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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长,在飞行中昏迷

作者: 依勤 点击:1806 发表:2021-02-05 14:13:09 闪星:8



  南方某娱乐器材公司马总一登上飞机,就觉得在京城累了好几天的心一下松弛下来。三小时后,他就要回到广州,回到那温馨的属于自己的小巢中,那里有娇妻、幼女在盼着自己带回精美的礼物。他喜欢看她们见到礼物时欢呼雀跃的样子和惊喜的表情。为了早一点结束她们的期待,他订了“红眼”航班的机票。所谓红眼航班就是夜间飞行的班机,乘坐它的人会少些,也比日间班机要便宜许多。选择夜航班机,更可以节省多住一天酒店的费用,经商多年的马总,是否经济实惠总是考虑取舍的第一因素。如此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机舱关闭后,随着乘务长在广播中的一声问候,乘客们静下来,一位身穿淡蓝色制服、年轻貌美的空姐站在通道前面,边随着广播的讲解,边演示着出现事故时的应对方法。马总对这一套重复性动作司空见惯,早就腻了。他打了个哈欠,从手包中掏出了下午在京城某大商场为家人买礼品时,捎带买的高级眼罩,套在额头上。这种高价眼罩据说有按摩穴位的功能,一百元一只哪!过一会儿,喝下空姐送完饮料后就将它罩住双眼,靠它进入梦乡,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样,飞机即使在午夜后落地,他也不会带着倦意回家。

  飞机在轰鸣中,滑出跑道,大角度仰起后,起飞了。

  空姐们开始忙碌起来,载着各种饮料的小推车在两位空姐一推一拉的走走停停中缓缓行进。空姐们轻声询问着两侧乘客需用哪种饮料。车上有咖啡、果汁、茶、啤酒、矿泉水……马总是飞机上的常客了,他知道一般人爱点果汁和咖啡,其实最合算的是葡萄酒。一是价值高,二是喝了就可以迅速入睡,同时也有利于健康。这同样是一举三得。但空姐总是把葡萄酒藏在推车下面,不作推荐,初次坐飞机的人不知道机上还有这种唯一称作酒的饮料。

  喝了红酒,他看看窗外,已是一片夜色,什么都看不见。恍惚中他有一种进入宇宙的感觉。是直播飞船在太空的新闻报道看多了,还是自己过去做过这样的梦?一种不祥之兆忽然在脑中闪过,又瞬间消失了。

  空姐过来,轻声让窗边的乘客拉下舷窗的遮板。舱顶上的日光灯一下子都灭了,只留下少数低照度的反射灯在照着舱顶。机舱暗下后,飞机进入了夜航状态。

  马总把眼罩拉下来,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一阵平稳地飞行之后,飞机忽然开始上下颠簸摇晃起来。马总被惊醒。像坐在童年时的摇篮里,又像坐在上学时操场的秋千上,又像陪女儿在娱乐城坐过的过山车中,身体失去了平稳静止状态。心也感觉跟着飞机忽而悠上去、忽而跌下来。马总掀开眼罩,看到机舱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乘务长在广播中告诉乘客:飞机在对流层飞行,云下有暴雨。请大家不要走动,系好安全带……

  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乘坐的不是飞机,而是大风大浪中的小船,是上下前后来回游荡的荡木板,又似暴雨中的翻飞不止的海燕。有不少人抽出前椅背里放置的清洁袋,对到嘴上,开始呕吐,有人拉开舷窗的挡板观察外面浓厚的黑云,远处可以看到闪电的光亮。飞机仿佛不是在前行,而是在空中挣扎。“为什么不飞到云层的上面”,马总想:只要不是起飞和下降,飞机完全可以飞得更高些。

  机舱的灯全亮了。扩音器又响起来,是乘务长寻求医生的通知:前舱有乘客出现病情,急需医生帮助……

  马总心有所动。医生,曾经是他的职务。他大学上的就是医科大学,毕业后也是在医院工作,还是在省会最有名的三甲医院工作。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年。那时年轻力壮,在急诊室做门诊,每天都要应付大量各种急症病人。急诊室从早到晚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往往患者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全靠医生在第一时间作出正确的诊断,拿出正确的治疗方案进行抢救。一个人或生或死,几乎是靠瞬间判断治疗的事。可以说,医生站在鬼门关口、阴阳两界之间,其心理承受极限比病人更强烈。他受不了这种长期煎熬的滋味,最终离开了医院和所喜爱的医学。

