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一个晴好的初夏时日，从太原登上了开往绵山的旅游车。这是一座有着厚重历史和文化的名山。

　　绵山原名绵上，位于山西省西南部的介休市，最高海拔2500多米，是太行山延伸的一条支脉。早在2500年前《左传》中就有记载，后因司马迁的《史记》中有“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的记载，因此绵山又称“绵上山”，简称绵山，又叫介山。相传春秋之时，晋国贵族介子推跟随晋公子重尔逃亡十余年，曾割自己大腿的肉给重尔吃。重尔后为晋国君主，介子推携母隐居绵山，晋文公烧山逼介出山，竟把介子推与老母烧死在绵山，晋文公悲愤交加，下令把绵山改介山，又把绵山所在地的阳县改介休县，以示怀念。

　　2000多年来，这里集纳了一大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风云人物。春秋时期的介子推、东汉的郭泰，北宋的文彦博，都堪称绵山赤子。屈原、吕不韦、杜甫、白居易、贺知章、苏轼、李清照、傅山、顾炎武等历代文人墨客都先后挥笔写过介子推、绵山或者寒食清明。

　　据史料记载，绵山香火旺盛，每年都有庙会，香客和游人络绎不绝。1940年，侵华日军一把大火将绵山烧得满目疮痍，绵山从此归于沉寂，少有人问津。直到1995年绵山才得以重新开发。

　　三个小时左右，车进入了绵山地界。车窗外一改沿途苍茫的土黄色景象，满目青翠。一进山门，那种峡谷深壑的山势就给人包容天地、吞吐万物的浩翰之气。然而，当我站在绵山的栖贤谷，向水涛沟方向望去，一座座新兴的建筑没有放过任何一片能有落脚之地的地平空间，或依山崖与峰峦争奇，或横沟壑与峭壁斗艳。原本沟壑纵横，绝壁悬崖的峡谷被一个个新建的寺宇楼馆肆虐得面目全非。其建筑物规模之宏大、设计之“匠心独运”，令人触目惊心。在陡坡悬崖上矗立崭新的巨形大厦，给人几多魔幻的错觉。

      大罗宫前，一座叫“大罗宝幢”的方形经幢足有四五十米高，一个大红底色的长方形立柱上镶上金晃晃的“大罗仙境，永襄多福”八个大字，直插云天，炫目耀眼。大罗宫主体建于山腰，近50度的岩坡上，从最下层的财神殿到其主体建筑最上层大罗宫六层藏经阁，其总体十三层，建筑者硬是在90度的悬崖绝壁间修筑了300多米“之”字形钢筋混凝土结构悬空栈道“通天云衢”，共筑有440多个台阶，上方院、正果寺位于绵山高层陡壁处，而乾坤塔是修建于五龙峰巅的一座大型楼阁式古塔。有地下室一层、地面七层。有关图文并茂的介绍予以这样的评价，“整座宝塔雄伟高昂、金碧辉煌，是新中国建国以来在高山寺院兴建的最大的宝塔之一，也是一座悬于峰巅，具有时代象征的仿元代建筑风格的大型佛塔建筑。”

　　“造了这么多的仿古建筑，不仅破坏了山势，也破坏了环境。”这时候，我遇见了一位勤杂工在大罗宫门前打扫卫生，便忍不住上前与之攀谈起来。

　　“是啊，煤老板有钱啊，投资了几十亿呢。大罗宫旧址原本在狮子山崖，很安静的地方。你看现在硬是凿凸补凹、炸山挖坑，弄成了这个样子。开发了嘛，唉！”勤杂工的口气充满了无奈。

　　“不过，100年后，这些就可以是古董了。”他接着又调侃了一句，然后低头干起自己的活。

　　漫步间，发现绵山有许多大小穹窿，穹窿内也几乎都新修了殿宇。抱腹岩座北面南，为一巨型岩洞。抱腹岩内居然修建了抱云峰寺。二百余间殿宇禅房充塞期间。建筑物为上、下两层，建造了几处庙院。有山门牌楼、钟鼓楼、有楼阁式地藏殿，还有藏经阁。看到这样的建筑，我在心里自己问自己，这藏经阁里藏的是什么经呢？还有蜂房穹窿，在驰名的蜂房悬泉自然奇观里，修建了有四海龙王殿、五龙朝母殿、绵山风景区综合办公楼等建筑。

　　顺着一条峡谷，我一路向前。本想就这样在大自然中去领略绵山的旖旎、体会绵山的沧桑、感受绵山的历史。然而，一路上，除了满眼所见到处都是新修的寺庙楼台外，还有像“牧童倚牛”、“二龙抢珠”、“老虎出穴”、“鲤鱼跳龙门”等各种人造景点，人工瀑布，人造迷宫，人造石林等充塞在溪谷边。这里本有那么好的天然石山，石峰，石柱，石笋，居然还在一块平坦之地垒起了阴森森的人工石林。

