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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准丈夫,她扳动了枪机......

作者: 大川小溪 点击:1562 发表:2021-02-24 13:05:11 闪星:1

  法庭的气氛肃穆中透着一种压抑。

  正面,暗紫色大绒墙帷上庄严的国徽。两侧,白底黑色魏碑体大字: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审判长、陪审员......端坐其位,漫不经心而又似乎成竹在胸地浏览着案宗。

  旁听席上人头攒动,鸦雀无声,目光亢奋而又好奇。

  按诉讼程序,公诉人指控后,进行法庭调查。证人发言。法庭出示凶器及旁证材料。

  被告是一位憔悴苍白、俏丽瘦小的青年妇女。双眸微眯,充斥着绝望、懊悔、茫然的神情,她像具活尸似的,对法庭指控全部默默点头,供认不讳。最后,只抽搐着单薄的双肩,喃喃说了句:“我......打死了我的......男人,我......应该偿命......”

  “这娘们儿真够歹毒的!”

  “八成有了野汉子。听说跟个教师不清不混的。”

  “这还叫人?毙一个少一个!”

  满庭交头接耳为斥骂声嗡嗡成一片......如台风骤起。

  被告歪扭的下唇蠕动着,惶惑、惊悸地庭下,畏缩着低下头。黑白相杂的头发掩遮住她清秀、惨白的脸颊。

  辩护人要求发言......


  一

  我叫苏清,现在市法律顾问处工作。律师证件号:0037号

  我受被告人王涛家属委托,对被告强杀丈夫致死一案,进行法庭辩护。

  说心里话,接受任务翻阅了全部案宗后,我认为本案罪行确凿、证据翔实。身为被告的辩护律师(苦笑),我辩无可辩,护无可护。即,经司法鉴定,王涛于今年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时,持“五四”式手枪,朝自己法律上(重音)的丈夫高强连击三枪。被害人头部、胸部中弹,当场殒命。

  与在押中的被告接触时,由于自知罪行严重产生的绝望情绪,她甚至对我的工作也产生了抗拒心理。她说她只求早死,她应承担刑事责任,不要再折磨她了。杀人偿命,她要到阴间给丈夫下跪求宽恕。并说我是“多余的。”

  “我也说多余。”

  庭下有个小伙子嗤笑道。旁边人推推他。

  是多余的吗?(苏清朝旁听席瞥了一眼,笑了笑),也许是。然而,随着调查的逐步展开,与当事人及其社会关系广泛接触;对案情发生的原因,经过进一步核实、分析后,我却反而觉得有话要替这位女杀人犯说上一说了。是要说一说!我要说的是,(提高了嗓音),她的行为固然不足为训,却是情有可原的!

  “杀人也情有可原?”

  “他是花钱雇的!”

  旁听席一片骚动。

  证人愕然、愤然、怒目相向。

  “请肃静!”审判长威严抬起头来喊,又侧目微妙地盯着苏清。

  是的,作为律师,我想提醒审判长、陪审员注意的是:王涛、高强这个充满着欺骗、暴虐、凄苦、悲伤而如今归于灭亡的家庭,最初是如何组建起来的......

  “你的废品率又高了。厂长让我找你谈谈。”王涛不知怎么对高强说为好。她是这个小厂的办事员。这数十人的小厂,只有她一个协理。她下意识地摆弄着鞭梢上的卷卷儿。

  六年前的一天,下班后的车间悄无人声。她有点怕他,总回避与他过多接触。这小伙子好打架,有回扑克输了吵红了眼,他把人家耳朵撕掉了一半。可这男人的强健、粗鲁、却又常莫名其妙地引起她的关注。也许因这姑娘心灵太柔弱、太自卑。

  工作服油渍斑斑的高强,半卧在20机床的踏板上,狠狠抽着烟:“光我有废品吗?再扣,我奖金不得啦!”

  “不是......主要说你纪律涣散,只因为......是因为,从小你父母就离了婚......”

