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大刺客
人说春秋无义战,各国权贵斗得昏天黑地,无非为权利二字。雇凶杀人的事常有,其中最惨烈的,最传奇的当属要离刺庆忌的故事。
1、忌庆这个人
吴国王子庆忌是吴王的接班人,身姿雄伟,力大无比,可追鸟擒兽,乃当时第一勇士。另外,此人不单勇武,带兵理政样样精通,可谓文武双全。加上他贵为王子显赫身份,似乎上天对他格外照顾,已经把该给的都给了他。
然而,在风云变幻的历史天空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激怒吴国第一勇士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他的父亲被杀了。
杀掉他父亲的主谋,是他的堂叔公子光,合谋的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伍子胥。与其说他是合谋,不如说他才是主谋。原来,伍子胥为了报家仇,想找人为他出头,可是吴王僚不干。这时,伍子胥看出了公子光的篡位之心,于是二人便有交易,伍为光找人杀君,光为其报血海深仇。
接下来就有了鱼藏剑的传奇,那个传奇里,刺客专诸用鱼藏剑杀掉了不可一世的吴王僚,成全了公子光的大业,自己也死掉了。专诸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惊天的行刺和壮丽的死亡,只是传奇故事的一个章节。下面的故事,将更加悲壮和惨烈,将会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中国刺客的舞台上。和他一起出现的,永远是那个愤怒的勇士,那个立志报仇却身先死的勇士——庆忌。
王子庆忌听到父亲死去吴王易位的消息时,正在国外出使。他折断了院子里的树,执刀割面对天发誓,一定要报仇。于是,他开始在吴、宋、齐、鲁交界的艾王城(今邳州铁富艾山),招募兵勇,演习操练,以图不久的将来报父仇,夺王位。刚刚登基的吴王阖闾(即公子光)派去的军队,几次都庆忌被打败,因为愤怒的王子在乱军中骁勇无比,杀掉了很多将领。而王子的军队,也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壮大,似乎会像大火一样,顷刻间,烧到新吴王阖闾的面前。
2、荐客伍子胥
这时,公子光又想起了著名的白发将军伍子胥,人说老将军的头发一夜愁白的,这倒不一定,一定的是他想事情太多了,他太聪明了,太会算计了,才白了头。以前,伍子胥出谋划策,让专诸刺杀吴王,任务完成得很好,简洁,省时,而且成本低。所以,这一次,当公子光再次求救的时候,伍子胥只是微笑着理了理胡子,说:杀了他,不就完了。
要是能,早杀了,还用将军你说。
找人杀啊。
别开玩笑了,将军,你找谁?放眼天下,哪一个刺客能是庆忌的对手?即便专诸再世,也不能挡庆忌一臂啊。
伍子胥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两个字:要离。
3、要离是谁?
要离是一个袖珍男人,身高三尺,相貌猥琐,无业。
这个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活下来已经不错了,怎么能用那残破小身子,去撼大山呢——难道是那老将军开的一个玩笑吗?吴王不悦:将军莫非在说笑?
我无戏言。
吴王很失望。
吴王在见到要离的时候,依然觉得是伍老头给他开了玩笑,他耐着性子听完要离的自我介绍,问他有什么特长。
要离并未回答吴王的话,只问道:大王很失望吗?
好快的话,如小刀,刺到王的心事里,王点了点头,说:有点。
那我告诉您,大王。我的特长就是:不会让您失望。因为,我能做到您要求的事。这样吴国便不会再有战争,百姓便不会有灾难。假如我做到了这样的事,别的什么事我都不做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包括生命。
吴王沉默。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不要命就可以办到的,赔了命的人多了,在那个纷乱的年代,很多人没了命,也没有了名字。
吴王不知道眼前的小个子是什么来头,伍子胥的微笑使他稍稍心安。他又问了一遍: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要离,大王。
要离,要离是谁?
要离是一个勇士。
4、椒丘欣说:要离是一个勇士
椒丘欣说:要离是一个勇士。
当时,齐国著名的勇士椒丘欣作为齐国国君的使者出使吴国,路过淮津河的时候,当地的官吏告诉他不要给马饮水,说是因为河神的缘故。可天不怕地不怕的椒丘欣不为迷信所束缚,偏偏来到河边饮马。马真的掉入河里了,椒丘欣便跳入水中与河神(可能是蟒、鳄之类)搏斗,一天后,他回来,但是没有了一只眼睛。带着战胜河神的骄傲,他来到吴国,正好碰上了朋友的葬礼。在葬礼上,他表现得很傲慢,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要离正好在他对面。
要离看不惯他的张狂,于是说:“我听说,真正的勇士和太阳战斗时候神色不变,与鬼神战斗时腿不软,和人战斗时不大声叫嚷,即使战死也不受侮辱。现在你和河神战斗,失去了马和车,还丢了一只眼睛,都残疾了还自称什么勇士,凭什么在我们面前傲慢无礼?”
椒丘欣气坏了,要不是在葬礼上,他几乎要当场杀死要离。
要离知道他会报复的,回到家对妻子说我在葬礼上把椒丘欣得罪了,晚上他一定要来报复的,今晚不要关门。到了晚上,椒丘欣来了,他看院门,屋门,都没有关,就进了卧室,看见要离把头发解开,正躺在榻上,椒丘欣抓起要离的头发,把剑对着要离的脖子。
你知道吗?你要为你的行为和语言死三次。
我有死去三次的罪过,你呢也有不肖的三个耻辱,你知道吗?