  广播里还在重复着寻求医生的通知。马总正在犹豫,一位乘客解下安全带,站了起来,尽管剧烈颠簸,空姐仍迅速摇摇晃晃地迎了上去。那位乘客点点头,随着转过身的空姐,朝前面的公务舱跌跌撞撞地走去。

  舱里的灯又暗了下来。

  马总悬起的心沉了下来,难道是十年形成的职业习惯还没有改,还是内心对医疗事业那份感情纠结还没有丢掉?马总一时弄不清。

  飞机还在空中上下摆动,它把马总带到了过去的时光。医院过度紧张的工作,使他总是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无终止的加班加点更使他每天上班有“点”(准确的时间)下班没“点”。时间长了,妻子受不了单独支撑的繁重家务,身体出现了过度疲劳引发的慢性病的症状,女儿为能考上理想的大学,需要家长的辅导……生活中的困境逼得他做出艰难的最后选择,或者改行,或者离婚。

  马总又想起,可气的是,自己在医院忙忙碌碌、紧紧张张,人命关天,却得不到领导的好评。做的工作多,出的问题也多。有人抓住一些“把柄”,背后散布了许多流言。自己没有功夫去解释。于是评先进、评职称、评优秀、都没有自己的份。那些凭借关系,不钻业务,找各种办法不加班,每天悠哉游哉的人倒什么好事都落不下,什么出国考察、出席各地举办的研讨会、参加业务培训班、入党、升职……等等,哼!所谓出国考察、各地出差无非是打着不同的旗号去游山玩水。自己实在难以接受事业单位的这些消极腐败现象,尽管自己热爱所学的专业,最后还是一跺脚,来了个猪八戒甩耙子——不伺候(猴)了。

  脱掉白大褂,等于放弃了“白衣天使”的光荣称号、放弃了“主治医生”的头衔。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平头百姓中一个了。一切从零开始,开始他到一个亲戚的公司当业务员,每天堆着笑脸,风里雨里、乡里城里、泥里水里,拿着产品说明书到处跑。熟悉业务后,慢慢的才升到业务主管、经理、直至总经理、CEO。才有了今天的职位、车子、别墅……

  可是为什么心中有时还会感到茫然,若有所失呢?

  机舱里的灯又亮起来。广播里还是空姐寻找医生的呼叫。马总听出,这一次呼叫的声音更迫切,更紧急。这种声音似曾相识,听着耳熟……马总忽然想起,这声调是过去急诊室里惯有的急切呼叫,自己久违了这种声音。

  马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正在用目光巡视乘客的空姐急急地跑过来。颠簸的飞机让她几乎摔倒在马总身上。马总扶住她,看到了她胸前的“乘务长”标识。他贴着她耳朵问,刚才不是找到了医生了吗?乘务长也轻声对着他的耳朵说,是个中医,救不了。我们已经通知了地面,还没有找到可以落地的机场,怕来不及。马总说,我倒是西医,当过几年医生,但好几年不治病了。乘务长说,没关系,起码比我们懂,请您去看看,好吗?

  马总看乘务长脸上虽然挂着职业的微笑,但她的眼眶里含着泪,那清澈的眼神透露的是焦虑、恳求、信任和真诚。这正是过去医院里,多数患者和家属的目光,就是这种目光,驱使他没日没夜的工作在手术台上。

  马总离开座位,把眼罩甩到座位上。乘务长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像孩子似的拉着马总的胳膊,不顾飞机的起伏颠簸,跌跌撞撞地把马总拉到了前舱。咦!公务舱里哪有什么病人,只有那个刚才站起来的中医坐在那里摆弄着手机。

  马总脑中打起了问号,问道:病人在哪儿?乘务长打开驾驶舱的门,把马总一把拉进去,指着坐在驾驶员位置:“是机长!”