  “谁说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朝她吼了一嗓子,将工作服狠狠甩到工具箱里。“离不离婚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不是,不......”一向沉默寡言的她本不想多谈,她还急着去高考补习班。可她还是讷讷地,“我也只是打工的,我理解你。我父母也离了婚。”

  高强怪异地盯着她。车间里无一丝声息。一排排铣床、刨床、磨床静静立着。夕辉从窗外斜射进来,一些惊扰的尘埃在阳光中飘荡着、跃动......

  “我跟你一样,父亲下岗时,母亲离的婚......”她轻轻叹了口气。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恼,使她指不住倾诉。当她抬起头来时,发现他坐近了她。他的面色变得格外柔和、眼中含着哀戚,她浸入一种怜悯他、怜悯自己的情愫之中,“你要常看看你母亲”......

  “我如果结了婚,就和我妈一块儿过。”他转着眼珠,“离婚不能怪她,当时就那个改革形势嘛,对不对?”

  “嗯。”她点点头。

  ......突然,她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攒住!她心惊肉跳地要拽出来,却又蓦地被他紧紧抱住!脸上粘满了他的泪水。“他们就会扣我奖金,谁也不......理解我......只有你......”她在慌乱中只听到一个男人悲恸的低泣声。

  她被抱着心乱如麻。不,不,不能这样!我们只是同情,没有爱情!可她还是感到了一股痴迷的热力,一种孤独的解脱。她全身酥软,双臂紧紧护着胸前,却被他盖住了颤栗、温润的嘴唇......

  她渐渐清醒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怕。她惊恐地开始拼命挣扎......可就是挣不开。

  只是当两人发现窗外有个人头一晃,才惶惶地互相离开身子。

  后来,高强嬉皮笑脸地说,他才不是一时冲动呢,他早就瞄准了这个挺俊的小嫚儿!

  王涛却好后悔呀!当晚在被窝里抽泣了半宿。她压根儿没想跟高强将来会怎么的。她决定疏远他,他却总黏黏乎乎,赖皮赖脸地跟着她,给她带饭、买水果......”

  几天后,车间里传满了她跟高强的风流佳话。有人甚至笑逗地问他们啥时候结婚。女友告诉她,高强四处宣扬她跟他接吻了。她凄凄惶惶,成天默默不语像犯了罪,竟得浑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终于车间主任找到她,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我们没......”

  “没?人家都看见了!”

  “我们当时只是......”

  主任气哼哼地:“真够呛!在车间里就干这事儿,还想对组织隐瞒!”

  “我们不是搞对象,我也没看上他......”王涛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笑。

  “那就更不对啦!没看上就那么样了?你是咱厂唯一的协理,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流言四起,不胫而走,不知从何而来。

  “听说你......怀孕了?”师傅问王涛。

  她怔呆了,不知该如何辩白,急急地,“根本没有!......你不信,我可去做检查!”

  “算啦,算啦,一去检查人们议论更多。反正你们亲过嘴,亲了嘴还能不结婚?相信大姐,大姐是为你好。”

  一位好心的职工代表大会老女代表劝她:“干脆结婚算了。明媒正娶,人家就不乱说了。”

  一时,她也好像感觉,与高强的关系已成了既成事实。痛苦一场后,决定索性嫁给他算啦!嫁鸡嫁狗,只好认命。她甚至怀着一点希望、期冀,只要婚后他能对她好就行呗。

  开了登记介绍信,她哭着对女友讲:“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来了。”

  “你真的爱我吗?”婚后,她在床上问高强。

  “那还用说!找情妇,你这样的不行,不会玩,找老婆,你这样的好,可靠、听话、扔到哪里都放心。”高强说着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儿,“剪了!别像个土鳖,净给我丢人。”

  “过几天。”她心痛,这是她对逝去的青春时代唯一的纪念。

  高强一瞪眼,操起剪刀,不由分说:“咔嚓!”一剪子。

  她哭了,捧着小辫儿,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从此失去了什么。 

  后来,她才感觉到,丈夫在两性关系上并不是外行,熟练得令人可怕。


  二

  ……如此这般,那年,一个家庭诞生了。这个家庭的诞生,不是由于当事人的爱情,而是由于软弱、欺诈、由于流言的压力、由于习惯传统和社会旧观念的催产诞生了。作为律师,我要指出的是:这个家庭从诞生那天起,就种下了不幸的种子,而结出来的是子弹!

