我们也能像她们一样为国家为民生为理想去追求去奋斗,一步步走近她们。推荐阅读。编辑:弦歌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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