  马总大吃一惊,机长?不是驾驶员吗?乘务长点点头。驾驶员歪着头,仿佛已经睡去。马总一看就知道,他已经休克了。那……那,飞机是怎么开的?“现在是自动驾驶,不用操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说。马总问乘务长,你怎么说是乘客患病呢?“我怕引起混乱啊。”乘务长无奈地回答。

  马总问副驾驶,“你不会替机长开吗?”“这么恶劣的天气,又是夜航,我没有把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人沮丧地说。

  马总明白了,飞机现在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解决机长的昏迷问题,让他清醒过来,继续驾驶下去。否则,不仅机长的生命没有保障,而且,飞机也处在极度风险之中。他需要挽救的,不仅是机长的病情,也是飞机的存毁,关涉所有的乘客,包括自己的生命!

  驾驶舱里的人都紧张地盯着马总。马总坐到让出来的副驾驶位置上,转过身来,开始细心地观察、诊断。休克,典型的心脏病引起的休克。迅速排解,即可恢复神智,延误下去,极具生命危险。

  他抬起头,询问乘务长,机上没有应急的药品吗?

  “哦,有个急救包!不敢随便用,没用过!”乘务长回答。

  “快去拿。看看有没有治心脏病的药!”

  “好!”乘务长飞快取来了急救包。

  马总打开封得严密的急救包,翻看一下各种药品,里面不仅有心脏病所需的急救药品,还有注射器。

  马总让乘务长打开灯,仔细查看一下药品的使用期,都未过期。“太好了,有人会打针吗?”马总问道。

  大家都摇头。

  作为医生,打针的事都是护士的职责。马总虽然在学校学过,但从医期间并没有亲自动手干过。现在只有自己亲自动手了。他指挥大家迅速解开机长的外衣,对皮肤消毒后,给机长注射了强心针。

  一会儿,机长面部有了轻微的活动,慢慢地,他睁开了眼。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个盹,他抬起头,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大家,仿佛奇怪眼前的一切。

  “吓死了!”乘务长舒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了笑容。

  这类患者马总过去见过多了,他对治这种病胸有成竹,并没感到紧张。看到驾驶舱里人们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有了一种欣慰感。忽然,他觉得这种欣慰感对自己来说是久违了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更是久违了的。商场如战场,商场上人们的微笑都是应酬式、皮笑肉不笑、夸张的、谄媚式的堆笑,有时是挖了坑把你推下去的笑,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在商言商,一切行为均围绕钱旋转,真诚是做不了买卖的。

  马总看机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从救急包中挑选了几种药片,让机长服了药,然后站起来,让副驾驶回到位置。机长恢复了精神,挺起腰板,整理好衣服,拉起了飞机,飞机进入平流层,开始稳稳地飞行了。

  地面传来指示,如需要,可以中途降落某机场。

  马总建议还是中途降落为好,因为他只是做了临时处置,机长并没有脱离危险,应该马上到医院全面医治才行。同时,他还建议乘务人员也更换为好,否则难以向乘客解释半途降落的原因,以及给乘客带来的时间损失。

  机长同意后,飞机在河南的某中途机场降了下来。

  马总护送机长下了飞机,与机场医生交代后,再登上飞机时,所有机务和乘务人员全部更换为新人,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对乘客的询问,乘务员只说换了班,前面的事不清楚。乘客们都在猜想是经历了一次为抢救一个乘客而紧急迫降的过程。

  马总没有加入他们的议论,对他来说,只是处理了一个重复过无数次的病例。他戴上眼罩,似睡非睡中,继续享受着那久违的真诚、信任、清澈、善良的目光。


  (此文根据真实事件创作,原作于2010年12月发表在《青藤文学网》,此次发表做了一些修改。)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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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叙述了乘坐夜航的马总在机长心脏病发作陷入昏迷时,早已放弃了“白衣天使”的光荣称号、放弃了“主治医生”的头衔的他在危难之际挽救生命故事,让人们充分感受到了在灾难和病魔面前共渡时艰的信心、决心和无私的大爱。歌颂了在危险面前冷静处理,化险为夷的女乘务长。同时也反映出不公平是导致人才流失的社会问题。小说的细节描写非常细腻,真诚、信任、清澈、善良的目光的描写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情节波澜起伏扣人心弦,人物的性格、身份、经历、思想变化一一得以展现。感谢赐稿,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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