  几个青年人淡淡笑着嘟嘟囔囔:“净破事儿,没意思。”从旁听席上站起,退庭。

  是的,没意思,太没意思了!在我近年接触的家庭刑事案例中,由于当年那样的结合而造成的家庭悲剧,太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而王涛的不幸就在于,(压低了嗓音)她也恰恰是其中之一。

  王涛跟许多贤惠善良的妻子一样,尽心尽力操持起为妇之道。为生机忙、为婆婆忙。她常吃冷饭、看冷眼、遭冷遇。她将这一切都当做应尝的苦水咽下去。

  应公允地说,起初作为丈夫,高强表现的也颇不错。工作卖力,奖金拿的比谁都多。家中置起冰箱、电视机……邻里都认为这是个和谐充裕的小家庭。

  王涛的几个老同学都上了电大。她很着急,提出暂时不要孩子报考电大。不久,婚后与婆婆发生了第一次争执,后来就要了孩子。

  当婆婆在产房门口听到是一个女婴细弱、娇嫩的哭声,便拎着鸡蛋、挂面,猪肘子扬长而去。高强听说后只冒了句,“现在只让生一个,我算绝了后,连接户口的都没有了。”他压根儿连产房门口都没登过一次……

  “此事与本案牵扯不大,简要些。”审判长提醒道。

  不(摇摇头),审判长,我认为导致这个家庭最后悲剧产生的,这也是一条导火索。

  产床上,护士可怜她,激愤地给她买了三斤饼干,当她像欠了谁似的抱着女婴回到家时,高强只嫌恶地撇撇嘴,抱也没抱孩子就去打他的扑克了。从此这位爸爸和婆婆长期窃窃私语,用一种阴郁苟毒的目光打量着未满周岁的女婴——小贝贝。王涛朦朦胧胧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一天凌晨,王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震惊地发现,孩子嘴唇发紫、鼻孔渗血、头上压个大枕头窒息死去!两只小手恨恨地紧紧地攥着拳头……

  “贝贝!贝贝!”王涛撕心裂肺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她疯子似的抱着、晃着、吻着孩子。当她发现高强嘴角抿着冷笑,在一旁冷眼旁观时,疑惑地问:“孩子,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呀。”高强仰面躺下,在被窝里叼起根烟。

  “就是你!”凭一种母亲的直觉,王涛怀疑丈夫干了伤天害理的事。

  “胡扯!”高强悠闲地吐着烟卷儿,“我一觉醒来,她就咽气儿了。”

  “是你,是你!”王涛嚎哭着,“一早,我就去派出所……”

  “你敢!”高强半支身子瞪起凶神的眼,“你想让我进法院?她自己要死,关我个屁事儿?也好,再生个男的嘛。”

  “不,我非弄清楚她是怎么死的不可!”

  “啪!”一个巴掌打在王涛脸颊上,顿时起了三道血印子。她吓呆了,怔怔捂着脸。

  “告诉你,我看见她自己拱到枕头下憋死的。关我什么事!”

  “那你怎么不快把枕头拿开?那你怎么说一醒来,就看到她憋死了?”

  “反正已经死啦,叫我怎么办?睡觉,睡觉,我困了!”