　　索性不想前行了。

　　有客人经过我身边说，“继续往前啊，几公里的前方有非常壮观的人造瀑布呢。”

        我坐在溪流边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这或许就是介子推避过雨的石崖，看山石云霞，峰峦叠嶂，偶有一些古松伸出稀疏的枝叶，仿佛老人清瘦的身躯，踏过崖石，跃入云端，凌空而去。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游程，除了一些书本上获取的点滴历史和文化，满眼只有现代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式建筑、仿古式砖混木结构式的殿、楼、阁、亭，还有那些水泥垒砌的动物雕像。这些仿古建筑在绵山的峰峦中，在脚下这弯涓涓细流边，给人言颠语倒的感觉。    

    此刻的山谷，倒是一隅幽境。借助片刻的静谧，可以让思绪驰骋。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高音喇叭里有关某个大酒店招揽生意的宣传广告，“我们宾馆吃、住、购、娱全方位配套，我们的服经营管理方式追求规范化、标准化、多元化、特色化。这里有寒食系列小吃和特色宴席，秦王宴、介公宴、风味快餐等，颇具观赏性和文化性。”
       喇叭的喧嚣让我再次起身。

       在返回山门的途中，我想到了明清之际的思想家傅山。他是山西阳曲人，阳曲与绵山毗邻，他常来绵山。为逃避做官，他隐居绵山，因时节正值晚秋，层林尽染，他称自己在绵山的居屋为“霜红山房”，并将他所撰文集称之为《霜红龛集》。傅山“五绝奇才”，精通诗、书、画、医、武。他的一生以铁骨铮铮的气节来面对命运的挑战。其艺术个性也极其率直，曾提出“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的审美标准，亢奋桀骜、禅意如梦。他的《行草书四条屏》中一屏又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秋雨泻石溜，跳波互相戏溅，惊得白鹭振翅而飞。这是人与自然的相互感应与幻化，是禅意，是梦境，也是仙境。纵观傅山的思想和其书画文章，可以说，傅山把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真、善、美的核心进行了绝妙的诠释。

　　然而，绵山的后人却没有秉持先辈那种人与自然的哲学和美学观点。如今的绵山游客只是走马观花的围绕山体走一圈，很难感受到绵山的历史和文化底蕴，介子推的孝道被开发商排至山外。

     “这是一条险峻的山谷，以前游人不是很多，是介子推隐居的处所。”山道上一位护林的老人告诉我。　“你怎么不往前走了？其实，前面也是后来开挖的，有的地方都被破坏了，不如以前好。就十年的时间，绵山就成这个样子。”他接着说，“现代人谁还愿意吃介公那样的苦，体会吃野菜，穿树皮的清寒。早想法子赚钱享受了。更别说尽孝道了。”与护林老人挥手告别，看得出这不仅是一位介公忠实的卫士，也是一位大自然的守护神。

　　行走在介公走过的崖壁，做人臣子的负重感，如走悬崖般险峻。

　　深壑百丈流水千转，就是再大的山火，其实也是可以轻松避过的。介公也许就是以死明志。这是古人最为崇尚的行经。“孝道品德，隐不违亲。”历史的陈风仿佛从肩头缓缓的流过，一阵沉重的压抑梗塞在胸口。介子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壮，感动了帝王的一个瞬间，却未教化好我们后世子孙。面对不朽的灵魂，生命的真谛，我仿佛在介公的脚步声中哀婉低吟，苍白无力。

　　在酒店的大厅里，我翻阅宣传资料，看到了一则有关绵山夜色的文字。“夜间的绵山，满山灯火辉煌。苍茫夜色之中，造型各异的灯景犹如悬在空中，宛若人间仙境。游人夜间乘凉漫步山间，观赏这些灯景，既可感悟神仙境界的神秘气氛，又能领略宗教文化的博大精深，还可观摩现代科技与宗教神话的完善结合，融欣赏、养神、求知于一体，岂不悠哉快哉！……”看到这里，我在想，伴着这灯的海洋，是否还有肚皮舞？

　　……

　　背上行囊，退掉房间。乘着天还没有黑赶紧下山。

　　不知何时，天空布满了乌云，雨点渐渐密集起来。那些阴森黝黑的建筑，影子一般在雨中恍惚着。苍穹下，风过松鸣，傅山、介子推的故事又浮现在我脑海中。此刻，绵山是否泪流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