椒丘欣笑:我可不知道。
要离说:我在葬礼上羞辱你,而你不敢当众杀我,此一不肖;进我的家中不打招呼,此二不肖;你抓着我的头发,剑放在我的脖子上,是三不肖。像你这样的小人,我怎么不鄙视你呢?
椒丘欣被要离说的很是惭愧,叹息道,我这样的勇士,一般人不敢正眼看我。而要离的勇敢在我之上。我不如他啊。于是,转身走了。
这就是椒丘欣眼里的要离。
5、要离问:为什么?
伍子胥就是看到了这样的要离,才将刺杀忌庆的事交给了他。
可是,要离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要离。你知道吗,勇士要做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事,你想,庆忌一直这样打下去,谁最遭殃?吴国百姓啊。
伍老头就这样用“百姓”二字换取了袖珍勇士铁一样的决心。
要离说:我干,但为什么非要我去呢,明知我矮小啊。
伍老头笑了笑,说:因为庆忌太高大,高到看不你。他看不到你,也就看不到危险。
要离会心的笑了。
6、冤狱和逃亡
宫殿的大骂震动了历史的天空,这一次,要离大骂吴王无义,不为友报父仇。
吴王怒不可遏,令大殿上的武士把他推出去断其右臂,然后投入监狱;又把他的妻子抓起来。然后,杀掉,并街市焚尸。这就是那一年轰动吴国的斥王事件,吴国其他的大臣都不懂他们的新王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残暴。是啊,要离该责,但罪不至死,即便当死,也不能株连妻儿。
可是,谁也不道就在某个夜里,要离越狱逃走了,安排这次越狱的,就是那个想白了头发的伍子胥。
要离的妻子儿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而失去了右臂的要离,此时拄着他的矛,奔出吴境。他一路上逢人诉冤,终于访得庆忌。
庆忌疑其诈,不纳。要离乃脱衣示之。庆忌见其右臂果断,才信了,问:“吴王既杀了妻子,砍断你的手臂,今来见我有什么事吗?”要离说:“我要报仇。”
庆忌半信半疑。派心腹人从吴中探事者归报,要离妻子果焚弃于市上。这个苦肉计,实在是历史上最强的苦肉计,亲人的血,淹没了要里真实的意图。
庆忌收容了要离,并很快让他成了自己的亲信。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断了臂的残疾人,会了断他未开始的复仇路。在卫国的庆忌,答应了和要离一起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他们来到艾城,日夜操练士卒,三个月后,庆忌率兵进攻新吴王阖闾。
7、勇士遇到了勇士
正是泗水河见证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当船到河流中央时,要离偷偷转到庆忌的身后,他担心自己力气小,特意找了一个顺风的位置,左手持矛,屏息凝神,突然发力——
庆忌楞了一下,他看到一只矛,闪电一样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而背后露出的部分,是红的,那是春秋时一个青年勇士的热血。
忌庆不愧为天下第一勇士,他忍着剧痛,抓起要离,把他的头投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后又把淹得半死的要离横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大笑着对他说:“天下居然有像你这样的勇士,竟然能用这种苦肉计来刺杀我啊!”
那口气,仿佛对一个淘气的孩子说话,英雄相惜吗,也许。不知道庆忌最后的时刻怎么想的。反正,他和要离就要永远乘着一条船,飘这历史的河流了。历史把两个人放一起,结成千古的仇千古的缘,没有要离,谁也不会记得庆忌,没有庆忌,要离那一次什么都不算。他们在一起,是因为他杀了他。多么传奇的传奇。
血从庆忌的嘴里,胸口流淌着。左右的护卫,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他们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要杀掉要离,庆忌制止了——“不,他是天下的勇士,我也是,我要死了,他得活着,怎么能一天之内杀掉两个勇士呢?让他回吴国吧,让他完成他的忠诚。”
说完,他终于倒了下去,一代勇士庆忌就这样的死了。庆忌的手下安排后事,按照庆忌的遗嘱,放了要离。要离不肯,对左右说:我有三点不容于世,虽有公子命令,我也不想偷生了。
众问曰:何谓三点不容于世?
要离曰:杀吾妻子而为了国君,不仁;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不义;欲成人之事,而不免于残身灭家,不智也。有此三恶,何面目活下来!说完就投江了。众人捞救出水,要离说:你们捞我干吗?
有人说:你回国,就有荣华富贵,死什么呢?
要离笑了:我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吗?你们把我的尸体拿去吧,可以领赏。
于是夺从人佩剑,自断其足,又刎喉而死。
8、要离死了。
要离是谁?
要离是一位刺客。
一位真刺客。
【编者按】《吕氏春秋》称: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亡其辱。要离不惜断臂焚妻,忍辱负重,果真是为国家大义,为天下百姓谋福吗?可惜他所效忠阖闾在位期间,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似乎并不比他所行刺的另一位勇士庆忌更加治国有方。所谓不忘其辱只是自取其辱。战国期间,刺客是个职业,要离宁可担不仁不义不智之名,也要用生命来捍卫他的职业尊严,他是一个称职的刺客,最终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上的一把利剑。推荐阅读,编辑:别问