  “她不是你的骨血吗?她……”

  “妈的,你还让不让我睡了!”高强慕地爬起身踹了她一脚,“谁让你下个母的。”

  “生男生女,又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不是你,还是我生的吗!”高强一脚将妻子蹬到床下,自己翻身睡去,一会儿便打起了鼾。

  王涛欲哭无泪,欲叫不敢,痴呆呆在地上坐了半夜,肝肠欲断地盯着女儿僵硬的小小尸身。

  第二天一早,高强用块破布草草囊上死婴拎出门要埋到后山上。

  “让……让我再看看她……”王涛急急撵上抱起孩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下,把脸紧紧贴在死婴冰凉的脸上,泪水缓缓而下。最后,她揪下自己一缕头发,塞在孩子紧攥的小手中。

  据说,那个不幸的小女孩,被扔到城外污水沟里。春天,河水封冰解冻后,那个小女孩,又完整、洁净地浮出水面。她面容如生,纯洁的像个安睡的小天使。只是双目微睁,死未瞑目,小手中仍攥着母亲的一缕寿丝……

  法庭发生一些混乱。一个老太太哼哼唧唧,“就是她爹弄死的,俺们屯就有个当爹的……”审判长也没设法制止混乱。被告死咬着歪扭的下唇,抖着双肩埋下头。泪水湿了被告席。


  三

  ……审判长、陪审员,当时严格执行“一对夫妻一个孩子”政策,因此女婴被杀、被虐待、被性别鉴定而“作掉”,性别比例,男人适婚青年比女方多几千万人。许多男性从越南、缅甸引进无数女青年,造成大量骗婚事件……凡此种种,造成社会不安定因素隐患大大增强。高强是不是杀婴犯,存疑。不久,高强开始经常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也存疑。不过,全厂风传他与某女工经常依偎着,出入酒吧、舞厅,去外地游逛,关系暧昧。车间某领导旁敲侧击地点了此事一下,高强便破口大骂,还说,“说我跟她怎么样了,刀架脖子上也没有,说我跟你老婆搞破鞋了,不错!怎么办吧?”此事不了了之。

  自然,如今人已死,法律、道德统统都奈何不得他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区妇联为保障妇女,儿童合法权宜计,曾到高家了解婴儿死亡原因,竟也被高母暴跳如雷大骂出门,又不了了之。难道法律也怕蛮横吗?而且,王涛开始遭到高强种种无端的折磨、毒打,厂领导过问了一下,也不了了之。

  可想而之,王、高二人夫妻关系的裂痕,至此是山岳也难以填平,是不会不了了之了。

  “下个儿子!”高强说。但王涛背着丈夫吃开避孕药。她常在昏睡中,下意识地摸摸贝贝安睡的地方,摸空后霍地醒来,心乱如麻。

  在车间安排下,王涛参加了厂高中补习班,由于对知识和师长的尊重,王涛与苏老师接触多些。于是高母在刚才的证词中所谓“王涛作风不正派”的谣言,不负责任的流传开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同有关人员经过多次调查,今天可以肯定地为之一辩,绝无此事……

  王涛听到谣言后,凄凄惶惶找到苏老师,她欲言又止,面色微红。

  “有什么事你就说嘛,王涛。”苏老师给她沏了杯茶。

  王涛吞吞吐吐地:“老师,……别人……我以后不用找你请教代数了。”

  “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我早知道了。别理他们!狗眼看人低。”

  “我感到对不起你。”

  “没啥!你们夫妻关系怎么样?听说他常打你?”

  “不,……不常打。”

  “你额头的肿伤怎么弄的?”

  王涛低下头不语。

  “他打的?你应去街道里告他!我给你写份材料?”

  “你别。……要不他打得更凶了。”

  “你是个好人。可惜……”

  她慌乱地呷了口茶,烫痛了舌头硬咽下去。

  苏老师叹口气:“你太柔弱了。好,人言对你来说可畏,我们以后注意些吧。”

  王涛怀着一丝惘然、一丝留恋回家卧下。她敬佩苏老师的为人,她还有些说不清自己对苏老师的感情。她为这感情很不安。她决心有难题再也不找他了。

  高强醉熏熏地从外面归来,不由分说将她剥得赤条条,让她承认与苏老师“乱搞”。

  她不承认。皮带、皮鞋一齐上!

  “你凭什么打我?”

  “他是你男人!”一旁看光景的婆婆瘪嘴,“打死她!破鞋打死不犯法!”

  “没有,我没有……”

  “嘭!”的一声,铜声带扣打在她的太阳穴上。她昏厥过去。

  刚醒过来,高强就掰着她右手无名指问:“无风不起浪!快坦白交待!”

  “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事。”

  “到底有没有!想让我当王八,有你好受的!”他越来越使劲儿地掰着她的无名指

  “也许……也许我……在心里对他好过。可我们没有……”

  “咔”一声,王涛的无名指指尖被掰断了。后因断骨发炎,指尖被切除。

  下半夜,王涛写了张纸条:“你们冤枉我。”然后吃了二十片冬眠灵。他昏睡了两天三夜才醒过来。

  高强给她端了碗水,笑了笑说:“在心里跟他跑破鞋也不行,也犯法,我才打你。下回记住!”

  然后,他又像兽似地爬到她身上,百般发泄兽欲。她支起赢弱发虚的身子反抗。他瞪起眼:“我的老婆我爱怎么玩怎么玩!”

  她哭了。

  他在她身上笑嘻嘻她说:“女人哭时最好玩。你说说,你在心里是怎么跟他跑破鞋的?”

  ……

  无耻透顶!什么叫“在心里跑破鞋”?“在心里跑破鞋”触犯哪条刑律?违反了那条王法?背离了什么道德?我研究刑法多年,也百思不得其解,愿闻其祥!

  旁听席上气氛稍显活跃。

  ……也许各家理解不同,不可强求一律;但是,既使对强奸犯,法律上也是不允许打的。有罪治罪,肉体摧残,人道何在!更何况是“心里跑破鞋”的!只许周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更何况打得如此穷凶极恶!如此……(嗓音发堵)惨不……忍睹……

  被告表情木然,只是睫毛在微微抖动。

  苏清律师深深吸口气,又抬起头。


  四

  高强之父下岗大潮中被辞退后做小买卖,车祸身亡。高强后随母改嫁,继父却是个酒鬼,每酗酒必打高强解闷。儿时的苦难给他心灵上造成创伤,愚昧残暴、心理畸形。这里有社会责任。但,他反过来无目的地报复,发泄在他人身上,残暴得几近于疯狂,却不能不说是他的罪责——请容许我对被害人用此词——厄运不幸落到了弱者王涛头上。

  在夫妻多年的性生活上,我要说……

  审判长抬起头:“请辩护人注意,关于个人隐私问题,不要在法庭公开提及。”

  可以,我尊重法庭意见。但我还是要说,高强从黄色录相及与他臭味相投的人口中,学会的那一套,对王涛的摧残是非人的。请注意,(加重语气)我说是非人的!请设想一下,这种折磨、蹂躏,势必使王涛下意识中蒙耻忍辱,产生一种反抗冲动。

  正当此时,高强的舅舅从部队转业到厂任党委副书记。不久,高强调到厂保卫部。他志得意满,整天耀武扬威。他有了把“五四”手枪,常私自别在腰上四处横行,枪是管理改革时,保卫部私自留下的。像他这种野蛮、粗鲁;政策性、自制力极差的人竟然调到保卫部门并挎上武器?是不是因为他有个好舅舅呢?

  不幸的是,这次荣升却铸成了他自己的厄运!

  王涛无数次策划着离婚。这谈何容易!

  王涛说:“那次被掰断手指后,我真凉了心。死不得活不得,我是实逼无奈才决心去闹离婚的”。

  离婚而需加个“闹”字。闹而优则离,闹不优不离。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社会发生过两次离婚高潮。赞成者说,观念更新、人性解放;反对者说,人欲横流、人心不古。孰是孰非,我不与置评。王涛闹离婚恰当两次高潮的波谷之间,控制严格起来。

  那么,闹的结果如何呢?……

  法庭静得连咳嗽声都没有。

  “离婚?小高舅舅张书记才把他调到机关,这会……?”办公室刘主任吃惊得烟头儿都掉地下了,“你也学社会上那套性解放?脑子有病怎么啦?”

  “我跟他实在没法子过。”王涛避开刘主任的目光,“他老打我。我都要得精神病了。失眠、心跳……”

  “我们已经教育帮助过他,最近不是没打你嘛。”刘主任捡起烟头吹了吹,“小两口嘛,打是亲、骂是爱。我年轻时和我老婆也像一个罐里的两个蛐蛐儿,不是也过来了?算啦,算啦,两口子就是那么回事儿嘛!你们再说不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嘛。”

  王涛又找到张书记,才提离婚二字,张书记便把眼镜一摘,仿佛不认识面前这外甥媳妇似地:“你为什么要离婚呢?这群众影响多不好。你是不是外国电影看多了?相信我,没有政治原则问题,夫妻之间任何事,都是可以通过思想工作解决的。你们夫妻多开展谈心活动,一帮一,一对红嘛。”

  他停了片刻,又倏地盯住王涛问:“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你是不是有了第三者了?”

  旁边人说:“你父母也离了,离婚遗传吗?”

  一时,王涛张口结舌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她甚至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真要离婚。她也许只是为了吓吓高强;也许只是为了自己出口气。从一而终、别让人家笑话等思想,在她下意识中印的烙痕不是那么轻易能剜去的。

  当天晚上,高强听说她找了厂党委,羞恼成怒,一壶开水浇到了她腿上,一边骂一边狞笑着说:“离婚也可以,你耽误了我生儿子,赔五万元再离!”

  王涛被水烫得“嗷”一声惨叫。右腿即刻红肿起泡熟了似地剧痛。后因治疗不及时,皮肤结疤、肌肉萎缩。

  高强又将她吊到房梁上,呲着牙笑道:“你想离婚去找野汉子呀,没门儿!只要我死不吐口,我就永远是你丈夫!”

  “不,你不是我丈夫!”王涛嘟囔着。

  “妈的,我不是谁是!”高强骂着朝她太阳穴一拳打去。

  王涛立即丧失了意识,全身冷汗昏过去。醒来后都不知自己怎么昏的,开始呕吐。

  “你再闹离婚,我先开枪打死你再自杀。”高强“哗哗”拉着,私自携带回家向铁哥们炫耀的手枪枪栓,“我他妈不是你丈夫谁是!”

  ……他是她的丈夫吗?律师辩护要依照法律。可我还是要说,不是!这样的男人不配称做丈夫!可惜,我们的法律说……是。

  法庭旁听席上传来几位妇女压抑的啜泣声。

  被告扭歪的下唇在抖动。

  当夜,王涛突然精神失常说开胡话,光着身子跑出门,疯子似地叫:“贝贝,妈来了!贝贝,妈……!”

  “装什么疯,想吓唬人呀。”做婆婆的冷眼旁观。

  王涛开始经常头痛、怕光、怕声,哭笑无常,表情呆板……,呈急性颅脑损伤精神障碍表现。

  高强却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也许是怕她闹离婚;许是怕她疯;但也许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忽然对妻子亲热起来。在熟人都可看见的情况下,带王涛上舞厅,影院,饭店,并又让她参加了夜校学习。

  那天,他又带她到了深山中。

  他掏出手枪晃了晃,对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咳,人想死还不容易。用这枪自杀打太阳穴,一点都不遭罪。吃药也行,两瓶一碰,睡着就过去了。”

  他告诉她怎么子弹上膛,怎么板动枪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两个眼珠溜溜转着瞅她。

  王涛懒懒地听着。

  他又粗鲁地同将她推倒,野兽似地撕扯着她的衣裤。“小娟子那乳房又高又挺。不像你这破而袋子似的……”他喘着粗气淫荡地说。

  王涛僵尸似承受着。太阳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张爪舞牙晃着一只两脚兽……

  被告席上忽然响起了嚎哭声……

  ……王涛,你不要哭!你的眼泪流得已经够多了。为什么刑事调查、审讯时,你一言不发,不申辩?你只讲你认罚伏法要求快死……

  好,我替你说……


  五

  终于,在今年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时,在一个家庭中响起了枪声。王涛对准法律上的丈夫高强,扳动了枪机……。法律是无情的。她今天罪有应得地站到被告席上。她究竟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为什么举起了枪呢?……

  被告哭着叫:“你别讲了,……我不用你辩护……我……”

  法庭旁听席异常安静。

  作为律师,我自受委托,我清楚自己的职责。法庭辩护的目的,是通过与控诉一方展开辩论,申张正义,帮助法庭了解案情事实,对案件作出正确、适当的判决。

  审判长,陪审员,请允许我提醒你们注意,由于长期肉体、精神上的折磨,被告王涛,已出现了精神病症状。原来清洁、勤劳,现在肮脏、懒散,在车间常完不成任务;忧郁、自卑;时而又拼命化妆修饰;总同领导吵架,吵完又后悔;夜班时常对空自言自语、无端冷笑,出现幻觉,说有人常拿枪要打死自己;情绪冲动起来难以自控……人们都说她变古怪了,不知是一种病态。


  那天五点多钟……

  高强打着呵欠起了床,他边穿衣服边瞅着睡梦中的妻子,乱糟糟的心思陡然涌上心头。他今天下午将出差到外市几天。心里七上八下谋划、思考着什么,他冷冷一笑。

  他发现尽管王涛苍白的面庞病容十足,却还是那么俊俏。痛苦抖动着的长睫毛,在下眼帘上划出两道柔美的弧形;端正,小巧的鼻翼在神经质的翁动……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妻子胸前逛荡地摸揉开来。他脑中想的是别人。

  王涛在梦中喃喃梦呓,嘴角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

  高强也没听清,不过他不知凭什么认定她说的是“苏老师”几个字。一股无名邪火藤地攻上心头。他咬着牙揣摩了一会儿,忽然从裤兜里掏出印章,又扒开妻子的大腿,在她下体打上四个红红的印章!

  “你……你干什么?”王涛清醒了惊愕地撇着高强手中的红印。

  “干什么?我要出差,给你打封条!从今天起,你不许再去学校了。”

  “为什么?我们进入复习阶段要考试了。”

  “不许就是不许!”他又竖起眼,眉间拧个结。

  王涛发现了胯下的红印,怔了怔明白了什么,恍惚地擦开了!

  “不许擦!回来少一个就要你的命!”

  她还在愤激地擦着……这个淫毒、邪狞的男人,竟想出这么下流的办法来羞辱她,使她寒心透了!他根本没拿她当人!她拼命擦着,泪水夺眶而出……

  “你再擦!我叫你再擦……”

  一阵阵呼啸声!带铜扣的皮带雨点似打在王涛肩膀旁、脊背、肋条、臂膀上。般般鲜血慢慢渗透了白衬衣……

  苏律师举起一件沾满紫红色的血衣出示物证。

  法庭一片气愤的哗然声……

  即后王涛又被拖到地上,拳脚相加。

  王涛昏厥过去。后来,她觉出高强朝她脸上喷口凉茶,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她发现自己下体、大腿根竟然被打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印章!这哪里是作什么记号?这根中世纪西方的铁制的贞洁裤有什么两样?这分明是一个失去理智的虐待狂在作践、嘲弄她!

  一个个红印章仿佛毒蛇的牙痕……,啮啃着她的肉体、啮啃着她的心灵……

  “你再擦,我一勾板机毙了你!”高强晃着手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了。

  我不能疯,我不能疯,不能……!王涛觉得脑中象灌上混凝土,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高强把枪朝床上一扔,别有用心地盯着她一笑:“想死?那还不容易!”然后,悠然自得地走到外屋。

  王涛咬着下唇,狠狠盯着手枪。蓦地,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产生了!

  当高强吃完鸡蛋、牛奶、面包,心满意足撩开门帘走进里屋时,他突然瞠目结舌定在了那里……!

  一个黑洞洞仿佛喷着火的枪口直直地对准了他前胸!

  王涛两手攥着枪把,浑身发抖,喉头发干,泪流满面,一声不吱。

  “放下,你放下”高强惊恐万端嘶哑着喊,“你敢……!”

  枪管闪着幽幽蓝光。

  枪口在微颤……

  枪响了!

  一枪!两枪!!三枪!!!……

  王涛扳动枪机的,是被高强打残的右手无名指。

  ……王涛,你不该开枪。你终于还是开了枪。你自以为是个受尽了凌辱的弱者,这回终于像个人样了。其实你还是弱者,你开枪把自己置于法律的对立面,把自己送上了法庭。而法律是无情的,它不承认什么弱者!(苏清嗓子哽咽了一下,又缓缓抬起头来)中国妇女受传统观念、夫权的压制自古就存在,现在仍然可见,只凭你一枪是打不破的!……

  ……王涛把枪扔到地上,看都没看高强的尸体一眼。她用湿毛巾仔仔细细、耐耐心心地擦开了自上的红印章。擦,擦,擦呀……她可以擦去这耻辱的印迹,但她擦不去丈夫给她浑身留下的大小三十七处伤痕。但她心中还是感到那么轻松,嘴角甚至漾出一丝甜甜的微微的笑纹……。她把自己擦得如同个出生的婴儿一样圣洁无瑕,美丽端庄。

  她在大镜子面前照着,欣赏着自己。

  婆婆进来了,大叫一声瘫在那里。

  王涛轻蔑地一笑,将孩子贝贝的照片塞进内衣兜里,朝派出所走去。

  被告席上一声大叫:“别讲啦!你们,你们快枪毙我吧!……”王涛戛然而止,昏迷过去。

  全场轰然。有人骂起证人席上那婆婆。

  我的陈述、辩护,到此将结束了。

  天理昭昭,人心可鉴。

  我们在追究被告王涛的法律责任时,我们真应该想一想,本案发生的社会责任又在哪里呢?

  可惜的是,今天站在法庭被告席上的,只是可以绳之以法的人犯。

  对于我所陈述的事实的真实性,我可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这点,请记录在案。

  尊敬的审判员,陪审员,你们是法律的化身。今天,我却要以被告委托人的身份求助于你们的天良。

  尽管我已知法庭初审后内定王涛死刑,我也不准备乞求赦免被告无罪,但我要求法庭根据以上案情再度核查,在量刑轻重上与以重新考虑……


【编者按】一桩杀夫的案件正在庭审,由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苏清进行法庭辩护。由此揭开了本小说的一场悲剧。一个毫无底线的家暴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原因极其简单却又印证了极端封建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妻子生了一个女孩,丈夫与婆婆认死理:是她王涛断了高强家的香火,于是家暴层出不穷,甚至这个父亲用他那双罪恶的手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窒息死亡。愚昧胆怯的王涛不懂得维权,没有寻求法律的保护,导致了悲剧在这个家庭继续上演。终于有一天,高强企图让王涛用枪自杀,没料到极度控制不住情绪的王涛反倒持枪打死了毫无人性的丈夫高强。犯下故意杀人罪。本小说警示人们,家暴已经不为鲜见的社会现象,人们要有法律的意思,在遇到违法行为或有犯罪行为的人与事,要随时利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利,以防发生连环的悲剧。还有地方管制机构要加强对枪支的严管,以防坏人有机可乘。感谢赐稿,推荐阅读。编辑:空中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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